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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2月试阅] 雷恩那《求娶嫣然弟弟》(上、下)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18-2-15 20:35
标题: [2月试阅] 雷恩那《求娶嫣然弟弟》(上、下)

出版日期:2018年2月6日

内容简介:

《上》
那年天灾肆虐,惠羽贤曾瑟缩在少年公子怀里颤抖,他明亮似阳,温柔如月光,令她惊惧的心有了依靠,
她天真以为可以依赖他到底,未料却遭到他的「弃养」,多年後再会,他已认不出她,她却一直将他记在心底。
江湖皆传乘清阁阁主凌渊然孤傲出尘、淡漠冷峻,怎麽她眼里所见的他尽是痞气,耍起无赖比谁都在行!
她隐瞒往昔的缘分,却不知他看上她哪里,硬要「义结金兰」,他变成她的「愚兄」,而她是他的「贤弟」,
她认命地为他所用,但即使她真把一条命押在他身上,为他两肋插刀,他也不能因为老祖宗的威迫,
就把传宗接代的大任丢给她承担啊!尽管如此,他仍是她真心仰望的那人,只是她都已这般努力,
终於相信自己能伴着他昂扬而立,他又怎能轻易反悔,弃她而去?

《下》
凌渊然身为「寓清入浊世、秉笔写江湖」的乘清阁阁主,为护自家招牌,不得不收敛本性,
改以高冷淡漠的气质面世,但他家「贤弟」却令他「破戒」,将他深藏的本性不断引出。
他这「贤弟」大事上精明能干,遇上私事憨傻迷糊,这般性情在江湖走踏竟混得风生水起,他怎舍得不去逗弄?
当年那被他救起的孩子已长成顶天立地的姑娘,让他越陷越深,他心悦她,以为此生再不会「弃养」她,
未料一场风暴袭来,迫使他最终不得不放手!他以为两人将阴阳相隔,即便他未死,与她必定也形同陌路,
谁知命运并未随他预想,他家「贤弟」又一次让他陷落,只是这次她竟对他疏离,惹得向来自豪的孤高定静全部崩坏,
他是把她欺负得太惨没错,但他就是霸道到底,她若胆敢将他视作陌路,就别怪他把这个天闹翻过去!





  第一章

  此时正值汛期高锋。

  今年终於显现出治水的功效,大川两旁的千万顷良田并未如以往那般被大水淹成灰茫茫一片。

  不过水量虽经疏导,水势依旧较平时汹涌数倍,倘是奔流到几处险滩抑或崎岖不平、高低落差甚大的河段,水势被河床地势一激,顿时如万马奔腾、狂蹄横川,轰隆隆的声响便似雷霆骤聚,震耳欲聋。

  若有谁不留神落了水,怕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难救下一命。

  更何况此时在险恶湍流中浮沈的不仅是一条命,而是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後,双腿缚紧且往後弯,再与双手綑在一起。

  两人面对面侧卧在一块大木板上,粗糙草绳一圈圈将他们的身躯与木板綑绑在一块,木板像承载着二人的小舟,在疯也似作狂的江心上跌跌撞撞,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

  即便未碎,亦有翻覆之危啊!

  若不能在木板尚完好之时下手,欲保二人活命的活儿就难上加难了。

  惠羽贤一身黑衫犹如一团墨染旋风,沿着川岸一路疾追。

  她算是「後发先至」。

  当碧石山庄的老庄主在武林各大门派代表的见证下,命人把这一双据说犯下通奸大罪的男女投入大川中。代表武林盟出席的她实在忍得心肝脾肺肾都快移位,可又必须得顾及武林盟在江湖上公平超然的地位,不能明目张胆干涉人家门派内的私事,因此直过了小半时辰後才被她寻到一个偷溜的好时机。

  她悄悄脱身,引以为傲的轻身功夫施展至极处,追着遭惩处的男女顺江而下。

  这一双男女皆是武林世家碧石山庄的人。男的名叫樊磊,是樊老庄主的二儿子;女的名唤朱玉云,是老庄主的长媳。

  一个是碧石山庄的二少爷,一个是大少夫人,两人原是叔嫂关系,却因日久生情而有了苟且。

  其实放宽来说并不算通奸,毕竟碧石山庄的大少爷当初因一场江湖械斗意外身亡,让尚未正式过门的朱玉云守了个望门寡,之後樊磊代替死去的长兄迎长嫂入门,两人年龄相仿,容貌登对,樊磊对待这个年纪轻轻便注定守寡一辈子的嫂嫂又多方照看,不知不觉情根深种。

