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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7月试阅] 浅草茉莉《银一两》 [打印本页]

作者: tiffanytsai    时间: 2017-7-28 12:56
标题: [7月试阅] 浅草茉莉《银一两》

出版日期:2017年7月26日

内容简介:

她,银一两,要身世没有,论背景一片空白,真要说有什麽,
也不过是和宫王爷府的小小厨娘一枚,清白乾淨得很,
但她家的爷就很威武,不仅权倾一时,更是众人口中的皇上皇,
通常这种人怪癖极多,即使是冷酷霸道如他也不例外,
如果有人碰到他,必焚衣抓狂,不砍个头落地誓不甘休,
可她一再犯忌,小脑袋还不是仍安好地搁在她脖子上;
杨棪织造欲献给皇上的贡品,他亦亲自挑选为她制衣,
主子想犒赏她的辛劳她是明白的,只是──
拜託,穿著锦衣华服杀鸡宰羊的,这能看吗?
最怪的是,打从她被派到爷的身边服侍后,一堆人全找上了她,
今天是九门提督大人拜访,明儿个是尚书大人求见,
这下连当今皇上的爱妃──摇妃娘娘都派人召她入宫谈谈心了,
问他们为什麽一个个找上她时,他们的回答却令她傻眼,
哇哩咧,她不是个厨娘而已吗?何时换了职称她怎麽都不知道?



第一章

金陵皇朝建朝数年,一片四海昇平。
于金陵建朝起,这金陵首都城内孔雀大街北边的名巷就开始大兴土木,大规模兴建金陵城内最大的和宫王府,工程之浩大,共徵召民兵千余名,耗时两年终于建造完成。
这座府邸雕梁画栋,佔地千顷,豪奢精美的程度足以媲美皇宫,更甚,朱漆大门直指皇宫朝阳殿,与之遥遥相对,似有挑衅之味。
而在这天子脚下谁能这般奢华嚣张、无视皇威?想来只有权倾一时、尊贵无比的七王爷朱战楫有此能耐。
当今皇帝朱竟璋共有皇子十二名,但几经征战与内斗后,仅剩四名,除东宫太子外,就只有七皇子获封和宫王爷殊荣,其馀二子仍未能加封,仅以皇子称之,可见七王爷锐不可当的权势多麽令人眼红。
此刻豪邸主人正一脸无聊地端坐上位,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繫上一只上等羊脂玉,身上罩著一件杨棪织造紫袍,袍上刺有怒龙升天之绣图,看上去威气逼人,让人不敢造次地稍加仰视。
朱战楫左手不甚耐烦地轻弹一声,左右随即涌上四、五名随从听候指示。
「上茶。」
一声令下,没人敢怠慢,不一会工夫,上好碧螺春便已端至跟前。
「爷,茶来了。」身旁的人小心奉上。
「嗯。」他接茶就口,不过蹙了个眉,周围人见状立刻惊慌跪下。
「爷,您不满意吗?」
「今日谁担这份工的?」
「是……十一爷府裡送来专门为爷沏茶的……柳姬……」
「是她吗?专责沏茶却连茶都沏不好,一无是处,可惜长得这麽标緻,可惜、可惜,斩了她吧。」他淡然地交代。
「是……」底下人一脸死灰。又死了一个!
王爷喜怒无常,杀人更是比捏死一隻蝼蚁还容易,所以在王府当差人人心惊胆战,个个无不提著脑袋在办事,就怕一个不当心,就连沏茶这种小事都有可能掉脑袋。
朱战楫蓦然起身,负手持著镶金边玉扇,轻拍著背,似乎在等待什麽人到来。
他神情讥诮,却无人胆敢上前问上一句。
「爷,太子求见,您见是不见?」王府总管来报。
照理说,太子来访,身为王爷的主子理当出迎,但当今世上谁不知这太子不过是有名无实,仅是七王爷的傀儡罢了,而七王爷的势力只怕连皇帝都不敢折其锋,所以此次太子来访,不是底下人瞧不起,而是主子与这太子向来话不投机,十次总有七、八次避而不见。
「见,今天我若再不见他,怕他要寻死寻活赖著不肯走了。」他一脸讽笑。
原来爷今天等的就是他!总管了然地应声去将人请进厅堂。
「七弟,你总算肯见我了。」太子朱战泣一见到他,立刻有如见到救星一般巴上前。
「太子,你说这是什麽话?七弟我怎敢不见太子尊容,这话传出去可要失了太子的威仪了。」朱战楫轻摇玉扇,笑容却有著轻蔑。
「唉……是是是,七弟说得极是。」太子乾笑,瞄了一眼这富丽堂皇新落成的府邸,比他的太子府还要讲究上数倍,心下有些不满,却也不敢多言,瞧了厅中上位,自然就想坐上去,只是屁股才要坐上,就见僕人竟将为他端来的茶点置于主位下方的客座。
他赶紧火烧屁股似地站直身子,没敢抢了主人的位子,尴尬地自行转身就坐到僕人安排好的客座。
朱战楫唇角上扬,信步坐定主位,这才抬头觑向太子。
「太子,今日可是为了太子妃弟弟之事而来?」不想与他萝唆太久,他索性主动提及。
「是啊……七弟,你也知道我那太子妃就这麽一个弟弟,宝贝得不得了,若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吧?」太子硬著头皮请求。
日前,太子妃的宝贝弟弟仗著姊姊是太子妃,居然与黑官勾结干起卖官挣钱的勾当,其实卖官挣银哪一朝没有?原本这也没什麽,偏偏这小子不长眼,什麽官位不卖,竟将七弟计画赏赐给昔日爱将的五品官职,卖给了金陵市集中稍有银两的屠夫,此举无疑是公然侮辱了七王爷。原本有他这太子姊夫撑著,侮辱谁都没关系,即使得罪了皇帝也可能还有转圈的馀地,但惹上七王爷,绝对是死路一条!
因此在得知得罪的是七王爷时,他这妻舅当场吓破胆子,直拉著太子妃来跟他磕头,求他救他一命,他原先也不想蹚这浑水,可是衝著太子妃的眼泪,明知不可为,也只好硬著头皮前来试试。
「看在你的面子上?」朱战楫无瑕玉面阴沉地露齿一笑。
「七弟……」他几乎要软下脚来求了。
「说到面子,太子,七弟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可知多少人到我跟前碎嘴,说这事若没太子在背后撑著,小舅子敢这麽嚣张吗?」他气定神閒地盯向来人。
太子一听。这还得了,连他都扯了进去!当下急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拉住了弟弟的衣角,随即又心惊地赶紧鬆手,就希望他不要注意到自己的举动。「胡、胡……说八道!是谁?是谁敢造此谣言?我怎麽会唆使妻舅与七弟过不去,这这……七弟,你应该不会信此中伤之言吧!」
「是吗?我原也不信,但瞧你为妻舅求情不遗馀力,我不禁要怀疑……」朱战楫神情不悦地盯住他所触碰过的衣角,神色明显转沉。
一旁僕役见状,已先行入内为主子准备更衣焚服。因为谁都知道爷不爱被人触碰,凡在不被允许之下受触碰,事后他必更新衣、焚旧服。
糟!七弟注意到了!这下太子更急,只得装做没事,就盼七弟饶了他这回「触身」之罪,否则两罪相加,不死也半条命。
「没的事!七弟可不要听信谗言,被轻易挑拨咱们的兄弟情谊,不然这麽著,妻舅的事我为求清白,三哥我将亲自彻查他的卖官罪行,倘若证实有违法证据,当即论罪绝不宽贷,绝对给七弟一个交代。」为求自保,他再也顾不得来时的目的了,只是如今救人不成,反成了执法刽子手,这大义灭亲说得慷慨激昂,只怕回到府邸得面对那票姻亲的鬼哭神嚎了。



