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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6月试阅] 陈毓华《吉食郡主》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17-6-27 17:27
标题: [6月试阅] 陈毓华《吉食郡主》

出版日期:2017年6月21日

内容简介:

明明只是跟妹妹出门逛逛,她怎麽会糊里糊涂地被绑架?
自打穿越成郡主,她日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何曾狼狈地逃跑过?
幸好恰逢荣家兄妹相救,不然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了!
作为回报,她帮助贫困的荣家兄妹摆脱见钱眼开的亲戚压榨,
教导他们制作风靡现代社会的香喷喷鸡排,打算把鸡排铺子开遍全国,
若不是未婚夫东王世子找上门,她还真以为自己会继续在这待下去呢!
提起这厮她就无奈,他可是一个小霸王,行事嚣张,自幼对她勾勾缠,
不过他是真的很宠她,每每得到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送到她面前,
此番还动用所有关系找她,不顾病体未癒,亲自来接她,
他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本以为两人的婚事是板上钉钉,没想到现在却出了差错──
原来她会在出嫁前被绑架,全是自家妹妹的阴谋,
妹妹忌妒她,想要取代她,甚至趁她不在,闹出一出代嫁的戏码,
这下可好,未婚夫变妹婿,她该怎麽办?





  第一章 大喜之日出大事

  黑漆漆毫无半点星光的春夜,没有虫鸣鸟叫,只有河水声淙淙。

  细如牛毛的雨不断落下,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挣扎着从河中伸出水面,试着构住河岸边的石头,但一次、两次,因石头湿滑,小手构不住,无力地落回河里。

  眼看小手要再一次抓空时,斜刺里冲过来一个青年,伸出一只手握住这只跟死人一样冰冷的小手,将那人捞了起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温暖如冬夜的暖炉。

  河中的少女超乎寻常地沉重,青年稍嫌纤细的胳臂拉不起她,只好丢了手中的猎物,运用双手,使尽吃奶的力气才把她从水势湍急的河流里拉上岸边。

  直到少女上了河岸,那青年才看清楚,原来她穿着厚重的大氅,衣服吸了水,难怪他怎麽也拉不动,她自己也爬不上来。

  她整个人摊在那湿答答的大衣里,虚弱得像个孩子。

  青年小心翼翼地拨开她几乎覆盖整张脸的发丝,伸出粗糙的手指去感觉她的鼻息。

  居然没气了!怎麽会没气?是死了吗?

  他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下一瞬,少女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口鼻呛出不少水。

  她浑浑噩噩地抬起手臂,也不知要做什麽,还没能看清楚周遭的环境,就见一张青年的脸孔凑了过来。

  这……是哪?她只看了那麽一眼,晕乎乎的脑袋还来不及思考,就眼一黑,又厥了过去。

  青年试了试她的鼻息,「原来是活的。」

  想了半晌,他随手拔起几根长草搓成绳子,将方才扔在地上的猎物捡起来串成一串,系在腰带上,接着回过头来,想把少女扛起来,带回家去,可一拉之下,他犯难了,因为他连抱都抱不动她。

  那泡水的大氅十分笨重,他想也没想便动手去脱,三两下剥了个乾净,哪里知道由於少女全身湿透,大氅里面的衣服全贴身地黏在她身上,她曲线曼妙的身材和部分裸露的肌肤这下全教他给看光了。

  他只觉得有两股热热的水流要从鼻孔里窜出来,猛然转过头,昂了昂头,背对少女三两下把手中的大氅给拧了个半乾,接着闭眼再转回头,用大氅将少女蒙头盖脸地包裹起来,卷成麻花,感觉妥当,这才睁开眼。

  不敢多想,他把她当成米袋抓起来,往肩头上甩。

  隔着大氅的布料,他顿时心安许多,往前迈进,分开草丛和灌木,循着原路回家去。

  他肩上的少女几度醒来又昏过去,整个人严重的头晕眼花、犯恶心,全身止不住地发冷,冷得牙齿咯咯打颤,浑身都疼,难受得想骂人。

  她喃喃念着什麽,青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自以为很大的声音,其实比蚊虫叫声还要小。

  被充作米袋的舒婆娑再也憋不住,开始作呕,吐出来的是青黄色的胆汁。

  她隐约想起自己好几天没沾米粒汤汁,腹中空空如也,哪来东西可以吐?

  青年感觉到一股湿意沿着他的腰往下流,慢半拍地把她放下来。

  无比狼狈的少女像条虫般瘫在地上,虚弱至极的她被青年一番折腾过後,头晕得不行,眼前一阵阵发黑,骨头跟散架了没两样,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额头有一股暖流悄悄地流了下来。

  他骇然地道:「你怎麽流血了?方才分明没有。」虽然天色很黑,可青年的眼睛很利,又靠得近,因此看得一清二楚。

  舒婆娑猜想那可能是在河中碰到礁石所撞伤的伤口,因为冰冷的水流使得血管收缩,暂时止了血,而经过了一段时间後便失了效用,又开始鲜血直流。

  她很想就此晕死过去,可余光见青年又要重施故技把她扛起来,她连忙挣扎着摇手,「别了……你还想……让……我再吐你一身?」她不知其实自己只有指头晃了下。

  是这人救了她吗?他真呆,除了把她当米袋扛,没别的法子了?

  「哪能呢,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我妹妹又要洗衣服。」什麽事都没有他的衣服要紧,但是不把人扛在肩上,怎麽把人带回家?

  她的脑子虽然还是一团乱麻,却想出了办法,「不如背着我吧,这样我舒坦。」什麽男女授受不亲,哪边凉快哪边去吧,小命能捡回来才重要。

  他倒是很听话,两腿打开,蹲了下来。

  舒婆娑构着他的衣服,艰难地爬上他的背。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连手指头也使不出一分力气,有得依靠後轻松许多,不过趴在这也没舒坦到哪去,因为他的背称不上多结实,反而硌人。

