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7年9月15日 内容简介: 她实在很想劝他一句,做人真不能这麽混蛋! 对,她借青楼婢女的身重生後确实为他所救, 但她坚持要留在他身边并非不知检点,更不是贪图他的男色或钱财, 而是前世和他有仇,得报! 只是他身为堂堂航运钜子,做大事业的人,性格怎会如此扭曲, 不是冷言冷语讽刺她,赶她去他房门外打地铺, 就是坐视不管他的船员吃她豆腐,甚至想把她给卖了?! 虽说後来搞清楚误会一场,他还替她赎身,但她依旧讨厌他, 偏偏熟识他的人都说他对她坏就是好,乖乖,这是在绕口令吗? 不过被这麽一影响,她倒发觉他总是用他的方式护着她、对她好, 若说他没对她动心她还真不信,且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心渐渐偏向他, 要不也不会为了救他替他挨了一刀, 可是好挣扎啊,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先爱上敌人可以吗? 楔 子 东北商业重镇汝安位居大河之侧,自古无患,南来北往,水运及陆运皆相当发达。 政争时,汝安船运钜子严平山助大皇子夺位,而京城富贾位笙则暗助三皇子。其间,位笙遭政治暗杀,其子位出锋继承其志,转明为暗,以位家之人脉及其经世之才,成功助三皇子杀出重围,顺利登基。 位出锋善用与朝廷及皇室之间的交情及人脉,在南方一小渔村长桥大兴土木,利用其地利及天然条件,将长桥建设开发成一个繁荣的港口城镇,开启位家的海运事业,成其霸图。 接下来的三五年间,位家在各地辟港,并成立庞大强盛的船队,以海路取代了陆路及水路的输送运载。前年,位家在汝安兴建码头,抢走不少严家的生意,此事引发严家不满,却又无力回击。 严家自知失势,只能尽可能的守住家业,另辟财路。 严家只有两兄妹,严世浩及严世安。严世浩已娶妻万天晴,万天晴是一能力及胆识都不输男人的女子,在事业上是严世浩的得力助手。 至於严世安,她是一个生平无大志,性情恬淡的女子。 自幼习字读书,琴棋书画皆通,有点古道热肠的鸡婆性子,她在汝安办了收费便宜的私塾,还收留不少因家庭变故而无所依靠的孤儿。 她致力办学,将终身大事抛在脑後,这可急煞了严世浩,以及急着想娶她为妻的绍子龙。 绍子龙是严平山故友之子,自小住在严家,严平山将其视如己出,打心里认定他是未来女婿人选,後来严平山因严家失势抑郁而终,绍子龙跟严世安的婚事就这麽延宕了。 这两年,严世浩虽然一直想将两人的婚事办了,可严世安全心办学,一再拖延,教绍子龙有几分沮丧。 在年前一场由贤王魏祈所举办的竞马大赛上,各地商贾为能与贤王接近,纷纷自各地赶往华城参赛。魏祈行五,当年政争时倾全力助当时的三皇子登基为帝,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可他无心政治,偏爱从商,经常游历各地结识商贾,化名以便买卖交易。 竞马大赛上,绍子龙为替严家出气,也为求表现以讨好严世安,竟偷偷潜进位家的休憩处,对位出锋的爱驹奔雪下药,导致奔雪在竞赛过程中摔伤颈椎,奄奄一息,位出锋不忍其受苦,只好亲手结束了牠的生命。 後来有人指证绍子龙在赛前曾出入位家的休憩处,涉有重嫌,但因他非现行犯被逮,又矢口否认,此事便也无法追究。 位出锋悲愤难当,对维护绍子龙的严世浩撂下狠话— 这笔帐,我一定会向严家讨回来! 当时严家不以为意,却没想到之後竟为严世安惹来了杀身之祸…… 第1章 一艘三桅大帆船航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这是在距离汝安约一天航程的海面上。 今晚风平浪静,一轮明月高挂天边,映得海面银光一片。 海风徐徐吹来,扬起了位出锋的衣角,他独立在船头,望向那广阔静寂的海,眼底看似毫无情绪,却又隐含着各种情绪。 年前奔雪死在那场竞马大赛上後,他以位家私下成立的另一家中型商行之名义,揽下原本属於严家的几桩输送生意,几乎要斩断严家的生路。 奔雪是他父亲的爱驹落梅所生,他父亲在将奔雪送给他不久後便遭到三皇子的政敌暗杀,而落梅也在当时跟着他父亲同遭毒手。 极富灵性的奔雪成了他莫大的慰藉,教他打起精神继承父志,终助三皇子成功登基,所以奔雪死得那麽无辜凄惨,令他久久无法释怀。 可是三天前,他一个人在汝安一家位於港口附近的饭馆里用膳,见门外来了两个乞食的小姊弟遭到店家驱赶,他正想出面给他们一餐温饱并给他们一点资助时,饭馆的一隅杀出一名年约二十的女子。 那女子面貌清秀,五官精致,身形娇小,但不给人柔弱之感,她衣着朴实,身边却带着一名约莫十二岁的侍童,还有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婢女,看来应是某户人家的小姐。 她要求店家为乞食的小姊弟备膳,还让他们与她同桌进餐,用完膳後,她带着小姊弟离开了饭馆,像是要为他们寻找落脚处。 他们一行人离开後,他向店家打听那女子的事,才知道她竟是严家的小姐严世安。 店家告诉他,严世安在汝安办学,免费或便宜为贫穷人家的孩子上课,还收留了不少失去依靠的孤儿孤女,她身边带着的那个男孩便是严家一名在上工时意外身亡的夥计的孩子,六岁失依,由她收留教养。 闻言,他因奔雪的死而产生的恨意在刹那间消失了。 严家失势後,财力大不如前,严世安竟还尽其全力行善,可见是个心性良善之人,她没有其他营生,行善的花费全由严世浩负责,而严世浩愿意支持妹妹的善举,可以想见也是个好人。 当初得知对奔雪下药的是严世浩的副手绍子龙时,他打心里认定幕後主使必是严世浩,可现在他不那麽想了,一个即使在自己捉襟见肘之时都还愿意施舍付出的人,绝不会是个小人。 他释怀了,也解除了对严家的惩罚。 「二爷……」不知何时,李韶安来到他身後。 位出锋在家行二,大家都称他一声「二爷」,他上头其实还有一个大哥,可惜在五岁时便已夭折。 「深更半夜的,甲板上冷,怎麽在这儿受风?」 李韶安年长位出锋四、五岁,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李韶安武艺不凡,每次运送重要的朝廷物资时,位出锋一定会带上他。 「想一点事,就要回舱房歇下了。」位出锋回道。 这时,李韶安瞥见海面上飘着几片破木板,木板边上还有个人,连忙手指着海面喊道:「二爷,你看!」 位出锋顺势望去,只见一人在海上载浮载沉。他行船多年有个习惯,就是在海上发现浮屍,无论如何都会捞上船,等靠了岸後再就地落葬,於是他吩咐道:「找人捞起来。」 「是。」李韶安答应一声,立刻叫来负责守夜的船员。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放下小船,划了过去,再将无名浮屍拉上小船。 