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7年9月29日 内容简介: 若非家乡的一场大水,令她与身为大儒的父亲就此失散, 她怎麽会来投靠那讨人厌的乐云城城主祈澄磊, 只是她没想到看似漫不经心的他,其实将她的事牢牢记在了心上, 小时候他总不把植物放在眼里,动不动就东砍西砍的, 如今成天向爱花草成痴的她讨教莳花弄草之道, 发现她有与花草沟通的能力也不害怕,还替她保守秘密, 甚至在知道她父亲被歹人掳走後倾力相帮,陪她度过难关, 他待她的好一点一滴沁入了她的心,令她不自觉地对他产生好感, 谁知她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变故就发生了── 一名自称他未婚妻的女人找上门来,希望他履行婚约, 两人不但在花园幽会,甚至有人看到那姑娘衣衫不整从他房里出来?! 楔 子 大宁王朝开国後,在几任皇帝治理之下,开创了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太平盛世,当时万邦来朝,盛极一时。 然而在八十年前,第八任皇帝明宗独宠蔡贵妃,不顾朝臣反对,欲废姜皇后改立蔡贵妃为后,同时也想一并罢黜素来贤明的昭诚太子,改立蔡贵妃所生之子为储君。 而後昭诚太子遭蔡贵妃之弟所伤,不治身亡,明宗却因偏宠蔡贵妃,未予以严惩,引发朝野一片譁然,姜皇后一族更是联合朝臣、各地诸侯以及数万百姓联名上书,谏请皇上严惩蔡氏一族。 最後为平息众怒,明宗只好斩了蔡贵妃之弟,贬黜其父,并打消了废后之念。 然而北边外族—— 长平族却藉由大宁王朝此次动荡、民心向背之际,一举攻下十几座城池,兵临都城。 明宗仓皇出逃,於途中猝死,五皇子继位并迁都临仓,此次动乱史称「长平之乱」。 长平之乱最後是由镇守於四方的诸侯联手,击退来犯外族,大宁王朝却也从此陷入四方诸侯拥兵自重,形成分裂割据之局面。 此四方诸侯为南风侯、北辰侯、安东侯、镇西侯,分别镇守於大宁王朝的东西南北四方,共同守护位於中心的都城临仓。 四方诸侯雄踞於四方,表面虽仍效忠大宁皇帝,然而朝廷之令却是无法传出都城,皇室至此已名存实亡。 第1章 勺江城,南风侯府 「探子日前传回消息,安东侯那边近来在暗中徵兵,军队的调动也有些不寻常,还请几位城主多加留意。」 集英殿上坐着几人,此刻发言的是南风侯祈兆雪十分倚重的军师—— 木运莲,他年纪约莫四十岁,面容儒雅,两鬓斑白,因二十几年前为已故的祈老侯爷所救,从此效命於祈家。 「他要是敢打来,老子就灭了他、杀他个片甲不留!」祈兆雪霸气的回了句。 每年六月初一,祈兆雪辖下所属各城城主,皆会前来述职,他亦藉此考核各城城主的政绩,为期五天。而在他统治之下的共有三十几座城池,今日是最後一天,他召见的是其下最重要的五大城池的城主。 五位城主,其中有三人是他的胞弟,另外两人则是他的心腹爱将。 「侯爷,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俺老孙先率领一支军队出其不意的打过去,打他个落花流水。」 说话的是自小跟着祈兆雪的孙哲,他年约三十,身材魁梧,方头大耳,声如洪钟,一双虎目瞪着人时,宛如狰狞的恶兽,孩童看了都会被吓哭。 坐在孙哲身侧,面白脸长,带着抹书卷气息的武浩嘲讽了句,「你以为安东侯手下的军队全都是纸糊的不成,能被你打得落花流水。」他和孙哲同是与祈兆雪一块儿长大的,幼时曾伤了喉咙,因此嗓音听来有些沙哑。 另一侧坐着的是祈兆雪的三位弟弟。 此时祈归云垂眸擦拭手中之剑,擦完爱剑,他抬手舞了个剑花,出声道:「何须如此麻烦,自古擒贼先擒王。我潜入安东侯府,直接宰了安东侯便是。」嗓音与他手里的剑一样森冷。 他是祈兆雪的二弟,面容俊朗,眉目如画,眼神却犹如两潭冰冷的寒潭,冷冽如霜。 忽然,坐在主座上的祈兆雪听见鼾声传来,立刻瞪向那脑袋枕着椅背,眯着眼,嘴微张着打盹的祈去忧。 祈兆雪张嘴正想骂醒嗜睡的三弟时,听见自家四弟开口发表意见。 「说不定安东侯是想对付北辰侯呢,或者他闲着没事想练练兵。」祈澄磊一手托着下颚,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他五官端正俊逸,可只要勾着嘴角笑,便浑身透着一股邪佞,宛如横行街市,欺男霸女的纨裤子弟。 祈家兄弟几人皆是同母同父所出,五官自然有几分相似,但因四人性情截然不同,故而不熟稔之人,反倒不易看出相像之处。 「四方诸侯虽然早有协议在先,互不侵犯,这八十年来也只偶有干戈,不曾闹大,不过咱们不可不防。」木运莲正色道。 祈兆雪英俊的脸上有恃无恐,「不怕他打来,就怕他不敢来……」他话未说完,就见一名下属神色匆匆的闯了进来。 「启禀侯爷,太仓河决堤,水淹平仓镇,连都城临仓也受害。」因事态紧急,他略过了礼节,直接禀报。 都城临仓位於大宁王朝中心之地,因紧邻着太仓河旁,故名临仓。 而平仓镇则是临仓城外的一座小镇,然而这座小镇却是鼎鼎有名,天下士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名闻遐迩的育鹿书院就在此地,育鹿书院的山长—— 颜不忘,更是天下士子所景仰的大儒。 也正因为如此,故而下属一接到飞鸽传讯,便即刻前来禀告。 闻言,军师木运莲与祈澄磊异口同声地询问道:「那育鹿书院可有受灾?」 「据说太仓河水决堤,淹没了整座平仓镇,已有不少百姓死於洪涝之中。」换言之,位於平仓镇的育鹿书院也难逃一劫。 木运莲与祈澄磊又同时出声—— 「侯爷,快派人前去搭救颜山长。」 「大哥,我要亲自去平仓镇一趟。」 祈兆雪瞥了四弟一眼。木运莲让他派人去搭救颜山长,他能理解,颜不忘是天下士人所推崇的大儒,若能将他接来侯府,凭藉着他的名望,定能有助於声誉,但四弟竟想亲自前去平仓镇,可就让他不明所以了。 「水淹平仓,你这时候去凑什麽热闹?」 祈澄磊一脸义正词严的表示,「自然是救人。」 木运莲有些意外这素日里放荡不羁,没心没肺的祈家老四,这会儿竟想要救人,略一沉吟後,忖道:「澄磊昔年曾在颜山长门下受教,莫非是记挂颜山长的安危,所以才想亲自去一趟?」 木运莲在祈家二十几年,算是看着祈家几个子弟长大,与祈家关系十分亲近,除了承袭爵位的祈兆雪之外,他素来直呼其名。 