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7年10月3日 内容简介: 上辈子她胸无大志,阿爹阿娘又娇宠她,直到相爷爹被诬陷叛国通敌, 她家破人亡,被没入宫中凄凉潦倒致死,才後悔自己一无是处, 当她重生回到十一岁时,霓悦悦告诉自己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因此这一世她努力习文练武,与值得交往的好友真心相待, 後宅庶姊们的挑衅找碴,在历经生死的她看来根本是熊孩子胡闹, 改变未来的宿命才是她重生一世最重要的事! 只是她原本计画得好好的,一切却从凤临出现那天起变了样── 对於这个未来会登上帝位的大皇子,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可他却三番两次不请自来,光是蹭饭不够还要打包带走, 最糟的是被他逼问出自己最大的秘密,不过他竟没有当她是疯子或邪祟, 不但在她被西夷人挟持时救了她,之後殷勤探病问候又送礼, 甚至在他成为东宫太子後,无视满京城想嫁给他的千金名媛求娶她, 更以行动证明了一切烦恼只要交给他,他会全部都摆平, 就算是其他皇子起兵造反也不用担心,她从此好像掉进了福窝里, 走上了只要每天煮香香、洗香香,负责喂他身心全部吃饱饱的幸福路…… 第一章 重生改命数 她油尽灯枯了,身形就剩下一个架子,蜡黄的肌肤,枯槁的发丝,原来一双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眸,这会儿浑浊得似乎连最後一丝清明也无,再也没有昔日的半点风采。 对於容貌,她早已不关心,纵使她还很年轻,是的,她还不到三十岁,可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一个将死的人,怎麽会去在乎容貌美丑? 唯一的宫女让她支开了,她想要安静的走,不要别人在她旁边号哭拭泪,那些都是多余的。 环顾空荡荡、摆设陈旧的宫室,这里感觉像是住了一辈子那麽久的冷宫,虽然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可她一点都没有人将临终害怕的感觉。 是的,她知道自己快离开这个尘世了。 真好,这辈子终於走完了。 她这一生该怎麽说呢? 其实要说什麽?往事随风,什麽都是虚妄,人死如灯灭,谁还会记得你闪亮的时候?也只有自己在走到人生的最後会回味一下曾经的过往。 她不是什麽鬼神论者,可倘若有下辈子,她只想做一个开开心心、没心没肺,只知今日不晓明天的人。 然後一家人快快乐乐,圆圆满满。 只要能一家人在一起,阿爹、阿娘、阿兄…… 但是这世间没有鬼神,因为祂从来没有应允过她任何请求。 当最後一口气提不上来时,她缓缓的松了口气,双眸疲惫的阖上了。 只是,她想岔了。 这世间,真的有神鬼! 否则,回到十一岁的她该怎麽说? 此时的她小胳膊小腿,不,应该说胖胳膊胖腿,还未长开的小脸蛋带着婴儿肥,一身香槟色骑射胡服,策着小马如飞鸿般奔驰在自家辽阔的马场上,几度掠过马场外丫鬟和牵马小厮的视线,只留下一抹宛如清酒般清透的颜色。 观看的丫鬟和牵马小厮狠狠的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这是自家那胡吃海喝,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呃,不,是憨吃憨睡,每天无忧无虑,说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挡着的小娘子。 其实他们家小娘子长得并不差,面容姣好,圆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两个酒窝真的会醉倒人,配上英气的眉毛,就算带着婴儿肥还是显得很水灵,这会儿高束着帅气俐落的丸子头,更是可爱的像小兔子一样。 虽说小娘子年幼稚嫩,连身段风姿都还谈不上,可真要往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不怎麽符合现下流行的轻盈体态,肥了点,多了点肉,圆滚滚的,可那些个大族门阀的娘子们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地笑她,她从来不在意。 这肚量,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吧? 向来对交际往来之事总是敷衍了事,能静绝对不动,能懒绝对不勤劳的小娘子,难得肯为了几日後的围场狩猎开始认真练习起来,这事真是稀罕。 霓家儿女—— 应该说在夏魏朝,世风开放,无论男女,上到皇帝王公,下到宗室贵族,骑马出行的机会很多,就连娇滴滴的娘子纵马奔驰的场景都很常见。 更何况,世家子弟,京城名媛,这些上层贵族世家之女,门第相当的少男少女凑到一块,到处游猎行乐打马球,是目前帝都最蔚为流行的潮流,所以,不谙骑术、不会打马球的人反而是少数。 谁也不想交不到朋友对吧! 霓悦悦哪里知道自己只是纯粹想重温一下早已生疏的身手,这举动却被下人解读成想出去游玩,怕在那些个公卿王孙的年轻郎君面前丢人,这才苦练不辍的。 她的上辈子除了以美貌出名外还精於骑射,另外琴棋书画、德容颜功,虽然不说惊才绝艳,但也称得上样样略通,会活得这麽颓废,全因为她为人懒散。 自从入宫後,她被嫌弃文墨粗疏,再也不曾搭过弓、拿过箭,甚至骑马,只能远远看着宫中嫔妃们施展身手,一个罪臣之女别说骑马,就连上前摸一摸、碰一碰的资格都没有。 她胯下这匹小灰马是她阿爹送她的十岁生辰礼,虽然看着还小,但是在她的驾驭下已能发挥潜质,在快如闪电的极致速度下,她从箭筒抽出弓箭,准备要搭射,她手上的弓弦绷紧,瞄准山崖下的草垛,毫不考虑的放箭,只见流光疾掠离弦,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箭矢射中靶心只是瞬间的事情,但是这还没完,随後几道流光追着前头的箭矢,只在眨眼间,箭矢全部正中靶心。 几名小厮立即驱马前去看,这一看,个个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惊叹之余只好把草垛卸下来,很快送到霓悦悦的面前。 只见那用桐漆绘着红心的靶心上有两枝箭一同钉在红心上,第二枝箭劈开了第一枝箭,两个箭簇同时钉在红心上,另外一枝偏了些,但也紧紧咬着第一枝箭的箭头。 婢女银苗看得啧啧称奇,「哎呀呀,小娘子,不得了了,就凭这一手,将来想成为我们夏魏第一个女将军也不成问题啊!」 「吹嘘,最好是有你说的这麽神奇。」霓悦悦笑道,稚气未脱的脸上即便圆润,也已经有几分日後清丽绝伦的颜色了。 她不是自谦,只是最後一箭她射偏了。 不是故意,是真的生疏了,她以前的功力,三箭齐发,头尾衔接的正中红心也不是难事。 果然,这种需要日日练习的东西,不进则退,还退到很难看的地步,往後她得多加练习才是。 她开始对骑射「发生」兴趣,阿爹和阿娘应该会很乐见其成。 「婢子们跟着小娘子也不少年头了,小娘子是不是常避开我们偷偷练习骑射?」青苗向前拉住小灰马的缰绳问道,小灰马冷不防喷了她一鼻子的鼻响。 「嗯啊,我每天睡大觉的时候,常把芋头肉丸子当靶心,自然每试必中了。」她说的真真假假,有种分外的圆滑。 主仆平日里相处愉快,彼此都极为熟稔,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不乏调侃玩笑,听到小娘子三句不离吃食,几个婢女都无语了。 真要为了吃食技能练就这麽精湛的箭术,那些个连骑马臀部都会抖的公子哥儿们,拿什麽出来见人? 「你们都记住,这事回去之後谁也不许对我爹娘提及,谁要多嘴,别怪我不讲情面,扣你们三个月例银。」 她这一恫吓,一个个点头如捣蒜,谁敢不闭紧自己的大嘴? 众所周知,相府给下人的月例十分优渥,跟小娘子过不去,就是和自己的薪饷过不去,他们又不傻。 但是,这是好事啊,在外头要是表现出色,也能替府里增添好评,唔,小娘子想遮掩自己的才能,肯定是想到时候给阿郎和娘子惊喜。 嗯嗯,没错,就是这样! 「这是藏拙啊……」距离马场西侧不远是一片崖壁,崖上有个紫衫年轻郎君站在灌木丛里,因他武艺精湛,耳力极好,即便距离几乎有半里之遥,但因为四周没有其他吵杂的声音,倒是把霓悦悦脱口而出的话听了个详详细细。 他正是少年最勃发的时候,纵使站在粗糙的灌木丛中,远远望去如同初春嫩芽,一袭紫衫,襟带飘舞,就算只能瞧见半张脸,却别有一番灵动风采。 