  守寡女子再嫁自家小叔肯定观感不佳,但绝对称不上通奸,至少在惠羽贤的认定里,这罪不致死。

  原以为江湖儿女该当不拘小节,岂知碧石山庄樊老庄主是个极重礼教之人,事情闹开,老人家自觉被大大打脸,在武林同道面前抬不起头,乾脆来一场「正门风」的公开惩处,广发「请证帖」,邀请武林同道见证碧石樊氏所谓「大义灭亲」、「不容私情」的风骨。

  不同於民间的「浸猪笼」一次到位地浸到断气,这种名为「放水流」的处罚更将死亡前的恐惧滋味拖得更久、更长些。

  反正水势足够汹涌,就算流得再远,见之者亦没谁敢救,因大木板上稳稳钉着块板子,上头清楚写着罪状,毕竟是伤风败俗、死有余辜,绝对无人肯伸出援手。

  所以遭受此刑的人最终是死路一条,端看这大川急湍何时肯「大发慈悲」将罪人们吞噬淹没,给他们一个痛快。

  值得玩味的是,武艺尽得樊氏一族精华的樊磊明明能逃,估计带着朱玉云一块逃也非难事,可他见朱玉云将所有罪责往身上揽,引颈待戮就为了替他寻一条活路,他倒潇洒了,直接束手就擒,未伤碧石山庄里的一草一木。

  在将他绑上大木板之前,樊老庄主亲手封了他几处要穴,还命人喂他吃下独门软筋散,他任由旁人摆布,望向朱氏的眼神是平静而温柔的。

  惠羽贤就欣赏这样的汉子,真情真性,值得交往。

  须知她今次率一小群好手到访碧石山庄,身後代表的可是整个武林盟,态度必须公平严谨,维护所谓的公理正义。

  她出手救人之事若被碧石山庄知晓了去,必成轩然大波;但若不救,跟她所认定的侠义又背道而驰。

  所以就硬着颈子冒一次险吧,此时已不容多想!

  超前了木板的流速,她脚下轻功未歇,一手已拔出背上的精刚玄剑朝怒水激迸的川心振臂掷去。

  精刚玄剑飞出去的路径并不是一道漂亮圆滑的弧线,却似强弩猛发,笔直疾速而去,「咄」地一声斜插入川。

  也是她眼力绝佳,算计得好,这一掷,乌沈沈的刚剑没被河水完全吞没,她逮到一个河床较浅的地方插剑,在急流中还能见到大半的剑柄显露在川面之上,立时造出一个着力点。

  墨色旋风一身染,她发劲扑向大川,足尖如蜻蜓点水在水波上点了一下、两下、三下……待第七下气已显弱之时,她恰能以单足歇在半截剑柄上调息蓄力。

  此时大木板便在眼前——

  「起!」

  她祭出腰间的紫红软鞭,气势若抽刀断水,水流被鞭劲一阻,立时激扬,水花足有丈高,流向骤偏,生生将大木板横推好几尺,眼看离岸已近。

  须得一鼓作气才是!

  惠羽贤正要二次击鞭再造一波水流冲力,估计能连人带板地将樊二少爷和朱氏送上岸,不料五、六头体型巨大的灰鹰突然俯冲下来,强而有力的鹰喙和利爪令惠羽贤不得不先自救。

  这一带虽为中原汉地,实与西北高原和西南纵谷相接,河川切进高地丘陵,在湍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冲刷切割下形成无数座峭壁天险,为大鹰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栖息与繁衍之地。

  惠羽贤追着大木板跑时,有留意到天上那几头尾随不放的猛禽,却是她思虑不周,竟小觑了牠们对「食物」的执念。

  被「放水流」的二人早被盯上,她这麽做无异是「鹰口夺食」!