其中一名船员大喊道:「是个女人!还没死!」 位出锋立刻叫人去下舱请来船医骆无争。骆无争本是太医所的太医,因不喜太医所里那些争权夺势的肮脏事,害得他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处发挥,便辞去了官职。 经由魏祈居中牵线,骆无争认识了位出锋,也因为欣赏位出锋的为人,他上了位出锋的破浪号,从此跟着他乘风破浪。 骆无争着装赶上甲板的同时,飘在海上的女子已被捞起并拉至甲板上。女子面色惨白,却朱唇如血,十分突兀。她一身粉白色轻薄衫裙,耳朵及颈上都有饰物。 船员们看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位出锋想都没想立即脱下披在身上的短褂一把将她裹住,把人抱了起来。「骆老,进我舱房。」他说话的同时,已经抱着女子快步走进船楼,下到舱房。 女子一直昏迷,高烧不断,尽管骆无争已经尽其所能的用药,她却始终没有清醒过来。 女人在船上就像是诱人的禁忌,容易让人心思浮动,即使是个昏迷的、可能随时会死的女人。 由她上岸时所穿的衣物,不难猜测她是游舫上的妓子,这会儿,大家正讨论着位出锋的舱房里躺着一个美若天仙的妓子这件事。 在位出锋的眼里,这女人还称不上是美若天仙,但那些船员们一上船就是两、三个月,他又严禁载着满船妓子的游舫接近破浪号,也因此女人对船员们来说比水还稀奇珍贵。 此刻,骆无争坐在床边为女子把脉,神情凝肃。 「骆老,如何?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位出锋问道。 「这位姑娘的心肺耗虚,想是在海上呛了水又失温。」骆无争一叹,「她能活着可真是奇蹟,不过……」 「不过什麽?」 「不过老夫不确定她是不是能熬得过去。」骆无争的语气中带着沮丧及无奈。 一旁正往炉盆里添柴的李韶安一听,神情严肃地道:「要是她死在咱们的船上,可就秽气了。」 位出锋瞥了他一眼,「总不能把她扔下海吧?」 「是不能,唉……」李韶安叹了一口气,继续加着柴火,又忍不住咕哝道:「再这麽添柴火,二爷你的舱房就要烧了。」 位出锋转头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子,若有所思。 「二爷,这位姑娘的身子冷得像冰,脉搏微弱,恐怕……」 没等骆无争把话说完,位出锋像是决定了什麽,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骆无争和李韶安皆是一顿,疑惑的看着他。 「既然柴火都暖不了她,又不能放着她这样死去,只能试试最原始的方法了。」位出锋说道。 骆无争先是一愣,旋即像是明白了什麽,难掩惊疑,「二爷你是说……」 「命都快没了,还在乎什麽其他的吗?」位出锋说话的同时,已经动手脱去自己的上衣,露出精实强健的上身。 骆无争跟李韶安互看了一眼,都感到难以置信。 位出锋浓眉一拧,看着两人,「怎麽,你们也要一起来?」 两人一听,尴尬的摇摇头,一前一後快速离开了舱房,并带上了门。 位出锋转身看着躺在暖褥上一动也不动的女子,没有太多的挣扎及犹豫,伸手便解开了她的衣物。 其实她被捞上船时全身湿透,就是他亲手替她换的衣衫,她的身子他看过了,包括她脚踝上那个小小的梅花烙。 他脑子里没有一点杂念,只想着她是个人,而他要救人。 此刻,他依旧没有一丝杂念,只想着如何让她熬过去,活下来。 他脱去她的和自己的衣物,让她翻身侧躺,接着他也侧躺上床,自她身後紧紧的抱住她,以自己的身体暖着她。 她的身体好冷好冷,当他火热的身子接触到她,彷佛能听见冰水落在热锅上的嘶嘶声。 他搓揉着她冰冷僵硬的小手,又揉捏她的肩膀、胳臂、腰侧……一整晚,他都这麽用自己温热的身体去暖着她。 不知何时,位出锋睡了过去,是听见她的呓语才又惊醒。 位出锋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他让她正躺,摸摸她的脸、她的颈子,感觉到她身体有了一点温度,他握着她的手继续揉着,并刺激按压着她的指尖。 「不……」突然,她抓着他的手,虚弱却坚决。 他微怔,疑惑的看着紧闭双眼、秀眉紧蹙的她。 她的神情看来痛苦又惊恐,乾涩的唇片微微掀了掀,却发不出声音。 「姑娘?」他试着叫唤她,可她却像是听不到。 「不……」她发出微弱的声音,眼角流下泪水。 见状,位出锋无法克制地心头一抽。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她为什麽会落海?是不小心的?还是她自己想不开?抑或是……被丢下海? 他的心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因为女人而浮动过,可这一刻,想到她可能的各种遭遇,他的胸口不知怎地竟一阵揪紧。 他讨厌这种感觉。 忽地,她又出声了,「念、念祖……念祖…不……逃、快逃……」 念祖?她嘴里喊着的是一个男人的名字,是谁?她的爱人?她要他逃?他们是一起逃走的吗?他们一起落了海?那麽……念祖呢?他在哪里? 她意识这般不清醒,却还心心念念着念祖,想必对方对她来说是犹如生命一般重要的人吧? 「念祖……」她气若游丝的唤道,眼泪不断从眼角涌出。 位出锋垂眸凝视着她,淡淡地命令道:「活着,你别死在我的船上。」 「你们是谁?到底想做什麽?!」 严世安带着念祖跟冬梅才离开了城郊的通法寺,便被两名持刀黑衣蒙面人拦住了去路,将他们主仆三人押往一间偏僻的废弃仓房。 仓房里,十二岁的念祖跟十六岁的冬梅捱在她身边,吓得浑身发抖。 念祖是严家夥计的独生子,他爹意外丧命後,她便收留了他,当时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对她来说,他像是弟弟,又像是儿子;冬梅十一岁来到严家,一直跟在她身边,也被她视如妹妹般对待着。 她一左一右的抓着他们的手,努力安抚道:「不怕,没事。」 「小姐……」两人眼底有着藏不住的恐惧,声音忍不住颤抖。 「你们到底是谁?」严世安抬眼坚定无畏地道,「快放了我们,否则我大哥……」 「哼哼!」为首的黑衣蒙面人冷笑两声,逼近他们。 「你想做什麽?」严世安不自觉抓紧念祖跟冬梅的手。 黑衣蒙面人来到她面前,大手伸向了她。 念祖见状,本能的挡在她前面,「不要抓安小姐!」 黑衣蒙面人毫不留情,一把将念祖拎起,将他往旁边一甩。 念祖那瘦弱的身子砰的一声撞在墙上,然後掉落在地,一动也不动。 冬梅尖叫着,眼泪瞬间涌出。 「不!念祖—」严世安看念祖趴在那儿,头下是一滩的血,声音不自觉的颤抖,感到震惊、悲伤又愤怒,随即她恨恨的瞪向黑衣蒙面人。「你—」 「要怪就怪你大哥跟绍子龙害死了我的奔雪。」黑衣蒙面人压低嗓音道。 