这日漆金华轿由十二人抬著,后头跟著二十铁骑一字排开,如此阵仗出现在阴雨绵绵的金陵街头,全因朱战楫刚下朝,忽觉心闷无趣,便命人在闹街上逛逛,半掀著眼皮,图有新鲜事能勾起他的趣味来。
看来他閒太久了,自从四海无战事,父皇登基以来,他已好久没有用心专注过一件事了,唉,人生真是无趣啊!
他半垂著眼,闭目养神。轿子浩浩荡荡在一家面铺前经过,突然在一阵意外的骚动后,轿子静止不动了,四周皆骇然地沉默下来,因为发生了一件令众人惊愕之事。
人人倒抽一口气,全都不敢置信地盯著一名丫头手中的水桶—— 这丫头竟不要命地朝大轿泼水!
事出突然,一干随从愕然当场,竟不知如何反应,就连朱战楫也愣住了。
而这闯祸丫头犹不知死活,泼了水后连头也没抬就返身回面铺去。
「站……站住!」七王爷贴身护卫李少总算回魂,不敢回头瞧爷的脸色,立刻怒喝出声。如此不敬的举动,不用爷下令,都该杀!
这一喝,惊得那丫头转身抬头,便瞧见一群人对她怒目相向,彷彿她犯了什麽该立即斩首的死罪,而一旁的左右邻居也露出同情不已的目光,她不禁困惑。
发生了什麽事吗?「这位大哥,你方才叫的是我吗?」丫头指著自己,全然不解地问。
「就是你,大胆刁民,竟敢对和宫王爷泼水,你要命不要!」李少怒斥。
和宫王爷?谁呀?「真对不住,我刚来金陵,也是第一天到这铺子上工,刚刚急著打扫,不知有人经过,一时不察弄脏了你们,至于什麽王爷的,都是我的错,还请见谅!」她初至金陵,不知天子脚下的人物气派这般大,不过溅湿轿身就像是犯了死罪似的,有这麽严重吗?
「你!」来人的气势像是要当场砍了她似的。
她一惊,连忙再说:「这样好了,我帮你们把弄脏的轿子洗乾淨,如果还是不行,连你们的脏衣服我一併洗淨,你说好不好……不、不不好吗?这样还不够诚意吗……好好好,我告诉你们,姑娘我没什麽钱,赔不起你家主子那顶华丽吓人的新轿子,如果想敲诈,你们是找错人了,不然这麽著,我上工的地方就是面铺,若你们不介意,我请你们一人一碗我煮的面,就当是赔罪。」
看来人脸色越来越臭,她只得忍痛做最后的让步,瞧这群人包含坐在轿内不吭声也没露面的人加一加,少说也有三、四十人,经他们这一搞,不吃垮她才怪。
敢情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闯了什麽祸,还道是人家藉机要讹诈她的钱?众人皆哀叹地摇头。她死期真是不远喽!
「大胆!你当我主子是什麽人,吃得惯你的粗食吗?!」李少气结。居然碰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粗食?我做的面在家乡可是有口皆碑的,相信就是皇帝老爷吃了也要大讚不已,你竟说我做的面是粗食!」出乎意料的她竟大为光火,一反方才的低声下气,气焰高张地朝著他大声咆哮。
可恶!她这人什麽都好说话,可只要一有人批评她的厨艺,她可是会立即翻脸的,就连天皇老子来了也一样!
李少一愣,正要发作时,轿子裡的人却出了声。
「李少,本王就吃她一碗面吧!」
「爷,您要吃她的面?!」李少不禁怪叫一声。爷怎麽了?竟纡尊降贵愿意屈就平民粗食?爷可不是一般人,饮食、起居讲究自不在话下,在王府裡,全国名厨少说也有二十名,每日精心烹调,仍难博得爷的一句好,如今在这简陋面铺内,爷竟愿意委身就口,此举不仅让他,也让其他一干人吓了好大一跳。
「不成吗?」朱战楫不悦地掀帘下轿,身上仍是一身锦衣华服。
「不敢,既然爷要吃面,属下立刻去安排。」李少赶紧弥补方才的失态。
「不必,就你一人随我入铺即可。」他挥手吩咐,即缓步入内。
他一出现立刻光芒四射,尊贵气质更是不可言喻,让这家简陋的铺子更显得寒酸。
一入铺他随兴而坐,漫不经心地扫了小铺一眼,才将目光落在那闯祸丫头的身上。只见那丫头年约十七、八岁,脸圆唇红,皮肤散发著健康的红润,除此之外,唯一教他特别瞄上几眼的是她的双眸,倒不是说她的双眼娇媚含波,相反的,她两眼炯炯有神,略带英气,不似一般姑娘娇羞含媚。
看来泼水洒轿她是无心的。「你叫什麽名字?」打量过后,朱战楫开了尊口询问。
「我?」乍见轿子的主人,她惊得阖不拢嘴。好个俊美无俦的贵公子,在她的家乡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教人炫目的大人物,这会儿她不禁瞧傻了眼。
见她痴傻的模样,一旁的李少扬声喝道:「大胆,王爷问话还不快回答!还愣在—— 」
「无妨。」朱战楫扬手制止了李少的斥喝,此刻他心情竟出奇的好,也不在意她的痴愣。「你叫什麽名字?」他难得好耐性地再问一次。
「银一两,我叫银一两。」这会儿她总算回神,但回神后却神情不悦地瞪向李少。「你这人脾气真坏,该学学你家主子,瞧瞧他多慈眉善目,待人多客气,脾气好得没话说。」
银一两的话一说完,铺子外的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气。这普天之下敢说七王爷慈眉善目、好脾气的人,这位离死期不远的姑娘可说第一人。
众人等著见王爷的反应,哪知他竟仰天畅笑。「说得好,本王的心肠有多好,恐怕只有你看得清了。」他自我讽笑不已,难得没有怪罪之意。
「是吗?那表示你朋友太少,少人能了解你。」她煞有其事地说。
「是吗……」他也煞有其事地沉思起来。
众人大气不敢喘上一下,只能灰著脸,觑向主子的脸色,然后又一致地责怪那不知轻重的丫头。
爷已经够教人难以捉摸了,这丫头还来找麻烦!
银一两愕然地睇向众人责备的目光。怎麽,她说错了什麽吗?
「你说你叫银一两,才初到金陵?」朱战楫再开尊口。
「嗯,是啊,怎知第一天上工就遇到这事儿,真是对不起!」她弯腰再次向他道歉。
他蹙眉。「既然你初到金陵,自然不知规矩,恐怕连本王是谁也犹未闻吧?」
「是啊,我才在想您是哪号大人物?瞧您这排场、这穿著,定非凡人,您要说您是皇帝,我也铁定相信呢!」
「这样啊……」他但笑不语地把玩著从不离身的镶金边玉扇。
面铺外的众人也频频点头。这丫头总算开窍了,眼前的人可是比皇上还要尊贵上几分的人物呢!
「银姑娘—— 」他正要开口,却遭她打断。
「王爷不用客气,叫我一两便成,别姑娘姑娘的叫,怪彆扭的。」她笑起来露出两颊的小巧酒窝,顿时增加了几分爽朗俏皮。
他有些怔然,然后低笑出声。这丫头果真不知他是何许人也,放肆之余倒也有趣,不枉他特地下轿来吃她一碗粗面,不过她既是老天派来让他耍乐的,那麽他可得好好乐上一乐了。
「唉……一两,」居然取这等低俗名字,可以确定她出身低下,父母大都跳脱不了一般的市井之流。「既然你弄脏了本王的轿子,自然得给本王一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银一两颔首称是。
朱战楫见状,满意地接著说:「既然如此,你所说会做到的赔偿都当真?」
「自然,我会请你们一人一碗面食。」她承诺的事自然会做到。
「好,那你就煮上……三百碗面,这样应该足够这些人吃食了。」他环顾自己带来的人,加上看热闹的,少说应该也有三百人左右。
「什麽?三、三……三百碗!」她惊叫出声。不会吧,三百碗,这岂不是要她倾家荡产,而且铺子老板不在,厨房裡的食材也不知够不够……


「怎麽?反悔了?」他微变了脸。
瞧见他乍变的神色,她吃了一惊。这人怎麽变脸变这麽快,好脾气公子竟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还真有些吓人呢!
「反悔是没有,不过这三百碗面吃完后,我可是一穷二白,初入金陵的我更得夜宿街头了。」她苦著脸,知道自己肯定会被辞工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你答应了要请所有人吃面的。」三百碗面换她一条小命,该是值得了,就算要她今后露宿街头也没什麽好抱怨的。
「……好吧,既然王爷硬要我赔我就赔,王爷您请稍坐,我这就煮面去,马上来。」她说到做到,立即神色认真地要煮面去。
「慢著!」他唤住她。
「嗯?」银一两回身,听他还有什麽吩咐。
「你说过,你煮的面连皇帝老子吃了都要称好,所以别忘了,若煮不出让人称讚的好面食,本王可饶不了你,非要治你一个诈欺之罪不可。」
「咦?」
「害怕吗?」他心怀不善地欺向她,撇嘴一笑。
「怕?怎会,我做的面天下第一,您吃过便知。」她自若回笑,嘴角一扯动,酒窝又浮上双颊,让他一时间呆愣了。
「是吗……下去吧!」他迅速收回失掉的魂,也恼自己的失态,因此有些许的闷闷不快。