  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失,再想救人便难了。

  她跌进激流当中,反应却无比迅捷,先是反手一把抓住刚剑握柄,另一手甩出长鞭,「啪!啪!啪——」连三响,那是极漂亮的一招,一鞭三打,前两下将几头欲要啄食樊二少爷和朱氏的灰鹰逼退,最後一下则将鞭子打进厚木板里,劲力运用得巧极,使软鞭紧紧缠住木板而不是将之击裂。

  好想叹气……

  老实说,她算是「初到贵宝地」。

  她被武林盟的盟主老大人丢到这众人口中「险山恶水多刁民」的西陲一带,担任起武林盟大西分舵的分舵主。

  越想,一口气叹得越长。她被迫接下的职务是颗烫手山芋,别人推脱得了,就她推不掉、不能推。

  为了让自己尽快熟悉大西分舵的运作,来此才两个多月,她已跑遍境内各地,除了拜会与武林盟同声共气的江湖世家,更与在这片山水间生活的各部族民多有接触。这块地界於她而言再生、再硬,她梗着颈子硬闯,不管是人文抑或是地理,摸都给摸熟了六、七分。

  此时见这情势知道要糟了。在这个河段若不能把人救起,往下地势落差更大,水势必然更险,再难寻到出手的好时机……

  她脑中急思,想得两边太阳穴突突跳,双臂大展,在强劲激流中努力稳住。

  送人上岸,总得试,先不管能不能成,在体力耗尽之前必须行动。

  当呜呜然的乐音传进耳中之际,她一度以为是自个儿耳朵里灌了水,才会生出错觉。

  但随着乐音幽荡,迭宕奔腾的江水奇异地被安抚了。

  她每一寸身躯、每一次的吐纳皆清楚察觉到,那一波波往身上冲刷的流水力道正在减缓,便似这不绝如缕的徐慢箫声,又若潜在深渊中静寂曼舞的蛟龙,一切都缓慢下来,被安抚着、平复着。

  有如此惊人内力能以箫声驭江水,虽不知来者是谁,却明白是遇高人相助了。

  「多谢前辈!」

  她再次提气,把握时机奋力一扬,手中劲鞭带起大木板,顺利将樊二少爷和朱氏送上岸。

  随即她一个挺腰跃起,原要藉着半空旋身的力道顺势拔起精刚玄剑,岂料仅仅一个腾空翻转的瞬息,她那把露出江面的刚剑剑柄上竟多出一道藕色身影!

  被师父「出借」给武林盟已足足过去五个年头,她在盟主老大人的「摧残」下,见过的世面当真不少,老早练得心强剽悍、胆肥流油,想把她吓到失魂根本不能够,但一跟那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高人对上眼——

  电光石火般的四目相接,她握鞭的五指陡收,指节突起,拳头硬如坚石,胸中真气顿时竟散得一乾二净。

  真真被惊着,吓得她魂飞魄散啊!

  是他……对吧?

  没有认错的,对吧?

  长且细浓的眉,深幽神俊的目光,鼻直唇润,额宽而颚秀。

  清美无比的容颜啊………

  那身姿,修长若竹,挺直如松,横大江兮扬灵,似入定不动,却威风到不行。

  轰隆——

  明明是日晴天朗的好时节,怎会奔来这一道无形雷霆将她彻底打懵?

  眼前的,真是他呀!

  内劲骤泄,她再次跌入水中,还可耻地吞了好几口江水。

  不过她在水中并未扑腾太久,因那人已一把提住她的後领,像往地里拔大萝卜那样将她整个人拔离水面。

  待她意志回稳,发现自己正跪扑在岸边狂咳兼呕脏水,而大木板就横在她斜前方不远处,上头的两人已被松绑。

  忽地一幕藕色阔袖落进她含着两泡泪的眼界里,不是真心要哭,眼中湿意全是给呕得渗出来的。

  「还好吗?」

  略清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与她记忆中的琳琅音色极相似,但更添沈稳。

  「可能起身?」

  回应那问话,她点头再点头,心头不住缩紧,两眼直勾勾盯住那幕阔袖。

  上好的布料随江风翩飞,竟不是以往他惯穿的墨色,而是颇有春夏风情的淡衫,但相同的是一身素衫自藏华,没有多余的颜色,却在袖口以罕见的隐绣手艺细细绣了一圈纹样,随天光不同,绣纹时隐时现。

  见那只袖子往回收,撤出她的视线,她骤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想扶她一把,是她发懵,心思乱窜,把他的好意乾晾在那儿。