她一震,瞪大了眼睛,「奔雪?你、你是……」 「我是奔雪的主子,位出锋。」他冷冷地道,「他们害死我的奔雪,我便毁了你。」 严世安心头一撼,他说毁,而不是杀,他要如何毁她? 就在她感到疑惑之时,黑衣蒙面人已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起冬梅往一旁摔去,「抓着那丫鬟。」 「是。」另一名黑衣蒙面人抓住冬梅,往墙边站着。 严世安意识到他所谓的毁是何意,惊怒的瞪着他,「你……你敢?!」 黑衣蒙面人哼地一笑,将她压在地上,扯开她的衣襟,她奋力抵抗尖叫,他却一手使劲的捂着她的嘴。 一旁的冬梅也被捂着嘴,她惊恐的瞪大双眼,悲愤的眼泪流个不停。 严世安从来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她总是奋战努力到最後一刻,即使她知道自己的抵抗可能遭致更重大的伤害,她还是不甘就范。 她想起头上那支母亲留下来的金簪,於是抽回了原本抵在黑衣蒙面人胸口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摘下金簪,用力往他左臂上一刺。 「啊!」黑衣蒙面人本能的将手抽回,可这一抽手,那刺进他臂中的金簪便在他臂上深深的划下一道破口,鲜血直流,他痛极,眼底迸出杀意。「臭女人,你找死!」 他抽出腰际的一把短刀,恶狠狠的朝她腹部刺去。 严世安痛苦的倒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的抖动着,想说话,一张嘴,吐出的却是鲜血。 冬梅看见这一幕,当场昏了过去。 严世安看着她,「冬……」她整个口鼻被鲜血充满着,慢慢的无法呼吸,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只看见两个黑影站在她脚边。 「索性把那丫鬟也杀了吧?」 「不,留她一条命回去找严世浩……」 他们说着话,可严世安听不清楚,没多久便完全听不到了…… 「念祖……逃……不、不要……快、快逃、逃……」 几近天亮,位出锋被她一连串的呓语吵醒,她脸上有着惊恐的表情,语气急切又激动。 透过肌肤相亲,他感觉到她的身体不再那麽冰冷,他微微压着下巴,看着在怀里慢慢有了动作的她,他想,她不会死在他的船上了。 突地,她睁开眼睛,两眼发直的看着他,一时间还无法聚集神智。 位出锋敛下眼帘,声线低沉地道:「你可醒过来了。」 严世安看着眼前陌生男人的脸孔,脑子仍旧一片空白。 他抽回抱着她的手,翻身坐起,开始穿衣。 她这才惊见他赤裸着上身,赶紧低头一看,她身上也没有蔽体的衣物,她不自觉的发抖着,惊恐又愤怒地瞪着他背对着的身影,她的视线再往下一瞥,看见他左臂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痕。 刹那间,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她想起之前的事,想起一动也不动的念祖,想起冬梅,想起自己…… 那些画面瞬间翻腾搅和在一起,她急了、气了、慌了、惊了,转头一瞥,看见一旁有堆衣物,衣物上放着一支银簪、耳饰跟项链,她本能的抓起那支银簪,愤怒的朝他刺去。 位出锋闪了一下,银簪刺进他的左後肩,他随即转过头,狠狠的瞪视着她,反手一推,让她往後摔回被褥上。 严世安像只受惊又充满防备的小母兽般蜷缩着。「下……下流……」 他拔出银簪,往她身边一丢,冷冷地道:「看来你是死不了了,把衣服穿起来。」说罢,他旋身走了出去。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这是哪里?她感觉身子晃晃的,是头晕吗? 刚才那就是位出锋吧?他抓走她的时候蒙着面,她无法看清他的样子,可她记得他左臂上的伤,那是她弄出来的。 念祖呢?冬梅呢?他们在哪里?她记得她刺伤位出锋後,他气得给了她一刀,然後……她下意识摸着自己被刺的地方,却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这是……这是怎麽一回事?」她迷糊了、困惑了。 突然,她看见自己脚踝上方有个小小的梅花烙印,她一震,这是什麽时候有的? 「姑娘?」这时,门外传来一名老者的声音,「老夫能进去吗?」 严世安惊疑的抓起一旁的衣服穿上,瑟缩在床角,手里紧紧抓着银簪。 看着手里的银簪,她又愣了一下。 母亲留下来的金簪呢?这银簪是谁的?不对不对,一切都好奇怪。 不容她多想,一名老者已经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探进头来,见她衣着完整,这才放心的走进来并带上门。 见她紧抓着银簪,他先是一愣,然後慈祥的笑道:「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 从他的眼神及样子,严世安可以感觉到他是个好人,可眼下她谁都不信,也都不能信。 「刚才……刚才那个人是……」 「喔,」老者微顿,笑着回道:「刚才那位是我家二爷。」 「二爷?」 「是的,他是长桥来的位出锋,大家都叫他一声二爷。」 位出锋,果然是他!他居然把她掳来,还对她做那种下流的事?他……可不对啊,她明明记得他刺了她一刀,可是她身上却没有半点伤,这到底是…… 见她一脸困惑苦恼,老者蹙眉一笑,「孩子,你都忘了吗?」 她狐疑的看着他,「这里是……」 「这是在破浪号上。」他说:「老夫是骆无争,破浪号的船医。」 「破浪号?」严世安正疑惑,突然整个人向上又往下,吓得她忍不住惊叫,「啊—」 骆无争倒是很习以为常,任由身子随着船身上下起伏。「破浪号是二爷的船,你在海上漂流,是二爷让人把你捞上来的。」 严世安惊呆了,谁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孩子,看来你好多了,多亏二爷。」骆无争小小的跨出两步,诱哄道:「放下簪子,让老夫帮你号个脉,好吗?」 迎上他那温煦又柔和的眼神,她不知怎地稍稍卸下了心防,缓缓将左手伸了出去,不过右手仍旧紧抓着银簪不放。 骆无争为她把了一下脉,安心的笑了。「嗯,身子是虚了点,不过已没有什麽大碍。」他笑视着她,又道:「我让人给你熬几碗汤药喝喝,你会觉得好些的。」说完,他旋身便要出去。 严世安急忙叫住他,「老爷子!」 他回过头,疑惑地问道:「怎麽了?」 「我……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问了一个这麽奇怪的问题。 骆无争微微一顿,有些为难地道:「老夫不知道姑娘是何人。」 「不知道?」她愣了愣,「那我、我是……」突然,她的头一阵剧痛,痛到她整个人在被褥上打滚。 