即使心中挂念的另有其人,祈澄磊仍面不改色的颔首,「木先生说得没错,昔年我受教於颜山长门下,深受其教诲,今日得知恩师可能有难,我忧急如焚,不亲眼见恩师平安,无法放下心来。」平日他是直接喊木运莲为木叔的,此时仍在会议中,故尊称为木先生。 祈兆雪可从来不知自家老四是如此尊师重道之人,他此番想去平仓镇,怕是另有理由。 木运莲则另有顾虑。「你如今是乐云城的城主,若冒然前往平仓镇恐有些不妥。」 平仓镇乃是都城临仓所辖之城镇,虽然这数十年来皇室衰微,诸侯们各自独霸一方,但为平衡各方势力,私下里早有协议,不能将手伸到都城所辖之地。 「我悄悄前去,不会让人发现的。何况若是能将颜山长带回咱们这儿,对咱们可是大有好处。」 一直打着盹的祈家老三祈去忧不知何时醒了,在这时接腔说了几句,「我若是其他诸侯,得知平仓镇淹水的消息,哪还管得了其他,先将颜不忘带回来再说,有这位大儒在手,还怕天下的那些读书人不来归附吗?」 闻言,祈兆雪当即催促四弟,「澄磊,你领几个人即刻动身前往平仓镇,务必将颜山长请回来。」 平仓镇 太仓河决堤,原本井然有序的大街,如今已成了一片汪洋。 整个平仓镇泡在水里,即使经过了一夜,仍不时能听见呼救声、哭声和寻人的呼叫声,而邻近城镇的渔夫们得到消息,纷纷搬出家里的小船和竹筏,沿着太仓河一带,尽可能的搜救那些落难的百姓。 一名十七、八岁,面容俊俏的少年与同伴已在树上待了一夜,好不容易瞧见不远处有艘竹筏,他立刻起身站在树杈间,挥舞着双手,高声朝前方的竹筏呼救,「这里、这里,这里还有人!」 竹筏上已坐了六、七个人,但听见求救声,那撑着长篙的老汉仍是慢慢地将竹筏靠近大树。 见竹筏停在大树旁,那少年欣喜的对着身旁的少女说道:「来,颜姑娘,你先下去,当心点。」 颜展眉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着,她两手紧紧抱着树干,缓缓地往下爬,少年也随後爬下了树。 小小的竹筏上已经坐满了人,不过其他人还是挤了挤,挪出了位置给颜展眉和少年,两人缩着肩靠坐在一块。 「我爹和那些先生、学生们现下也不知在哪里?」颜展眉柳眉紧蹙,柔美的脸庞满是忧急,不断地回头眺望育鹿书院的方向。 与她一同被拯救的祈庭月安慰她,「他们定也同咱们一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等水退了,我再陪你回去寻人。」 其实这两人原本并不相识,只是祈庭月曾听四哥提过几次颜展眉的事,故而这次离家出走,她索性乔扮成男人的来了平仓镇,想混进育鹿书院,瞧瞧那被四哥惦记的姑娘生得什麽模样。 当她站在书院外头,想着要怎麽进书院时,正巧遇上颜展眉从外头回来。当时她不知对方身分,藉故上前攀谈後,得知她住在书院里,又见她穿着朴素,只当她是书院里头的粗使丫头,为了混进书院,她索性在对方面前佯作昏倒,果然顺利的被带了进去。 进到书院後,她才得知此人就是她想见的颜展眉。 言谈间,她觉得颜展眉的性子较羞涩温驯,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面容又生得柔美,她实在难以想像四哥所说的,颜展眉发脾气凶巴巴追着人打的模样。 还未有机会再多了解颜展眉,翌日就遭逢太仓河决堤,水淹整个平仓镇。 育鹿书院地势低,大水一来,没多久光景便被迅速淹没,书院里的师生们措手不及。一开始还有人想抢救藏书阁里的书籍,最後水势来得委实太急、太猛,师生们只能各自逃难。 当时在後宅的颜展眉放心不下父亲颜不忘,想涉水去寻,她见水势已深及腰部,还继续飞快的往上涨,便拖着颜展眉从後院往外逃,可那水势逼得她只能带着颜展眉爬上一株大树暂避,两人在树上待了一个晚上,这才得救。 竹筏将她们送往镇外地势较高的一处山坡,便又回头去救人。 颜展眉在那里守了两、三日,看着那些竹筏和小船来来去去的救回不少百姓,里头也有一些书院的师生,却迟迟不见她父亲的踪影,内心十分不安,待水势一退去,便心急的踩着一片泥泞走回书院。 祈庭月也陪着她一块儿回去,一路上满目疮痍,有不少房屋倒塌损毁,还有地上残留着大水退去後留下的厚厚一层湿泥,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好半晌,才终於回到育鹿书院。 看着从小长大的书院如今残破不堪,那些她细心照顾的花木也全都受了难,若不是父亲还下落不明,颜展眉几乎就要痛哭失声了。 那些花木是她多年来亲手照顾着长大的,对她而言,它们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如今全死了……颜展眉心疼得咬着唇,强忍着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能在这时候哭出来,她还得寻回父亲才行。 颜展眉强忍悲伤,扬声呼喊,「爹、爹,您在哪里?爹……」父亲是育鹿书院的山长,一旦水退了,他无论如何定会赶回来的。 祈庭月帮着她一块儿寻找,期间,两人遇上几个回来的师生,可询问之後,皆无人见过颜不忘。 看颜展眉急得两眼都红了,祈庭月好言劝道:「你别急,也许山长晚点就回来了。」 「没错,爹一定不会有事,他不会有事的。」宛如想说服自己似的,颜展眉喃喃附和着。 她抬手按在胸口上,下一瞬,因为连日忧心如焚,以致没能好好休息,她两眼一黑,一个踉跄昏厥了过去。 即使已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当祈澄磊抵达平仓镇时,也已过了七天。 一进入育鹿书院,映入眼帘的便是遍地泥泞、残破不堪的庭院,以及正在想办法抢救书籍的师生们。 他从幸存的师生那里得知颜不忘如今下落不明,而颜展眉则因连日担忧父亲安危,身子承受不住昏厥了过去,被一位公子带去寻医。 闻知此事,祈澄磊即刻派了数名随从去寻找颜展眉。 在等候消息时,望着遭受大水摧残的育鹿书院,祈澄磊回想起数年前在此求学的情景—— 那年他刚入书院不久,清晨在书院的一处园子里练剑。 他们祈家的儿子,五岁开始就得晨起学武,是以多年来他已养成清晨练武的习惯,可书院里没有练武的场地,因此他找了个僻静之处练剑。 这才练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传来一声娇叱,「你这坏蛋,原来这两天都是你在破坏园子里的花草,还砍伤了大红和白雪!」 