  眼皮猛地一跳,她本能地扑去揪住那尚未完全收回的衣袖,隔着薄衫衣料攀着他的前臂,一下子将他弄得半袖淋漓,如当年那个山洪暴涨的大雨深夜,年纪小小的她被人从灭村的那一大股洪流中打捞起来,头脸四肢尽是泥泞,瑟缩在少年公子怀里不住颤抖,那时的她也是把他的乾净衫子弄得湿透。

  莫哭,不怕了,会找到你爹娘的……

  那时在她耳边轻哄的嗓音温温淡淡,令她惊惧旁徨的心有了依靠。

  她的手臂突然被反握,一股温热感从手脉进入,竟是隔着衣料探她脉象。

  「我……我无事,能站稳了……多谢乘清公子出手相救。」尽管模样狼狈,她仍站得笔直,抽回手对眼前男子抱拳行江湖礼,一边抬睫去看,正式对上那张谪仙般出尘的俊庞,以及那双淡漠似诸事不萦怀却又极耐人寻味的目瞳。

  被唤出名号,男子仅动了下眉峰,略颔首道——

  「小兄弟身为武林盟大西分舵的分舵主,年岁虽小,能耐却不小,若说出手相救,倒比不上小兄弟宅心仁厚、胆大妄为。」

  小……兄弟?!

  惠羽贤再次懵了。

  虽说穿惯了男款劲装,一直觉得这样的打扮最明快俐落,但她并未掩饰自己的女儿身,皮带勒出腰身,顺带勾勒出胸脯的弧度……唔,尽管不是十分饱满,那、那也是鼓鼓的,她不信他没这麽一点眼力,瞧不出她是女子!

  再有他所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实在听不懂他是在称赞她、嘲弄她,抑或在责备她?

  在这地界,她即便是强龙也不该去压地头蛇,碧石山庄就是那条地头蛇。

  今日「放水流」的事被她给搅黄,不出事便罢,一旦走漏风声,碧石山庄真会跟武林盟掐起来。她是胆大妄为没错,但意随心动,救都救了也管不得许多。

  「在下惠羽贤,武林盟大西分舵第五代分舵主,今次得会阁下,实感荣幸。」对方虽已知她江湖身分,她仍然持礼郑重拜会,一揖之後又道——

  「他日若碧石山庄以今日之事为由为难武林盟,还请乘清公子能做个见证,证明责任只归我一人,是在下无视江湖同盟之义任性妄为,与武林盟上下毫不相干……公子届时若肯出面,在下当铭感五内,绝不忘怀。」语毕,她再次深深一揖,随即奔向被救起的樊、朱二人。

  乘清阁阁主凌渊然,江湖上亦称之为「乘清公子」。

  若说武林盟是整个中原武林的龙头老大,入世翻腾,那位在松辽北路的乘清阁便似一名身在化外的隐士,乘清风兮御阴阳,静默地旁观天道人世,并实诚地笔录下来。

  乘清阁的武艺首重本心自修,最高境界是能乘天地清气并驾驭阴阳之气。

  据闻,首代乘清阁阁主是有那样的本事。

  然奇才不世出,直到百年後的如今,终於又见这一代的阁主从年少时候便隐隐展露了惊世绝艳的驭气之术,到得成年,功力连上几层,已臻至炉火纯青之境。

  是说武艺上的修为惊世绝艳也就罢了,厉害就厉害在这一代的阁主还生得一副好皮相,据说是遗传到母家那边多种族混血的面容,将各族的优点全突显在外貌上,令肌肤白皙透润,五官精致异常,正所谓郎艳独绝,让「江湖第一美」的封号毫无悬念地落在他头上。

  只是第一美的浑称,在道上走踏的没谁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全都是背後议论,当成谈资。

  而此际这位被江湖评为「第一美」的乘清阁阁主垂下阔袖,袖中拇指正悄悄搓挠着握在手中的洞箫,若有所思的目光随那名跑开的女子淡淡挪移。

  女子年岁约莫双十,一身俐落的玄黑劲装,长发高高地紮作一束,未戴任何饰物,率性地露出整张面容。

  他甚少会去留意姑娘的样貌。

  但今日遇上的这一个,老实说,是有些挑动他的好奇心思了。

  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轻身功夫,使得相当不错,内力是有些火候的,才能在短短两刻钟内即追上被湍流带得老远的人。

  接着是她的身手,矫健异常,力气惊人。

  见她掷剑为点,独据在滔滔江水上挥鞭救人,鹰群飞扑直下,意外起於肘腋之间,她一连串的处理可谓果断大胆。

  放眼当今武林,与她年岁相仿的同辈之中,不知有谁还能做到同她这般的?