「殿下、殿下,属下找着路了,就在方才的路口上,咱们走岔了。」气喘吁吁的亲卫徐焰分枝穿树,满头大汗的寻来,瞧着青石般独立在山崖边缘的主子,顾不得自己寻路寻得满头大汗,连忙说道。 苦陀寺是夏魏朝知名的皇家寺庙,从前朝开国便存放着几十座石碑,上面鑴刻的都是历代文人大家的手迹,蔚然成风,又因为它的特殊性,平常并不对外开放,只有在特殊节日才允许文人士子到此临摹学习。 他家殿下性情风雅,闲暇时游遍京城各处景观,但是太过随兴游走,迷路就变成了家常便饭。 「着人去查查这块马场是谁家的地?」凤临用手中羊脂玉雕琢的扇骨指着崖壁下方。 「殿下这是?」他太知道自家殿下的个性,他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有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自有他的道理。 凤临听了,睨来一瞥,威吓十足。 你看!就是这样。 不让问,不问就是了。 霓悦悦自然无从得知崖上发生的这一幕,她回到自己住的小院,霓相府的女儿皆住在松园里,儿子则住在涛园。 霓悦悦的闺房布置的十分雅致,有字画涂鸦,书籍占了很大部分的空间,四面敞亮,从支着的窗户看出去,廊下院子放着不少盆栽和花树,四季桂花散发着细细的香气,让整个屋子充满馨香。 回到自己的屋里,在银苗和青苗的侍候下,痛快的洗了个澡,头发绞乾的同时,手里不忘拿了本描写神怪妖魔的志怪故事,从她专注的神色上,绝不会让人联想到那只是一本乡野传奇,和经史子集搭不上边。 她爱看书,奇闻异事,神灵鬼怪,传奇话本,她的屋里有两大柜的书柜,乍看之下很能糊弄人,可要她那贞静娴雅,奉那种高深奥妙典籍为圭臬的二姊姊霓媛来说,评语只有四个字,那就是「粗俗不堪」,一肚子的糟粕。 可这样的糟粕渣渣,却是霓悦悦一日不可以没有的精神粮食,每月东西两市的书坊要是有新书上市,她就会让花苗去大肆采购一番。 焦嬷嬷进来看到的就是霓悦悦散着头发,躺在罗汉榻上跷着小脚的一幕。 她脸上略显无奈,将手上的冰镇红枣百合银耳羹放到小几上,「五娘子不是才叨念着女先生下回上课要测试《史记》,还有闲暇看这些杂书?」 霓悦悦漫应,「先生也说要劳逸结合,不要因噎废食。」 霓府对小娘子们的教养极是上心,学习书中道里,懂人情世故,不说保家卫国,就是以後嫁了人,也不至於被欺而不自知,所以女先生教读书习字,规矩礼仪则是由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 重活一世的她免不了要和几个庶姊一同去读那些之乎者也,她用功认真,庶姊们见到她就好像白日里活见鬼一样。 因着前世不成器,整日怠惰,分明有着可以好好学习的环境,却从来没有在上头花过心思,如今想来不免遗憾,自然不会再那样懒散。 焦嬷嬷道:「五娘子一早从马场回来,这算是劳还是逸?」 时下一家男女是分开序齿的,霓家大房,除了正妻生的二子一女,还有六个庶子女,霓悦悦行五,人称霓五娘,小名阿穿,熟稔的朋友就昵称她小五。 霓悦悦对着焦嬷嬷一笑,顺道将冰镇红枣百合银耳羹端过来,「溜马当然是劳,流了汗以後,看几行无伤大雅的话本子,我这不是犒赏自己一下嘛。」 冰镇红枣百合银耳羹带着独特的黏稠性,看着赏心悦目,吃进肚子,入口带着百合和红枣的香气,霓悦悦尤其爱吃焦嬷嬷亲手做的。 她重生一世,最让她宽慰的不是自己回到幼童时代,无忧无虑,而是她的爹娘尚且健在,虽然阿娘还是那副挑不起一家担子的病西施模样,但这都是小事,能看见爹娘能说能笑,好端端的活着,霓家也还完好如初,还有她最爱的奶娘也还在她身边,这样就够了。 她不去追究自己到底是大梦一场,还是眼下就在梦中,她只想着绝对不要再重蹈覆辙! 至於阿爹,现在是夏魏朝永宁七年,她太记得了,阿爹是在永宁十一年被被诬陷通敌叛国,铁证如山,很快下了大狱,她们全家除却嫁出门的女子之外,男子流放,女子全被卖到教坊去,她便是那个时候被送进宫去的,在那个地方耗费了她全部的青春,抑郁而终。 霓悦悦思前想後,她阿爹会遭逢这样的大难,莫非是在朝堂上站错了队? 从她入宫的那天起,她就是漂萍,再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亲人。 她既然能重生,改变上辈子的命数,这辈子,她阿爹和阿娘想必也能改变,得到善终。 焦嬷嬷却没有霓悦悦这等的惬意心情,五娘子只差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把五娘子从小带到大,不知操了多少心,她的孩子过世後,早就把一腔慈母心全灌注在霓悦悦身上,凡是和霓悦悦有关的事情,她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 霓悦悦放下碗,蹭到焦嬷嬷身边,搂抱着她的胳臂,娇憨的撒娇道:「奶娘这是不信任我吗?阿穿自有主张。」 焦嬷嬷被她这一撒娇,头就晕了,霓悦悦趁机溜出她的怀抱,带着两个婢女往她阿娘房氏那里去了。 霓悦悦心里门儿清,她那阿娘一年到头都在房里养着,别说行使当家主母的职责,阿爹怕她劳心又劳力,索性把府中的庶务都交给了巴姨娘,至於照管他们几个兄妹,很多地方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就像是放牛吃草长大的。 但无论怎样,她还是她的娘。 其实,她以为她阿娘得的就是富贵病,在娘家的时候娇养得弱不禁风,嫁了人,一样吃好穿好,指头都不必动一根,出来走上几步路就喊喘、喊累,出个门也不离软轿,脚不沾尘,简直就是不惹尘埃的仙女了。 这样的娘能走过生孩子的鬼门关,生下她和二兄、三兄,真的是老天保佑! 她想给她娘找点事做,这样一直歪着,只会越歪越糟糕,若能让她有事忙分散注意力,可能就不药而癒了。 至於巴姨娘……等阿娘身子好了,再看看她要不要去挫挫这位掌着他们家一应用度的当家姨娘的锐气罗。 这种事用不到她出手,毕竟她阿娘才是相府的主母,不是她这小辈。 霓悦悦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把水榭的荷花说得只应天上有,又打悲情牌说她想要娘亲陪伴,这是她唯一的生辰愿望。 「你的生辰不是早过了?」房氏就是林黛玉型的女子,说话弱声弱气,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整日窝在房里唉声叹气,伤春悲秋。 「娘,女儿的农历生辰啊。」 房氏一开始说什麽也不愿踏出房门一步,连荷花池很远的歪理都拿出来应付女儿了,只是她小看了霓悦悦的决心,当她想做某一件事的时候,没有说动对方,绝不会罢休。 最後房氏在霓悦悦的软磨硬泡下,让一顶软轿抬着去了水榭赏荷。 不得不说霓府水榭的荷花是一景,粉的白的甚至还有稀有的绿萼绿荷,应有尽有。 这时节,绿长梗粉花苞,一阵阵荷香,美不胜收,房氏坐在霓悦悦让人布置的水榭里,吃着瓜果糕点,躺在躺椅上隔着各色纱幔赏花,看着女儿坐在小船上,指点着婢女划船摘荷花,看着她抱着粉嫩鲜妍的花,时不时地对着她摇手傻笑,不知为何,房氏听着看着,心,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水,人也觉得轻松了起来。 其实,出来看看外头的景致,透透气似乎也不坏,总好过日复一日待在屋里。 散朝後回到家的霓在天看不见自家娘子,经过仆妇的嘴寻到翠湖畔来,还未接近就听见小女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二兄、二兄,你不是吹牛说翠湖里的鲤鱼只要你招招手,牠们就会乖乖游到你身边来,任你施为?我和三兄等着你把鱼抓上来吃烤鱼呢。」 赏荷的队伍因为闻风而来的霓陵、霓淮更形壮大了,几个孩子跑前跑後,装疯卖傻,就为了博房氏一笑,房氏这会儿也不待在水榭里了,她在五色蒲席上席地而坐,看着几个孩子绕着她团团转,脸上满满都是慈母的笑容。 霓在天看见的就是这副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在这一刻都不算什麽了,他在婢女仆役的见礼中步向妻儿。 不得不说,身为当朝内阁首辅的霓相有着一副俊美无俦的相貌,即便已经步入中年,可俊美外貌上却增添了一股成熟男人的韵味,除了房氏这结发妻以外,他还有五名侍妾。 这五个侍妾,个个皆是名门闺秀,最特别的的是,这些淑女都是因为爱慕他而透过层层关系自动求嫁而来,甘居妾位的。 