  幸好一路上都没有再出现问题,没多久,青年就来到一间小破屋。

  他撞开灌木紮成的篱笆大门,踹开木板中间裂了一条大缝的门,进了一间乌漆抹黑的屋子。

  「欸,哥,你回来了?」一个年纪大概八、九岁的孩子从摇摇欲坠的方桌上抬起头,露出略带惺忪的眼。

  桌上的大破碗盖着小破碗,显然是给她哥留的饭,左等右等没等到人,结果自己等到睡着了。

  「嗯,妹妹,赶快把爹留下来的药都拿出来,煤油灯也点上。」

  那女童个子小,头发稀疏,发色枯黄,因为瘦得离谱,一双眼显得特别大,身上穿着和青年一样处处补丁的麻布衣,脚趾都露出来见人。

  这小姑娘叫荣蕙,她只迟疑了一下,很快就把药拿来,平常舍不得用的煤油灯也点上了。

  这时,青年荣戎已经把舒婆娑放在他爹娘以前居住、如今空置的房间里了。

  药灌进去了,方才再度晕过去、浑身湿透的舒婆娑却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哥,我看这样不行,这位姊姊的湿衣服得换下来,爹那些药丸放的年头久了,看起来不是很管用,你还是把游大叔请来瞧瞧吧。」荣蕙看着小,其实真实的年纪已经十一岁,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像个小大人似的。

  那游大叔是村子里的草药师,村人有个头痛脑热,多会去他那里拿副草药回来煎着吃,症状轻微的吃上一副就见效,严重些的多吃几副,而他真的看不了的,便会让人赶紧往县城送。

  村人一来怕花钱,二来他还真有几分本事,所以村人多把他当成救命活菩萨。

  荣戎看着腰际上的斑鸠和灰兔,「家里还有多少钱,都给我吧。」

  荣蕙跑进隔壁的耳房,回来时,手里攥着几枚铜钱,「就这些了。」

  他没说什麽,把铜板塞进腰带里,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她也没闲着,脱了鞋爬上炕,从一个简陋的竹箱笼里翻出一套灰溜溜却洗刷得很乾净的粗布麻衣,然後跳下来把门给关了,这才开始替舒婆娑换起衣服。

  上京,东王府。

  因为世子东伏羲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沉寂多日的东王府这一日挂起了红通通的大灯笼,回廊、门窗到处可见精致的剪纸喜字,摆明了是朝着能有多喜气就多喜气的方式操办,当中的慎重和盛大就算是在京中也不多见。

  这般隆重,有明暗两层意思,一层嘛,东伏羲本就很得皇帝疼宠、太后溺爱,比宫中的皇子更加尊贵。如今他这一病,就算是讨要天上的星星,只怕太后和皇帝也会去找来。

  最终他没要星星、没要月亮,而是张口想要娶宁馨长公主的女儿延安郡主为正妻。

  这有什麽难的?一道圣旨便成就了今日的喜事。

  另一层嘛是冲喜,希望藉着这桩婚事冲掉不好的运气,让东伏羲的病体赶快痊癒。

  东伏羲和延安郡主从小玩到大,一听说宁馨长公主答允把延安郡主嫁给他,病得糊里糊涂的人竟然一日好过一日,大婚这天可以说已经好了大半。

  说起来,宁馨长公主的生母只是宫中的一个小美人,生下宁馨长公主後没多久就失足跌进太液池里而亡,後来宁馨长公主被抱到先帝淑妃身边教养长大。在後宫众多公主中,她一点都不显眼,和不存在没两样,熬到婚配年龄,便由先帝作主,下嫁佑德侯府嫡三子舒谈。

  她和舒谈结缡将近二十年,感情和睦,育有两女两男。

  而东王爷和今上则是同胞兄弟,掌管羽林军。他还未出宫建府时,和其他皇子一样,与公主们没什麽来往,没想到男婚女嫁後,因为两家府邸距离不远,他反而和行事低调、素来不出众的宁馨长公主有了来往,而且还相处融洽。

  东伏羲和延安郡主、延平郡主姊妹几乎是从小玩到大,两家人见晚辈相处得好,亲上加亲也被视为板上钉钉的事。

  正厅中,东王爷和东王妃忙着招待宾客以及被皇帝派来参加婚礼的同僚,与此同时,脸上还稍带病态的东伏羲身穿大红锦袍,意气风发地踏进新房。

  他本来就生得貌美,难辨雌雄,如今苍白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更叫人错不开眼。

  只是来来去去的下人无人敢多看他一眼,生怕碍着他的眼。

  东伏羲心情大好,他光想着今日能达成所愿,把心爱的女子娶回来,神魂就要为之颤栗。

  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什麽的,今日的他全然不在意。

  喜娘一见到令人闻风丧胆、小孩听见他的名字便会停止夜啼的东伏羲,两股颤颤,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尊大神,本就倒背如流的吉祥话不只说得磕磕绊绊,还差点咬到舌头。

  东伏羲根本不在乎喜娘的嘴里吐出什麽,无比乾脆地打赏她一锭金元宝,让延安郡主身边侍候的大丫鬟把人送了出去。

  喜娘直到出了门才回过神来,凉风一吹,只觉得冷汗涔涔,宛如逃出生天。

  这位世子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身分尊贵,太后宠、皇帝护,就算他将京城掀了也没人敢吱一声,若是他做得过分些,也不过是被东王爷拎回家骂个几句,没人能拿他如何。

  东伏羲一进来便盯着新娘子直看,她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十指纤纤,宛如青葱,令他心痒难耐,只想赶快一亲芳泽,把他思念多日的人儿揽入怀里。

  奇怪的是,在东伏羲的记忆里,延安的身边有四个玉字辈的丫鬟,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怎麽只见到两人,另外两个上哪去了?

  那想法只是一闪而逝,他倒没怎麽放在心上,一挥手便让她们滚了。

  两个大丫鬟低眉顺目,眼睫毛连掀也不敢,急急地退下。

  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东伏羲拿了缠着金红绸缎的秤杆上前揭了盖头,一张粉妆玉琢、眉目如画的柔美脸蛋立即呈现在他面前。

  「阿娑。」东伏羲目不转睛地看了片刻。

  新娘子乍见他,想着他虽然生病,却无损那精致的好容貌和卓越的风姿。

  但是这些都是假象,跟他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他霸道狠戾,名声要多坏就有多坏,谁敢得罪他,他绝对会让你生不如死,後悔来投胎做人。

  不过,她就是喜欢他。

  「我病了,你为什麽都没来看我?是姑母还是姑丈不让你过来?也对,要是过了病气可不好。如今你成为我的媳妇,那些都过去了,不重要了。」他如同往常一般,只要靠近她就把她抱个满怀。

  她惊叫了一声,瓜子脸充满红晕,却没有挣扎,只柔声道:「世子,把红烛给熄了吧,阿娑怕羞。」

  象徵吉祥的龙凤红烛有婴儿臂那麽粗,照得新房明亮异常。

  本来就是近到不能再近的姿势,东伏羲一只手忽然按住她的後脑杓,将鼻子凑了过来,像狗似的深深嗅了好几下。

  新娘子被迫看进一双闪烁着奇异情绪的瞳眸中,那股噬人的目光盯得她有些发毛。

  就在她疑惑不解时,禁锢她的手终於松了些,她刚喘了一口气,东伏羲便恶狠狠地把她扑倒,和她眼对着眼,鼻对着鼻,眼神如剑光般犀利尖锐,对她露出嗜血的笑容。

  「你竟敢冒充阿娑?!」

  新娘子纤瘦的身子哪禁得起这麽凶残的冲撞,何况她头上还带着重达好几斤的凤冠,当下直挺挺地往後仰倒,脑袋撞到凤冠,疼得她眼泪飙出来,身上还压着一个男子的重量,差点让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厥过去。

  她有些畏惧地唤道:「世子……」那双眼睛好可怕啊!