  他脑中来回逡扫了一遍,竟想不到有谁可以。

  之前隔着一段距离,便觉她身姿挺拔,男子款式的黑衣劲装令她周身透出飒爽神气,肩线俐落,腰板秀挺,加上修长的四肢,立在那儿是棱角分明的一抹风景,一旦动起便成快意流畅的线条与光影。

  她较一般女子来得高,嗯……是高上很多。

  当她拔背挺胸朝他抱拳时,他发现那双清湛眸光几乎快与他平视。仅比他矮半颗头的女子并不常见,那令她站在人群中亦十分显目。

  当她试图不动声色地溜出碧石山庄时,其实从头到尾都做得十分隐密,可惜的是他当时恰隐身在高处,很难不去留意到她。

  也许正因为能轻易对上视线,不需刻意低头或垂目去看,他对她的模样真一下子记住了,那不是简单用美丑、好看或不好看轻易评断的——

  一张晒成淡蜜色的鹅蛋脸上,她的鼻梁挺直,鼻翼纤巧,唇瓣淡若粉梅,轻抿的嘴角坚毅中透出韧度,说实话,是秀气到有些单薄了。

  然,胜在长眉入鬓,那乾净舒俊的两道眉令英气勃发,眉下生着一双长而不狭的丹凤眼,坦然的瞳底有着乾净清亮的光,很是不错。

  更不错的是,她刚刚不是求他保守秘密,而是请他见证。

  这其中有两个意思——

  一是信他不是嘴碎之徒,今日救人之事不会从他口中泄漏出。

  二是就算他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将事说出去,那也罢了,只求他出面将一切责任归咎於她一人。

  年纪这样小,却是个在极短时间内能审时度势、将重中之重的点掌握住的人,有一套自身的行事准则,且还保有赤子之心。

  也莫怪会被那位「素行不良」的盟主老大人推到这龙蛇混杂的大西分舵顶缸。

  心绪起伏过剧,惠羽贤颈後一阵凉,两只耳朵却兀自发烫。

  幸得樊磊神智清醒能跟她对上话,让她的注意力较能集中於眼前势态,而非被某人的气场震得七荤八素。

  「……碧石山庄樊氏一族的独门点穴功夫手法甚奇,在下功力粗浅,仅能帮二少爷缓解胸闷气滞之苦,如何解穴,二少爷得待软筋散的药效过去後再行气自解。」跪蹲在落难的男女面前,惠羽贤尽可能地给予援手,只是朱氏到底是未习过武的弱女子,一番折腾下来早都晕了,手脚被绑缚的地方亦都磨出血痕,但心脉还算有力。她帮浑身湿透的她稍做整理之後,便见樊磊强忍不适,吃力地将朱氏揽在盘坐的大腿上。

  她暗自叹了口气,就听樊磊哑声道——

  「莫再称呼什麽二少爷,我樊磊是不忠不孝、无耻无义之徒,自该被族中见弃,但云娘她……终究是我害了她……不想今日能得一线生机,至少还有弥补的机会,在负尽所有人之後,能不负云娘一个。」

  惠羽贤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问:「今後之事,樊兄可有想法?」

  「隐姓埋名,寻个好山好水的所在平凡度日。」樊磊虚弱微笑。

  惠羽贤寻思般点点头。「那麽,最紧要的是得尽速找个隐密地方调息养身,樊兄如今身边带着人,不比以往孤家寡人,要顾及的事便多了,倘若愿意,在下可代为筹谋安身之所,不知樊兄意下——」

  话不及道完,她背脊陡凛,只觉风的流动起了变化。

  有气无力的樊二少突然打直身背,彷佛有股力道灌进他胸中,令他的血气腾冲,随即便见他既沈又重地吐出一口气;双肩一垂,宽额渗汗,似把郁结成团的无形块垒尽数吐出。

  惠羽贤登时明白过来,是有谁以气驭风,隔空替樊二少解穴!