银一两手脚颇快,不一会工夫便端出七、八碗香喷喷的汤面,第一碗当然先请朱战楫嚐,不待他评论,回身又赶紧为其他人煮面,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不相信他会有不满意的可能。
他愕然地盯著眼前的汤面,发觉它香气浓郁,配料上的搭配色泽鲜美,看上去确实令人食指大动,看来她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要治她诈欺之罪恐怕不成了。
接过李少呈上来的筷子,他竟难得有胃口的挑起面条吃了起来。果真不错,色香味俱全。「李少,你们也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没他的吩咐,底下的二十人无一敢动筷。
「是。」这声吩咐一下,众人立刻大快朵颐一顿。边吃边暗想,想不到在这不起眼的铺子内竟有如此上品面食,难怪连嘴刁出名的爷都忍不住动了筷子,可见这碗面真是绝品。
三百碗面煮得并不轻鬆,见银一两忙进忙出的煮面端面,忙得香汗淋漓,却始终带著酒窝笑容,认真地端上每一碗品质一致,不会因数量甚多而偷工减料的面,朱战楫远远打量著,这笑容让他觉得刺目。
好不容易等她终于将整整三百碗面端上,才累极地走向他,瞧人人皆将碗中面吃了个碗底朝天,大讚料多味美是一等一的好味,唯独他一碗面只吃了一半,她愣了愣,难道他不满意?
「不好吃吗?」她不安地探问。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铁定是不满意,否则不会留下这许多—— 」
「错了,爷是满意极了,否则以爷的习惯,餐桌上同样一道菜不会动上两次筷子,你这碗面已教爷破了戒—— 」李少在瞧见爷的脸色时倏然闭嘴。糟了,竟在爷面前多了嘴!
都要怪这面太好吃,所以才会不忍煮面人误以为爷不喜欢而一脸难过,一时多嘴说出爷的习惯,瞧爷拉下脸,他这才知闯祸,立即低首躲回主子身后,不敢再造次。
「原来如此,这麽说来,王爷是满意我的厨艺了,那麽应不会治我诈欺之罪了吧?」安心后,银一两笑嘻嘻地问。
「嗯。」朱战楫淡然地点头,似有些不甘愿。「继续下一件吧!」
「唉?」什麽下一件?
他慵懒地支著下巴,简单提醒,「清洗轿子。」
「什麽?还要我清洗轿子?」
「没错,这可都是你自己亲口说的,相信在座人人都听得十分清楚,你可别赖帐。」
「可是……」谁教她多嘴,这下可真要累惨了。「好吧,我清洗就是了。」拉长了脸,她只得振作起精神来打水洗轿。
见她正直好欺,他心境一转,那就欺到底吧,反正他正无聊得紧。
「洗完轿,别忘了将我随从的衣物一併洗淨,不可有一处脏污。」他又加上一句。
「你!」她气得转身瞪视。
他嘴角上扬,笑得好无辜。双指轻弹,李少即刻躬身向前,听候吩咐。「去,回府要人送上我的碧螺春,本王要在这打盹监视。」
「可是,爷,您忘了相爷正在府邸等著求见,您要是不回去,相爷岂不—— 」
「叫他回去,有事明天再报。」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玩心正起地盯著卖力刷著轿子的身影,只见她个子娇小,遇上轿面高处,却踮著脚也要认真地擦洗乾淨。
有趣!原来看人刷洗轿子也是一种乐趣。
事实上,他和宫王爷的轿子每日固定有人清洗,再加上他的洁癖,轿子只要有一丝不洁,他绝不会登轿,而清洗轿子不力之人轻则鞭刑,重则摘下脑袋,至于刑责轻重完全按他当日的喜怒而定。
这丫头其实只需将泼到污水之处稍加洗淨就算完事交差,但她认真过了头,这会儿竟连轿顶也要人帮忙扶著她,危险十足地爬上去刷洗个彻底,令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有趣得紧!
李少见自家主子多变的心思竟会专注在那奇怪的丫头身上,便不再多嘴地转身回府,执行主子交办的任务。



转眼天色已黑,在银一两卖力尽心之下,终于将原本就洁淨的轿子刷洗得更一尘不染,漆金雕面正对著月光闪闪发光。
王爷分明是有意刁难,她却做得这番卖力,人人都当她是傻丫头,因为她实在是正直得过了火。
她虽疲累,却笑意不减地恭请正惬意啜著茶、吃著小点心的王爷,移动尊驾检查。
「洗淨了?」朱战楫展现难得一见的无比耐性,盯著她刷洗轿子的所有动作。
「洗淨了。」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成就感十足。
「你可知你花了多少时间清洗这顶轿子?」
她侧著头,瞧瞧天色。「两个时辰以上吧,花的时间是多了点,但成果保证您满意。」
「很好,那麽本王问你,眼下天都黑了,但这一干随从的衣物却连一件也还没清洗,你说这该如何是好?」他斜睨她,眼光瞟向他早命人,包括他自己已脱下像小山高般的「污衣」。
「放心,就算熬夜,我也会洗淨还您以及您的随从们一身乾淨的衣物。」瞧瞧那座「小山」,明明一脸疲累,她却依然笑著保证。
他忍不住对她审视再审视。好像没有人可以让她不快,没有事可以令她挫折,她一副可以乐观认真地做好每件她承诺过的事似的。
「好,你干活去吧,你做多晚,本王就陪你多晚。」他脸上兴味更浓。
「咦?」这王爷还真閒,她正想建议他留下衣物,明日晾乾后必将洗淨的衣物奉上,毋需他辛苦陪伴的。
「王爷,相爷到。」银一两未能开口,李少就指著门口道。
朱战楫皱眉。「他来做什麽?」双眼瞥向无他命令正被挡在门外,急得满头大汗的丞相。
「禀爷,下午属下回府时就见相爷似有急事要议,但属下告知爷有事无法回府,请他明日再来,但相爷却说今日一定要见到爷,愿在府邸等您归来,这会儿怕是等不及了。」
「嗯,让他进来吧!」他不耐地传令。
李少这才领著丞相进到麵铺。
丞相躬身问安后,见七王爷竟在这破烂铺子待上一天,不可思议地打量起这铺子,想知道这裡究竟有什麽奇特之处。
方才就讶异地发现所有随从全都衣衫不整地立于门外,见到七王爷后更是大为吃惊,他居然也褪去外袍,仅著中衣简衫,在这与他尊贵的身分格格不入的地方品起茶来,这……
「什麽事?说!」一见丞相,朱战楫开门见山地问,彷彿所有的耐性都在这一天裡全数用尽。
听这口气就知这趟前来怕是惹恼了七王爷,唉!要不是国事紧急,他何尝愿意来吃这顿排头。「禀王爷,祇河又溃堤犯滥成灾了,大批饥民正等著朝廷开仓赈灾—— 」
「慢!开仓赈灾不是一向由米仓司负责办理,且赈灾米银早已拨发,这会儿怎麽会十万火急地找上本王,难道丞相糊涂到不知这是谁该负责的吗……慢!难道宫中又有人闯祸?」思绪一转,他厉声地问。
「这……」
端看丞相欲言又止,他心中已然明瞭出了什麽事。
「走吧,随本王进宫。」他起身要走,却又想起什麽地回头。
见他回头,银一两立即上道地说:「王爷不必理会刚才的承诺,儘管放心留下衣物,明日我就会将洗淨好的衣物亲自奉上。」
朱战楫挑眉,睇了她一眼,没有开口朝她说话便瞥向李少迳自交代,「带她回府,命她今晚定要将所有衣物洗淨,你在旁陪著她,她工作多晚你就陪她多晚,一步也不许离开。」虽不是亲自陪伴,但派李少陪著应不算食言!
他为人一向随性,处世亦正亦邪,诺言这玩意他可守可不守的,但瞧她卖力守诺,也不由得对她的诺言重视起来。
「真小心眼,还怕我洗不乾淨吗?」见他都要走了还不放过她,非要抓她进府劳役,还派个人监督,她有些不满地都囔著。
一旁的李少也苦著脸。这不表示他今晚也甭睡,得陪著做苦工?
唉!都是这命大的丫头害的!思及此,他不由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她也双手一摊,无辜地回他两眼、三眼,不,四眼!
要恨大家一起来恨!