  东伏羲也不逼迫她,探手箝住她的脖颈,真的出力掐住。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两耳嗡嗡作响,一张沉鱼落雁的面貌顿时变得痛苦万分。

  深深锁着她的那双眼睛黑得吓人,他没有因她的痛苦而放松分毫。

  他不是开玩笑,他是动真格的想要她的命……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她背脊处爬上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想活的慾望让她使出全身力气挣扎,仓皇间打翻瓷枕,瓷器掉落地上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外头守着的丫鬟和婆子们。

  丫鬟把门推开,见到的就是屋里惊心动魄的一幕。

  众人惊呆了,一涌而上,但是谁也不敢阻止东伏羲的粗暴。

  他是什麽人,这些下人们根本拿他没有办法,唯有反应快的赶紧把东王爷和东王妃请来。

  当东王爷和东王妃撇下客人匆匆赶过来时,新娘子已经快昏过去了。

  东王爷厉声喝止那些下人,「吵什麽?退下。」

  下人们立即连滚带爬,跑走了一大半。

  「孽障,你这是做什麽?快放开她!」这个被宠出来的混帐,连大婚的日子也让人不得安生。

  「滚,这里没你们的事。」

  东伏羲眉宇间的戾气让东王爷气不打一处来,额角冒着青筋。

  东王妃心里疑惑,拉着丈夫的袖子,怕丈夫真把儿子打坏了。「羲儿还病着,脑子糊涂,你跟他计较什麽?」

  「我跟他计较?你也不瞧瞧他这是要做什麽。」杀妻啊!

  不能怪他这麽生气,他原以为只要儿子娶了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就没事了,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自家这个孽子了。

  「羲儿,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她可是阿娑,你怎麽对她动起手来了?」东王妃动之以情。

  东伏羲松开箝制,像碰到脏东西般甩了甩自己的手,把掐过她的手往崭新的袍子上抹了抹,语气阴森,「她不是。」

  新娘子连忙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股脑退到床边,手放在胸口,轻轻地给自己顺着气,直到呼吸变为平稳,脸色由青转白,才嘤嘤哭了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东王妃看了心生怜惜,便抓住她的手,轻声宽慰她,「阿娑哪里难受?告诉舅母,舅母帮你揉揉。」

  新娘子轻抚着胸口,虽然先前世子掐住她,导致她差点窒息的痛苦感觉还在,呼吸仍有点困难,但她初来乍到,不想坏了自己在婆母眼中的印象,怕婆母觉得自己爱告状、半点苦都吃不了,因此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哼,亏你还是阿娑的表哥,人家比你还懂事。」东王看着东伏羲那苍白的脸孔,估计他的病还没好,脑袋糊涂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骂完後,他耐着性子警告儿子,「她可是你的新婚妻子,你这是在搞什麽鬼?」

  嫁过来就遭罪,三朝回门,这媳妇要是回去哭诉,他对自家皇妹还真不好交代。

  东伏羲才不吃他这套,哼道:「死不了,只会惺惺作态。」

  东王爷习惯性又想往儿子的头一掌拍去,但是看他冷着脸,眉宇间的暴躁只多不少,想到他平时闹腾归闹腾,对自家表妹却是一心一意,怎麽会临到把人娶过门这天却有这麽大的反应?

  他收起怒意,沉声道:「你最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要不然你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东伏羲掩住眼中翻滚的情绪,微微地看了父亲一眼,「她身上不是表妹的木莲花味道。」而是淡淡的香雪球味。

  「女子身上的香气换来换去,就你瞎闹腾,莫名其妙!」

  新娘子一听见东王爷站在她这边,见缝插针地提高了哭声。

  哪里知道东伏羲转过头来阴恻恻地道:「你敢插嘴,小心我拿针缝了你的嘴。」

  新娘子吓得赶紧用双手摀住自己的嘴,眼中闪过害怕和一抹不甘心。

  「你这孩子……」东王妃有些无奈,但当中并没多少责怪的意思。

  要说东伏羲今日会养成京中霸王的个性,也不能全推到皇帝和太后身上,东王妃也是个帮凶。

  她就只有东伏羲这麽个孩子,只怕给的少了,加上她个性温柔平和,在外人看来是她识大体,说难听点却是软弱无能。

  虽然东王爷能够不时镇压东伏羲那恣意张狂的性子,但男人整天在外,哪有时间紧盯着家中的一切?东王妃又是那种性子,因此效果甚微。

  东伏羲掐了掐手心,感觉到疼痛时,才把心里那股疯狂想杀人的冲动压下来。「她不是阿娑,她是舒婆舞那个臭女人。」

  什麽?!

  东王爷和东王妃齐齐震惊。

  新娘子本来已经渐渐恢复血色的脸蛋,在听见东伏羲的指控後,褪成了一张白纸。

  「乖孩子,你告诉舅母,你伏羲表哥是胡诌的,舅母让你舅父打他一顿给你消消气。」东王妃是知道儿子平常不太可靠,但今天是什麽日子,平时他对延安绝对不是这个样子,这事着实古怪,只能从媳妇这边下手。

  新娘子抬脸时情绪已经恢复平静,「舅母,我是阿娑,您一定要替我作主啊!」

  东伏羲目光扫过来,忽然对她凶戾一笑,「阿娑?」他这一笑,笑得屋子里的人全身发冷,心里都咯噔了下。

  难道他身上的病还没好,严重到连自己最喜爱的表妹都认不得了?