  她倏地回首,见那个「谁」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身後,离她仅两步之距。

  而樊磊这一边,尽管被封住周身要穴、强灌软筋散,且抛入大川中放水流,他的神识一直是清醒的,他清楚知道是眼前这位年轻的武林盟分舵主,以及这位天人般的公子爷联手救下他与云娘。

  虽说大恩不言谢,他适才在与年轻分舵主交谈时,还是开口道谢了。

  尽管两人今日确实是初会,对方还是个姑娘家,谈起话来却无丝毫令人不悦,走的完全是江湖朋友相往的路子,便觉这位武林盟的年轻分舵主不论言谈、举止,甚至是气质神态……活脱脱是个面嫩的俊俏小兄弟。

  至於天人般的公子爷……

  大名鼎鼎的乘清阁阁主,凡是江湖上走踏的,岂会不识得?

  但自他和云娘被救上岸,乘清公子就不远不近地杵在那儿,让他即便想当面道谢也谢不出口。

  那不是刻意拉出的距离,是自然而然令人起敬生畏的气场。

  奇的是,当年轻分舵主朝落难的他们奔来,乘清公子从容姿态虽未变,目光却随着徐徐移将过来,像是对年轻分舵主的一举一动有着甚浓的兴味。

  蓦然间,公子移驾而至,毫无预警地帮他解穴行气……是真心助人呢?抑或不想他与云娘藉机攀附上年轻分舵主?

  多处要穴一次开解,气血沛然,樊磊仍在努力调息,下首的公子爷已开口。

  「取我乘清阁的信物沿着大川一路北行,不出三十里,自有人相迎。」一枚仅半个掌心大、铸铁混金打造出来的方型小牌从藕色阔袖中递出,确实是松辽北路乘清阁的阁主信物。

  待铸铁混金的小方牌被樊磊微颤的粗掌小心翼翼接下,那清冷得略透低寒的嗓音又起——

  「二少爷可先听从那人安排,暂且安顿下来,吃住与钱银之事无须担心,有人会照看好一切,至於往後打算,待心绪定下再慢慢斟酌不迟。」

  「……阁主因何相助?」樊磊悄悄握紧收入掌中的信物,心怀感激却也心存疑虑,然而再如何疑惑,要他潇洒退回那块方牌,到底是办不到的。

  只要将这乘清阁阁主的信物现出,除黑白两道见之都得给上三分脸面外,乘清阁散布在各行各业、各个地方的「夥计」更会将他视作「同夥」,是「自己人」。

  能得乘清阁这座大靠山做为後盾,再无後顾之忧,又哪里拒绝得了?

  「二少爷虽见弃於亲族,名声扫地,一身家传的武艺犹在,江湖里闯荡,也非初出茅庐之辈,人脉、经验俱在,如今落难仅是一时,我为何不助?」瞧出樊家二少为何踌躇,那张被私下誉为「第一美」的俊雅面容淡然露笑,话未点破,但说得实诚。

  惠羽贤听得很懂。

  意思就是说,尽得樊氏一族武艺真传的樊二少是个「好用的」,乘清阁出手是看准了这是一项好买卖,稳赚不赔,往後若要用人,自然是要挟恩索报。

  ……说得真像这麽一回事似的,其实……是在「攻心为上」吧?

  看出樊二少的疑虑,乾脆釜底抽薪使这种近似「自污」的狠招令对方心定。

  好像一向保持旁观、中立、低调作风的乘清阁私下就爱如此行事,救有用之人为己所用,所以就不必再诸多猜疑……实则,根本不是那样!

  别人看不穿,难道她还会不知道吗?想当年是他、他……

  她垂在身侧的手蓦地紧握成拳,抿唇静看着樊二少郑重地收起那枚方牌,後者的目光已不带质疑,一副「果然我还是看出对方意图了」、「这样很好,将话说明白很好」的放松神态。

  「既是如此,在下就承了这个情,有劳……多谢。」樊磊横抱朱氏起身,朝悠然而立的公子低首作礼,待他转向一旁的惠羽贤时,虽同样颔首道谢,表情却和软好几分,严峻嘴角亦扬起淡弧。