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跑过来,宛如被惹怒的小老虎似的,抬手便用握在手里的水瓢打他。 挨了几下,他有些不悦,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打。 「你这丫头做什麽?」这丫头个头只到他胸膛处,模样娇美可爱,力气也小,被她打着并不痛,可这般莫名其妙被打,却也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你打伤了大红和白雪还不承认?」她气呼呼的指责他。 「大红和白雪是谁?」祈澄磊纳闷的问。他只是在这里练剑,可没伤到人。 「那是大红、那是白雪。」她指向一旁,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恼怒地瞪着他,宛如他真做了什麽不可饶恕的坏事。 祈澄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株开着红花的植物及另一株开着细碎白花的灌木,回头瞅见她脸上那气得鼓着腮颊的表情,不像是在戏耍他,他松开她的手,狐疑的问道:「你说的大红和白雪是这两株植物?」 「没错,我辛辛苦苦才将它们养到这麽大,你竟然把它们伤成这样!」她心疼的抚摸着那两株被砍伤的花木。 他不以为然地道:「不过只是两株植物而已,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吗?」 他眉一横,眼一瞪,嘴角一勾,俊逸的脸庞登时流露出一抹邪气,吓得那丫头抿着嘴,握紧手里的水瓢。 即使被他那张坏人脸给惊吓到,小丫头仍是气愤的责备他道:「这些花草都是有灵性的,你这麽砍伤它们,它们也会痛的。」 她平素里性子羞涩温驯,自幼就喜欢莳花弄草、照顾花木,在她眼里,这些花木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一旦见到有人伤害它们,她就宛如被点燃的炮竹,不依不饶的想讨回公道。 祈澄磊不想再理会她。「要不我赔你些银子就是。」见她穿着灰扑扑的衣裙,手里还拿着水瓢,以为她是书院里的粗使丫头,他掏出几枚碎银想打发她。 她气恼得将那几枚碎银扔回给他,「谁稀罕你的银子,以後不许你再来这里,若是再让我瞧见你随意伤害书院里的花木,我定不饶你!」 「哟,你一个小丫头还能怎麽不饶我?」祈澄磊挑起眉,坏笑道。 「我叫我爹罚你抄写文章一百遍。」 他压根不信她所说的话,「你爹是谁,有这麽大本事能罚……」他话未说完,就听见一道宏亮的嗓音传来,而这嗓音他恰好听过。 「展眉,这是怎麽啦,是谁惹了我的宝贝闺女生气?」 见靠山来了,小丫头立刻飞奔过去告状,「爹,这人好坏,他砍伤了大红和白雪!」 祈澄磊看向走来的男子,那人年纪约莫四、五十岁,身材微胖,方正福泰的下颔蓄着一绺胡子。祈澄磊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瞬间便明了这小丫头的身分,也相信了她方才所说的话,她还真有本事让她爹罚他抄写文章。 因为她爹正是这育鹿书院的山长—— 颜不忘。 他前两天刚来书院时已听人提过,这育鹿书院里最不能得罪的人,不是任何师长,也不是颜不忘,而是一个闺名叫颜展眉的丫头,她是颜不忘唯一的宝贝女儿,颜不忘疼她如命。 他接着再想起同窗说起的一件事—— 「这书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颜姑娘的宝贝,你就算伤了自个儿,也不能伤害它们,否则可有你苦头吃的。」 那时他听了这话也没在意,直到此时,看见听了宝贝女儿的指控後,横眉怒斥他的颜不忘。 「祈澄磊,你好大胆子,在育鹿书院里竟然不惜花爱草,还蓄意伤害书院里的花木,回去给我抄写道德经一百遍,明天一早交给我。」说完对祈澄磊的惩罚,颜不忘没再理会他,回头疼爱的看向自家宝贝闺女,「展眉,爹已罚了他,你莫再同他置气,来,陪爹去用朝食。」 他年轻时忙於研究学问,成亲得晚,直到三十岁才娶妻。三十二岁那年,妻子为他生下女儿,再隔了五年,体弱多病的妻子便撒手而去,留下女儿与他相依为命。 他从小把这唯一的女儿捧在掌心上疼着、宠着,女儿性子也柔顺懂事,从来都不哭不闹,唯一看重的只有这些花木,见不得有人伤了它们。 为此他特别订下规矩,不许学生毁坏书院里的花木。 见祈澄磊受了罚,颜展眉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两株受伤的花木,似是在安抚它们,须臾,她娇美的脸庞已不带怒气,温顺的说:「爹,我还未给花草们浇完水,您再等我片刻可好?」 「那爹帮你一块儿浇水。」颜不忘一脸慈父的模样,笑呵呵的陪着女儿浇水去。 祈澄磊回房後向其他同窗打听,得知若不抄写的结果,翌日会加罚一倍,隔一天再多加一倍,等累积满两千遍时,便会以不敬师长为由逐出书院。 不过颜山长亲自所下的责罚,至今尚未有学生敢违抗,所以还没人亲身试验过若未完成,是否真会被逐出书院。 翌日,祈澄磊亲手交了一百遍手抄道德经给颜不忘。 颜不忘接过一看,捋着下颔的胡须呵呵笑道:「你这道德经三个字写得不错,再抄写一万遍过来,我让人发给平仓镇和书院里的每个人,好让其他学子们能好好欣赏一下你这墨宝。」 祈澄磊过来之前已事先想好说词,打算以颜不忘昨天只要他抄写「道德经」一百遍,并未言明要抄写内文,想藉此来取巧狡辩,万万没想到颜不忘竟会这般说,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颜不忘拍拍他的肩,挥手让他离开前,笑得非常和蔼的说:「老夫教过的学生无数,你这法子早有人用过了,如今那学生的墨宝怕是镇上还有人留着欣赏呢。」他看向祈澄磊的眼神宛如在嘲笑他:凭你这小狐狸的道行想同我斗,还差得远哩! 祈澄磊这才明白自个儿小看了这位闻名天下的大儒,略一思忖後,他倒是遵照颜不忘的命令,写了一万遍「道德经」,但那三个字却写得宛如鬼画符。 写完後,他再亲手交给颜不忘。 那时颜展眉也在,她坐在旁边,似是在帮忙抄书,瞧见祈澄磊所写的那些字,她那双黑亮亮的眼睛露出一抹同情,细声说道:「这位哥哥是手没力气、握不住笔,还是小时候没好好练字,才写成这般?」 