瞬间,好多画面在她脑海中快速的流窜,真实又清晰— 初雪,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认命一点,你进了青楼,难道还想全身而退? 乖乖听话才不会捱棍子,看看那些姊姊们,现在吃好穿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里不好了? 哭哭哭!你就会哭!老娘都让你哭穷了! 好多好多的脸孔在她脑子里浮现,好多好多的记忆袭上她的心头,好多好多的人事物是那麽的陌生,却又莫名的熟悉。 她头痛欲裂,趴在床上,忍不住痛哭出声。 骆无争看着,想要再次替她把脉,又怕吓着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轻声唤道:「孩子?姑娘?」 这时,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正是位出锋,见她趴在床上痛哭,整个人不住的颤抖,他先是一顿,然後上前将她一把抓起。 她瞪着惊慌失措、悲伤无助的眼睛望着他,不断的抽噎着,模样可怜又无辜。 看着这样的她,位出锋突然一阵心绞,他浓眉一揪,命令道:「吸气。」 严世安抽颤着气,眼泪不停的往下掉,可是迎上他强势坚定的目光,她不知怎地乖顺的听从他的话,慢慢的吸气。 「二爷……」骆无争趋前,眼底有着怜悯,「她似乎什麽都不记得了……」 位出锋的眉心微微一沉,直视着她,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她颤抖着声音,「初……雪,莫初雪。」 一听,位出锋神情一凝,眼底迸出冷冽的锐芒,他松开了手,冷冷的看着她。 「二爷……」骆无争疑怯地轻唤。 「骆老,她就交给你了。」位出锋交代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看着骆无争找来的一面小铜镜里的自己,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麽感觉。 这一切像是梦一般的不真实,她……不再是严世安了。 在一阵混乱之後,她慢慢的弄明白了,现在的她是个名叫莫初雪、投海自尽的女子。 她原在青楼里做事,却被一名官家公子看上,想买她的处子之身,她不从,却无力反抗。 那一夜,老鸨将她带上游舫,命人将她打扮一番,便要将她推入火坑。她为保清白,趁着看管她的丫鬟一个不注意,纵身跳进海里。 莫初雪死的同时,刚好她也死了,而她的魂魄进了莫初雪的身子,因而还阳重生,而最阴错阳差的是,位出锋救起了她。 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喔不,这不是巧合,这肯定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给了她这个机会,定是要她为自己报仇,阻止位出锋再做出任何危害她严家的事情。 她大哥知道是位出锋杀了她吗?念祖跟冬梅也都遭遇不测了吧?想起无辜受害的他们,她心痛如绞,歉疚万分。 她一定要为他们讨回公道,她一定要揭发事实的真相,她一定要位出锋付出代价! 「念祖,冬梅,我一定会帮你们讨回公道的……」她喃喃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突然,舱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吓了她一跳,她又本能的缩在床角。 位出锋走了进来,见她脸上还挂着泪水,微微一顿,但面无表情,他转头看着一旁还没喝完的汤药,神情略显不悦地问道:「为什麽不喝完?」 「苦。」 「良药苦口。」他说。 「我已经没事了,不需要喝药。」 位出锋冷着脸,抓起那半碗汤药凑到她面前,直直的盯着她。 想到他做的那些坏事,她本能的想反抗他,她也瞪着他,不说话。 她那坚定不驯的眼神及表情让位出锋有点恼,却又莫名觉得有一点意思,只是那一点点的意思,很快就被恼意给淹没。 「要我动手?」他沉声问道。 她得说,他的声音很低沉,很好听,一点都不像那天……他那天为何刻意压着嗓子说话?他都自称是位出锋了,难道还怕人认出他的声音? 迎上他那霸气的目光,她偷偷的倒抽一口气。 他有着浓密而修长的眉,炯亮双眼,高挺的鼻,丰润饱满的唇,脸部线条刚毅正直,眼神不怒自威,不带一点邪气或戾气。 如果她不知道他是位出锋,肯定会以为他是个正直磊落的好人。 喔不,他才不是什麽正直磊落的好人,他曾经在她昏迷时脱了她的衣服抱着她,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虽说骆无争已告知她,位出锋当时是为了给昏迷的她暖身子,可想起那一幕,她还是无法释怀。 「喝了。」他将汤碗凑到她嘴边。 她皱起眉头,不服气的看着他。 位出锋也不罗唆,一把抓着她的前襟,一副要强灌她汤药的样子。 她瞪着他,不情不愿地道:「别……我喝,我喝就是。」她接过汤碗,憋着一口气将剩下的半碗汤药喝了,而後将见底的汤碗递给他,没好气地问道:「行了吧?」 他眼底有一抹快意,唇角勾起一记极不明显的笑意。 「你从哪儿来的?」他问。 「我……」她不能说自己来自汝安,虽说她现在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却还是不想让他产生任何联想而有所警戒,所以她随口胡诌,「我不记得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牙带走,早就忘了自己的老家在哪儿,也记不得爹娘家人了。」 她的说词,位出锋倒是一点都不怀疑。 他经常在各个港口停泊,见识过不少青楼或游舫上的妓子,她们之中有不少都是在懵懂无知的时候便被卖进青楼,有些甚至连自己的本名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反正也回不去。」他说,「到了风息湾,你就下船。」 闻言,她一怔。 他要她下船?不不不,她得跟着他,否则她无法帮自己报仇,也替念祖跟冬梅讨公道,更无法阻止他加害严家其他人。 「风息湾是什麽地方?」她激动地道,「你要把我一个弱女子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位出锋浓眉一皱,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的船上不需要女人。」 「我可以做很多男人做的事,我愿意在船上干活。」她积极地道,「你别看我瘦瘦的,我力气很大的,我会做很多事,洗衣烧饭我都可以!」 他神情淡漠的睇着她,眉梢微微一挑,「女人在船上只能干一种活。」