这在封建社会里,女子这般大胆行径的实属少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他这里却反其道而行,可见霓在天受欢迎的程度。 房氏即使心里再不愉快,一房房的侍妾进门,她也依旧按规矩对待她们,将各方面做得妥妥贴贴,让人挑不出错。 霓在天自觉与发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对於妾室他也一视同仁,雨露均沾,而房氏是大家出身,不屑对这些侍妾下黑手,这才有了六个庶子女的出生。 房氏的病和夫婿一再的纳妾不能说没有关系,女人的度量再大也大不过天,何况她倚仗的天把心分给了这麽多的女人,叫她怎麽甘愿? 不贤这个帽子她戴不起,但是要她对这麽多抢她丈夫的人面子里子都过得去又太违心了,所以她就病了。 果然,夫君的眼光总算是能偏着她些许,这样一来,她更不愿意「痊癒」了。 「阿爹,您回来了!」响亮的叫声把有些神游的霓在天叫回来,霓悦悦抱着一束荷花站在小舟上,朝着霓在天挥手。 另外岸上的霓陵和霓淮看见走过来的阿爹,随即迎上去给阿爹见礼。 「一家人不必拘束,去玩着吧!」霓在天也不是古板的人,难得一家子在一起,在这时、这地,端起父亲的架子,太扫兴了。 再说,难得见到踏出房门的妻子,他很快坐到房氏身边,三个孩子也纷纷把自己的收获拿到夫妻俩面前献宝,一家同乐,有说有笑,共享天伦。 不过,翠湖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每一位姨娘的耳里,没多久,她们一个不落的带着儿女都来了,一时之间,翠湖畔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房氏本来轻松自在的心情,因为这些人的闯入,又荡到了谷底。 她不想应酬这些分享她夫君的女人,藉口头疼,没多久就扶着婢女的手离开了。 霓悦悦一不小心看到大姊霓挽鄙视的冷笑,脸也冷了下来。 她阿娘这嫡母做的还真是失败,就连庶长女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再看看巴姨娘,雍容的态度,对着她阿爹轻声细语,宛如静水轻流的婉约绮媚,霓悦悦忍不住轻叹,阿娘耶,你也太不争气了,你这一走,不是明摆着把自家男人推到别的女人怀里吗? 她这当家主母做成这样,虽然二兄是嫡子,将来阿爹的一切肯定是由他继承,所以他地位稳固,能以一种俯瞰的姿势站在那些庶子的前面,三兄有二兄照拂,也无须忧虑,唯有她,内宅里没有阿娘看护,虽说巴姨娘也不敢短缺她什麽,但是那些个庶姊们没几个是安生的主,不管是霓挽找碴吵嘴,还是三娘子霓丝调皮捣蛋,就算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不同母的姊妹自然亲疏有别,那些龃语就像有只苍蝇老在身边嗡嗡叫,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真是让人乱恶心一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霓挽也只会给她眼色看,战斗力不强,比面前一套,背後却捅你刀子的小人要好多了。 至於霓丝,根本是不成气候的跟屁虫。 巴姨娘这人坏不到哪去,就是权力慾大了点,想揽权,除此之外干不出什麽太阴损的事情,其他人虽然各有各的小心思小算计,总的来说言行举止都还没有太离谱,都在她睁只眼闭只眼的忍耐范围内。 京里头什麽最多? 自然是八卦最多,而且每一桩都是热腾腾的,谁家後院起火,谋财害命,闹到官府,或者兄弟阋墙,奇情诡谲,比话本子精彩许多。 他们家这点破事,压根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指头。 说起来相府已经要比其他公卿世家来得安定许多,那些姨娘们就算有再多的心思,想翻风浪,也得看她阿爹肯不肯。 所以说,家中男人很重要,要是个耳根软的,她阿娘和他们兄妹的日子可就没这麽好过了。 她不是个喜欢纠结鸡毛蒜皮小事的性格,皇宫她都闯荡过了,宅斗,她真的兴趣缺缺。 再说,那也轮不到她来斗。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面对时不时就跑来挑衅她或是摆脸色给她看的霓挽,霓悦悦从来都当她是眼睛扭到,脑子残废了。 跟一个残障有什麽好计较的? 嫡子女和庶子女之间,生下来就不在一个公平的起点上,别说小一辈的互看不顺眼,长辈有心结,当晚辈的又怎麽可能亲密无间? 这会儿,她阿娘撂担子走了,她不能也跟着离开,所以,继续的吃吃喝喝谈天说地,直到父亲被巴姨娘哄走,这聚会自然也就散了。 有空她得说说她阿娘,这简直是把自己男人推去喂别的女人,要不要这麽大爱啊?! 他们家这本经也还有得念! 第二章 凤临的关注 往年从三月到十一月都是京城的宴会季,赏诗、品香、监花、曲江宴、桃花宴、探春宴,什麽名目都有,令人目不暇给。 其中又以凤汝公主举办的赏花会最为出名。 凤汝公主和当今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姊弟,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分外得宠,还未出嫁已经拥有天子赐与的公主府邸,在皇室公主中风头无两,因此,能收到凤汝公主的请柬,向来是上层阶级中互相较劲的一件事。 这样的宴会一年一回,是夏魏宗室间难得的盛事,除了给少女们大出风头的机会外,也不乏给那些未婚少年少女相看表白的机会。 收到请柬的女儿家最大的烦恼是,出席这宴会如何展现出挑才艺,衣饰服装如何不与别人重复又令人耳目一新。 这不难理解,要是表现得好,女子适龄又未婚,宴会後提亲的人也会多起来,所以许多人每年便是为了这个机会。 霓悦悦对这场宴会并不看重,一来她年纪小,二来好吃好玩的宴会多得很,没必要去参加这种规矩大过天的宴会,三来,这样的宴会她上辈子还参加的少吗? 所以她去不去都无所谓。 再说那凤汝公主也不是什麽好相与的人,虽说长袖善舞,但是也很记仇,但凡不合她的意就会倒大楣的。 她上辈子与凤汝公主没有什麽往来,她进宫时凤汝公主已经嫁人,却因为抓到驸马与人苟且,按理说遮掩一二也是能的,她倒理直气壮的驸马把给休了,这件事闹得京中沸沸扬扬,後来,无计可施的皇帝索性把她嫁到小国去和亲,落了个乾净。 她阿爹是当朝宰相,天子的左右臂膀,所以霓悦悦十几天前便收到了请柬,只是她没在意,就让青苗收一边去,再也没理会过。 今儿一早她却让房氏叫了过去,为的便是这个赏花会。 「不去,为什麽?」房氏知女儿的意愿,也没特别惊讶,因为一个十一岁的小娘子去赴那种宴会,还真的没什麽好玩的。 「阿穿和窦千约了要去逛东西市大街,下个月是她弟弟窦禹的生辰,她要去寻礼物,她几日前就和我约好陪她去挑选礼物的。」 「既然生辰在下个月,过两天你再陪她去也是可以的,凤汝公主的赏花宴你就带霓挽和几个姊姊一起去吧。」像这种正式的场合,要是没有个代表家族的人带领,霓挽这样的庶女是万万没有机会自己出门去见世面的。 就算身为相府庶长女又如何,人家一知晓你的身分,立刻就与你划清楚河汉界了。 世道如此,嫡庶就像一道鸿沟,身分一亮高下立判,尤其上层社会,人家来往具名邀请的对象只会是嫡子女,庶子女与他们不在一个层次上,哪边凉快哪边去吧。 听她阿娘这话,莫非是巴姨娘求到阿娘跟前来了?要不就是霓挽出的歪主意,绕了一圈求到她阿娘这里来。 的确,霓挽快及笄,是到了担心婚事的年纪了。 「要不,我把请柬拿来,阿娘爱给谁就给谁吧。」她不想当那搭桥的桥板,尤其是霓挽的。 平常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会儿有求於她了,没道理她得满足她的想望。 「阿穿,姊妹互相提携也是应当的。」 这是觉得她小气,不懂事了?她这娘,有时候霓悦悦都不知道要怎麽说才好。 「霓挽要是想去参加赏花宴,让她自己来跟我说吧。」别说她没给她机会,有求於人就该有有求於人的样子。 霓挽那边小院的动静可大着,一会儿是彩衣坊的人来量制新衣,一会儿是巧宝坊的人来送订制的簪子,她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可惜的是她霓悦悦偏偏坏心的不想如庶姊的愿啊! 不爽,放狗来咬她啊! 霓挽得知霓悦悦的态度之後,自然又是对着巴姨娘一番泣诉,当然也惊动了霓在天,霓相自然又把女儿给招去了。 