颜不忘笑呵呵地瞟了祈澄磊一眼,对女儿说:「我瞧他身子颇结实,想来不是没力气,而是小时候没好好练字。你五岁时候写的字,都要比这些来得端正,要不展眉,你拿些你小时候写的笔墨,好让这位哥哥回去练练。」 「好,我这就去拿。」颜展眉应了声,跳下椅子。 她以前所练的那些字都被父亲当成宝贝一样收着,所以她很快就从後面的箱笼里找出几张,然後有些羞涩的将那些笔墨递给他。 「这位哥哥,爹和那些先生们都夸我的字写得很端正,这些你拿回去看,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她一脸诚心地说道。 可一见祈澄磊挑着眉,笑得邪气的看着她,她吓得後退了一步。 在他眼皮子底下,颜不忘可容不了有人这般吓唬他的宝贝闺女。他接过女儿拿在手上的那些笔墨,从里面挑了张塞到祈澄磊的手里,一派慈祥宽和的开口道:「你用不着客气,拿回去好好端详、端详展眉所写的字,对你定能有很大助益,否则若是让你这些丑如狗啃的字传了出去,说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书院里的学生连字都不会写呢。」 颜展眉在旁边一脸认真的附和父亲,「哥哥回去後要记得好好练字,我爹说人如字、字如人,意思就是什麽样的人写什麽样的字。你字写成这般,万一以後你也长成这般丑陋,那你爹娘可就要替你担忧了。」 祈澄磊万万想不到自己存心写丑的字会被这丫头给说成这般,简直要被气笑了。 为了不让颜展眉小觑了自己,他回去後用心重写了那一万遍的道德经。 再交给颜不忘时,颜展眉也在,见到他所写的字,惊讶的脱口而出,「想不到哥哥如此勤奋,拿着我的笔墨才练了几天就能写得这麽好,真是青出於蓝而胜於蓝。」 祈澄磊被她那夸赞的话给噎得差点吐血,她竟以为他是在看了她的笔墨後才练得一手好字?! 颜不忘在一旁捋着胡子呵呵直笑。 这事过後,他换了个没有花草的地方练剑。 才练了两日,没想那颜展眉又摇身变成炮竹,拿着一断掉的树枝气冲冲地来打他。 「你这坏蛋,竟然砍伤了阿苦爷爷!」 祈澄磊矢口否认,「你在说什麽,我何时砍过什麽阿苦爷爷?」 「你还狡辩,这是什麽!」颜展眉拿着手上的树枝气呼呼地质问:「你把阿苦爷爷身上的树枝给砍了下来,你还不承认?」 他觑向她拿在手里的那截树枝,觉得有些眼熟,想起他这两日练剑之处有一株苦楝树,他先前练剑时,曾一剑斩断了一截树枝。 「你说的阿苦爷爷,难道指的是那株苦楝?」他以为只是不能伤害书院里的花草,却不知连树木都伤不得。 「阿苦爷爷都一百多岁了,比我过世爷爷的年纪还大,一株树要活到这麽老,得经受多少风霜雨雪你可知道,你怎麽忍心伤害它!」 她生来就有一种奇异的能力,能藉由碰触听到那些草木们所说的话。 因此方才她去帮阿苦爷爷浇水时,发现地上被砍断的树枝,她抬手抚摸树干,得知是谁砍的後,她就满书院的要找那人算帐。在她眼里,这些植物都是有灵性的生命,所以她护着它们,不让人随意伤害。 爹也是在得知她拥有这奇异的能力後,明白这些植物们都有灵性,所以才会嘱咐书院里的学生们要惜花爱木。 以前也不是没有学生破坏花木,但在被爹罚过後就不敢再犯。想不到这祈澄磊竟这麽可恶,上回伤害了那些花草後,这回又再砍断阿苦爷爷的树枝。 「你这坏蛋、大坏蛋……」颜展眉气愤难平地拿着手上的树枝打他,想替阿苦爷爷出气。 祈澄磊抢过她手上的树枝,不悦的道:「你上回不许我在那园子里练剑,说我砍伤了花草,我换了个地方,你又说我伤了树,你这丫头可别太过分了。」在他眼里,花草树木不过是死物,这丫头却一再拿这种事来责难他,他忍了一次,无法再容忍第二次。 「你才过分,一再伤害书院里的花草树木!」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透着严厉的谴责。 他被她骂得也恼火了,「我就要伤害它们,你能拿我怎麽样?」说完,他当着她的面,故意攀折踩踏一旁的花草。 「不准你伤害它们!」她气红了眼,朝他扑过去,抓住他正折着一株花木的手,张嘴便狠狠咬住他的手腕。 手腕被咬得发疼,祈澄磊想挥开她,但她似是发狠般,死命地咬着他的手腕不放。 若非看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他早就一巴掌抽过去,眼瞅着手腕都被她给咬得出血,祈澄磊眯起眼,语气阴冷的警告她道:「你若再不松嘴,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颜展眉气恼他故意伤害那些花木,哪里肯松嘴,但在嘴里嚐到一抹甜腥味後,她垂眸一看,发现自己将他咬得流血了,这才松开自个儿的一口贝齿,放开他的手腕。 「你这坏人,我要叫我爹罚你到先圣殿去面壁思过!」说完,她气呼呼地鼓着颊,跑去找自家爹爹。 旁边有几个人正好瞧见适才的事,见颜展眉走了,这才敢过来。 其中一人搭着祈澄磊的肩,凉言凉语的笑道:「哟,澄磊,看不出来你胆子还真大,被罚一次还不怕,这回竟当着颜姑娘的面故意破坏那些花木。」 另一人摇头说道:「我瞧颜姑娘刚才走的时候似乎都要气哭了,这回山长可饶不了你。」 祈澄磊冷哼一声,「不过是些花草而已,说得好像我杀了多少人。」先前被罚,他心中已颇为不甘,要是颜不忘再为这种事责罚他,这书院他大不了不待了。 「咱们书院自创立时就有一条规矩,嘱咐学生们要惜物爱物,不得蓄意毁坏书院里的物品,违反者,可逐出书院。」说话这人看向祈澄磊,接着揶揄道:「不过自打书院创设以来,还从未有人因为破坏书院花木这种事被逐出书院,说不得你有机会成为第一人,说出去可也长面子了。」 闻言,祈澄磊脸色一沉。若他是因为犯了什麽大错而被逐出书院也就罢了,可若因为这种小事而被逐出,也太损他的颜面,其他的不提,这件事若传了回去,就足够让他上头的几位兄弟和大嫂拿来笑话他一辈子。 为了不让这事成为笑柄,衡量轻重後,祈澄磊决定去向颜不忘「认错」。 「学生因景仰先生大名,因而负笈千里前来育鹿书院求学。离家时兄长嘱咐我,虽来跟随先生习文,但也不能荒废家传剑术,需得日日勤练,故而先前学生才会在园子里练剑,却因误伤花草而被先生责罚。学生反省思过之後,为免再伤花草,改到一处没有花草之地练剑,但练剑时不慎误砍一旁苦楝树,不想再次招来颜姑娘的责怪,忿而咬伤学生的手腕。」虽是来认错的,但他言语之间只字不提认错之事,末了,还朝颜不忘展示手腕上那圈被颜展眉咬出的齿痕。 