说罢,他忽地将她一把抱进怀里,重重的吻上她的唇,然後唇角一勾,邪气地问道:「你愿意做这种事吗?」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呆了一下,随即迎上他戏谑的眼神,她羞愤的将他一把推开,用力的抹了抹嘴唇,恨恨的瞪视着他。 「你不就是因为不想做这种事才跳海的吗?」位出锋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声音也听不出一点起伏。 受了委屈吃了亏,她不甘心却又不肯示弱,羞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她咬着唇,怎麽都不让眼泪落下。 看着明明委屈得想哭,却假装强悍的她,他平静的心湖毫无预警的荡出一圈涟漪。 他刚才的举动……差劲透了! 他虽不敢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却也从来不是个会趁人之危的无赖小人,为了救活她,他脱了她的衣服、抱了她整晚,却是心无杂念,亦无邪思。 可现在,他却对她做了这种无赖至极的事。 为什麽?因为她名叫初雪,跟他死去的妻子有着相同的名字?他将对妻子的情绪转移到她身上? 该死!他厌恶这种感觉,糟透了。 「看来你已经好多了,从今晚开始,你到门外睡。」说着,他抓起床上的一条被子朝她扔去。 她本能的伸手去接,将被子紧紧的抓在手里。 她不下船,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待在船上、待在他身边,她在心里暗暗起誓—位出锋,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伤害我严家任何一个人! 第2章 汝安,严家。 「你真的要去长桥?」万天晴神情凝重忧心的看着丈夫。 「我不能让世安死得不明不白。」严世浩眼底有着深沉的哀伤及自责。「爹娘死前将她交付给我,要我要好好保护她、疼爱她,可现在我却什麽都不能为她做……」 一旁的绍子龙低垂着头,惭愧不已。「世浩大哥,这一切都是我惹出来的,让我跟你去长桥吧!这次我会乖乖听你的话,绝不冲动惹事。」 要不是他为了在严世安面前邀功,替严家出一口气,也不会害她因此遭祸,都是他的错。 严世浩看着他,沉沉一叹。「子龙,若你想赎罪,就好好待在汝安帮你嫂子看着严家的铺子跟生意。」 他从来没有责怪过绍子龙,发生这样的憾事,绝非绍子龙所愿,况且事已至此,怪谁都於事无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严世安讨回公道,让位出锋为此事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想起那天,严世浩的心依然绞痛不已— 冬梅惊慌地跑回严府,哭得都岔了气,说严世安被位出锋玷辱不成遭杀害,他简直不敢相信,连忙带着万天晴跟绍子龙赶至囚困他们主仆三人的仓房。 当他看见妹妹倒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刀,口鼻都是鲜血,且已气绝之时,他觉得自己的心彷佛瞬间不跳了。 那个时候短暂昏厥的念祖也已经清醒了,他趴在严世安的屍身旁号啕大哭,令人看了不忍。 从念祖跟冬梅口中得知位出锋是为了替他的爱驹报仇才会杀害妹妹,他震惊又愤怒,速速赶至港口,然而位出锋的船早已离开汝安。 旋即,他又赶至官府报官,官老爷却说他口说无凭,不足采信。 无法指证位出锋的恶行,官府又因为位出锋与朝廷的关系而偏袒维护,他无计可施,只好决定亲自南下长桥跟位出锋讨个公道,以慰妹妹在天之灵。 「世浩,你真不让子龙同你一起前去?」万天晴相当不安。「那是位家的地盘,我担心……」 「就因为是位家的地盘,凡事更要隐密小心。」严世浩轻抓着她的肩膀,温柔一笑。「让子龙留在汝安帮你吧,我还是单独行动较好。」 万天晴知道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 「放心,我会平安回到你身边的。」严世浩深深地凝视着她。 迎上他温煦深情的眼神,万天晴蹙眉一笑,点了点头。 为了证明自己能像男人一样干活,严世安跟十五、六岁的船员凤海借了衣服,主动帮忙船上杂务。 她想,只要证明她可以像男人一样在船上做事,位出锋就会考虑让她留下来,当然,他也有可能不为所动。但她的个性就是这样,事情成不成,她先不管不顾,做了再说。 就像她当初要在汝安办学、收养孤儿孤女时,所有人都不看好,甚至笑话她,但她不管,一个劲儿的埋头就做,而事实证明,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先放弃的人。 换上凤海的衣服,她问凤海船员在船上都做些什麽杂务,凤海给了她建议,要她到下舱去找厨子飞叔,相比之下,伙房更适合女人待。 她听了,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便依言去下舱找飞叔。 破浪号是艘大型的三桅横帆船,严世安听说当初建造时还请了从西洋来的造船师担任监事,进到船楼往下,便是下舱,下舱船首处依序是乾货储藏室、位出锋的房间,以及船医骆无争跟大副李韶安的房间,其他船员则睡在舱室中段及尾段的吊床上。 伙房位於船尾,要到伙房去,必会经过船员们休息的地方。 当她经过时,几名船员正在谈天说笑,见她来了,几人便挤眉弄眼的做出怪表情,突然,其中一人伸长了脚拦住她的路。 严世安一顿,停下脚步。「麻烦让让。」 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存心捉弄她、找她麻烦,可寄人篱下,她不得不低头。 「唷,挺呛的。」这人名叫马大山,是名老练的船员,船务航运的事他相当娴熟,缺点就是有点品行不端。 之前他在长桥惹了一些事,让位出锋踢出货运行,可因为他叔父在位家做事多年,劳苦功高,经他叔父求情及保证,位出锋才勉强卖了一个人情,答应让他重新回到位家的船上做事。 知道她是从青楼里逃出来的姑娘,马大山态度轻浮,语带狎意,「让也可以,不过你要在大哥我嘴上亲一下。」 此话一出,旁边的人都笑了。 「让开。」严世安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虽然平时客气随和,不生事端,但有人惹到她,她可不会忍气吞声。 「摆什麽架子?像你这种妓子,只要有钱就什麽都愿意干吧?」马大山续道:「听说游舫上的妓子花样特别多,你会什麽?」 他那邪淫的笑意及眼神让她既愤怒又不舒服,她狠狠的瞪着他,说道:「我什麽都不会,但会教训你这种无赖。」 