霓悦悦装傻充愣,「那种宴会无聊得很,阿穿就是不想去,要不阿爹人面广,再去拿张帖子给大姊就是了。」 霓在天横眉竖目,却拿小女儿没法子,人家公主的帖子都是具了名的,为了小儿女的事情要他拉下老脸去要帖子,这算什麽? 不过两日後,霓挽还是低了头,她好声好气的问霓悦悦那赏花宴能不能捎上她? 霓悦悦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霓挽立刻变脸,恨不得抓花霓悦悦的肥脸,但自己有求於人只能忍耐,这时候,她怨自己的姨娘为什麽要自甘为妾,就算平常吃穿用度都一样又怎样?遇到这种事,她就硬生生矮人一截! 捉弄归捉弄,赏花宴这天,霓家三姊妹分乘两辆马车来到公主府。 对於那些庶姊,霓悦悦向来是眼不见为净的自己搭一辆马车的,霓挽却是不想跟霓媛坐一起,让她姨娘另外给她准备一辆马车,霓媛就可怜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要上那一辆马车是好。 她把拳头攥得死紧,她姨娘在府里是个没声音的,不像霓挽有个掌家的姨娘,能为所欲为,所以她什麽都得靠自己。 正当她咬着唇,还在跟尊严搏斗时,却看见霓悦悦笑容灿烂的向她招手—— 「阿姊来跟阿穿坐一起可好?」 她如释重负的坐上霓悦悦的马车。 公主府前早有不少马车停驻在门口,门里门外的喧闹不说,还隐约可闻丝竹管弦的音乐声传来,妥妥一派歌舞昇平气象。 霓悦悦刚下车,就遇上也往前来的窦千和她的二姊窦长溪,窦国公府是武将出身,这些年夏魏朝看似四海昇平,武将没有太多发挥空间,但是天子恩宠仍不断,那些个文官也不敢小看,京中大小宴会,窦家女也常是邀约的对象。 窦千的二姊窦长溪颇有才名,和霓挽有着相同的毛病,都爱用鼻子看人,基於礼貌,霓悦悦颔首打过招呼,便与霓媛和窦千相携而入。 霓媛很识趣的落後一步,不卑不亢、不近不远的跟着。 「就为了她啊?」窦千勾着霓悦悦的手,呶着嘴,意指着故意和她拉开一段距离的霓挽。「你也太好说话了!」 「让她来亲眼看看自己的处境也没什麽不好。」霓悦悦促狭道。 「有句话怎麽说的,马不知脸长,猴子不知屁股红,就是这个理。」窦千对霓挽这个庶女印象好不到哪去,就喜欢摆架子,她可看不上,至於霓媛则是个书呆子,跟她更没什麽话说了。 「怎麽你也来了?」她并没有随着窦千的话说下去,自家人再不好,在外头她也不能跟着落井下石,要被人听去,自家人狗咬狗一嘴毛,丢的还是自家的脸面。 「你还敢问?要不是那个某某人放了我鸽子,说要参加这无聊的聚会,我会来吗?」窦千鼓着腮帮子道。 哈,她就是那个某某某。「瞧,我带了什麽好玩意给你?」 「还知道要来收买我?」窦千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了。「快点拿出来,什麽好东西?」 「一会儿进门,寻个无人处再拿给你。」她得了一条镶宝石的软鞭,用来送她刚好。 「你要随便拿个玩意糊弄我,我可不依啊阿穿!」 「呿,我什麽时候糊弄过你?」霓悦悦啐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笑闹着进了门。 至於窦长溪则是自视甚高得很,连一眼都不想施舍给霓挽和霓媛。 这是明晃晃的看不起她们庶女的身分,气得霓挽在心里把她骂了八百遍,可霓媛老僧不动,就算落後的更远,已经殿後了也无甚表情。 无视三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霓悦悦的上辈子不算,这辈子年纪虽小,因着霓相嫡女的身分,这种聚会,她从落地便跟着她阿娘参加过几回,所以对她来说一点新鲜感也没有,会来,不提为了霓挽,她是冲着公主府御厨的美食来的。 几人虽然分批走,但是门口早有婢女侍立,负责登记访客名册,收取发出去的请柬,然後随着仆妇入内。 所以一行人在门口站了一下子。 身後忽然传来细碎的譁然和几声行礼问候,她们回头一看,俱抽了口冷气,赶紧避让到一边。 从车驾上下来的是大皇子凤临和窦国公府的长子窦璋。 大皇子凤临向来甚少与公卿们往来,就连皇子们间的聚会也甚少见到他的身影,不过,这也难怪,贞德皇后的嫡长子,生下来接受的就是太子教育,读不完的史册,见不完的大儒,三不五时还需要上朝议政,被皇帝召见,哪来的闲情逸致参加这等聚会? 再说,他向来和名士儒生走得近,所以名声在外,武将却是不曾有多少接触。 原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突然连袂出现,怎麽能让人不好奇。 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要问窦璋,他两手一摊,老实说,别问他,他也不知道。 不得不说,时人欣赏像凤临这种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粗犷的像棵大树的窦璋和丰神俊秀的大皇子凤临站在一起,简直让人掩面,窦璋也万般不自在。 霓悦悦随着众人看过去,差点就忘记要呼吸,陛下,年轻版的陛下…… 不,这会的他还没上位,就连太子也还不是,他不是一向最厌恶这种聚会,怎麽会来? 电光石火间,她下意识的就往窦千身边一躲。 「阿穿……你这是做什麽?」窦千可懵了,她正想上前行礼,却让霓悦悦扯住了衣服,动弹不得。 「嘘。」 「呃?」这是怯场了吗,不像啊,阿穿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人。 霓悦悦哪里知道她的吨位无论窦千怎麽掩护也遮不了,反而显出欲盖弥彰的效果来。 说人,人就过来了。 凤临噙着笑,神情颇为愉悦,单是这番风仪,已经引得不少女子注目了。 「大殿下,这是舍妹。」窦璋看见妹妹对他挤眉弄眼,无法,只能把凤临引介给她们。 窦千哪里知道她这是好心办了坏事,躲她身後的霓悦悦很不客气的掐了她腰上的软肉一把。 「窦千给殿下见礼。」因为吃痛,这礼就行的有些不伦不类了。 「你就是窦十一娘?」 「大殿下认得奴?」 「奴」字在夏魏朝含意很广泛,各种阶层人士的小名、闺名都常拿来用,对尊长的自谦也行。 「久闻大名了。」 姑且不论凤临所谓的久闻大名有多少水分,面对一个气势高高在上,如孤崖青松的俊俏少年,窦千的少女心有如小鹿乱撞。 「家兄没有在殿下面前说奴的坏话吧?」 凤临微微一笑,宛如泗水之畔的青莲,目光却来到了霓悦悦身上。「这位可是霓相府的霓五娘子?」 「劳殿下垂问,就是。」情窦初开的窦千立刻把好友给卖了,顺道把她拉了出来。 霓悦悦见躲不过,也大大方方的走出来,行礼如仪。 这人眉眼沉静,下巴线条乾净,鼻梁修长笔直,瞳色幽深。 凤临见她胳膊圆滚滚,脸颊肉嘟嘟,腰身也是肉滚滚的,手指都是肉肉的,本该是漂亮的巴掌脸也成了鹅蛋脸,非常珠圆玉润。 凤临不禁要怀疑,这样的身材看似笨拙却在马背上灵动活泼,还射得一手好箭,小小年纪就有此等身手,还威胁奴仆不让人知道呢。 其实,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神采照人,浑身上下带着少女特有的芬芳和柔软,他觉得这样略为丰盈的她其实并不难看。 唔,不过,她那肉肉的小脸,捏上一把,不知道是什麽感觉? 霓悦悦哪里知道凤临突然从心里冒出来的恶趣味,但他眼底带着某些叫人无法琢磨的神情,让她心里的警钟登时大响,根据她上辈子和这人交手的次数看起来,肯定有鬼。 她面上表情保持不变,却拉着窦千这面盾牌倒退了老大一步,「殿下先请。」 哟,难道她察觉到了什麽? 凤临看到她这麽恭敬,也不好继续说什麽,陆续到来的人个个睁着眼往这瞧,他顺势迈步,本来这小插曲也就这样揭过了,哪里知道他心血来潮的余光往後瞟了眼,只见霓悦悦以极快的速度用食指拉下眼睑朝着他的背影做鬼脸。 她万万没想到凤临会回过头来,被吓得差点岔了气,小脸顿时红成了一块大红布。 凤临莞尔一笑,如云破月来。 真真是个孩子…… 「殿下可是想到什麽好笑的事?」窦璋傻不愣登的问道。「可是舍妹方才说了什麽不恰当的话?」 「无事,我们先进去占个好位置吧。」 公主府的赏花宴非同小可,这种宴席,彼此大都家世相当,女眷们互相认识,男宾女客各自分开,却又巧妙的安排在能看得见的地方,一等活动开始,未婚男女能玩到一起,适龄的,要是彼此有意,还能藉着各样的机会暗中递个小纸条、让婢女传点悄悄话什麽的。 因为来的宾客都是知根底的,凤汝公主也不玩男女分席那一套,她把宴席合并成一处,听戏、吟诗、骑马、蹴鞠,年纪小点的瓜果糕点侍候,由资深宫女们带领着玩耍去了。 霓悦悦不上不下的年纪,她可不耐烦陪那些贵夫人们看戏,就算请来的是京城当红的戏班子也一样,她怕自己听着听着会打瞌睡,反而失礼,至於那些别有想法的娘子们,她就不奉陪了。 