  众人都以为东伏羲要做出什麽令人害怕的举动,然而他却是转头就走。

  他没看见矢口否认、试图粉饰太平的新娘子,在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清澄如水的眼眸转为阴森,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怨恨。

  等东王爷和东王妃追出去,东伏羲已经不见踪影。

  东王爷叫来门房,口气怎麽也好不了,「世子去了哪里?」

  撇下一屋子的客人已经够失礼了,内院的事要是传出去,赶明儿皇兄又要找他问话了。他上辈子到底欠这臭小子多少,这辈子还都还不完?

  门房吓得两腿跟面条似的,站都站不直,硬撑着一口气道:「说是去宁馨长公主府。」先前他多嘴问了世子那麽一句,差点挨一脚。

  东王爷仰天长叹,「备马。」

  「王爷,妾身……」东王妃也想去。

  「府里不能没有人,本王去把那臭小子追回来,而你去将太医们都请过来,万一……呸呸呸!」他这不是在咒自己的儿子吗!

  东王妃一脸忧心忡忡,「王爷是担心他的病没好透?」

  「总而言之,等我把那臭小子抓回来再说,让屋里那些客人统统回去吧,告诉他们本王改日再登门致歉。」

  身为王爷的他,往来的皆是皇亲国戚,这会是一下子把脸都丢光了。本来是桩大喜事,怎麽会搞成这样?

  「妾身明白。」也只能如此了。

  「世……子?」

  本来候在东王爷和东王妃身边跟装饰没两样的门房和丫鬟、婆子们突然惊恐地尖叫,接着就像退潮的海浪般一个个逃之夭夭,生怕慢一点就会被马蹄踏成肉泥。

  那些下人只想着逃命,连主子都顾不上了。

  这真的一点都不能怪他们,躂躂的马蹄声响起,挟着狂风暴雨之势而来的,是大家都以为已经出门去的东伏羲。

  东王爷还来不及让人把他拦住,东伏羲已经骑着马掠过他们夫妻,往自己的院落而去。

  敢在东王府内跑马的,除了东伏羲也没有别人了。

  没等东王爷与东王妃理出个头绪,疯狂的哀叫声又夹杂着马蹄声迎面而来。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新娘子被挟持在马背上,姿势难看,疯狂尖叫,不断摆动身躯,连落了绣花鞋都不自觉。

  东伏羲把新娘子绑了出去。

  东王爷和东王妃见事态越来越严重,把府中的事交给管事全权处理,夫妻俩连忙让人备车,一同追出去。

  没有人敢偷看东王爷和东王妃的脸色,唯一共同的想法是—— 这下要出大事了。

  宁馨长公主府中,因为是嫁女,客人并没有男方多,加上宁馨长公主和舒谈向来低调,来往走动的人家不多,吃过宴席後,客人们客客气气地聊了几句便走了大半,剩下一小群也准备告辞。

  与会的众人都看得出宁馨长公主和舒谈有些强颜欢笑,宁馨长公主更是形容憔悴,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脸上不见嫁女该有的欢欣鼓舞,那股说不出来的愁绪,旁人看在眼里不觉得有什麽。

  毕竟娇养了十几年、如珠如宝的女儿嫁作人妇,那种失落感和不舍,做过父母的人都能体会一二,更何况宁馨长公主说延平郡主不小心病了,为人父母的自是会操心烦恼了。

  门口最後几位客人都已经上了马车,岂料这时街上传来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只见红云般的影子飞也似的直奔过来,马背上的人居然是应该在东王府洞房的新郎和新娘。

  坐上马车的贵人掀开车帘顿时看傻了眼,这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

  臂下挟持着新娘子的东伏羲飞纵下马背,然後就把那个名义上已经是世子妃的女人随便推往下人堆里,疾风般迅速地来到宁馨长公主和舒谈面前。

  他虽然无法无天惯了,但是对於延安郡主的爹娘,该尽的礼数他不会忘。

  然而见完礼,他才不管是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就道:「姑母、姑父,阿娑在哪里?」

  宁馨长公主看着鬓乱钗斜、哭哭啼啼的女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唇颤了颤,神色委靡,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舒谈见状,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侍候的嬷嬷们也过来扶着。

  她抖了抖唇,「怎麽……这麽快就找上门了?」

  舒谈轻拍妻子的肩以表安慰,并对着东伏羲道:「世子,有话进屋里说吧。」

  他是个敦厚可亲的人,对东伏羲向来不错,东伏羲再横也不会不给他面子,况且他还是自己心爱之人的爹。

  於是一行人进了府邸,吩咐管事送客。

  那些想一探究竟、看八卦的人只能失望地离开。

  令宁馨长公主夫妻想不到的是,东伏羲前脚刚进长公主府,後脚东王爷和东王妃也来了。

  丫鬟刚刚奉上茶,茶香浓郁,可谁也没那心思去品,花团锦簇、装饰精致的正厅静得连根针掉落地面都能听见。

  宁馨长公主没追究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去了一趟东王府怎麽就弄得这般狼狈了,只让丫鬟们带女儿下去梳洗更衣,好好歇上一口气再过来。

  毕竟有苦难言、心虚理亏的是他们这边。

  东王爷虽然知道今日之事有异,却还是压着儿子的头,非要儿子为方才大庭广众之下的鲁莽给宁馨长公主和舒谈道歉。偏偏十七岁的东伏羲个头已经和他差不多了,这动作做起来便有些不俐落。

  他皱着眉道:「这个不肖子太乱来了,好端端的喜事闹得家宅难安,回去我一定把他关起来让他好好反省,给皇妹和驸马谢罪。」

  东伏羲头一偏,闪过东王爷的手,竟是要往内院跑去。

  「站住,你这小子要去哪里?」东王爷手里一空,便觉不妙。

  「我要去找阿娑。」东伏羲头也不回地说着。

  她的院子,他熟得和自家一样。

  「姒水院没人,阿娑不在。」宁馨长公主出声,并在舒谈劝慰下勉强喝了一口安神茶。这些日子她心中焦躁、日夜忧思,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东伏羲一脚在门槛内,一脚在外,转头看向她,眼神像是要吃人。

  他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几回,先是高兴自己终於要和爱人成亲了,洞房夜却发现新娘不是他想要的人,情绪宛如弓弦,一下松弛一下紧绷。

  他从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今天却如此憋闷,他非要弄清楚这些人在搞什麽鬼。还有,今天谁让他吃瘪,他必定会加倍奉还。

  东王爷看儿子眼神不善,愤怒到了极点,知道他不管不顾起来,什麽破事都敢做,因此赶紧让妻子出声,要他少安勿躁。

  其实东王爷心中还是有几分偏向自家儿子的,他这儿子虽然混蛋,却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大事小事分得清。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冷静许多,一直在琢磨儿子话里的意思,想来今日嫁过来的新娘子确实并非延安。

  新婚日发生调包新娘这种离谱的事,别说儿子,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儿子一心扑在延安身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延安、延平姊妹面貌再相似,对深爱一个女子的男人来说,要是分不出来,未免也太夸张了。

  结两家之好,为的是亲上加亲,好上加好,可如今亲没结上,还出了这种事,那可不妙。

  如果是双方家长有意见早就说了,哪需要等到这个节骨眼才来折腾这种移花接木?