第二章

和宫王府内厅——

「烧了吧。」朱战楫方由宫内夜宴回来,才进府就嫌恶地命人为他更衣焚服。
「是,爷。」总管应声后,悄悄以眼神询问同爷一起入宫的李少。
李少眨了个眼,他便立即会意,八成又是皇上在宴中硬塞什麽美女贵妇要爷收下,这些狂蜂浪蝶一见爷,哪个不使出浑身解数要得到爷的青睐,今日定是这些美女们不知规矩,不小心碰到了爷身,难怪爷一回来便立刻焚衣。
想必那触碰到爷身子的美女,已不知被爷怎麽个修理……想来今晚皇帝夜宴场面一定很好笑。
但好笑是好笑,可瞧爷绷了一晚的脸,脾气可是坏得很。总管在心中提醒自己今晚得格外小心伺候,免得小命不保。
儘管他是少数几个允许可以近身为爷更衣之人,但衣物一贴爷身,连他也不许轻易触及。
「慢著,这衣物……」正当总管取来乾淨衣物要为他换上,朱战楫却像想起了什麽,若有所思地盯著总管手中的衣物。「李少,你说说,这件衣服是否就是当日在面铺时褪下的衣袍?」
「咦?回爷,正是这件。」李少仔细看过后,心惊地回话。
「是吗?」
糟了!经那脏铺子座椅糟蹋过,又经低下丫头触碰清洗,这上等衣物早已形同「残花败柳」,不焚了它还教爷给瞧见,这不葬了爷的眼,若真穿上不又弄脏了爷的身?!「爷,属下真是罪该万死,这衣袍属下立刻拿去焚烧,不会再脏了爷的—— 」
他面无波澜,扬手要李少住嘴。「我倒忘了,这是一个月前的事吧,说说,那丫头后来怎麽著?」想起那丫头,他兴味又起。
「咦?」以为爷日理万机,那日面铺裡的事只是一时兴起,事隔月余早忘了,讶异爷竟「睹衣思情」,还有兴趣知道那丫头后来的事!
「启禀爷,那日丫头……银姑娘随属下回府后,一个人卖力地清洗像小山一样高的污衣,足足刷洗到隔日午时方才完工。」
「她没有偷懒吗?」出口后朱战楫有些后悔,问了不需要问的话。
「偷懒?爷,不是属下要说,这丫头脑袋根本是石头做的,不是属下吹牛,在王爷的要求下,下人们由王府穿出去的衣物哪件不是乾淨并上浆过,更遑论爷的尊贵衣物,再说,当日污水只脏了轿子,并未溅湿到任何人身上,根本不用如何刷洗,只要轻轻搓揉就乾淨如新。
「但这丫头功夫不打折扣,定是要将每件衣服洗得洁白无痕,连内裡折缝都不放过地翻开来刷洗,末了还将每件衣物重新上浆晾乾,宛如铺裡卖的新衣,累得属下在一旁盯得腰都伸不直了。」他乾脆也为自己邀功抱怨一下。
他并不意外,果真是这丫头会做的事。「让本王穿上。」他露出今晚第一次的笑靥。
「穿上?爷,您不嫌脏,不焚了它?」李少惊异地问。
「焚它做什麽?那丫头洗得这麽用心,这可是本王这些年来穿得最乾淨的一件衣物。」他反讽地笑说。
「唉?是。」李少不解地瞪著总管仔细为爷更衣的手。说不出哪裡不对劲,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早朝后,上轿前,朱战楫特意瞥了一眼洁淨如新的轿子。
过了这麽久,经那丫头清洗过的地方依然洁淨闪亮,他不由得低笑,扯唇讥嘲地自语,「真是功夫了得。」
「爷,您有吩咐吗?」随侍的李少没听清楚他在说什麽,谨慎地趋前探问。
他微恼地瞪李少一眼,嫌他多事。「起轿吧!」他迳自上轿吩咐。
李少脖子一缩。他长年身为爷最贴身的侍从,在王府的地位仅次于总管,但近日却发现老抓不著爷的心思,而且还常惹爷不快,于是他警惕自己得小心了,爷一向严以待人,翻脸无情,若自己再不小心伺候,怕多年苦心在王府经营的地位就要不保。
轿子依然由十二人浩浩荡荡地抬著,身后的铁骑数目不减,二十名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护卫尽责地保护轿内权势胜天的主子。
这般尊贵之人,敌人自然不少,要他命的人,恐怕多如繁星,故这二十名护卫身负重责,可不敢掉以轻心。
这群人所到之处,照道理应该是十分引人注目,可这街上却没人敢抬头仰视分毫,因为这是大大的不敬,裡头坐的可是连皇上都惧之、畏之的和宫王爷,试问谁敢不避讳地仰头瞧上一眼?胆大的,也只敢低著头由眼角偷瞄那麽一眼,便算是满足了好奇心。


「王爷,圣上有旨,请您留步。」街头数十名宫中铁骑快马奔来沿路高喊,一群人在离轿五尺处就下马躬身,单膝跪地的垂首传话,「打扰王爷行轿,小的罪该万死,但传皇上口谕,『朕多日未曾单独与爱儿畅饮美酒,前日回疆进贡珍奇佳酿,盼爱儿此刻进宫与父皇相聚饮酒』。」
「嗯,知道了。」良久后,轿内才传来懒洋洋的声调。
「那小的即刻护送王爷再转回宫去。」为首者喜声道。那日皇上夜宴美女们惹恼了王爷,此次皇上有意赔罪,就怕王爷不赏脸,此番王爷欣然允诺,皇上可安下心来了。
随即一行人将轿身转向,打算再返回宫去。
「等等,李少,这街景有些眼熟?」轿裡的人经宫中铁骑这麽一扰,由帘缝中不经心地注意著街上的动静。
「眼熟?」李少以为爷指的是有异动,立刻警觉地示意所有铁骑围住轿身,一副誓死护主的模样,此举也惊得百姓顿时惊惶失措,以为要发生什麽大事了。
「蠢货!你在做什麽?」轿内的人见状,火恼低斥。
「爷?您不是说……」见主子发火,李少惊愕得不明所以。
「住口!本王是问这条街本王是否来过,觉得眼熟?去!要铁骑们回归队形,不得扰民,至于你,哼!」轿内人明显已有杀人衝动。
误会大了!方才要自己留心伺候,这会儿就捅出娄子。李少汗流浃背地先示意铁骑归队,接著努力瞧著街景,力求补救道:「爷,属下想起来了,这街口转角几步就是银姑娘的面铺了。」
「哦?」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那丫头的铺子到了。朱战楫托腮想了一下,脑海中不自觉浮出银一两那张带著酒窝的笑脸。「李少,通知宫中铁骑转告皇上,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克前往,回疆美酒改日再饮。」
「是。」李少立即传话给后头那一票宫中铁骑。
闻言,宫中铁骑脸色黑了一片,虽然无法交差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躬身转身离去。
「他们走了?」李少回到主子跟前覆命,轿内传来问话。
「回爷,他们脸色难看地走了。」他好笑地说。
「哼。」
「爷,您方才说有要事要办,咱们上哪去?」问清楚才好吩咐轿夫启程,爷可是日理万机,忙得很。
「吃面去。」
「什麽!吃面去?」



「王爷爷爷……饶饶饶命啊!小的真不知她上哪去了。」面铺老板张著嘴、抖著唇,几乎要发不出完整的音来。
「金陵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除了你这,她还有其他亲戚吗?」见主子特意来吃面,便是有意要见银一两,他总算有点明白主子的心思,于是代主子追问。
「听说……没、没有……小的原也不认识她,是她自己找上门来,说是手艺一流,要小的收她做厨娘,所以小的就答应她供吃供睡……」
「这麽说来,她没有其他地方可去?那她怎麽会离开你这间破烂铺子?定是你欺她无依赶人?」李少怒指。
「我我……小的也是不得已,她来上工的第一天,小的有事待办刚巧不在,只好将铺子交给她照顾,谁知她竟将铺子搞得乱七八糟,厨房材料更是用得精光,当晚人也失踪了,小的以为是遭小偷了,直到隔日午后她才回来,掏出所有银子说是要赔偿小的损失。
「但现银五两哪够赔偿所有损失,而那丫头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做工抵债,小的想定是这丫头偷了材料,拿去卖了变现花用去了,哪还敢收留她,一气之下便收下那五两银子,将人给赶了出去……」铺子老板头也没敢抬,只是气愤地说道。事实上,没报官将那丫头以偷窃之罪关起来,已经算是厚待了!
可此刻怎麽会有王爷找上那寒酸丫头,难不成那丫头又闯祸了?
「爷?」听到这儿李少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们害惨了那丫头,这会儿她肯定真的露宿街头,不知流浪到哪去了,这事他没辙,得请示面色阴沉的主子。
朱战楫不发一语,起身出铺进轿,李少赶紧跟了上去,主子这才探出头来,冷声吩咐,「拆了这家铺子,将铺主驱离金陵,终生不许踏进一步。」
「是。」没有多少讶异,李少以眼神指挥铁骑去办。爷喜怒无常,这铺子主人动了爷的人,该死!
既没死,拆铺驱离算是侥倖了。
可爷的人……这个想法有些怪怪的,那丫头算是爷的人吗?
「爷,那要属下派人寻找银姑娘的踪迹吗?」他揣测地问。
「找她做什麽?身上没钱还逞强行事,是该受到教训,随她去吧!」闭上眼,胸口升起一股说不出的闷,心忖也许该赴父皇的约,找找晦气、出出气,应该可稍解胸口的鬱闷。