正在颜不忘书房里的颜展眉原本忿忿不平的瞪着他,可在瞥见他手腕上那被自个儿咬出的伤痕後,脸上那愤懑之色瞬间消散。 她心虚的移开眼,嗫嚅的细声说道:「要不是你破坏那些花草,我、我也不会咬你。」 颜不忘见祈澄磊说的头头是道,却避重就轻的丝毫不提女儿之所以咬伤他,乃是因为他後来蓄意破坏那些花木的举动,知他表面上虽是来认错,但心里恐怕不认为自个儿有错。 颜不忘心中略一琢磨,没再罚他抄写文章,也没罚他去先圣殿面壁思过,而是说道:「你轻贱那些花草的生命,恣意毁坏,那我就罚你替那些花草们浇水一个月,让你亲自照顾它们,体悟生命的可贵。」 听见这惩罚,颜澄磊虽不愿,却也不得不领受。 第2章 因为被惩罚得心不甘情不愿,故而祈澄磊做得自然也不情愿。 那几天里,祈澄磊都故意姗姗来迟,然後杵在一旁,冷眼看着颜展眉自己把几个水桶的水给打满,再把水桶提到板车上,推着板车四处去浇水。 他原以为以颜不忘对女儿疼爱的程度,怎麽说也会替她买一、两个婢女在身边服侍,直到那时他才知道,颜展眉身边并没有半个可以使唤的丫鬟,什麽粗活都得自个儿做。 他是後来才听说颜不忘虽疼女儿,却不想娇养着她,把她养成不知民间疾苦的姑娘,遂让女儿凡事自理。 之後他跟着颜展眉去浇水时,也都敷衍的做,见状,颜展眉也不骂他,仍是自个儿认真浇着水,彷佛没他这个人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曾当着她的面毁坏花木的缘故,在那一个月里,性子羞涩温驯的她,每次瞧见他都板着张小脸。 也是在那一个月里,他才发现这颜展眉果真是爱花木成痴,对每一株花木都悉心照顾。 有一日,祈澄磊瞧见颜展眉趴在一株大树的根部,用双手细心地清除它根部的一窝小虫子。 见状,他故意问道:「你说花木有灵性,这些虫子难道就没有吗?你这麽杀死牠们,不觉得自己很残忍?」 她抬头看向他,秀美的小脸上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一丝动摇,一派严肃的回答他,「若是虫子不来啃蚀这树,我自然不会伤害牠们,可如今若不除掉虫子,这树的根部就会被牠们啃光,继而枯死。这些花木都是我的好朋友,有人来欺负我的好朋友时,我自然是帮着自个儿的朋友对付敌人。」 祈澄磊本来是存心想为难她,让她答不出话来,没想到她却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护短的话,顿时让他语塞。 亲疏有别,她选择保护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并没有错。忽然之间,他莫名地有些後悔那日在一时气恼之下伤了那些花木,现下这丫头只怕是拿他当敌人看待了。 一个月後,祈澄磊的惩罚期满,颜展眉也没当回事,因为在那个月里,他压根就没好好浇过水。却不想,之後每天一早,都有人帮她打好数桶的水放到板车上,方便她推着板车直接去浇水。 她本来还奇怪,不知是谁这麽好心每天都帮她打水,直到有一天她起得特别早,去到井边时,瞧见了那人,才知道那人竟是祈澄磊。 发现这事之後再瞧见他,颜展眉便不再板着脸了。 两年後,祈兆雪召祈澄磊回去接掌乐云城。 离开前,祈澄磊特地找铁匠打造了支尖头的小铲子想送给颜展眉,方便她用来挖土。 到了与她相约见面之处,祈澄磊发现周围的花草竟被踩坏不少,也不知是哪个混蛋做的,他还来不及查明清楚,颜展眉就来了。 瞧见自己心爱的花草竟被毁坏成那般,她秀美的脸蛋气恼得满脸通红,指着他嗔骂道:「我以为你已经改过,不会再随意伤害花草,没想到你竟然死性不改,趁着要离开书院前把它们都踩死了,你这是仗着我爹再也罚不到你,所以就蓄意报复吗?!」 「这事不是我干的。」他试图澄清。 「不是你是谁?」她忿忿诘问。 「是谁做的我不知道,我适才过来时已是这般。」 她看向祈澄磊的眼神充满怀疑,「你约我来这儿,难道不是故意踩死这些花草来气我吗?」 「我约你相见是想送你这个。」他将手里拿着的那支铲子递给颜展眉。「这些花草真不是我踩坏的。」他再解释了句。都要走了,他委实不想让她误会自己。 她接过那支小铲子,发现它很适合拿来掘土,大小也刚好合她握使。 「我知道你喜欢种花草,所以请人打造了这支小铲子送你,当作是临别赠礼。都要离开书院了,我没必要再毁坏这些花木来气你。」见她似是还不相信他的话,祈澄磊也恼了,「我真没骗你,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走了。」 说完,他没再多留,掉头离去。 原本是想讨她欢心的,却不想在临别时莫名背上这黑锅,不禁让他郁闷了起来。 该死的,要是让他抓到是哪个混蛋陷害他,他非揍得连他娘都认不出他来不可! 颜展眉拿着那支小铲子,怔怔望着祈澄磊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所说。看着周遭那些被踩坏的花草,她心疼的蹲下,用手里刚得到的小铲子,将一部分没被踩烂的花草重新种好。 此後一别,两人三年不曾再相见。 留在平仓镇寻找数日,迟迟未能找着颜展眉的下落。祈澄磊身为乐云城主,无法在平仓镇久待,最後不得不留下一半的人手继续打探颜氏父女的消息,自己则先返回乐云城。 大宁王朝在每城城主之下,皆设有一名文相与一名都尉。文相掌刑讼、赋税及差役调派,还需担负教化百姓、增户口、修河堤等职掌,而都尉则负责一城之兵防和巡守。 另外,乐云城是南风五大城池之一,扼守重要关隘,因此另有一支军队归祈澄磊统率。 这日日落时分,祈澄磊甫回到乐云城,本要先回府邸,却在进城後被收到消息的文相左铭在半路给拦住了,只好改道去了府衙,批示左铭捧来的一叠文卷。 在等着批示时,左铭一边向城主禀告在这段时间城里所发生的大小事。 「那李豪坐拥良田百顷,却为富不仁,欺压那些为他耕种的佃户,田里所产的米粮,他竟要拿走其中的七成,让那些佃户苦不堪言,如今竟然大胆到勾结收粮官,拿劣等的米粮充当上等……」 听到这里,正因找不到颜展眉下落而心情欠佳的祈澄磊,头也不抬的下达了命令,「把那收粮官和李豪都斩了,将李豪的家产全都充公。」 「下官遵旨。」听见城主这番裁示,左铭并不意外,躬身一揖。说完公事,他接着说起私事,「对了,庭月小姐前几日来了咱们这儿。」 