  今日要是没有讨回应有的公道,这事难了断。

  「我们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还请皇妹和驸马给个说法吧。」东王爷是武将,掌着攸关皇宫安危的羽林军,平常没少和五军营或金吾卫那些莽夫们混在一块切磋武艺、大口喝酒吃肉,要他学读书人文诌诌的那一套,他不屑,也学不来。但现在追究的对象是他皇妹,他不能真的把下大狱那一套拿出来,因此语气上兴师问罪的味道少了许多。

  「这事说来话长……」宁馨长公主扶着额,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情,一时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那就长话短说。」东伏羲如今一颗心像被火烧着,他能忍到现在还没有暴发,已经非常给面子了。

  舒谈拍了拍宁馨长公主的手,给予精神上的安慰,并道:「我来说吧。」

  东伏羲尖锐的眼神顿时扫向他,阴沉地盯着他看。

  舒谈心里咯噔一声,要不是他平常和东伏羲的关系不错,东伏羲这眼神,京里还真没几个人扛得住。

  他连清喉咙这道手续都省了,直接道:「阿娑失踪了。」

  「什麽时候的事?」东伏羲咄咄逼人,一步不放。

  「臭小子,对长辈可以这样说话吗?」东王爷一个巴掌又要搧下去,却被舒谈阻止了。

  舒谈对东伏羲道:「阿娑是我女儿,我也心急如焚,担忧一点都不会比你少。」

  东伏羲漂亮的桃花眼瞠大,很想冲上前逼迫舒谈赶紧把话说完。他的耐性本来就不多,要不是看在姑父是阿娑的爹的分上,他早就把姑父拎起来像筛糠一样摇晃了。至於饱以老拳,阿娑要是知道他揍了她爹,应该会不高兴,所以他还是忍住想揍人的冲动。

  「事情发生到今天,已经半个月了。」

  「什麽?」东伏羲磨着牙,这两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东伏羲的眼神红得可怕,舒谈眼皮不住地跳着,如果眼刀真能杀人,他这会儿大概已经屍骨无存了。

  他道:「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里我都递了话,让他们暗访可以,却不能明查。你也知道,女子的名誉大过性命,何况我们这种人家,被人掳了去……也不知道会发生什麽,我们这做爹娘的只能往最坏的地方打算。」但无论出了什麽事,那都是他的孩子,这点是不会变的。

  东伏羲的眼色深了,不说顺天府了,京里若是出现什麽可疑的人物,有个风吹草动,五城兵马司的人早就该扑上去了。京城是什麽地方?权贵满街跑,那些个三教九流,谁心里没个数?哪个是能动的人,哪些是连碰也不能碰的,他们会不晓得?

  居然有人敢绑架阿娑,真是嫌命太长了,泰半个京城都知道阿娑是他东伏羲罩着的人,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是跟他过不去,太岁头上动土,自找死路!

  「都是你这臭老头的错,说什麽成亲的男女不能日日见面,要是有我守着她,又怎麽会发生这种事?」东伏羲一把火烧到东王爷身上。

  父子面对面,东王爷甚至能看见东伏羲眼中藏不住的火焰,只能安抚道:「少安勿躁。」

  本以为东伏羲会无视这四个字,没想到他居然听进去了,耐着稀少的性子听舒谈捡着重点把延安失踪的事件说了一遍。

  原来是眼看着姊姊延安婚期已近,作为妹妹的延平便想要给姊姊添妆。

  因延安向来喜欢文房珍玩斋里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延平便邀她去文房珍玩斋和锦绣坊让她自己挑选喜爱的物品,哪里知道会发生意外,回程经过内城河畔比较偏僻的路段时,居然遇上劫匪,侍卫和劫匪缠斗不休,而延安那辆马车遭人挟持,不知去向。

  在舒谈叙述的时候,舒婆舞已经悄然无声地回到花厅。经过一番梳洗整理,她脸色依然难看,显然被东伏羲吓得不轻。

  舒谈继续说道:「最奇怪的是,都半个月了,却丝毫没有接到要赎金还是谈条件的消息,不同於石子入水会泛起涟漪,那孩子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做父母的心就那样悬着,食不下咽,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我把姊姊弄丢的……」延平的眼泪像午後的雷雨般,说来就来。

  东伏羲几个大步窜到她面前,这一吓,把她挂在眼睫毛的泪珠吓得要掉不掉,在别人眼中格外楚楚可怜,他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不是他爱恶意揣测,阿娑和舒婆舞虽是亲姊妹,却不怎麽对盘,阿娑要出嫁了,肯定有要给公婆和他的袜子、帕子、荷包要绣,哪来的功夫去什麽文房珍玩斋?

  那地方的玩意有什麽可看的,平时他从外地给她蒐罗来的稀罕物不少,还比不过一家古董铺子的东西吗?

  再说……

  「还有谁知道你们姊妹要去文房珍玩斋?是谁走漏消息的?」要不是有内鬼,别人哪会知道两位郡主要出门,还能掐在时间点上把人劫走?

  一屋子的人都看得见舒婆舞整个人颤抖个不停。

  「侍候的婆子、丫鬟、护卫那麽多,还会把主子侍候到匪徒的手里?那劫匪就那麽准确地挑了阿娑坐的马车,而不是你?」这话可就字字诛心了。

  舒婆舞想躲到父母身後,可东伏羲用眼神威胁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四个大人异口同声地喝止东伏羲。

  东伏羲视若无睹,他交叉着手,冷冷地看着这个时常纠缠得他恨不得一掌拍死她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有一百种可以让你吐实的法子,折磨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舒婆舞只觉得脖子上还残留着杀意,彷佛只要她微微一动,便会窒息而死,心中害怕,但对他的爱恋依然不减。

  她用手摀住耳朵,尖叫道:「你为什麽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可你眼里、心里都只有阿娑阿娑阿娑,我恨死她了!」

  她明明长得和姊姊一样,甚至比姊姊还出挑,为什麽世子的眼里就只有姊姊?姊姊既安静又沉闷,连说笑都不会,到底有什麽好?