「王爷,难得您肯赏脸光临寒舍,臣深感荣幸、深感荣幸啊!」原不期望七王爷会来,哪知却见他出乎意料地出现,户部尚书季秋意笑得阖不拢嘴,赶紧让出上位请他入座。这位人人巴结,不敢仰视的地下皇帝肯纡尊降贵出席他的寿宴,这就表示他的仕途到目前为止还算安稳,不怕失势,于是讨好地举杯敬向才刚坐定上位的贵客。
「尚书大人生辰,既然发了帖子给本王,本王说什麽也要来此扰上一杯寿酒喝喝。」朱战楫给足面子地乾尽这杯酒。
「谢王爷。」季秋意大喜,使眼色命人不可怠慢地再为他斟满酒。
其他宾客见王爷今日心情似乎挺好,笑容可掬,于是众人都把握机会争相敬酒,就希望趁他心情好时能在他面前多增加些印象,因为只要受他垂青的人,飞黄腾达、拜官晋爵便可说是指日可待。
朱战楫的确有著好心情,虽不再乾杯,一一酌饮倒也爽快,待酒过一巡,他轻瞥刚回到他身旁的李少一眼,见李少点头,双眼微眯,又接下了季秋意斟上的酒,浅浅啜了一口。
见他似乎对酒失去了兴趣,季秋意忙唤人端上点心佳餚,就怕怠慢了贵客。
「七王爷,这些可是臣府邸的厨子精心製作,若合您口味就请多吃两口。」素知七王爷嘴刁得很,就怕他一个不爽起身离去,因此季秋意亲自捧著银箸恭请七王爷享用。
「嗯。」朱战楫没接下筷子,只瞧著菜色皱眉。这桌上佳餚少说二十盘,道道食材珍贵,看得出厨子用心烹製,但没一道能引起他的食欲。
一旁的季秋意捧著银箸,暗急在心。难道都不满意吗?这一桌菜色他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集合天下美食奇材,还特地聘请了十位名厨精心烹调出来的。
「唉,七王爷,若这些粗食不入您目,臣要他们全撤下,重新再佈上新菜,定让七王爷您满意。」
朱战楫挥手允他撤下一桌食物。「不用再上什麽佳餚了,就给本王下一碗汤面吧!」
「汤、汤……面?」他没听错吧?精緻美食七王爷不要,只要简单一碗汤面?
是谁说七王爷嘴刁的?
可是人人都不敢吭上一声,因为自呈上那碗汤面开始,七王爷就蹙紧眉头,不发一语地紧盯著面瞧,也不动筷子。难道这麽盯著就会饱了吗?
众人不敢出声坏了七王爷「瞪食」的兴致,只期待著他赶快瞪完,好歹吃上一口,别吓得众人也跟著完全没有,不,是不敢有食欲。
良久,他才抬头。「叫这煮面的厨子出来。」
「嘎?是是是。」季秋意脸色青黄不定。完了,定是这煮面厨子哪裡烹调得不对,触怒了贵客,毁了他的筵席,该死,真该死!他又急又气地命人速将闯祸的厨子给押上厅来,等候七王爷的发落。

「果然是你!」他胸口微微发热,再见她竟有丝令他讶然的惊喜。
「是你!」银一两教两名大汉给强押著走进宴厅,跪倒在地,一听到耳熟的声音,她愕然抬头,与他惊愕对望。
「大胆,竟敢直视王爷!」季秋意粗鲁地上前将她的头压下,这才打断了他们相视的目光。
朱战楫见状,脸上有著微愠。「让她站起来说话。」
「站起来?唉……是。」季秋意眼尖,发现七王爷似与这厨子相识,这才赶忙说是,命人将她扶起。
见她站定后,他才开口问:「面是你煮的?」
「是啊,您吃过,这香味独一无二,您该记得才是。」她笑咪咪地说,全无一丝丑怩惧色。
意外见到她令他心情莫名大好。「是啊,这香味独一无二,还未嚐,本王就知是出自你手。」
银一两笑得更开心了,白淨的脸蛋又露出甜甜的酒窝。
众人望著她的酒窝,也是一致暗讚好个甜姊娃儿。
但这一切全被朱战楫瞧在眼裡,脸上顿时无了笑容,众人发现暗惊,不敢再往厨娘脸上多瞧。
善于察言观色的季秋意原以为大祸临头,没想到原来是天赐良机,立即趋前讨好地说:「原来七王爷喜欢这丫头的手艺。她是臣日前新聘的厨娘,若王爷喜欢,臣愿割爱,让您将这丫头带回王府,好好伺候您。」人人都说七王爷不近女色、不爱女娃,看来传言有误啊!
「送予本王?」他持扇轻敲著桌面,沉吟半晌。多少人为巴结他,不知用了多少名目送上各色美人,他退回的次数远大于收下的次数,且收下的心态多半带有随性与需求,但这回……
「咦?大人,我才来您府上不到三天,难道您不满意我?急著将我送人?」没人问过当事人的意愿,这让她有些生气。
季秋意尴尬地解释,「唉,不是的,是王爷看上你的……手艺,要将你收进王府裡……」
「收进王府裡?」她睁大眼睛。
「咳咳!不是收进王府裡,是聘你进和宫王爷府邸当差,明白吗?」这丫头怎麽这麽呆傻耿直?他可是想办法让她有机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她却不知好歹的连一点风情也没有,他开始怀疑,就算让她有亲近七王爷的机会,瞧她这憨傻模样,真能博得挑剔王爷的心吗?
「哦?」银一两侧头想了想。「和宫王府也供吃供睡吗?」这是她最关心的。她可是实际得很!
季秋意翻了翻白眼。确定她要得宠,恐怕很难!
朱战楫瞧著她的反应,大笑出声,主动回答,「供,不仅供吃供睡,每月还有三十两月钱可领,你说如何?」
「三十两!」这下她眼都直了。一般厨工的工资不过十两,较有名气点的也才二十两,这人却愿意付她三十两,这可是笔大钱,不会是坑人的吧?「三十两月钱会不会多了点……」她小心地问。
「你当差的地方可是和宫王府,在那裡当差的人个个不同凡响,所以付你这月钱可不是白付的,你要好好伺候七王爷才行。」季秋意苦口婆心地暗示,就希望她开点窍,别再傻里傻气把大好机会往外推了。
「领人钱财,好好当差伺候主子,这是自然。」
季秋意听到她的回答满意地点头。看来她总算开窍了!但接下来的话又险些让他喷鼻血。
「但说好,我只当差两年,两年后我要回乡嫁人的!」
「你!」他登时血液直衝脑门,不敢再多说,由著七王爷爱要不要,甚至还担心这丫头倘若因他的关系进了王府,届时闯了祸,说不定自己还得被累及陪葬,断送了前程呢!
「你是自由身,毋需等两年,若想嫁人随时可离开。」朱战楫出声承诺,口气却出现一丝说不出的僵硬。
「那真是太谢谢了。」不理会翻了白眼的众人,她一个劲地欢天喜地,直说他是一个大好人,一定是个好雇主。



「一两丫头,听清楚了,你初进王府,很多规矩都不懂,很容易闯祸的,我是容嬷嬷,以后在这王府裡就是我指导你,有什麽事直接来找我,明白了吗?」容嬷嬷正色地朝著乖乖站著听训的她说教。
「明白了。」银一两受教应声。
容嬷嬷满意地点头。真是孺子可教也!「来,你负责的是厨房,但厨房已有二十名大厨,你才刚来,还没有资格负责爷的膳食,就在一旁多学著点,帮忙厨务上打杂的部分,不可以随便顶撞任何一位大厨,虽然你是爷亲自带进府裡的,但厨房有厨房的规矩,你还是要守的,懂吗?」说完再一次问向认真听训的女娃儿。
「懂,我会认真地向每位大厨学习,不会惹他们不高兴的。」她信誓旦旦地说著。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她警惕自己不可太随性,一定要与众人和睦相处,好好当差。
「很好,现在让我告诉你一些王府规矩,你好好记住,千万别犯错!这府邸共分七大院落,爷不用说,就住在主院沁心院,其他院落分别是书院与客院,这些地方你得空时可以去逛逛,但唯独爷住的沁心院未经允许,一般僕役随从不得任意进出,若擅闯被总管逮著,你少说也会被剥掉一层皮,若遇主子情绪不佳,你更是小命难保!切记切记!」容嬷嬷不放心地一再叮咛。
「这麽严重!」她心惊。王府规矩果然不同于一般寻常人家,动不动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脑袋,今后她还是小心为妙。
「知道就好,王府的最内院不算是七院之一,是属于咱们这些下人所居,与你同房的一共连你有三人,年纪都与你相当,你们应该会处得很好才是,晚些等你进房歇息时自会见到她们。」
「太好了,这麽一来我可有姊妹了!」她喜交朋友,尤其听闻年纪相当更是高兴,期待早些进房见见她们。
「嗯。」见这丫头毫无心机,又受教听话,做事更是认真,容嬷嬷不由得与她亲近许多,好心地再提点几句,「我说一两丫头,你在厨房当差,嬷嬷就说些爷的喜好,你听著,爷的习惯是,餐桌之上—— 」


「同样一道菜不会动两次以上的筷子。」她轻快地接口。
「你知道?」容嬷嬷颇吃惊。
「嗯,是爷身边叫李……李少的人告诉我的。」想了一会才想起曾听王爷叫唤那人的名字。
「是李大人,记住,在王府阶级很重要,李少是爷叫的,你不能踰矩,今后见了他要恭敬叫声李大人。」容嬷嬷数落。
银一两吐吐舌头。「是,我会记住了。」
「另外,有件事千万得注意,虽然你身分低下,碰到爷的机会不多,但若在府裡有机会碰到爷,千万别碰触到爷身,这是最忌讳的。」容嬷嬷好心提醒。记得上回有个新女僕,仗著有几分姿色,藉著为爷佈菜而轻触了爷的衣袖,当下让总管命人给拖出大厅,五十大板伺候,打得那女僕双脚重残,走路只能一跛一跛的。
她皱眉。「这规矩也太奇怪了,这王爷难不成有洁癖—— 」
话未说完,容嬷嬷大惊失色地捂住她的嘴。「主子的事哪由得你多言!记住,在这王府裡人人都是小心翼翼,提著脑袋在当差,比在皇宫当差还要小心万分,你可不要当成玩笑,会丢命的,谨言慎行、谨言慎行!」气急败坏地低斥。
「好的。」银一两也吓一跳地猛点头,暗惊连多说一句可能都是死罪的规矩。
看来王府这三十两果真不好拿!