马大山一听,兴致更高昂了,他轻蔑地笑道:「怎麽教训我?用手?还是你那对……」说着,他伸出双手在她胸前比划。 严世安退後两步,恼怒的骂道:「下流胚子!」 就在此时,她眼角余光一瞥,发现位出锋正站在他的房门口冷眼旁观。 她想,他是故意的吧?他漠视她被船员骚扰欺侮,是要让她知道船上不是女人可以待的地方,想逼她知难而退? 好,那她就让他知道,没有什麽地方是女人待不下的! 严世安怒视着马大山,口气不善地问道:「你让是不让?」 「不让又如何?」马大山无赖至极。 她不跟他浪费唇舌,冷不防地迈出大步,一脚狠狠踹向他的小腿骨。 马大山未料她有此举,反应不及,痛得叫出声来,并收回了拦路的脚。 严世安乘隙,一溜烟的往伙房跑去。 马大山疼得破口大骂,「小婊子!你……你完了!」 位出锋微挑了下眉,表情显得意味深长,并未多说什麽,又转回房里。 严世安来到伙房,见飞叔正弯着腰在熬煮一大锅的肉汤,她出声唤道:「飞叔。」 飞叔听见声音,先是一愣,然後很艰难的想打直腰杆,却无法顺心如愿。 她一见,便知道他伤了腰,同时也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猜想凤海一定是因为知道飞叔受了腰伤,需要帮手,才会建议她到伙房来帮忙,真是个体贴的孩子,就跟念祖一样。 「你……」飞叔见她穿着男人的衣服,愣了一下。 她被救上船後一直待在位出锋的房里,直到昨天晚上才离开,可即使她一直没现身,她的事却早已在船上传开了,成了船员们打发时间的谈资。 飞叔虽不是个喜欢说长道短的人,但也听说了她的事,知道她原是游舫上的妓子,为了保全清白之身才跳海寻短。 他有个年纪跟她相仿的女儿,父女俩相依为命十几年,感情深厚,年前,女儿嫁人,从前下船总有女儿相伴,现在下了船,他只剩孤单。 看着她,再想到她的遭遇,飞叔不由得对她生了怜悯之情,口气自然相当和善,「小姑娘,有事吗?」 对上他温煦的眼神,严世安知道他是个正直敦厚的好人,於是她安心的上前,问道:「飞叔,有什麽我能帮忙的吗?」 他一愣,「咦?帮忙?」 「嗯。」她点头,挽起袖子,露出两截藕白纤细的手臂来。「我在船上总不能白吃白喝,做点事是应该的。」 飞叔哪好意思指使她干活,面露难色。「这……」 「飞叔,」严世安再上前一步,真挚诚恳地道:「我看你的腰似乎受了伤,不太方便,就让我在这儿帮你吧。」 他挠挠脸,显得很犹豫,位出锋那儿没有命令下来,他实在不好自作主张。 她看出他的疑虑,也不逼迫,趋前抓起大锅杓,开始翻动着大汤锅里的肉块及蔬食。「不翻动的话,会焦的。」 飞叔想阻止她,手一伸,腰就疼得他「唉唷喂啊」好几声。 严世安转头笑视着他,「飞叔,我会干伙房的活儿,放心交给我吧!」 「这……真行?」他有些不安地问。 「行。」她满脸自信。「肯定行,瞧着。」 她开始忙起伙房的活儿来,动作俐落而精确。 从前,她都是亲自张罗孩子们的三餐,不曾假手他人,也因此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看她一个人同时顾着灶上的三口大锅,飞叔还真有点惊讶。他以为她会手忙脚乱,谁知道她的动作竟娴熟又自得,像是跳舞般的在三口锅子间移动着。 不多久,她一个人完成了船员们的午膳。 这时,骆无争来到伙房想关心一下飞叔的腰伤,却见飞叔坐在一旁纳凉,而严世安在灶前忙着,他不由得一怔。「老飞,这是……」 「大夫,」飞叔笑视着他,「初雪姑娘真是教人吃惊啊,看她弱不禁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竟然如此熟稔伙房的粗活。」 「是吗?」骆无争一脸惊奇地看着正在调味的她,「看来你有帮手了。」 「可不是吗?」飞叔呵呵笑着。 备好午膳,船员们陆续进到下舱准备用膳,位出锋也从房里走了出来就位。 飞叔腰伤未癒,便由严世安帮忙装饭盛汤。 位出锋看着,脸上虽不见任何表情,眼底却有着情绪。为了证明她能干活儿,她还真的跑到伙房去帮忙了。 看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脾气倒是很强。不知怎地,他觉得有点意思,有点趣味,有点……惊觉到自己的心有点波动,他不觉又恼了。 严世安一一替船员们盛汤,他们有的好奇地看着她,有的露出讪笑,也有非常有礼向她道谢的。 这时,她来到马大山旁边,原本脸上带着笑意的她立刻板起脸来。 马大山斜睇着她,嘴角悬着令人浑身发痒、感到不适的笑意,就在她急着赶快帮他盛好汤,离他远远的时候,他突然伸手在她臀上抓了一把。 她吓了一跳,身体一震,手一抖,汤杓里的热汤直接淋在她的手掌上,她忍不住痛喊一声,「啊!」 马大山一脸得意的睇着她笑,「小心一点,烫啊!」接着故意压低声音道:「小婊子。」 严世安气得想拿汤杓朝他脸上招呼,可是她忍住了。 骆无争一见她烫了手,立刻过来关心,「初雪姑娘,让老夫看看你的手。」 她摇摇头,「不碍事。」说话的同时,她瞥见位出锋正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眼神也很冷淡,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一阵委屈,眼眶竟湿热起来。 他明明看见了她被欺侮,却又再一次选择漠视,为什麽?只是单纯想要她知难而退?还是他打心底瞧不起原主这种出身的女子,认为她低贱得就算被占了便宜也是应该的? 对他来说,这就是女人在船上必须接受的对待吧?也是,他为了替爱驹出气,就抓了无辜的女子,企图侵害她并杀害她,怎可能是个懂得尊重女人的人? 她绝不会输给他,绝不会在他面前示弱,她不会哭的,她要让他瞧瞧她的骄傲! 严世安吸了吸鼻子,硬是把眼泪给逼了回去,她重新舀了一杓汤,用力的往马大山的碗里一掼,汤洒了一桌,还喷溅到他的脸。 马大山恼怒地瞪着她,「你!」 她直视着他,无畏地扬起一抹骄傲而坚毅的笑。「慢用。」说完,她转身走开。 严世安虽然身着男服,但终究是个女人,为避免困扰,位出锋让她晚上在他房门外打地铺。 这是为了她的人身安全,当然也是为了不让那些船员们有不该有的冲动及非分之想,女人在船上,绝对是祸而非福。 躺在床上,听着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位出锋翻了几次身,竟然无法入眠。他不断想起她那倔强、强忍着眼泪的样子,不知怎地,他的心有种被紧紧捏着的感觉。 他看见马大山对她不规矩,她也看见他看见了,他没出手制止,甚至连出声都没有,於情於理,他不该如此,可他今天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恶的事。 不为别的,只因他要她知道船上不是女人该待的地方。 话说回来,她为什麽想待在船上?