  「所以你串通了外人把阿娑劫走?」

  「……那只是暂时的,等我嫁到东王府後,就会让那些人把她放出来,我……我有命令他们要好好侍候姊姊,不许动她一根寒毛。」她呜呜咽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极惨,一点形象也没有。

  她知道姊姊成婚在即,长公主府丢不起这个脸,於是怂恿母亲让她代嫁,反正她也是母亲的女儿,不算瞒骗,等她和世子生米煮成熟饭,再把姊姊接回来就是了。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的话吓傻了。

  「废话少说,阿娑在哪?」东伏羲气得只想把眼前的女子给掐死。

  她说了一个地点。

  怎麽会有这麽愚蠢的女儿?宁馨长公主夫妻又是伤心,又是不敢置信,「你怎麽敢做出这种姊妹相残的事,不知道你和延安是同根生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舒婆舞双眸睁大,漂亮的眸子里都是嫉妒和怨恨,她指着东伏羲,「这怪谁?都是他的错,谁叫他的眼里只有姊姊没有我。」

  都到这地步了,还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也真是奇葩。

  宁馨长公主被她气得遍体生寒,「你是妹妹,从小你想要什麽,阿娑哪回没让着你?这种事你怎麽下得了手?」

  「什麽都让着我?才不,她知道我喜欢世子,为什麽不让?」舒婆舞不管不顾,近乎撒泼地嚷着。

  东伏羲不会管宁馨长公主要怎麽收拾善後,也不管父母要不要追究,他旋风一般迅速出了长公主府,用哨声召来由小厮照看着的爱马,直奔舒婆舞说的那个地点。

  可惜的是,他寻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第二章 落难郡主饿肚子

  舒婆娑想起几日前她浑身发烫,意识模糊地躺在黑不溜丢的房间里,身上盖的是发硬的破夹被,墙壁透着丝丝冷风的凄惨情况,心里还有些发怵。

  这个家一贫如洗。

  住的都这样了,吃食除了头一天有一颗水煮蛋和一碗不见什麽肉的斑鸠肉汤,接下来顿顿是难以下咽的清汤寡水,除了苦苦的野菜和稀粥,就没别的吃食了。

  瘦得脸颊凹陷的荣蕙还一脸艳羡地说,这是因为她脑袋还有着伤口,祖母这才舍得给蛋和肉,否则依照他们家的情况,可能连白粥都喝不上。

  身为出生就锦衣玉食的贵族千金,舒婆娑自小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玩的是南海大珍珠,上辈子曾经是现代一分子的她当时家境也不错,有记忆的两辈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麽叫贫穷的滋味。

  按理说荣戎每天都能从上山打几样猎物下来,兄妹俩吃不了这麽多肉,能把剩下的肉拿去换银子,说什麽也不该穷成这样,可他们却因为缺乏食物,一个比一个瘦,十分奇怪。

  不过舒婆娑刚能起床,没两天就知道原因了。

  荣蕙和荣戎的这个家,作主的人是他们的祖母花氏,所以不管荣戎多麽努力地上山打猎,都要全数交给隔壁的大伯父荣老大家,再由大伯母给口粮和钱。

  偏偏他们大伯母理由众多,说什麽自家这一房人口众多,以此克扣该给兄妹俩的口粮,花样百出,总归一句话,东西进了她的口袋,想再掏出来,比登天还难。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使劲使唤兄妹俩。

  荣蕙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要干的事可多了,扫院子、捡柴禾、打水、做饭,还得帮忙照顾三岁大的堂妹,现在又多舒婆娑一个病人,舒婆娑不能动弹的那两天,都是她来替舒婆娑擦身体、喂药、喂饭,每天承受风吹日晒,有干不完的活,却吃不饱、穿不暖。

  至於荣戎,平日除了上山也不得闲,要给他们家仅有的一亩地施肥、浇水,要拔草、开垦菜园、修理农具,这些都是他的活儿。

  祖父母的口粮要是给得不及时,兄妹俩就靠那亩田地中的小麦、玉米和别人换点油盐与米吃。

  或许是平日没有人会和荣蕙说话的缘故,一见舒婆娑醒来,这小姑娘就一股脑地把什麽话都掏了出来,简直就是个小话痨,所以舒婆娑对於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也算有了那麽点粗浅的认识。

  基本上,花氏是把二儿子荣老二的家当成自个儿的,想来就来,门闩着也没用,她能用大嗓门叫得整个村子的人都听见,逼人开门。荣蕙脸皮不够厚,不敢将她挡在外头,而荣戎三天两头不在家,这个家不就是由她拿捏,她爱怎样就怎样。

  花氏一得知荣戎从河里捞了个人回来,就上门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孙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骂他自己都养不活了还救人回来,不自量力,要有那把力气,怎麽不多上山打些猎物回来,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荣蕙也遭了池鱼之殃,花氏指桑骂槐地骂她是赔钱货、死丫头,骂得她泪眼汪汪,抬不起头。

  然後花氏无视兄妹俩的阻拦,闯进房间瞪了舒婆娑一眼,见她要死不活的模样,呸了声,甩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事後荣蕙拍着小胸脯,一副「你晕得好」的表情,笑道:「幸好婆娑姊姊你不醒人事,要不然不知道我祖母会做出什麽事来。」

  舒婆娑被荣蕙逗得莞尔,原来不醒人事也算一桩好事,这小丫头也太可爱了。可惜她家就姊妹俩,没有这般年纪的小妹妹。

  一想到舒婆舞,她脸色就沉了下去。

  第二天,她刚勉强自己喝了半碗薄粥,花氏又过来了,劈头还是臭骂孙子怎麽还没把人弄走,要是闹出人命谁负责,另外还追究荣戎哪来的银子请大夫,要是有多余的钱,怎麽不拿来孝敬她这祖母等等。

  她那聒噪的嗓门让舒婆娑想到下蛋的母鸡也是这麽吵。

  原来花氏会知道此事,是因为她大媳妇周氏从别处听来的,回来就在婆母眼前叨叨絮絮的念了半天。

  这请大夫,不就得花银子,那两个穷鬼身上哪来的银子?莫非是背着她藏起来的?