她问了霓媛,她却是想留在那里看戏,虽然霓媛是头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但她对於当她们两人的小跟班并无兴趣,霓悦悦也不勉强,拉着窦千去放纸鸢去了。 而头一次参加这种宴会的霓挽,看她在众人中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别说开口说话,连大气都不太敢出的鹌鹑样,霓悦悦才懒得理会。 再说,她觉得这也没什麽不好,被家中娇养得不知自己有几斤重的人是该来嚐嚐人情冷暖。 这样,更容易让她看清自己的分量在旁人眼里有多重? 这些人可不同於家人,随便一个出来,身分都比她贵重百倍,谁会吃她那一套?谁又会把她瞧在眼里? 她已经把人带来,其他的,就看霓挽自己了。 公主府替这些小郎君、小娘子们准备的京中老字号纸坊出品的彩色纸鸢,鹰蝶鱼燕什麽都有,作工精致,色彩鲜丽,当然价钱也不便宜,霓悦悦挑的是个美人纸鸢,窦千则挑了个寓意好的「百鸟朝凤」,两人寻个地势高的地方放起了纸鸢。 窦千一让纸鸢飞上天就随手交给了婢女,她跑到还不知磨蹭些什麽的霓悦悦身边,「要是不好弄,就叫银苗来啊。」 「窦十一娘子,是我家小娘子不让人插手呢。」银苗可委屈了,趁机告状。 窦千回过头看着霓悦悦把几根小小的弓弦和竹哨绑在纸鸢上,这才让银苗放飞。 「阿穿,你这是做什麽?」窦千可好奇了。 「我这是在试验要送给你家十二郎的生辰礼。」她站在高处,看见银苗很快把美人纸鸢放上了高空,正朝着她露出亮丽邀功的笑容。 「就这个?」纸鸢?还不是她出钱买的,这会不会小气过头了? 「嗯,就这个,你先别作声,听听,我的纸鸢可是会唱歌的。」 窦千先是不信,侧耳後慢慢的品出什麽,但仍一脸狐疑。「呜啦呜啦挖哇哇……这是什麽?」 普通纸鸢是不会发出声音的,说奇好像也奇,阿穿这纸鸢居然会奏出呜呜的声音,但……好像也仅仅如此。 抑或是她笨,所以听不出所以然来。 「一百四日小寒食,冶游争上白浪河,纸鸢儿子秋千女,乱比新来春燕多……霓五娘子,这首前朝诗词大家郭麟吟的竹枝词可就是纸鸢上系弓弦想表达的意思?」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令人感觉不到突兀,好像他一直都在两人的身边。 霓悦悦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略带英气的长眉,但语气倒也平常,「大殿下。」 「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听得出来深意,奴实在听不出什麽。」窦千就是这性子讨人喜欢,她不吹嘘,不懂就是不懂,但如果是她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凤临信步从桃林里走出来,身边跟着亦步亦趋的窦璋,後者看着妹妹,也是一脸「我也不懂」的表情。 凤临向前两步,与霓悦悦站在同一块草皮上。 今日的他穿着圆领玄锦软袍,外罩薄如蝉翼的纱衣,腰束金丝蹀躞带,蹬着银云皮靴,温文尔雅中带着英姿爽飒。 霓悦悦只觉得脑门有天雷滚过,不是躲着这厮吗?他怎麽寻来了? 不管他在她重生的这辈子会不会成为太子,甚至坐上大位,她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往来,当年她罪没入宫是没得选择,老天爷给她这一生,一定不会希望她再走一遍同样的路。 「不必如此生分,唤我大郎便是。」他亲切得像邻家大哥。 霓悦悦可不敢真的这麽喊,别人以为他好相处,那是没见过他心机深沉、杀伐决断的一面,又或者他现在年纪还不到,等到他被立为太子,成为东宫,位置不同,那些和兄弟间的斗争开始白热化,每个人都会被现实磨砺得心狠手辣起来。 霓悦悦一笑置之。「奴这是雕虫小技,被大殿下看穿了。」 凤临也不纠结霓悦悦对他的称呼,「愿闻其详。」 人家都这麽客气了,她也不能甩脸子走人,她的家教和出身不允许做出这麽失礼的动作,还有人家笑得宛如朝阳,让人无法生出恶感。 「其实很简单。」 这时银苗已经将她的美人纸鸢取下来了,因为听到纸鸢唱歌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人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霓悦悦接过银苗递过来的纸鸢,指着她结上弓弦和竹哨的地方,「说破了不值一文钱,因为这些东西,当纸鸢升空,强风通过弓弦,引起弓弦和竹哨的颤动,就会奏出鸣声。」 霓悦悦说得简单,好像每个人只要加上那几样东西就能得到同样的效果,但是凤临知道,要让鸣声产生音阶,如同歌调吟唱一般,并不容易。 这小娘子并不只身材圆润而已,脑子是有些东西的。 凤临摩娑了那几样东西,「其鸣声如筝如琴,纸鸢不如改称为『风筝』或是『风琴』如何?」 「大殿下金言玉语,风筝,这名称好到不能再好了!」窦璋抚手称好。 一旁围过来的人听到凤临居然因为一首歌曲,给纸鸢改了名字,都觉得风雅无比,看向霓悦悦的目光便带着些许的嫉妒和羡慕,不过看过她的身材和年纪之後,心里那点不愉快马上就释然了。 不过就是个孩子,能吸引殿下的目光也是一时的,根本不足为虑。 凤临看似亲切,可他在京里的名声可没有面貌这麽可亲,他出了名的冷心冷情,众所周知,他的身分摆在那里,品貌俱是上上之选,但是他又没有其他皇子的矜贵骄奢,要是没有什麽差错,未来的太子位便是他的囊中物,想跟随谄媚他的人恐怕不止八条街这麽多。 尤其家中有适龄娘子的人家,虽然不敢诉诸於口说想把闺女嫁给他,但是,这种高枝,谁不想攀? 可想归想,明白人都知道,不论是皇子身分的他还是将来可能是太子的凤临,他的婚事就连他自己也作不了主。 太子妃或皇子妃需要册立,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但是就算太子妃构不上,侧妃或是良娣、孺人什麽的,流流口水也不犯法。 也许等他年纪再稍长一些,就算是暖床小妾怕是也有无数人前仆後继的自动送上门。 当年,他的後宫可不比前朝任何一个皇帝少。 也就是说,这位占了嫡长的皇子殿下,是一个活生生通往荣华富贵的高梯,就算只能沾上个边也是好的。 待在大草坪上的人几乎都来了,霓悦悦趁乱赶紧示意窦千此时不溜更待何时?瞧瞧那些个娘子,面对凤临这样的美郎君时一个个眼冒绿光,她和大殿下站在一起,跟箭靶子没什麽两样。 她可不想为了准备窦十二郎的礼物而把自己赔进去,树立一些莫名其妙的敌人,好看的女人是祸水,好看的男人是祸根。 她溜走,人家了不起说两句她失仪无礼,但那又如何? 她是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不会有人计较的。 哪里知道凤临根本没让那些人近身,眼一凝,把窦璋推了出去,让他去打发那些娘子军们。 霓悦悦和窦千毕竟是娘子,步子再快也没有男人快,「五娘子躲得好快啊,这麽不待见本殿下吗?」 「不敢,那边人多不好放纸鸢,奴这是要送人的生辰礼,还想多测试几回,免得到时候闹笑话了。」霓悦悦说道。 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可霓悦悦只要想起上辈子和他打交道的次数尽管屈指可数,但每回都是恶言相向,不欢而散。 毕竟她一个罪臣之女被没入後宫,能有什麽好待遇,她满心愤懑,视他为毁家仇寇,就算帝王见她有几分姿色,可见了面就想杀他的女人,他又不是活腻了,会把一条毒蛇放在身边? 她乖僻不驯,帝王转过头就把她贬为最低贱的宫女,谁都可以使唤她、践踏她,想在皇宫活下去,以一个刺杀皇帝为活下去动力的女人,嫔妃宦官女官……连最低等的太监也没把她当成人,她的下场自然凄惨无比,最後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在冷宫无声无息的活完了一辈子。 重活这一世,老实说她对凤临没有怨恨,地位不同,视野也不同,她该恨的是背後那只将相府推向火坑的黑手。 她只想改变这辈子的宿命,一定要设法让她阿爹再也不要和夺嫡沾上边,选错队站错了边,万劫不复;选对了鸡犬升天。她私以为,他们家谁的队也不站,往後谁继位,霓相府就只忠於帝王,这才是万全之道。 没有前世那些偏执的想法,人家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她也摆不出坏脸色。 