她死里逃生,难道不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虽说她心心念念的念祖可能已经沦为波臣,但世间男子多如繁星,难道她要为他孤老终身? 不管如何,这船上留她不得,而他……也留她不得。 正打算翻身睡下,忽听门外传来啜泣声,位出锋心头一震,本能的起身。 她在哭?白天里受了委屈跟皮肉伤都忍着没哭,但终究还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忍受不住了? 他下了床,赤着脚走向门边,啜泣声更是明显。 他轻轻地拉开房门,往脚下一看,她裹着被子、蜷缩身体躺在那儿,人是睡着的,却不断哭泣。 她在作梦,不知梦见了什麽,哭得很绝望、很伤心。 位出锋感觉心像是凝结了一般,顿时有点吸不上气,看着她露在被子外的手,他胸口一紧。 蹲下身,他轻轻的拉起她烫伤的手一瞧,已起了一片水泡,又红又肿。真是个要强的丫头,烫得这麽严重,居然还不肯用药?她是故意的吧?是故意在他面前倔强,不想让他看笑话或看扁她吧? 这麽横的丫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些在他身边绕的女人,总对他唯唯诺诺、千依百顺,任他呼来唤去,也不敢有半句不满或怨怼,包括……初雪。 是的,就连他那溺死在池子里,自与他成亲至她死去,都不曾真心真意爱上他的妻子,也从来不曾对他有半句顶撞。 正当他想得出神,她忽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哭喊道:「别……不要,念祖……快逃……」 又是念祖?她心里只有他?既然念着他,合该下船去找一丝希望,为何这般坚持要留在船上? 「不……念祖……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梦里哭得伤心,而他看着揪心。 不!他揪什麽心?他的心早已犹如死水,任谁都起不了涟漪。 他厌恶这种感觉,他的心不想被谁绊住,更不想因谁而起伏。 浓眉一拧,他懊恼的看着她,然後将手一抽…… 帮飞叔整理完伙房,严世安来到甲板上,见凤海跟几名资浅的船员正在清洗甲板,她立刻上前问道:「凤海,我能帮忙吗?」 凤海笑视着她,「你不是刚在伙房忙完吗?这麽爱干活儿?」 「我闲不住嘛。」她说着,挽起袖子,「怎麽做?」 凤海拗不过她,笑叹一记,「先用刷子刷甲板,然後冲洗,接着再擦乾。」 「简单。」她扬起暖阳般的粲笑,立刻从一旁拿了一柄刷子,跟着他们刷洗甲板,一边问道:「凤海,二爷说要去风息湾,那是个什麽样的地方?」 「风息湾啊,那是北方的一个大港,前年二爷跟朝廷合作扩建,现在可繁华得很。」凤海说。 严世安不由得陷入沉默,由位出锋跟朝廷扩建的大港?他跟朝廷的关系果然密切,难怪短短几年就能抢走严家大半的生意。 正想得出神,突然有只大手用力朝她屁股拍了一下,她吓得猛地站直身子,惊叫一声,「啊!」倏地一转身,就见马大山正一脸洋洋得意的站在那儿,身後跟着两名跟他臭味相投的船员。「马大山,你……」她气得全身都忍不住颤抖。 「怎麽?生气了?」马大山哼笑一记,戏谑地道:「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屁股翘得老高,不就是想勾引人吗?」 「你说什麽?!」严世安气得想把手里的刷子往他脸上丢去。 「大山哥,别……」凤海怯怯地道。 「别什麽?」马大山朝他胸口推了一下,教他踉跄了两步。「臭小子,有你说话的分吗?老子在跑船的时候,你还在穿尿兜呢!」 「不是的,大山哥,初雪姊姊她……」凤海低声下气地道,「你……你别欺负初雪姊姊,好吗?」 马大山一听,脸色丕变,一把抓起他的前襟,「臭小子,你想英雄救美?」 「大山哥,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一个大男人不该欺负一个姑娘家,所以……」 他话未说完,马大山已一个振臂将他甩丢在地上。 凤海这一摔,勾起严世安的记忆,教她想起念祖被扔到墙上的那一幕,可怕的记忆排山倒海般的向她袭来,教她不由得将对念祖的爱护投射到凤海身上。 她迈开几个步子冲向凤海,像抱着念祖般的抱住凤海。 凤海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睛,惊疑不解。 「住手!不准你欺负他!」她犹如保护幼子的母兽般,张牙舞爪地与马大山对峙。 马大山先是一愣,旋即讪笑两声,「你这娘儿们还真是骚,果然是青楼出来的,老的小的都不放过,你昏迷时在二爷舱房里睡了几晚,我看二爷应该也嚐过了吧?」 「你嘴巴放乾净一点!」严世安怒斥道。 「乾净?老子的嘴再不乾净,都比你那破身子乾净!」马大山挑眉,淫笑着问道:「你在妓舫上能做的事,在破浪号上也能做,睡你一次几两银?」 马大山这话才说完,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撞到似的往前扑跌。 大夥儿一惊,这才看见脸上覆着寒霜的位出锋。他不知何时来到甲板上,也不知何时出现在马大山的身後,是他重重的踹了马大山一脚,让他闭上那张肮脏的嘴。 「二……二爷?」马大山急急爬了起来,神情惊惶。 位出锋瞥了正护着凤海的严世安一眼,冷沉地说道:「我早说了,女人在船上会是麻烦。」 马大山听他这麽一说,立刻附和道:「二爷,这小婊子狐媚得很,到处勾搭,我看……」 他话未说完,位出锋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拉着他往船舷边走,随即一个振臂将他抛下海去。 「啊—」 听着马大山的惊叫声,看着马大山落入海中,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马大山在海中载浮载沉,叫喊着救命。 位出锋站在船舷边冷眼睨着他,面无表情。 严世安惊疑不已,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他为什麽将马大山抛下海?他说她是个麻烦,要抛也是抛掉她才对啊! 李韶安上前,低声问道:「二爷,就这样不管?」 「这里距风息湾不远,今天浪静水暖,以他的水性,游得到,死不了。」位出锋说罢,一个转身,扫视着那几个向来跟在马大山身边惹事,素行不良的船员。 他们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吭气。 「我只说一次,」位出锋沉着声音警告道:「谁再敢对她动手动脚,出言狎戏,就跟马大山同个下场。」 听到他这麽说,再看着他脸上那绝对的、不容半点质疑及反抗的神情,严世安的心猛然一撼。 