「那丫头不在大哥那里待着,跑来我这儿做什麽?」祈澄磊拿笔蘸了朱砂,批示着最後一份卷子。 「她带了个姑娘过来,说是要等您回来,让您见见。」 写下最後一笔,祈澄磊将文卷扔给他,便起身回府邸。 祈澄磊这一路风尘仆仆,身上流了不少汗,眼看时辰已晚,要见人也不急於这一时,便先去净身。 沐浴完准备回寝房时,他不经意瞥见廊道旁边有株菩提树,不知被谁折断了一截,那截树枝还连着树皮垂挂在树上。 望着那截树枝,他思及至今下落不明的颜展眉,想起她素来爱花惜木,遂吩咐下人拿柄利刃过来,他刚抬手将那截树枝整个砍断,耳边便传来娇斥声—— 「祈澄磊,你又在破坏花木!」 那熟悉的嗓音令他惊讶得回头,望见他在平仓镇找了许久都找不着的人,此刻竟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时怔忡的愣住。 「想不到都这麽多年了,你竟然还是像以前那般,一点也不爱惜这些花木。」颜展眉走了过来,一双黑亮亮的大眼忿忿的瞪着他。 看着她气呼呼的神情,祈澄磊回过神後,一时之间有些啼笑皆非,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竟又被她给误会了。 「我是见这树枝不知是被谁折了,所以才索性砍了,免得折断的树枝一直挂在树上。」 听见他所言,颜展眉不发一语的走向那株菩提树,将手掌贴在树干上。 须臾,她脸上的恚怒退去,细声向他道歉,「对不住,是我错怪你了,方才我瞧见你拿剑砍断那树枝,以为你又随意伤害花木。」 「你相信我说的话?」他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只解释了几句,这回她竟轻易相信他了。 她踌躇了下,启口道:「这是你的府邸,我相信你没必要骗我。」略一迟疑,她接着再说:「还有当年,我後来查到踩坏那些花草的凶手了,对不住,当时冤枉你了。」 当年她本想立刻去向他道歉的,但恰好家里有亲戚来访,待翌日再去找他时,他已离开书院,让这声道歉迟了三年。 闻言,祈澄磊好奇的追问道:「是谁踩了那些花木?」 「是马房有匹马不知怎地没拴好,偷溜出来才踩坏了花木。」她也是在种回花草时,才从还活着的花草那里得知残害它们的凶手是匹马的事。 得知当年让他背了黑锅的竟是匹马,祈澄磊哭笑不得。 「对了,你怎麽会在这儿?」他在平仓镇找了她那麽多日,万万想不到那遍寻不着的人竟会出现在自个儿的府邸里。 「是祈公子带我来的。」提起祈庭月,颜展眉柔美的脸庞不禁泛起两抹红晕。 「哪个祈公子?」他不记得这府里除了他,还有其他姓祈的男子。 「就是你弟弟,庭月公子。」她轻吐出这句话,双眼温柔如水。 「庭月?她是……」 祈澄磊话未说完,就见到一名俊俏的少年快步朝他走来,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喊道:「四哥,你回来啦,我可等了你好几天呢。」 祈澄磊瞅了眼那束起长发、身穿天蓝色长袍的祈庭月,看来还真是玉树临风,眉目间英姿勃发。 他抬眼,觑见在看见祈庭月後,颜展眉那含羞带怯的眉眼,分明就是女儿家乍见情郎时又羞又喜的表情,祈澄磊脸色一黑,张口就想揭穿妹妹女扮男装的事。 但祈庭月不给他拆穿自己的机会,立刻对颜展眉说:「颜姑娘,你先回房去歇着,我与四哥许久不见,有些话想说。」 「好。」颜展眉柔顺的轻点螓首,转身离开。 自打平仓镇淹水後,祈庭月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在她病倒时寸步不离的照顾她,一路带着她前往都城临仓求医,而後为了让她能安心养病,又带着她来到乐云城。 进了城後,她这才知晓祈庭月竟是祈澄磊的弟弟。 他允诺她,等他四哥回来,便让他四哥派人回平仓镇替她打探她爹的消息。 先前在危难之中,祈庭月对她不离不弃又如此尽心的帮她,令她一颗芳心忍不住悄然暗许。 思及此,颜展眉倏地感到脸上一阵热潮,不禁加快了脚步离去。 颜展眉一走,祈澄磊随即甩开妹妹的手,没好气的质问她,「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会遇上颜展眉,还把人给带了回来?」 祈庭月笑咪咪的瞅着他,意有所指的回道:「怎麽,四哥不想见到她吗?我还以为你见到她会很高兴,所以才千方百计把颜姑娘连哄带骗的拐了回来呢。你若不想见她,要不我明天带她回大哥那儿,求大哥派人替颜姑娘找她爹。」 「用不着你多事,她爹是我恩师,我自会代替颜山长照看她。」祈澄磊接着喝斥道:「倒是你,好好一个姑娘家打扮成男子模样,欺骗她很好玩吗?」 「我可不是为了欺骗她才女扮男装的。当初为了行走方便,我乔装成男子模样,没想到都这麽多日了,她竟还没认出我是女儿身,她自己迟钝,哪能怪我。」祈庭月接着不怀好意的弯唇而笑,「四哥,你可别告诉她这事,我想瞧瞧她究竟要到什麽时候才能看出我同她一样是个姑娘家。」 那日带着颜展眉来到乐云城府邸,她当即就暗中吩咐府里的总管,让他警告下人们要称呼她为少爷,不准唤她小姐,哪个说漏嘴的就罚俸一个月,重罚之下,至今还没人叫错呢。 祈庭月兴匆匆地续道:「这颜姑娘还真是爱花木成痴,这一路上若让她瞧见快枯死的花木,她总要想办法给它们浇浇水、松松土不可。记得有个大婶也不知是不是同她丈夫吵架了,在门口拿一盆栽撒气,刚巧我们经过,颜姑娘立刻下了马车,张口就把那大婶给骂了一顿,还把那盆被摧残得只剩秃枝残叶的朱槿给搬上马车带了回来。我当时在一旁看得呆了,这才相信四哥你说她会打人一事。」 提起这一路上发生的事,祈庭月絮絮叨叨,「还有一回更神奇了,途中我们在一处林子旁休息,也不知怎地,她竟突然指向後头的林子,说林子里面有人被蛇咬伤了,昏迷不醒。我半信半疑的和马夫过去瞧,没想到竟真的发现有人倒在地上,待马夫过去查看後,果然在对方的脚踝处见到被蛇咬伤的伤口,我们连忙送他到医馆去,这才救回他一命。」 「她怎会得知林子里有人遭蛇咬伤?」祈澄磊听妹妹滔滔不绝地说着,不解的问。 「我事後也很好奇的问她怎麽知道这事,她本不肯说,也不知是不是被我逼急了,竟说是有路过的神仙传音告诉她的。」 「她说是神仙告诉她的?」 「没错。」祈庭月颔首道。 「这世上哪来的神仙,简直胡说八道。」祈澄磊这生从未见过鬼神,所以也从不信这世上有什麽鬼神。 「若不是神仙告诉她的,那她如何能知道?」祈庭月反问。 