「是谁的生辰礼,要让娘子这麽大费周章?」他那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 「是奴的弟弟十二郎窦禹。」窦千见缝插针刷一下存在感。 「大殿下还有事吗?要是没有奴就先告退了。」霓悦悦道。 她们站的地方已经离宴会厅不远,穿着同样服饰的宫女仆役来来去去,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再来她也没想过要和凤临有什麽深谈。 偶然一遇,到此就好。 「本殿下腆着脸追上来是想请问五娘子,如果有上好的竹子做成能负重的骨架,人想搭着纸鸢在天上翱翔,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霓悦悦却在他那双凤眼里看见了火花。 霓悦悦没有敷衍,想了下才启齿,「春秋有巧匠鲁班,善建筑、机械,被奉为工匠祖师,就连戏班也奉他为师,传说他发明一种依靠升力和利用气流原理的滑翔机,能使人在空中掠过城墙。」 「五娘子从何得知?」 「奴爱看闲书,传奇话本子里多得是稗官野史。」 凤临看她浏海下的那对眼,眼里映着自己,但是没有任何心动的神采,就好像他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夏魏朝的贵族女可以纵马过市,可以身着男装,可以蹴鞠,可以骑射、跳舞却不流行琴棋书画诗酒花,一个小娘子正是坐都坐不住的年纪,她却能看书? 「家父有个藏书楼,他很忙,没什麽时间去藏书楼看书,奴不想见人的时候,多在那里,待着待着,便随意拾起书来看了。」她不是什麽努力向上的学子,纯粹是打发时间罢了。 「霓相忙於国事,日理万机,想不到还有这嗜好,本殿下不日定要到相府拜访,看看霓相的藏书楼。」 皇子说要去你家拜访,这可是无上的荣幸,任谁听了不该赶紧表示蓬荜生辉之类的话吗? 霓悦悦却是四两拨千斤。「奴听闻皇宫藏书更多,有数万册之巨,我们家的藏书楼里的书不是什麽典籍史册,而是家父知道奴爱看书,替奴蒐罗来的杂记、小品,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和皇室藏书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哪敢劳驾殿下挂心。」 她拒绝得很是巧妙,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历代以来任何民间的藏书没有一处比得过皇室,他要有心,皇宫里的书够他啃几辈子都啃不完。 这时,公主府的宫女过来道宴席已经要开始了,请客人就坐,霓悦悦和凤临这才终於结束谈话,分别入席。 第三章 皇子闪远点 堂中前来赴宴的人要不是官员家眷、公卿贵族,就是王妃、郡王妃、国公夫人、侯府夫人等等,就别提这些夫人们带来的个个大小娘子,衣香鬓影,绫罗绸缎,她一个孩子,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她,所以她可以很大方的打量这些人,可任凭她记性再好,这麽多人看下来也是眼花撩乱,看到後来索性就略过去了。 看这些个雍容华贵的夫人们,无非是一种「啊,我上辈子看过这麽个人,这辈子再看见旧人」的些许感慨,她回到十几岁,那些人也都年轻了些,脸上的皱纹也少了。 这宴席,男女宾客没有特意分开,就用屏风意思意思的将大厅堂隔开,分案而坐,座次是固定的,中间空出来,方便进表演歌舞。 宴席开始时,没料到凤汝公主把霓悦悦招了过去,拉住她的手,笑容亲切,「来,过来这边坐。」 凤汝公主旁边的座位,要麽是地位重要的人才能坐,要麽是她很亲近的人,霓相家的小娘子就是个孩子,而且公主府和霓相府素来也没有什麽往来。 她是霓在天的嫡女就不说了,身分尊贵,给她个好位置也就是了,反之,就像霓挽霓媛虽然也是出自霓府,安排的座位却在最末端,也就是敬陪末座,谁叫她们是庶女,有个位置,算是给霓在天面子了。 霓悦悦想要行礼,却让公主给拉住。「赏花会是来玩的,又不是什麽正式宴会,不用讲究那麽多,本宫听说霓五娘子发明了会唱歌的纸鸢,我那时候便想一定要见见这麽个心灵手巧、兰心蕙质的小娘子,如今一见,呃,珠圆玉润,真是可爱极了!」 向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霓悦悦在草坪放纸鸢的事这麽快就传进凤汝公主的耳里了。 这种随时随地都被人家注意着,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放过的名门生活,霓悦悦并不陌生,这种感觉很差,可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逃不掉这些糟心事。 这些事霓悦悦上辈子看得太多,早就免疫,可场面话还是要说上几句,免得别人说她没家教。 没家教骂的不是她这个人,是她爹娘,爹娘是她的,她自该维护。 经过公主这一表态,贵妇人们豁然开朗,这事她们也听自家儿女说道了,自然也跟着应和了几句好听的话,对待霓悦悦和霓挽霓媛的态度便多了几分慎重。 於是乎霓悦悦就在公主身边的位置坐下。 「那些个女眷们你肯定还不熟,有什麽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本宫。」公主笑道。 「劳烦公主了。」 「五娘子,小孩子家家的,说什麽劳烦不劳烦的,想当年你阿娘和本宫也有几面之缘,这些年听说她身子欠安,本宫也忙於庶务,彼此也就疏远了。」公主主动和她说起自己和房氏的渊源。 「我在家中小名阿穿,家人叫我小五或是阿穿,公主挑一个喊就可以了。」 公主笑得生动,「那本宫就叫你阿穿,我长你阿娘两岁,你就喊我一声凤姨吧。」 呃,这亲是怎麽牵上的? 霓悦悦见过的公主不少,还没见过这麽没有架子的公主,这位容长脸的凤汝公主传说和实际上的落差还真的满大的,果然,闲言闲语就只是闲言闲语,要真是全信了,误会就大了。 公主可有一大帮子的客人要招呼,何况有几位皇子也来了,没道理就应付她一人,没多久宴会开始,她便招呼其他人去了。 歌姬上场献舞,接着成群的宫女如流水般的送上热食,霓悦悦知道今天不会再有她什麽事,旋即把注意力全放到美食上。 坐她身边的窦千对好吃的美食也有着和霓悦悦相同的热情,两人不管冷菜、热食都很捧场的用了好几筷,其他人见她们旁若无人的吃起东西来,原本还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一扫而空,看来就是两个孩子罢了,便把两人略过不甚在意了。 公主看重又怎样,不过是两个羽翼未丰的小娘子,也翻不起什麽大风浪。 众人吃得差不多後,撤去了宴席和歌舞,这时重头戏才上,地铺上了红毯,一盆盆牡丹和金丝菊花由力气大的宫女们捧了上来,凤汝公主的赏花会厉害之处就在於即便不是花季,仍有各色名贵鲜花盛开,这些花各有编号,众人各执一只彩签,欣赏过每一盆花後,可以将喜欢的号码写在彩签上,最後投入壶里。 自然,那些喜好吟诗诵词的人也能藉由这些千金难得的花抒发情怀,好的诗词很快流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也有助益。 得票最多的花,由那盆花的彩签里抽出一位幸运者,可以将那盆价值不菲的名花带回家,算是彩头。 霓悦悦看着垂涎,只要是女子没有不喜欢花的,但是她不像别人,她扔进壶里的是空白签,那盆名花自然没她的分。 趣味盎然的宴席直到申时二刻才散,公主府的赏花会算是圆满成功。 霓悦悦向公主告辞後出来又向窦千挥了挥手,这才上了自家马车,霓挽也和几个新交的朋友一一道别,上了後面的马车,始终看也不看霓悦悦这边一眼。 霓媛安静的上了霓悦悦的车。 霓悦悦完全不以为意,马车一路平稳的向霓府驶去。 霓悦悦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她的心灵年纪是大人没错,可惜身子还是孩子,今日的宴会她没能午歇,这会子一上车,霓府的马车又布置的舒适,便再也抵不住睡神招唤,很快歪在银苗的怀里睡去了。 她一觉醒来,看见床顶的帐幔,就知道自己在房里,她伸了伸懒腰,青苗和银苗听见动静,几乎是立刻就进来了。 只听紫苗笑吟吟的说道已经把饭做好了,也备好热水,就等小娘子醒过来,花苗则是忙不迭的问她赏花会好不好玩,有没有什麽有趣的事? 