朱战楫就坐,对著满桌佳餚兴趣缺缺。天热,他身后还跟著两个女僕,手持著孔雀羽扇,轻柔地为主子搧风,就怕这热天气坏了主子的心情。
他懒懒地吐了一口气,瞧著每餐按惯例立于右方的六位最高主厨,以及立于左方随侍在侧的总管与李少。「一两呢?」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一两?」总管纠起眉头。好端端的,主子要一两银子做什麽?他一头雾水地看向李少,要他提点一下,毕竟他可是除了自己之外,最了解爷心思的人。
李少蹙眉思索了会儿,这才了解主子的意思。「总管,爷说的是前日爷带进府的一两姑娘,她不是被总管安排进了厨房当差吗?」他赶紧向他提点。
总管这才会意。「爷,属下这就要人去把她叫来。」
朱战楫没有吭声,只是无聊地点个头,对于满桌的菜餚还是没有动上一口的意思。
好不容易银一两教人给领了来,她喘著气,依旧笑嘻嘻地衝著他直问:「爷,您找我有事?」
见她无一丝规矩,他也不恼,反而有些高兴。「没有事。」
「咦?」没有事,那还十万火急地找她来?搞什麽?她看向总管,因为是总管要她放下一切工作急奔而来,这会儿却只见他面无表情,好似没这回事一样。
这王府的人包括这王爷,每个都奇怪得很!
「既然来了就站到后头去,别妨碍本王用餐。」他一副不耐的模样赶人。
「嘎?」见她还呆愣在原地,总管只得暗恼地将她拉至一旁,立于厨师的最末尾。
「爷,可以用膳了吗?」总管趋身探问。
他眼角轻扫过她站立的位置后才颔首。
「爷,请问您要先用哪道菜,属下给您夹去。」总管笑问。
「嗯,问问主厨,哪一道是一两所做?」
总管脸僵了僵。又关这个叫一两的事?他只得转身问向立于右侧的第一人,也是厨房最高厨师,江师傅。「听到了吧,爷在问哪道是银一两所做?」
江师傅身材矮胖,年约五十,低首白著脸。「回爷,因为银一两尚入府不久,属下不敢贸然让一个不懂事的丫头负责爷的膳食,所以这桌上都是我们六位主厨之作,没有银一两的。」
事实上,王府规定只有厨艺高超之人,方可于爷用膳时随侍于侧,身为王府厨师这可是无上光荣,所以厨房近二十个厨师、五十个小厮,无不巴望能有机会为爷献上一盘菜,最好能教爷吃上一口,那可就光宗耀祖了。
但想要得到爷的青睐却又比登天还难,光他们这二十个厨师每天彼此竞争就不知有多激烈,可想而知,在这厨房内,就凭银一两初来乍到的身分就想有所作为地在爷的膳桌上佔上一席,若无神助根本就是不可能。
「没有啊……」朱战楫食指敲著桌面,若有所思地瞄了银一两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更猜不出是喜还是怒。
众人却莫不提心弔胆。
良久,他起身。「太热了,本王吃不下,这些都撤了吧!」说完便由总管与李少一前一后小心伺候著离厅。
银一两闻言,一脸莫名其妙又气愤,「你们说说,这一桌子的菜一口都没吃,岂不暴殄天物!」
话落,众人像是瞧见怪物般瞧著她。



「总管,哪道是一两的菜?」朱战楫才落坐膳桌前,就低著头把玩著袖褶问。
总管有意地瞄了一眼乖巧立于厨子之末的银一两后才回道:「回爷,最远那一道,银牙鸡丝便是。」经过上回的事他就知道主子的想法,这回他特意交代银一两煮上一道菜,安排立于六人之末,就等著爷问起。
「喔,端至本王跟前来。」
「是。」不敢迟疑,他立即将银牙鸡丝恭敬地呈上。
只见朱战楫对这一道菜动了两次筷子后,便放下筷子走人,其他菜餚一口都没动。
众厨师面面相觑,心下皆惴惴不安。
爷这是什麽意思?他们饭碗不保了吗?众人皆危机十足地怒瞪向银一两。
爷只吃她的食物,这代表什麽呢?
之后——
「爷,前面三道是银一两所做。」朱战楫才入座,不等询问,总管就主动地报告。
照例那三道各食两口,他又走人。
「爷,前面七道是银一两所做……」
「爷,前十道是银一两所做……」
「爷,前十三道是银一两所做……」
这日,膳厅右侧随侍的厨师就只剩银一两。
「爷,这全部一桌子菜,共十八道都是银一两所做。」
第三章
银一两眯眼盯著王府七大院落中的「济心院」内牆上的一幅名家书法。
她看得专注,越看越喜欢。「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写出这麽漂亮的字,那该有多好啊!」她瞧得出神,自言自语起来。
「不可能,这可是柳宗继名作,你怎麽可能写得出这一手好字。」锦儿悄悄来到她跟前。
「是吗……啊!锦儿你何时来的?」终于注意到身旁有人,她这才红著脸不好意思地问。
她进府三个月,锦儿是她的室友,两个姑娘因年纪相近,果真成了好朋友。
「来了好一会了,只是看某人瞧著一幅字画咳声叹气,那表情好生遗憾,让人不忍到了极点哟!」锦儿消遣她一番。
「喂,别取笑我了,你真不觉得这字下笔苍劲有力,是一手好字?」她再次如痴如醉地讚叹。
「因为是大师之作,当然是好字,在这王府内可没有低劣之作。」锦儿骄傲地说。
「说得也是。」进府当差这几个月,银一两就瞧清了这座王府的奢华,所有的排场与讲究令人咋舌,绝非一般王府可比拟,甚至可说比皇宫内院还要富丽堂皇,不由得让她想起这府邸的主子,究竟拥有何等权势,可以过著如此尊贵奢华的生活。
「你想习字?」锦儿突然俏皮地问。她亦是个活泼的姑娘,所以和一两处得很好。
「我?习字?」她愣了愣。
「是啊,既然你喜欢字画,就习字啊!凭你认真的个性,说不定真让你习出心得来。」
「可是你方才不是说这可是柳宗继名作,我怎麽可能写得出像这样的好字。」
「谁要你像柳宗继一样好了,只要他功力的三分就足以当街卖钱,这样你还不满足?」
银一两眼睛一亮。「真的有他的三分功力就足以当街卖钱了?」
「你真想靠这维生?那你不当厨子了?」锦儿好笑地问。
「当然不是,习字只是好玩罢了,不过多一项挣钱的技能也是不错的。」她腼腆地说。
「啧啧啧,真是贪心,你的厨艺在短短三个月内就破天荒地受爷独宠,现在已是王府中的最高厨师,相当于皇宫御厨,总管也已将你的薪饷调了两倍,结果你还想靠写字挣钱,拜託你留点机会让你未来夫婿挣吧,否则他会看不起自己的。」要不是与一两成了好姊妹,自己还真眼红她的好际遇。
「你说什麽呢!」提到未来夫婿还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十月天的金陵虽无降雪,夜裡也是寒得很。
男子仅著简单薄衫,外头罩著雪鹅披风,身边难得无随从随侍左右。
他踱步,悠閒地游走于府内,蓦地听到一丝轻微脚步声,知道是李少发现他的踪迹赶来护卫,他只是扬手要他不必接近,只要远远跟著便成,他不想被打扰,因为今晚他突然想见一个人。
负手往府中央的「齐心湖」走去,似乎早知道湖旁的凉亭内,正缩著一个小人儿,这小人儿三更半夜冒著寒风,已连著一个月都出现在这儿了。
朱战楫举步往凉亭上去,打定主意要瞧瞧她每晚到这来究竟在搞什麽鬼?
才走近一看,差点没笑出声,只因他竟瞧见一个人裹著一件棉被,点著一盏昏暗烛光,姿势滑稽地趴在亭内桌上认真地写著书法,专注到连他出现都不知道。
「你在做什麽?」静默瞧了好一会,见埋头习字的人还是没注意到他,他有些不悦地出声。
他可不习惯被忽视。
「嘎?」一听这声音,银一两猛然抬头。他怎麽会在这裡?
瞧见她的模样,他的不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失笑。见她全身裹著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蛋,脸上还有好几处沾染上了黑墨,模样煞是可爱。
尤其在乍见他出现,她慌乱起身,不是向他行礼问安,而是当著他的面,手忙脚乱地将桌上才书写好的宣纸迅速藏进裹著的被子裡,让他看了更觉好笑。
「拿出来吧。」他迳自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后,讽笑地动动指头,要她将藏在被裡的东西交出来。他今晚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她为难地紧抓著宣纸,有神的大眼骨碌碌转动著,心想交出去好吗?是否会被笑?
见她迟疑,他微愠,轻咳一下催促。
她皱皱鼻子。「王爷,您要看可以,可不淮笑我。」她勉强说。
「你这是在跟本王说条件?」看得出他的怒气已逐渐在升高。
「脾气还真糟!」她低下头小声咕哝。
「什麽?」他蹙眉,像是听到她的咕哝了。
「没有没有。」她赶紧说,叹了一口气。「好吧,要笑就笑吧!横竖您一次笑个够,可别笑我一整晚。」她都著嘴将怀中的「宝贝」掏了出来。
他望了她一眼。这丫头还真是不怕他,在他面前也太随性了,但出乎他意料,自认识她以来,关于她的每件事,他既不气也不恼,反而格外有耐性,甚至不由自主地注意起她的一切事情,所以才会发现她每晚都会出现在这裡。
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摊开,他扬扬眉。「你在习字?」朱战楫有些讶异。
「嗯。」银一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怕见到他嘲笑的目光。
好一会没听见他出声,她这才偷偷抬起头来,见他正皱眉不已地瞧著她的「大作」。
哎呀!还是逃不过被嘲笑的命运了。她只能硬著头皮等他瞧够再出言讥她。
「你每晚冒著寒风就是为了习字?」他终于沉声问。
咦?没笑她?「嗯。」她不自觉地揉揉鼻子,将鼻子上的黑墨揉晕得更大片。
他忍住笑,尽量让自己的脸紧绷,不明白明明她的动作很蠢,他却感到可爱。自己是哪裡出了问题?
「为什麽挑深夜来习字?」
「只有这个时候我的活才干完,而且夜深人静的,正好做练习,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盯著她虽裹著棉被,但鼻子没有沾到黑墨的地方依旧被冻得红通通。「为什麽不回房练习去?」他低著嗓音,讶异自己竟然必须忍住衝动,才能阻止自己的手不心疼地摸上她冻僵的红鼻子。
「不成,房裡还有其他姑娘,我点著灯岂不妨碍她们睡眠?她们明天还有活要干呢,再说,我这手字怎好意思在她们面前展示,会笑掉人家大牙的。」银一两无奈地吐舌。
「这样啊……」随著她俏皮的吐舌小动作,朱战楫心头一阵抽紧。「告诉本王,为什麽想习字?」
「没什麽……就是羡慕别人写得一手好字,恼自己别人行,为什麽我不行?」
「哦!」真难得,还有求知之心。「有人教你吗?」
她摇摇头。「这府邸大伙都这麽忙,谁来教我?我这是自习,无师自通。」她皱著鼻子打趣地说。
他半眯著眼,想著她方才认真习字的模样。「我知道了。」
「唉?」没头没脑的,他知道了什麽?
见他起身要离开,她忙唤,「等等,爷,您忘了我的书法。」银一两腼腆地指著仍握在他手裡的「大作」,怯生生地欲索回。
「这书法就当是送给本王了。」朱战楫正经敛色地反将宣纸收入怀中,扭头就走。
「咦……爷!」她怔愣一会后又追上他。
以为她不识相,坚持要讨回书法,他脸色出现前所未有的阴沉,厉声问:「还有事?」
「唉……」瞧他突然变脸,她差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断断续续、颤巍巍地问道:「您……没笑我,难道……我的……字写得好看?」终于期待地问出了她的疑惑。
他直直瞪著她,久久才出声,「不,写得很丑,是我见过最丑的字!」
「嘎?」
直至返回寝室,他盯著手中的「墨宝」,瞧著宣纸内字型扭曲、笔触杂乱得简直一塌糊涂的歪斜字体生闷气。
摊著纸,他到现在也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强索一张「丑字」在怀?无法理解,索性气愤地将纸撕个粉碎。
不行!他得好好教教她!