「说不定她在你和那马夫没留意时先进了林子,才发现这事。」 祈庭月摇头,「打下马车後,颜姑娘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不曾进过那片林子。」 「你确定她一步不曾离开过你身边?」 「她确实不曾离开过我身边。」正是因为如此,她对颜展眉的话才会信了几分。 祈澄磊仍是不相信什麽神仙之说,忖道:「会不会是有什麽高人发现林子里的人,以内力传音告诉了她?」 他曾听出生武林世家的大嫂提过,这世上有高人能以内力化出剑气,杀人於无形,亦能以内力传音给特定的人听,祈澄磊心忖,兴许那日他们遇到的就是这样的高手。 听四哥这麽一提,祈庭月也觉得这比起那飘渺的神仙之说来得有理些。 「说得也是,兴许是有什麽不愿现身的高人暗中传音给她,却让颜姑娘误以为是神仙传音。」想通此中曲折,她哈哈笑道:「我这就去告诉她这事,省得她还以为自个儿听见了神仙的传音。」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祈澄磊却一把拽住她,「你给我换回女装再去见她。」 祈庭月一口拒绝,「在她没识破我女扮男装的事之前,我才不换回女装。穿着这身男装行走可方便多了,而且啊,瞧见我这般俊俏的模样,她总会羞答答的回我话,可有趣极了。」 祈澄磊没好气的曲指朝她脑门敲了下,「你这分明是在戏弄她,若是哪日真让人家识破你同她一样是个姑娘,你就不怕她生气吗?」 揉着被敲疼的脑门,祈庭月瞪了他一眼。嘶……四哥下手可真狠。 「不怕,颜姑娘平时性子温顺,除非有人伤害花木,否则她是不会轻易动怒的。」说着,她突然心生一计,看向自家四哥提议道:「四哥,要不咱们来打个赌,你别告诉她我是个姑娘家,看她要几天才能看出来?」 这话令祈澄磊挑起眉,嘴角一勾,应了,「好,你若输了,就得回大哥那儿,听大哥的安排乖乖嫁人。」 虽然自小与四哥一块儿长大,但每次瞧见四哥那邪佞的神情,还是免不了让祈庭月的小心肝一颤。「那要是我赢了,我就要留在你这儿,你得护着我,不让大哥逼着我嫁人。」 「成。」对她的要求,祈澄磊一口答应,巴不得把这碍事的家伙即刻打包送回大哥那儿。 唯恐四哥使诈,祈庭月事先约法三章,「但四哥你不能让任何人向颜姑娘透露我是女儿身的事,你自个儿也不能泄漏,否则这赌局就取消。」 「没问题。」这丫头想同他斗,还差得远。 得了兄长的允诺,祈庭月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四哥猜她要几天才能瞧出来?」 「不超过五日。」 「那我就猜她要五日以後才能发现。」祈庭月一脸稳操胜券的表情。 这一路上除了夜里睡觉之外,她与颜展眉几乎可说是形影不离,对方至今都没发觉她是女儿身,要在五天内自个儿发现,呵呵,可难罗! 「先前一得知太仓河决堤的消息,我四哥已亲自去了趟平仓镇寻找你们父女俩,可惜与咱们错过了,也没找到你爹。不过回来时,他留了一半的人手在那里继续打探,如今见颜姑娘平安被我带回来,四哥已传令让他们全力搜寻你爹的下落,一旦找到人,就会接他前来与你相会,颜姑娘就安心留在乐云城等候好消息吧。」 听完祈庭月所说的话,颜展眉柔声向祈庭月表达谢意。「多谢祈公子,这一路多亏有祈公子相护,等找到我爹,我定与爹重重答谢祈公子的救命之恩。」 祈澄磊刚练完剑,行经游廊,便瞥见两人在花园里说话,他没漏看颜展眉眼里对自家妹妹那掩不住的倾慕之情,觉得很心塞。 他暗自狠瞪了妹妹一眼,恨不得当即揭穿她那假男人的身分。 不过是束起头发,换了一袭男装,颜展眉这丫头就认不出庭月是个姑娘家,真是眼拙得教人生气。他手痒得想将那蠢丫头抓来,把她那双眼睛给洗一洗,好让她能瞧清楚眼前人的真面目。 瞅见站在游廊上望着她们的四哥,祈庭月扬声唤道:「四哥,你练完剑啦。」 颜展眉也望了过去,觑见祈澄磊,她柔声向他道谢,「多谢你派人去寻找我爹。」 这会儿不知有多少人在寻找颜不忘的下落,几个诸侯都暗自派了人前去平仓镇,巴不得藉此机会将这位大儒给请回自个儿的地头上,想借他的名望号召天下的士子们前来归附,就连他大哥也加派不少人手暗中在寻找他,不过这其中缘由,祈澄磊没打算告诉她。 他敛了敛思绪,一脸凛然的表示道:「我在颜山长门下受教两年,如今恩师下落不明,自当竭力找寻,颜姑娘无须客气。你且安心住下,有什麽要求尽管告诉我。」 颜展眉欠身向他道谢,「多谢城主收留之恩。」 「颜山长只有你一个女儿,替恩师照顾好你也是我该做的,颜姑娘只管将这儿当自个儿家就是。」说完这句话,祈澄磊没再多留,提步离去。 祈庭月与颜展眉再叙了会儿话,也离开了,留下颜展眉一人在花园里替花木浇水。 不久,祈澄磊忽然捧了盆有些枯萎的茶花过来找她。 「颜姑娘,我这儿有盆茶花,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前阵子开始一直落叶,你可有办法救救这盆茶花?」他面露关切之色,宛如摇身成为爱花怜草之人。 「你把茶花搁下我瞧瞧。」颜展眉接着找来一支木棍,先松了盆里的土壤,再伸指捻了捻泥土,说道:「这盆茶花之所以一直掉叶子,是水浇得过多,导致根部有些烂了,还有这花盆太小,最好能换个大一点的。」 祈澄磊一脸怜惜的看着那盆茶花,「一事不烦二主,能劳烦颜姑娘替它换个盆吗?我担心那些下人粗手粗脚的会弄伤它。」 昨夜他特地吩咐府里总管,让他找来几盆枯萎的花木给他,没想到府里的花匠十分尽责,找遍整个府邸,竟找不到任何一株枯萎的花草。 最後总管只得命府里的下人回家去看看有没有什麽枯萎的花木,这才有了现在这盆茶花。 见他如此爱惜这盆茶花,颜展眉十分欣慰,一口答应道:「好,你让人送来一个比原本这个大上一圈的花盆,再拿些土来,我替它换盆。」 祈澄磊即刻吩咐下人去找来她要的物品。不久,东西送来,他亲自陪在一旁,看着她替那株茶花换盆。 颜展眉小心替茶花移植时,忽地一道意念透过她的手传进脑海里,她微微一怔,抬目望向祈澄磊,问道:「这株茶花不是你养的?」 没料到会被她看出这事,祈澄磊不动声色、避重就轻的道:「这是先前一名属下送过来的,我见它叶子掉得厉害,所以才拿来给你看看。」 颜展眉柳眉微蹙,沉默片刻,才柔声朝他提出一个要求,「你能去那户人家家里瞧瞧吗?」 她这要求来得突兀,祈澄磊不解的问道:「瞧什麽?」 