霓悦悦知道自己这四个婢女都是好的,银苗稳重,青苗伶俐,花苗活泼,紫苗是个厨艺、女红上的好帮手,当然还得加上奶娘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有这五个人在身边,简直就是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 「有什麽好玩的,连饭都没吃饱。」她摸着还有些空虚的肚子,不禁噘起嘴来。 「怎麽和婢子听到的不一样?」花苗咦了声。「婢子听青苗说,小娘子和窦娘子可是敞开肚子大吃,把公主府的厨子都评论过了一遍。」 「吃来吃去,还是咱们紫苗烧的饭菜合我意。」 迷汤灌下去,紫苗的嘴角显而易见的翘了翘。 参加赏花宴的事就这样过去了,房氏後来问了几句,霓悦悦便把凤汝公主和她说的话复述给房氏听。 「想不到她还记着这点情分,这些年我身子不好,许多少女时的手帕交都疏於往来了。」房氏有些唏嘘。 「公主还让女儿跟阿娘说,让您有空去找她。」 「不敢想了,我这样的破烂身子,连出门都有问题。」 「要不,阿娘每天一早和阿穿一起去练骑射,在马场骑马绕上几圈也是好的,公主说阿娘骑射也不赖的。」凤汝公主对房氏擅长什麽并没有多提,这些是她为了激励阿娘,把凤汝公主说的话放大,当成了筏子。 她听阿爹偶而提过那麽一回,他和阿娘是在围猎场认识,进而结成夫妻的,也就是说,她娘多少是懂骑射的。 她以为,凡事出发点是善意的话,因时制宜的扯点小谎也不算什麽。 「她怎麽连这种事都跟你说,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意气风发的年少时代远得她都不敢去想了,这会儿却被小女儿撩起了一些久远的情怀。 是啊,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这麽病殃殃的,说到底还不是让这一屋子的女人给气的!她不想见那些女人的脸,只能装病,哪里知道病着病着就真的起不来了。 受不了霓悦悦的软磨硬泡,房氏最後被说动,答允陪她到马场去练骑马,霓悦悦也不会以为她娘一开始就能上马,她的目的是只要房氏离开屋子就算成功一半了。 其实房氏会想振作,和她的郎君霓在天大有关系。 真要说一表人材的霓在天有什麽让她这娘子不喜的地方,就是长得太好,从年少到现在,最大的孩子都十五岁了,桃花仍旧旺盛,公事应酬,与友人小酌,都能招来一堆投怀送抱的女人青睐。 他曾说府里有一妻五妾也够了,可是言犹在耳,最近又招惹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也不知生得如何花容月貌,竟让他动了心,说想将人抬进门。 自从纳进五姨娘後,这麽多年没动静,想不到又吹皱一湖春水了。 府里五个小妾,她认了,但是他要再往府里抬人,她第一个不允! 她长得不丑,否则她家郎君不可能对她一见倾心,但卧床久了,再怎样的天香国色也褪成了平淡无奇,他是嫌屋里这堆女人都老了,瞧着不新鲜了是吧。 所以,她不能再老是躺在房间里,她得振作,她得端出主母的气势,设法恢复自己的美艳容貌。 「对了,阿穿,你什麽时候学会骑马射箭的,阿娘怎麽都不知情?」房氏终於想到这一茬。 「就心血来潮嘛,想说回回出去参加宴会,窦千的一些朋友都在聊骑射,我却一窍不通,显得格格不入,这才发愤去学的。」她说的真真假假,这年头的高门贵女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做什麽自由度很大。 「说的也是,同侪朋友之间最怕没有共同话题,再说咱们家的马场除了你二兄、三兄会去逛上几圈,基本上就是闲置,也浪费了。」 夏魏朝的皇帝是马背上打天下,称帝後注重文治武功,臣子们也知道这位陛下酷爱骏马,若得闲暇,便会召集皇子和群臣去围猎、跑马,也因为这爱好,使得大臣们莫不设法在郊区还是别处建设马场,但是像霓在天这样能在自家府中修建马场的毕竟是少数,毕竟京城寸土寸金,置屋都不容易了,还要分出广大的地来跑马,这就不只是土地的问题,还有财力了。 「那明日一早我和阿娘一块过去。」她娇憨的道。 房氏搂着霓悦悦,摸着她的发。「你有心了。」 霓悦悦是不知道她娘被什麽事情刺激到了,房氏也没办法把夫妻间的事向女儿倒苦水,不过自从那日之後还真的日日到马场报到,练习不辍,令霓悦悦很是高兴。 不过这种事房氏不好说,其他的人可没这层顾忌,五个小妾难得和正室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坚决反对霓在天再往家里抬人。 霓悦悦听听也就过去了,她父母的房里事她不好说什麽,不过据她所知,柳下惠这种坐怀不乱的男人自古以来没几人,男人在女色上从来没什麽节操的。 霓挽呢,她也没心情管她阿爹是不是外头又有了女人外室,她在赏花会上交了几个朋友,因为同是庶女身分,话说得来,倒是经常出门了。 至於霓媛,该读书读书,该绣花绣花,生活完全不受影响。 宴会後,霓悦悦除了陪着房氏跑马绕绕,又恢复了她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生活,对她来说,没有什麽比这样的日子还要惬意。 「把这苹果酒和葡萄酒瓮都搬去地窖里放着,我记得前年的青梅酒和樱桃酒应该都可以喝了,拿一些出来,大家都嚐嚐看。」确认那几个酒瓮都密封妥了,让婆子把那些瓮抬下去,霓悦悦拍拍手,想拍掉手里看不见的灰尘。 银苗体贴的递过来一条绣花帕子,细心的替她把手擦拭乾净,又用另外一条帕子替她擦了额头些许的汗意。 「小娘子不说还好,一说可勾起婢子肚里的馋虫了。」紫苗笑道。 几个侍女都被她养成了小酒鬼,霓悦悦笑嘻嘻,「每人都不许多喝,你们要是醉倒了,院子里的事可没人做了。」她笑嗔。 「果酒也就那丁点酒味,能醉得了人才奇怪,是小娘子小气不让我们喝多就说一句。」银苗胆子最大,和霓悦悦说起话来无拘无束的。 霓悦悦也没什麽不悦的表情,反而调侃她,「你这张嘴喔,好吧、好吧,免得有人说我小气,待会儿果酒抬上来,看你们爱怎麽喝就怎麽喝,我不拦。」 她话声才落,门外便有人喊说要送花给小娘子。 银苗不用人说,自动的去让人把花拿进来。 那是一盆复色的牡丹,名叫「紫光」,花瓣正盛,透着薄薄的日光,彷佛能看见花瓣上的脉络,青苗数了下,共有三色,这在复色牡丹里并不常见,贵重倒是未必,却是特殊。 上头附了一张纸签,字写得很简单:今日得紫光一盆,借花献佛送与娘子共赏。 没有属名,霓悦悦却认得那铁画银钩的笔迹,与他相处不多的时光里,他总在写字看书,他的字,笔端总会微微地往上钩,字体比寻常人显得凌厉了些。 她把纸签放回花盆,「连姓名都不敢留的馈赠,何必收下,银苗,把花退回去,说於礼不合。」 银苗又让两个婆子把花端出去。 来人求了半天的情,说他要是办砸了差事,回去会捱主子骂的,可银苗也说她是奉主子的命办事,来人无法,只能很为难的把花原车带回。 霓悦悦不想和皇室中人有什麽往来,无论试探还是善意的表示,都不必。 皇室皇子,能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不会简单,因为皇室就是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不只深宫寂寞,更多的是人心倾轧,一进去的结果就是被吞没。 她从来都不是什麽智珠在握的女子,平凡人便适合平凡人的生活,如果可以,她只想守着家人,和和乐乐的过日子,往後若非要嫁人,门阀世家都不必,简简单单的小家庭足矣。 皇子什麽的,哪边凉快哪边去! 窦禹生辰的前一天,霓悦悦亲手把已臻完美的软翅海东青鸟送到小寿星的手上,他乐得直喊悦姊姊、悦姊姊,令窦千气得直拍他的脑袋瓜子,说他见利忘义,为了一只风筝,把亲姊都给甩一边去了。 窦禹才懒得理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我姊跑不掉,不过比起悦姊姊,你连她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出门了别告诉别人你是我姊姊。」 窦千气得七窍生烟,直追着窦禹打。 窦禹生辰後过去没两天,窦千过来霓府串门子,把窦禹数落得没一处好,说他生辰那天因为那只会唱歌的风筝大大出了风头,为了她没能把霓悦悦请来吃生辰宴,把她埋怨了好几天,甚至还摆脸色给她看。 窦千气得直撇嘴。「那个小子根本是有了风筝忘了我这阿姊,我给过他的好东西还少吗?为了你那只风筝,竟然当着我爹阿娘的面说他想要换阿姊。」 「小孩子家家的,说什麽你都信?过个两天,等他得到更新奇的玩意就保准把我抛到脑後了,你还是她阿姊,他就算不想要也不成!」霓悦悦笑着安慰了她几句,又把碟子里的肉脯往她那边递去。 