自从她清醒後,他就对她非常冷淡、非常坏,视若无睹她被欺负羞辱,在她打心里认为他就是个把女人视如蝼蚁的混蛋之际,他却又做出如此霸气暖心的事…… 她真的糊涂了、困惑了,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杀害前世无辜的自己,却又为了维护莫初雪而将船员丢下船,他位出锋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 当她正脑筋打结,神情迷惘,两眼发直的看着他之时,他冷厉的目光突然移到她身上。 看她还抓着凤海,位出锋不知怎地一阵恼火,他浓眉一揪,严厉地道:「女人不知检点就闹事。」说罢,他一个转身走向船楼。 严世安先是愣住,接着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服气。 他说她不知检点?她哪里不检点了?他的意思是,马大山对她说那种话、占她便宜,错都在她?! 瞬间,一股气从胸口直往她脑门窜,教她没了理智,她放开了凤海,起身迈开步子追上他。 当她追到下舱,位出锋已经回到他的房间并关上了门,她站在房门外,用力拍打门板,「开门!你开门!」 正在下舱歇息的船员们好奇的打量着她,窃窃私语着,可是此时的她什麽也管不着,她就是要位出锋说个明白,还要他为他的那句话向她道歉。 「位出锋!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她边拍打门板边叫着。 可房里的人没有丝毫动静。 严世安又气又急,更加使劲的拍打门板,然而就在她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掌心,用力拍打门板之时,门突然被打开了,她一个重心不稳,狼狈地摔进他房里。 位出锋站在门边,眼神冷漠的瞅着她,但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抹嘲谑的笑意。 出糗让她更加气愤,她飞快爬了起来,还没站稳,船身突然非常用力的晃了一下,她像是风中摆动的小草般前後摇晃两下,随即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他单手扣着她的腰,低下头,用一种教人瞧不出情绪及想法的眼神注视着她。 迎上他直接又强势的目光,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顿时面红耳赤。 「你想做什麽?」位出锋淡淡地问。 严世安推开他,两颊又红又热,气呼呼地道:「我……我要你跟我道歉!」 他眉梢一挑,「道歉?」 「是!」她直视着他。 「我做了什麽?」他冷哼一声,「刚刚我才为了你把船员抛下海去,你倒是还欠我一个道谢。」 她欠他一个道谢是吧?好,她现在就还他。 「你刚才做的事,我感激不尽。」严世安愠恼的直视着他,「这样行了吧?」 「虽不满意,但可接受。」他说。 他那总是没有情绪的面容跟声音,不知怎地让她觉得特别的焦躁,特别的不悦。 「现在,换你为你刚才所说的话向我道歉。」 「我刚才说了什麽?」 「你说我不检点。」严世安难掩气愤,「我哪里不检点?马大山屡次言语骚扰我,甚至动手吃我豆腐,你全看在眼里却假装视而不见,居然还说我不检点?难道他那麽混蛋是我的错?」 「是。」位出锋想也不想地回道。 「什……」她难以置信的瞅着他。 「他是个混蛋,但因为你,他变得更混蛋。」 「什麽?」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到了风息湾,你就下船。」他说:「你在船上,只会让更多人变成混蛋。」说罢,他一把抓着她的後领,将她拎了出去,然後关上房门。 严世安气得对着门板大骂,「你最混蛋!」但她的心情还是平静不了,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一转身,她见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而且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不免感到奇怪,她又没有做什麽,大家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骆无争先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纷纷退开了,接着他朝她走来,微蹙着眉头,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苦笑道:「孩子,这船上就只有你敢冲着二爷骂混蛋。」 方才发生在甲板上的事,骆无争全程目睹。他跟着位出锋很多年了,位出锋的霸、位出锋的冷、位出锋的傲,他都知道。 可这麽多年来,他从不曾将任何人丢下海,但这次,他却为了她将马大山抛下船。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细细端详着她,想找出位出锋为她这麽做的理由。 「骆大夫,他为什麽对我这麽坏?」严世安气愤难平。 骆无争微顿,「他对你坏?」 「他……他可是这船上的主人,可他却漠视马大山欺负我。」 「他为了你把马大山丢下海。」他说。 「那、那是没错,可他又说我不检点。」她不服气,「我哪儿不检点?」 「这……」骆无争微微皱起眉头,老实说,他也不懂位出锋为何说她不检点。 「骆大夫,我虽在青楼长大,又是从游舫上逃出来的,可我清清白白,也从没想过利用我这女子的身分去图什麽好处跟待遇,他为什麽对我这麽不客气,甚至有时根本是在羞辱我?」她气坏了,一口气道尽她的不满。 「这……老夫也不明白,真要找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骆无争眼底有着一丝同情,「你跟死去的夫人同名吧。」 「咦?」严世安一愣,他娶妻了?随即想想也对,他都几岁的人了,有家室也是正常,为了再次确认,她问道:「他的妻子也叫初雪?」 他微微颔首,「是的。」 「就因为我跟他的妻子同名,所以他对我特别坏?这是为什麽?」 骆无争後知後觉的意识到自己开了一个不该打开的话题,不免有些慌张,「别问我,我……我不清楚。」说完,他急忙转身走开。 严世安也没穷追猛打,因为她知道骆无争什麽都不会说。 他说位出锋对她坏是因为她跟他死去的妻子同名,也就是说,他痛恨厌恶他的妻子? 为什麽?他的妻子做了什麽?她的死……跟他有关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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