「那户人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常挨他爹打骂,还常饿着肚子没饭吃,十分可怜。」这是手上这株茶花告诉她的,它被送到那户人家已一年多,不忍心见那孩子继续受苦,希望她能帮帮那孩子。 祈澄磊狐疑的望着她,「你怎麽知道那户人家有孩子被苛待之事?」想起昨日妹妹提及之事,他仔细查看四周,并未发现有什麽可疑之人,不由得问她,「难道这事又是神仙告诉你的?」 闻言,颜展眉讶异的瞠大眼,「你怎麽知道神仙的事?」少顷,她便明白过来,「是祈公子告诉你的吧。」适才被他一问,她正愁不知该怎麽解释自个儿为何会知晓这事,便顺着他的话说:「没错,这事也是天上的神仙传音告诉我的。」 他思忖的盯着她。 颜展眉红着脸,垂着头,回避他那审视的眼神。她也不愿拿神仙之事来骗人,但爹曾嘱咐过她,不能让别人知晓她这奇特的能力。 为了查证她所说的事,祈澄磊随即找来总管询问,得知那茶花是一名管事送来的。他没知会那管事,由总管领路,亲自去了那管事家里。 管事家里是座二进的宅子,高堂尚在,故三兄弟仍未分家同住在一屋,老老小小共有十四口人。 这个时间三个儿子都不在家,家里一对年迈的夫妇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竟让城主亲自驾临寒舍,两人哆嗦的朝他行了礼。 祈澄磊没搭理他们,抬手一挥,命同来的随从进屋去找人。 这些随从事先已被交代过,知道城主来此是要找一名受虐的孩子,领命後几人各自分开搜寻。 「城主,您这是要找谁?」那名管事的爹见数名随从进了後宅,惊疑的出声问道。 见他们似乎来意不善,他心里害怕,暗自揣测莫不是在城主府邸里做事的老三犯了什麽错事,得罪城主还逃跑了,所以城主这才来抓人? 没费多少工夫,一名随从就找到那名孩子,并将他带到祈澄磊面前,只见那孩子吓得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抖个不停。 「启禀城主,找到了,就是这孩子。」 祈澄磊怀疑的看向那孩子,「你莫不是找错人了?这孩子看起来如此瘦小,似乎只有四、五岁大吧。」他清楚记得颜展眉说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那随从回道:「属下问过孩子,也问过里面的女眷,这孩子确实已有八岁,兴许是因为常挨饿,才会长得比同龄的孩子瘦小许多。」 闻言,祈澄磊命那随从剥去他身上那身破旧的衣物,顿时露出藏在衣服底下,那布满小小身子的新旧伤痕。 见一个如此瘦小的孩子身上竟然全是伤,一旁的总管和其他随从见了都心生不忍。 那孩子惊吓得挣脱那随从的手,抱着自个儿那身被脱下的衣物,逃到角落里去躲着,那惊惶失措的表情,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祈澄磊自认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但瞧见一个孩子被虐待成这般,也动了气。 「他身上那些伤是谁打的?」他喝问。 那管事的父母吓得两腿一软,跪了下来。为了袒护儿子,老母亲出声道:「城主容禀,是因这孩子性子顽劣,屡教不改,所以才责打他的。」 祈澄磊瞟了眼那缩在角落的孩子,慢声说道:「我怎麽没瞧出这孩子性子顽劣?只觉得他懦弱又胆小。」他冷冷的眼神扫向那对老夫妇,嗓音不轻不重的说:「你们若是再敢撒谎,不从实招来,我就命人将你们一家老小全都丢进监牢里。」 这话吓得老夫妇脸色发白,不住发抖。 「不知奴才家人犯了何罪,何以城主要命人将奴才的家人全都丢进监牢里?」出声的是匆匆赶回来的管事。 不久前他才无意间得知城主去了他家,连忙跑回来想瞧瞧是怎麽回事,谁知刚进堂屋,就见父母双双跪地,他心急之下也顾不得礼节,只一心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陈尧,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想问你。」祈澄磊指着那缩在角落里的孩子,问道:「你可认得那孩子?」 「那是我二哥的儿子。」 祈澄磊瞅了眼身材肥硕的陈尧,「我瞧你也不像家里穷得没饭吃,但那孩子却瘦小得像只有四、五岁,这是都没给他饭吃吗?还有,他身上那些伤痕又是谁干的?」 听见城主那透着凉意的嗓音,陈尧心头一惊,瞅了眼侄子,他不敢有所隐瞒,老实说道:「回城主的话,这孩子出生时让相士批过命,说他命中克父母,没想到他三岁时他娘亲真的死了,我二哥便认为他娘是被他给克死的,所以心里怨他,这些年来只要遇上什麽不顺遂的事,就打骂这孩子来出气,也常饿着不给他饭吃。」末了,他赶紧再补上一句,「奴才不是没劝过他,可他不肯听。」 「那些江湖术士的话也能听信吗?他随口一句这孩子克父母,你们一家子就信以为真、冷眼旁观,任由你二哥苛待这孩子,如此不明事理,活着还有何用!」祈澄磊接着再指向跪在地上的那对老夫妇喝斥道:「为人长辈却不仁不慈,纵容儿子虐待孙子,你们还有何颜面苟活於人世?」 原本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他也不是非要追究陈氏一家的罪行不可,但既然这事被颜展眉发现,他也亲眼见到那孩子身上的那些伤痕,便不打算轻饶这陈氏一家。 陈尧被吓得冷汗直冒,「咚」地一声,跪下求情,「奴才惭愧、奴才知错,奴才日後定不会再纵容兄长凌虐孩子,求城主恕罪。」 「这孩子已被你们苛待成这般,再让你们养着,还能指望平安活到长大吗?这孩子我会另外找个合适的人家收养,省得他留在你们陈家继续受罪。」祈澄磊接着说出对陈氏一家的惩罚,「你那二哥就罚他服五年苦役,其他人不论男女,凡年满二十岁以上者,全都到城外去修筑堤防三个月,为自己的不仁不慈反省思过。」说完,他拂袖离开陈家。 总管让一名随从抱上那孩子,跟着离去。 回到府邸後,总管向主子提出一个要求,「城主,奴才年近四十,与我内人成亲多年,至今膝下无子,要不这孩子就让奴才收养吧。」 祈澄磊颔首,「也好,你就带他回去吧,有你护着,日後陈家也不敢再来欺负这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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