  所以花氏一早又过来了。

  荣蕙受不了祖母的谩骂,没义气地撇下荣戎,自己溜到舒婆娑这里来避难。

  只是小丫头一脸做错事情的歉疚表情,「都怪我不好,祖母来得匆忙,我来不及把姊姊晾在外头的衣服收下来,让祖母看了去,怎麽办才好……」小丫头烦恼得双手都绞成麻花,小脸蛋也皱成包子。

  「看就看了,难道看见就是她的了?」

  荣蕙很老实地点头。

  这到底是什麽人家?土匪还是强盗?舒婆娑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花氏不到片刻就不客气地推门进来,她头发半白,长着一张马脸、一双三角眼,吊梢眉,带着一种天生的尖刻,手上还勾着舒婆娑换下来的衣裳。

  她不敢用自己粗糙不堪的手指头去碰,要是刮坏了那比发丝还要细的丝线,衣服不就不值钱了?

  花氏活到这把年纪,从没见过这样的料子与款式,那软烟罗褙子在阳光下宛如碧霭在翻滚着,一整身梨花白绣百鸟穿牡丹的宽袖襦裙,百鸟有各种姿态,活灵活现,虽然说有几处地方破损,但仍是值钱的玩意儿。

  能穿上这身衣裳的人绝对不普通,因此在还没摸清舒婆娑的底细之前,花氏面上客套了三分。

  她那日见到的舒婆娑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但今日已能靠着炕上的被褥坐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乌丝跟上等的黑绸没两样,用一根荣蕙母亲留下来的缺齿枣木篦固定住,身上穿的也是荣蕙母亲的旧衣裳,双手拢在袖子里,寒酸的穿着,偏偏举手投足透着一股贵气。

  花氏明白,气度是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辈子怎麽学也学不了的,这些能上台面的东西,需要日积月累的浸润才培养得出来,加上那细嫩得彷佛能掐出水来的肌肤,五官精致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她再没眼界也看得出来,这绝对是京里矜贵人家的千金。

  顺着这条藤攀,或许能替家里挣来享不完的富贵……

  「老太太,我这次不小心落水,没想到顺着水势来到贵村,多亏令孙救了我,否则我一条小命就搭在这里了。」幽谷清泉似的声音响起,十分悦耳,让人听在耳里,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

  「小姐客气了,救人一命也算是一份功德,不过我们是穷苦人家,缺吃少穿的,让小姐受苦了。」花氏听她一口字正腔圆的京腔,更加确定舒婆娑是京中人士,说起话更加和蔼可亲,当中也不忘哭穷一下。

  其实荣老大一家并不算太穷,他们家人口多,劳力也多,除了在自家的旱田耕作外,还有多余的劳力去地主家耕作,不像荣老二家,只有孤伶伶的一亩田地,荒着不甘愿,种什麽又没多少收成,为难得很。

  至於为什麽二房只有那一亩地,荣蕙提到这个就泪眼汪汪。

  原本他们家境小康,一家人生活得快快乐乐的,但天有不测风云,她娘病了,这一病好几年,爹为了治娘的病,把积蓄都花光了,最後只能咬牙把几分上好的水田给卖了,剩下的这一亩地因为靠着山脚,不论是开垦、浇水还是播种都不方便,别人都不要,所以才留下来。

  但是就算把田产卖光了,她娘还是走了,没两年,她爹也跟着去了,她和兄长只能相依为命过日子。

  荣老二过世的时候,荣戎只有十一岁,舒婆娑无法想像十一岁的孩子是怎麽把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妹妹拉拔大的。虽说祖父母和大伯一家就住在隔壁,但是他们能帮衬多少,看花氏的刻薄样就知道应该很有限。

  舒婆娑打量花氏的穿着,虽然不是什麽锦缎纱罗,却是柔软绵密的细棉衣服,相较荣戎兄妹不是过短就是十分破旧的麻布衣服,显然不只好了一个层次。

  这花氏话说得半点都不惭愧呢,自己浑身肥膘,孙子却瘦得像皮包骨。

  「确实是呢,我这两天连口正经的肉都吃不上,这辈子还真没过上这样的苦日子,嘴巴淡得很。」舒婆娑说话时状似很不经意,但那股嫌弃却是明明白白地摊给花氏看。

  她这麽说,荣蕙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

  舒婆娑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少安勿躁。

  说也奇怪,两人相处不久,那小丫头却看得懂她的眼色,低下头安安静的杵在那,就当自己是摆设似的。

  舒婆娑综合自己两辈子的经验,虽然知道自己不该以貌取人,但是相由心生,容貌能反应善恶,一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人,面貌又怎麽慈祥得起来?再会装,眼睛也是骗不了人的,花氏说起话来眼睛闪烁,习惯睨着看人,这表情应该没少对荣蕙做过才是。

  花氏错愕了下,脑筋一转,便道:「不怕小姐见笑,我正在想办法让阿荣到镇上买点滋补的东西回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手头又紧,我是想啊,小姐像这样的衣服在家中肯定堆得跟小山似的,现在这衣服你暂时穿不上,我拿这两件衣服换点银子回来,不知道小姐觉得怎样?」

  舒婆娑挑眉,这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吗?她想吃点什麽还得自己买单。

  也是,对花氏来说,她是个外人,想拿走她的东西,只能找这种蹩脚的藉口。

  荣蕙霍然抬起头来,小脸涨得通红,「祖母,不可以!」太丢人了,祖母从家里拿东西拿习惯了,竟然把歪主意动到外人的身上,这根本就是强盗的行为……祖母不想做人,可她还要脸皮呢!

  舒婆娑余光瞧见小姑娘气呼呼的,看来荣蕙是觉得花氏的行为丢脸丢到家了。

  然而花氏连个眼神也懒得给荣蕙,在她眼里,东西只有她想要,没有不能要的道理。

  「你拿去吧,我这衣裳虽然不值钱,但换个百两银子应该还是可以的。不过如今破损得不成样子,还值不值钱就难说了。」

  舒婆娑那稀松平常的语气让花氏差点呛到,惊诧得舌头都打结了,「百、百两银子?!小姐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要是换回来的银子没有那麽多……」

  舒婆娑睐花氏一眼,心里冷笑,要是没有那麽多,花氏想怎麽办?把她撵出去?

  她扫了花氏一眼,「不是跟你说衣服被我蹭破了?」想来她後面那些话,花氏都没听进去吧。

  花氏终究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丫头虽然面色平淡,但是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冷意就跟秋天的霜一样,还挺吓人的。既然是贵人,恭敬着点总没错。

  打定主意,她不再罗唆,因荣老二家连一块麻布边角料也没有,无法把衣服给包起来带走,她就这样勾在手上,把舒婆娑的衣服拿走了。

  「婆娑姊姊,你怎麽能让我祖母把你的衣服拿走?她这一拿去,是不可能还回来的。」花氏前脚才出门,荣蕙就要哭鼻子了。

  那麽贵的衣料,就算卖了她,她也还不了啊!