  「将来分舵主若有差遣,只要樊某身不死,定供驱策。」

  世事无奇不有,身为「寓清入浊世、秉笔写江湖」的乘清阁阁主自是再清楚不过,只是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件奇事,倒罕见地令他兴起哭笑不得的意绪。

  想他凌渊然出手救人,还须想方设法打消对方疑虑,让对方能够安然接受;而这位年纪轻轻的分舵主姑娘一登场却能立时掳获人心,好似侠义之士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概打从她骨血中散发出来,与她相往,讲究的可是「肝肠如雪、意气如虹」。

  这事若拿到商场上作比喻,就是他乘清阁出手为的是放长线钓大鱼,而分舵主姑娘出手却是不计较得失,只为成全心中的道。

  两相比较,他立时落了下乘。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将脸面抹得更黑一些又何妨?

  前方几步之外,分舵主姑娘持江湖礼与樊二少互道「後会有期」,郑重别过之後,後者遂抱着自己的女人大步流星离去。

  他道:「将来分舵主真有差遣,要樊二供你驱策,该是不容易。」

  此话一出,那个静伫着目送人离去的玄色身影忽地旋过身来,很快稳住。

  惠羽贤回想适才的一切,追人、救人、被救,跟着是目睹他解穴、听他安排後续……全因他出手,令事情能顺利底定,要不单凭她一股依心而为的冲动,即便在大川上救下樊、朱二人,该如何将他们送到安全所在、哪里才算真的安全、接下来要怎麽打理生活等等,桩桩件件都是问题。

  见她不语,凌渊然「好心」地继续说明——

  「如同分舵主刚才所剖析的,樊二如今已非孤家寡人,行事需得顾及许多;然眼下他身败名裂、无权无势,遭众人见弃,身边还带着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两人就算大难不死也找不到一块地方安生,如此势态,我乘清阁遣人相迎,暗中安排,可令他们二人隐姓埋名过上安稳日子。」

  略顿,他将洞箫轻击在另一手的掌心上,雅正面庞棱角俊漠。

  「待他们二人过惯了乘清阁为他们安排的生活,想脱离绝非易事,也许很快他们会有孩子、有一个小家,樊二不顾自己,也须为妻儿设想,所以今日这一别,要想樊二兑现什麽﹃定供驱策﹄的承诺,可是难了。」

  惠羽贤定定然地点了点头,舌头僵了会儿才蹭出话——

  「那就不驱策、不差遣,若然有缘,坐下来喝一杯也痛快。」

  他眉微扬,浅笑似带戏谑。「论救人你也有功,难道……小兄弟不觉委屈?」

  又是「小兄弟」?

  惠羽贤头皮微麻,忍不住垂眸瞥了自个儿胸脯一眼,是不够壮观,但很确定绝非一马平川那般不起眼啊!

  还是……其实是……她太自以为是?在旁人眼里,她这模样当真难辨雄雌?

  「没有委屈。」她低声答道,彷佛叹息,并不确定对方是否听清。

  接着她朝他一揖,转身已去拾起掉落在岸边的软鞭。

  她立稳脚步,长鞭如灵蛇出洞,力道精巧地游至江心。

  鞭尾「啪」地一响缠住精刚玄剑的剑柄,下一瞬,玄剑被鞭劲带出,在半空旋了大大的三圈终於落回主人手中。

  将剑回鞘,轻细软鞭亦缠回腰间,她忍下想挲脸揉颊来抹掉满脸热气的冲动,努力要挤出几句像样的场面话来告辞,眼一抬,气息险些走岔。

  阁主大人就等在原地,动也未动,目瞳神俊不似作怒,却威压迫人,瞬也不瞬直盯着她。

  ……他是要她答得更清楚明白是吗?

  他已经不认得她了啊,但不能怪他,毕竟太多年过去,她早就不是那个吓得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全的小女娃。

  只是他记不得她,她却一直将他记在心底。

  一直是知道他的,因为她曾见识过他很真的那一面,在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女娃心底,他明亮似阳,温柔如月光。

  她暗暗叹口气,硬着头皮走回他面前,管不住此时脸蛋是红了还是僵了,沈静再答——

  「没有什麽委屈不委屈,若真要提委屈,在下不觉委屈,要论谁人委屈,阁主才是真受了委屈。」

  闻言,那张「江湖第一美」的俊颜微凝,目光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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