「怎麽样?总管召见你为了什麽事?」银一两一脚才踏进寝房,就教锦儿与容嬷嬷给拉到床边,焦急地要问个明白。
总管地位崇高,有什麽事吩咐一声要人办了就是,这麽慎重其事地召见一个下人还是头一回,所以这让她们紧张起一两是否闯了什麽祸。
银一两脸色怪异地不发一语,瞧见房裡除了锦儿与容嬷嬷以外,还有另一个大她与锦儿三岁的室友紫娟也在,正拉长耳朵,也好奇得很。
「我说一两丫头,你发什麽呆,快说说啊?」容嬷嬷急促地推了她一下。
她这才呐呐地出声,「唉……总管说爷沁心院裡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
「嘎?这什麽意思?王爷沁心院裡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干你这厨娘什麽事?难不成要你去打扫?但爷的上书房可是王府重地中的重地,不是一般的僕役有资格可以进去当差的。」锦儿甩著手巾,一头雾水。
「不是打扫……」
「不是打扫,那是做什麽?哎呀,我的好姊妹,你就快快说,别卖关子了。」锦儿没耐性地扠腰大叫。
「那张桌子……说是要给我用的。」
「什麽?给你用的?」锦儿当场怪叫出声。
「一两丫头,你没听错吧?」容嬷嬷也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
「总管亲自带著我进上书房,指著爷的大桌旁角落的小桌子说的,我想应该没听错吧!」
「……那就没错了,但为何有这麽奇怪的事?」锦儿瞄向远坐一旁拉长耳朵的紫娟,只见她脸色有些难看。
「是啊,这书房重地,凭一两厨娘的身分怎麽进得去?更遑论竟还设了张桌子让她用,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啊!」容嬷嬷低呼。难怪一两丫头的脸色怪怪的。
「一两,总管有说那张桌子让你做什麽用?」锦儿追问。
「写字用。」
「写字用?咦?一两,该不会爷知道你夜裡偷偷习字的事?」锦儿惊呼。
「嗯,王爷知道了。」
「爷怎麽会知道的?」锦儿讶异。
银一两羞赧地缩缩肩头。「前晚他瞧见我在亭子裡习字,所以就—— 」
「所以就派了张桌子给你,还是在爷的书房重地?」
她点点头。「不仅如此,总管还说从明儿起,爷下朝后的一个时辰会有老师教我习字,而这老师……就是爷本人。」银一两期期艾艾地说出另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两……你你……说笑的吧?」锦儿明显的已经快昏倒了。
「这事莫说你们不相信,连我自己听了都不信,还再三地向总管确认,他连点三次头我才相信。」她苦著脸,不喜反抱怨,「有老师教当然是好,但如果老师是主子,那可教人头痛了,若学得不好,会不会丢了活儿?」
「一两丫头,怎麽你脑袋转的跟旁人不同,你担心学习不佳丢了活儿,咱们可担心爷成了你师父,在这府裡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再说,爷是什麽人,他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和宫王爷,更是这皇朝的……」地下君主,这句话让容嬷嬷硬生生住了口。
「总之,爷是皇朝支柱,平日有多忙碌是天下皆知的事,这麽尊贵的人肯在你身上花时间,你你……你这是走什麽运?这麽得老天爷眷顾?要知外头多少皇亲贵族极度渴望能有这麽一个机会每日见上爷一面,不管是什麽,只要能让爷提点指导一二,都是荣幸无比的事啊!」她随即才又继续说道。
「是啊,还记得上回皇上下旨,希望爷能指导一下太子的文采,圣旨才下就教爷给驳回了,爷连皇上的帐都不卖,居然对你这下人……」锦儿扯著手巾,心有些惶惶不安。爷为什麽会对一两这般另眼相待?
一旁的紫娟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不只这样,总管说了,自今晚起我得搬离这儿了。」银一两垂头丧气的又说。这才是最教她不捨的事,她与锦儿感情这般好,就像姊妹一样,这会儿说搬就得搬,她当然会捨不得。
「搬离这儿?搬哪去?」容嬷嬷大惊失色。
「沁心院内的小斋。」
两人脸色顿时大变,沁心院内的小斋虽是当初王府建造时,特意为爷的贴身僕役所预留的下人房,但沁心院无女眷这是天下皆知的事,爷让一两夜宿沁心院,这比让她使用上书房还惊人。
「说,银一两,你究竟用了什麽迷术让爷这麽对你另眼相看?否则爷不会做出这许多不合常理的事!」紫娟终于忍不住衝向银一两跟前,指著她的鼻子怒斥。
她虽也是一两的室友,但与锦儿不同,对一两总是极尽嫌恶,更是痛恨她的好际遇与好人缘。
「我?!」银一两被她吼得睁大了眼,连忙退了一步。
「喂,你发什麽病,爷对一两好干你什麽事?要你在这大呼小叫的!」锦儿气呼呼地挡在银一两身前,将她与紫娟隔远些。
「爷不会看上她的!」紫娟咬牙切齿地说。
「你该不会是嫉妒一两在府邸一路被破天荒的提拔,平步青云吧?」
「哼!爷自视甚高,不会喜欢任何人,也不会真心欣赏任何人的,更何况是像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头,你最好叫她不要因为爷对她施些小恩就自以为是,看著好了,只要她在沁心院犯了错立即就会被赶出来的,说不定以爷喜怒无常的性子,恼了爷连命都没有了!」
紫娟的这番话,说得三人面面相觑。没错,伴君如伴虎,爷的性子阴晴不定,谁也说不准,要是一个不小心,掉脑袋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嗯……一两,你……今后……可要多加小心再小心了。」锦儿与容嬷嬷只能这麽说了。