「说他小,知道我要过来你这里,硬赖着要我把他心爱的鲁班锁送过来给你当回礼,想当初他刚得到这东西的时候,连碰也不让我碰一下,这会儿居然舍得大方送给你,这弟弟根本就是养心酸的。」 她一副老大不由娘的感叹,逗得霓悦悦笑弯了肚子。 「小滑头,这是想用他的鲁班锁来换我的九连环,这是以小博大,以後是个将才。」窦千这颗玻璃心也太容易碎了,这样就碎了满地。 「我也这麽跟他说,说你一定会识破他的阴谋,他还说不可能!」窦千连续吃了肉脯和杏脯,一脸的意犹未尽,在霓悦悦面前,一转头就把弟弟给卖了,一副知弟莫若姊的表情。 「你回去同他说,下回他要是在学堂里拿到先生的夸奖赞美,我就把九连环当做奖励送给他。」 窦千一扬眉。「你就惯着他吧,他可是矢志要把你那藏满宝贝的箱子给搬空,别到时候找我诉苦。」 「哈哈,窦禹把我的宝挖空了,那我就挖你的啊。」 「少来!」两人闹成了一团。 「不说他了,我生辰的时候,你准备要送我什麽?」不好意思什麽的在窦千的心里那是没有的,所以,她要得很理所当然。 「你想要什麽?」上辈子的她是绝对不会为了这些小事费脑筋的,谁谁谁生辰寿诞什麽的,吩咐下去,就会有人把礼品备妥,可重活一世,她明白,你在朋友的身上多费点心,不见得会得到什麽回报,但是,那是你的心意,你有没有用心,是人都会知道的。 上一世,窦千与她也是不错的朋友,但自己对她并不是很上心,觉得武将之家粗鲁不文,对待窦千的态度近乎冷淡,往来更是随意,可只有窦千在他们家覆灭之後,人人落井下石的当头还敢背着人来看她,甚至当她进了宫後,那时的窦千已经嫁了人,还千方百计的想进宫探望她,偶而给她送点金银细软,让日子好过一些。 若是没有窦千给的那丝温暖,她断然没有力气在深宫里苟活那麽多年。 既能重活一世,面对真心对待她的朋友,她也会付出真心做为回报。 「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回去就让人列张清单给你送过来!」窦千和霓悦悦之间随意惯了,狮子大开口。 她的大饼还没画完,霓悦悦的两根纤细手指已伸过去一阵乱挠,「你再说、你再说啊……」 挠得她连番求饶,直喊不敢,这才作罢! 银苗她们见惯自家小娘子和窦娘子的嬉戏,也都掩着嘴笑。 哪里知道屋里的笑声还未歇,紫苗面色有异的进来,「小娘子,又有人送东西来。」 「知道是谁吗?要是没有属名,一样给退了。」她理了下有点乱了的发丝,不以为意。 窦千却听出门道来。「又?」 「前些日子有人给小娘子送了盆紫光,小娘子没要,给退了回去。」银苗见小娘子点头,这才把送花、退花的事情说了遍。 谁知窦千笑得像只小狐狸,「原来是赏花会上被人瞧中了,那人好生没有眼光,居然瞧中你,想拍马屁却拍到马腿上了,说到这就气人,我啊,从宴会到今日,别说盆花,连片花叶子也没瞧见。」 文官武将之间本来就壁垒分明,这她不是不知道,反正她就是那盘冷菜,乏人问津也习惯了。 霓悦悦捏着她的颊。「就你这张嘴!」 窦千把自己的颊从霓悦悦手里救出来,一边哎哟叫,一边吩咐道:「紫苗,赶紧把东西拿进来,让我品监品监,过一过收到礼物的瘾。」 几个婆子合力把镂着回字云纹的箱子搬进来,打开一看,最上头是个锦囊,锦囊打开,写着知名不具的字条,同一个人,同样的字体,静静躺在箱子下的是一整套的马具。 时人们爱马,对马的装具与装饰十分考究。 送来的马具配备齐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鞍座,银鎏金的材质,鞍桥上刻有一对凤纹,镶在皮带上的玉石卧马更是栩栩如生,非常传神。 至於马镫、缰绳、胸带、鞧带,材质一样是是银鎏金,每一处都镂着一对凤纹,这样的东西别说坊间少见,有银子大概也没处买。 「我的阿娘欸,这是宫里才能有的东西啊!」窦千鬼喊鬼叫。 窦家一家都是武将,武人除了本身的武艺,最注重的就是胯下的马匹,有了好马,当然配备的马具也就跟着讲究了,窦千从小看着她阿爹和阿兄威风凛凛的骑着马校阅兵士,对这些东西自然也不陌生,一眼就看出这个鞍座不同凡响。 当然啦,她本身也不是什麽名媛淑女,对於马具也有着超乎寻常的喜好。 这些马具随便一样就很不得了了,况且还是一整套的东西,这得多有钱才能弄到? 她心里嘀咕,她阿爹再显摆,鞍座也只是皮革雕的,这个,究竟是哪个败家子还是纨裤子弟倾家荡产去蒐罗来的? 她心里尽是嘀咕,但是对这些东西她完全不眼红,这就是窦千的气度。 霓悦悦心里咯登了一下,他到底知道了什麽? 一定是知道了什麽,才会送她这一套马具,不过,会不会是她杞人忧天了?自己会骑射的事情只有近身几个人知晓,她信得过他们,既然不是她身边人的问题,那人是怎麽知道她善骑射的? 京城中,不会骑马的女儿家并不多,他送马具,几乎可说不会出错,她不由得要说,这回是送到她的心坎上了。 女子、小孩的马具向来要比男子的小,这个鞍具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他为什麽要一再对她示好? 就因为她是霓相的女儿? 她阿爹位高权重,在朝中说话颇有分量,自身又甚有才能,一向很得皇帝陛下器重,他膝下嫡出的二子一女,就她这麽个女儿,这或许是为了收买人心。 她并不以为自己这长相、这年纪,凤临会看上她。 霓悦悦在那里百思不解,同住仙鹤坊,却距离霓府三条街的皇子府中凤临刚从外头进到书房,沐浴後散着长发,身穿家常夏衫袍子,敞着半片结实的胸肌坐在临窗大炕上等发乾,长指如玉,随意的翻着书册,炕几上的龙泉窑茶盅里是新沏的西山绿眉茶。 这茶,一两值千金,有人想用布帛去换也不见得能有,身为皇子的他也是陛下赐下来才得到的。 夏日的暖风来到他这里,放慢了脚步,静静吹过,几丛斑竹发出窸窣般的声音,屋里剩下一股让人凝神静气的氛围。 一阵轻响,绕过十八道描金漆折叠乌木屏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长得白白净净,脸上堆着笑容,一身的青色衣服。 「收了?」凤临眉也没抬。 「是,殿下,霓五娘子还写了回函让小人带回来。」名叫四五的小少年恭敬地呈上原来搁置在鞍座上的那个锦囊。 凤临手一挥,四五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纸条上面很简略的写了个小小的谢字,也就这样。 「这字真丑。」大皇子殿下给了四字评语,接着把纸条放回锦囊,摆进一个暗屉里面,然後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个高脚盒子,人也从临窗大炕上赤脚移到案桌旁。 那案桌其实是个工作台,没有笔墨纸砚和书籍,只散置着一包小羊皮革韖制成的工具袋子和许多小零件的东西。 他从高脚盒子里头抓出一只鸟,没有翅膀,凤临也不知从哪按了个钮,它居然轻轻鸣叫了两声,声音乾净而清脆,他的表情颇为满意,接着掏出两片栩栩如生的鸟翅,循着事先留下的凹槽锁入…… 不得不说,要不是那胖小娘子的弓弦和竹笛,他这只鸟恐怕还得耗费许多功夫才能完成。 是的,他六岁那年皇上让在上书房教他们读书的太傅把他带上山,拜入神仙谷门下,师父是个不世高人,看着不气派,穿着邋遢,模样猥琐,任何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就是个糟老头子。 但他这一待就是九个年头。 师父什麽都会,但是专精的也就那几样,他把专精的授与了他,那些个不擅长的也教了,说叫他自己融会贯通,能多学一点是他赚到,学不来的就是他天赋不好。 所以,他学的东西多而杂,到後来,好像什麽都会一点,但那一点有多少,他也不是很清楚。 机械就是他学得不好的一样。 师父要赴黄泉之前嘴里嘟囔着想吃他做的千层油酥饼和糖渍桑葚,他急着去做,哪里知道才把刚出炉的千层油酥饼端出蒸笼,就听见四五的哭号声。 四五是他还在神仙谷时捡来的孤儿,师父故去之後,他问四五愿不愿留在谷里,他说不要,大家都走了,留他一人在山上有什麽意思,他要跟着他下山。 四五刚捡来那几年开口闭口叫他大兄,纠正不过来後也就随他去了,随着他下山後,明白了他皇子的身分後,忧郁了几天,慢慢才改了口。 凤临也不说他,随四五觉得自在就好。 他忙得起劲,又听到四五的声音,「殿下,邹先生和吴先生已经在议事厅等着您了。」 「我就过去。」邹长生和吴若是他的幕僚和食客,主动来寻必然有事。 凤临把还未安上翅膀的雀鸟又放回盒子里。「屋里的东西不许人进来动,你看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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