朱战楫一手执著笔,久久未在公文上批上一个字,只是悠閒地转著眼珠,露出一贯兴味的笑容,视线正纠缠在一旁埋首写字的人儿身上。
银一两正式搬进沁心院已有月馀,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爱这麽瞧著她,她的每个动作都可爱得紧,就好比此刻,她认真专注地写著字,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左颊上沾了块黑渍,长髮因低头的动作,正整束可怜地浸泡在黑墨中泅泳。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她就像是他的新玩具,所以他难得费了些心思将她拽在身边,想要好好逗弄一阵子,不过事情有些失控,因为他似乎欲罢不能了。
他眯起眼,眼神转为迷濛,再次不加掩饰地盯上眼前的丫头。
想起自己安排她进了上书房、小斋,还每日亲自授课,做了些连自己都觉得不妥的事,却没有一丝勉强或后悔。
不仅如此,甚至与她相处的日子,是他这些年以来心情最愉悦的时候。
他暗忖著这新玩具到底有什麽魅力,竟能不断吸引住他的眼光。
照理说,像他这般长时间大刺刺的审视,一般人都会发现而显出不自在,偏偏这大姑娘,做任何事除了全力以赴外,就是专注再专注,这也让他有机会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再打量,并且乐此不疲。
基本上,她是聪颖的,因此习字读书的学习都难不倒她,再加上她那凡事下功夫不打折扣的个性,学习起任何事来都好得出奇,难道就是这点吸引了心高气傲的他?他也迷惑了。
「爷,您的宵夜已备好,淮许属下端进来吗?」总管低著身子在门外请示。没爷的允许他可不敢贸然闯入。
「进来吧!」思绪被打断,朱战楫微怒,口气也不甚好地恩淮。
得令,总管立即挥手要人抬进一张小桌,桌上早备好了七、八样小菜以及一碗清粥。
一切备好妥当,总管及一干下人就快速躬身退下。因为听出他的不悦,谁也没敢多打扰主子一刻。
朱战楫低首,草草在公文上批了一个「诛」字,便放下笔来到桌前,迳自用起宵夜来,而方才那简单一个字代表的却是数十条人命。
依理,他所有的膳食包含三餐与宵夜,都应由她这总厨来料理,但自从她习字后,在他的授意下便免去了她料理宵夜的差事,让她有更多的时间习字读书。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自己不得不承认,对她真是格外恩宠,而且是不知不觉、变本加厉。
习惯性地瞧向她在做什麽,刚巧她写完了一个字也抬头,目光与他对上,她不觉不敬,露齿就是一笑。
他反倒一愣。
「好吃吗?」银一两随口问问,像是在话家常。
跟主子话家常?他又是皱眉又是感到不可思议。「你也饿了吗?」出口才发现自己也随著她閒聊起来。
事实上,在这书房裡,他们的对话并不多,他只喜欢盯著她,还没想到下一步要如何。
「主子吃粥可没奴才的份。」她嘻笑地说。
「你说话的表情可不像有奴才的本分。」他回她一个不以为然。「若饿了,就过来吧!」他说。
这倒教银一两讶异了,与他共用上书房也有月馀,他一向独自用膳,不曾开口邀请,这会儿却要她一同用膳?「您是主子,与奴才同桌而食于礼不合,这样不好吧?」容嬷嬷经常对她耳提面命,要她进退有据,她多少还是受教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本王有允许你同桌而食吗?」
「咦?方才您不是说……」难道是她会错意了?
「本王食毕,这桌菜赏你。」朱战楫放下银筷。
「咦?」就说她哪有资格与他同桌啊!她心裡头有些发酸。
「总管在门外吗?」起身朝外扬声。
「在。」只要他在府裡,总管向来随侍,等待他随时的召唤。
「多备上一碗粥来。」
「……是。」总管只眨了一下眼就领命处理去。
自此,送至书房的宵夜总是多备上一份。



「爷,听说您两岁能背诗,五岁时已熟读四书五经,八岁就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十五岁时已手持兵符为当今圣上打天下,是个天纵英才的人物?」银一两开心地喝粥吃菜,见他坐于案前,并无立即批阅公文的意思,打算继续与他话家常。
府裡待久了,有关他的传闻,多少听闻一点。
朱战楫笑得阴恻恻。「你可有听说本王三岁咬伤奶妈,五岁亲手杀死爱马,七岁就要人砍了左右僕役,只因他们不小心触碰到本王的衣袖,十三岁为了争权,命人诛杀了两个反我的亲兄弟,并且割下他们的头颅,游街示众,十四岁生母病逝,本王一共下令宰杀九名僕役为母陪葬,十五岁领兵杀人,死者不计其数。」她要话家常,他就与她话个够,希望彼此聊得愉快。
「你!」她脸色发白。
他喜欢逗她,见她吓得不轻,竟畅快得想大笑。「怎麽,你喝不下粥了?」她嘴裡那口粥在听完他的话后,就怎麽也吞不下去了。
「噁!」她将口中之物吐出。「为什麽对我说这些话?觉得杀人很愉快吗?」她忍不住质问。
他诡异又阴狠地笑笑。「有时候是的。」他老实说。
银一两倒抽一口气。「你!」传闻他为人绝情杀人如麻,但都不若他亲口承认来得骇人。
「你怕本王吗?」很好,每个人都该怕他的。
「你难道不觉得每个生命都有其价值,你不该以己之喜乐任意危害人命!」她与他争辩人命的重要性。
「在我看来人命如蝼蚁,若再无一丝智慧,就连蝼蚁都不如了。」朱战楫讽刺讥嘲。
「你怎能这麽说,人生而平等,有些人生而聪颖,有些人生而驽钝,但上天造人皆有其用,聪明的人发明锄头让驽钝的人劳役垦荒,如此你我才有稻米草粮可食用,所以你怎麽可以瞧不起人,甚至轻之如蝼蚁,说杀就杀呢?」她好生气愤地指责。
他瞧她说到气愤处便握紧双拳、面红耳赤的,一副誓要与他争出个道理来的模样,脸色一沉。「所以你不怕我?」他突然说。
「咦?」现在戏是演到哪一段?不是在争辩人命的价值吗?跟她怕不怕他有什麽关系?
他起身来到她面前。她依然面色泛红,看来方才气得不轻,这直率的丫头又忘了谁是奴才、谁是主子了。
他该恼她吗?她是第一个敢当面与他争辩的人,该办她个以下犯上的大不敬斩了她,好证明自己杀人不眨眼?
被朱战楫阴邪的目光瞅著,银一两开始浑身发凉,这才知道害怕。她刚做了什麽?虎嘴上拔鬚?自寻死路!
「……所以您要杀我吗?」以证明他的人命蝼蚁论?
「你想死吗?」
该杀她吗?不!留著她岂不更有趣,让她见识什麽叫人性,什麽叫蝼蚁,证明他才是主宰生命价值的人!
高大的身子逼近她,几乎要近贴到她身上。
他闻到了她的气息,带著淡淡的墨香,深吸了一口,竟然觉得这墨真是上等!
「我我我——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拼命摇头。她可不想死!
随著她的动作,墨香散得更盛,他又趁机多吸一口。
「不想死就住嘴!管你才能高低,就静静地看著权势如何操纵人命,而人命又是何其廉价地供权势把玩吧!」他突然想摘掉她身上的天真、眼裡的正义。
她第一次这麽近看他,注意著他那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脸上的细纹几不可见,更发现他俊美得不似男子,睫毛翘长得比她还浓密。
银一两哑了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愣愣地瞪著眼前的他。他可能没注意到,贴得这麽近,他的身铁定触碰到她了,更惨的是,她髮尾的黑墨正不知死活地沾染上他雪白长袍,这下他要焚衣还是杀人?
出乎意料,他既没焚衣也没杀人,而是不顾染在身上的黑墨汁,倾身单指挑起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也毫不留情地掠夺她未遭俗世沾染的娇唇。他的吻并非轻柔,而是饱含霸气与乖张,彷彿以桀骜之姿,夺取所有。
银一两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完全生涩得不知如何反应。
爷在吻她呢?
可是亲吻不是只有自己的夫君才可以做的事?
爷为什麽这麽做?
相较于她的怔愣,他则是吻得肆无忌惮,以佔有之姿狂扫过她的樱唇。
他可是好奇了许久这其中是什麽滋味,如今品嚐上,似乎更抽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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