  一直像根柱子站在门口的荣戎惭愧地把脸撇开,低声安慰荣蕙,「莫哭,莫急,哥会多上山去打猎,卖得了的钱再还给姑娘的。」

  舒婆娑摸摸荣蕙的头,「不过是死物,无所谓,先卖她个好,咱们晚上应该就能吃点好东西了。」

  「我不懂,祖母就算换了银子也不可能给姊姊的。」

  「没关系,我也不巴望,你就等着吧,起码她最近都不会饿着咱们。」百两银子可不是诓人的,柔织坊的绣功在京里可是赫赫有名的。

  「真的吗?蕙儿想吃肉,软软香香的、好好吃的肉。」一听到吃的,荣蕙的眼睛就放光。

  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听荣蕙这麽说,身为兄长的荣戎更是羞得想挖个洞钻进去,直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阿戎,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明明分出来了,为什麽你打的猎物、手头上的东西,不管值不值钱,都要归你祖母呢?」闲着没事,舒婆娑便聊聊家常,打发时间。

  孝敬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事,可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要孝敬,这也太过了,更何况那长辈可是半点都没想过这一房能否温饱。

  「祖母说她是家里的长辈,我们不会理家,让我把赚来的钱都给她,她管我们吃食。」荣戎老实巴交地说道。

  舒婆娑挑眉,「她有让你们吃饱饭?」

  老实说,这大个子的打猎技术真的了得,十趟上山,八九趟能猎到走兽,姑且不论大小,那些肉和皮子积攒起来拿去县城卖,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加上荣蕙的能干,如果这样还富不起来,那就有鬼了。

  荣戎看了看瘦巴巴、面色蜡黄的妹妹,像是意识到什麽,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头,他怎麽从来没想过这个?

  「你可曾想过把猎物分成两份,小份的孝敬祖母,大份的自己去换钱攒起来,买点好吃、好穿的给蕙儿?你可是有个妹妹要养的人,要是没有个能让她依仗的娘家,将来她嫁人,岂不是有怨也无处说?

  「就算你从来没替自己打算过,可蕙儿再过个几年要及笄了,会嫁人,再则你也要娶媳妇儿,这些都要用到银子不是吗?或者你以为这些花销,你祖母都愿意从她那里出?」一口气说这麽多话,舒婆娑觉得口乾舌燥。

  她从来都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实在是这家人让人太看不过去了。

  「祖母不会同意的。」荣戎觉得舒婆娑讲的话句句在理,不过想到他这麽做後,这个家很有可能会被祖母给拆了,他们兄妹也会死得很难看,他就有些担心。

  但是不试试看,他们没有别的路好走,反正左右都是死,或许他应该让大伯父一家知道他也是有想法的,他还有妹妹要养。

  舒婆娑也不催促他,一下就想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并不容易,让他慢慢去想,等他想通其中的关节,这个家才有可能改变。

  三人又聊了些其他事,舒婆娑这才得知这村子约莫一百多人,位於吴县的百花镇上,与京城紧邻,三面环山,唯一平坦的路就是村口穿过百花镇直通县城的大道。

  到了黄昏,花氏果然让周氏和她的大孙子荣廉送来三十斤的玉米面、一袋糙米、一袋大白米等诸多主食,蛋、鱼、猪肉等荤食、油盐各种调料,还有几块布料、一些煤油,放满荣老二家的小堂屋。

  东西看着多,可这些就像膨胀的面包,只是表面好看,实际上一些吃食能花多少银子?充其量五两银子就能打发了,花氏这是把舒婆娑当成吃米不知米价的千金大小姐糊弄了。

  世家小姐除了琴棋书画、女红针黹,还要比寻常人家女子多学人情往来和管家理事,看过帐本自然对价格有所了解,总不能全都倚赖下人,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什麽都不清楚,只会死得更快。

  舒婆娑看着没什麽,荣蕙可不同,她长这麽大还没一口气见过这麽多食物,心中十分兴奋,想着自己再也不怕肚子空空的了。

  以往饿的时候,她只能拚命喝水和睡觉止饥,可很多时候就算睡了还是会饿醒,常常饿到肚子痛。

  舒婆娑原先便没寄望花氏会拿多少东西过来,只想着给多少她就拿多少,可她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就这样?」这是赤裸裸的嫌弃。

  周氏笑得乾巴巴的,「这麽多东西够你们仨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了,荣蕙这小胳臂小腿的,吃不了许多,东西放久了也不新鲜,哪天口粮快吃完了,再过来吱一声啊。」说完推搡着荣廉,逃也似的离开了荣老二家。

  舒婆娑撇撇嘴,这是把她当傻子呢,那身衣裳就换来这些?这可是比黑心食品还黑啊。

  荣戎面色很难看,「舒姑娘,我替你讨公道去。」

  祖母太欺负人了,二十两银子就能盖大瓦房了,百两银子是多少?就算那衣服真的换不到百两银子,也不能只拿这些东西充数啊,那可不是他们的东西,祖母这麽做,教他们以後拿什麽脸去面对舒姑娘?

  他在那气愤填膺,舒婆娑倒是不纠结这个,只道:「你们不饿吗?做点东西吃吧。」

  早上三人就只喝了点稀稀的栗子粥、杂粮饼和咸菜,栗子粥稀得跟水似的,杂粮饼又乾又硬,难以入口,什麽都吃不饱,还这样撑了一整天。

  这会儿有面粉又有油,该有的东西都有了,不弄点食物来宽慰五脏庙,怎麽对得起她那套衣服?

  「也对,天都要黑了,还是赶紧把饭做一做吃了吧,不然待会儿又要费灯油。」荣蕙现在就是舒婆娑的小喽罗,舒婆娑说啥,她就是啥。

  舒婆娑点头,「有了菜肉,咱们今晚要吃顿好的。」这些天,光是饥饿就让她饿得什麽想法都没了,连想爹娘的力气都没有。

  荣老二家这边张罗起吃食,而刚刚离去的周氏回到大房的砖瓦房後,乐得要翻过天去,嘴巴都裂到後脑杓去了。

  她笑道:「娘,那个什麽小姐真的是个傻的,我和阿廉扛那麽些东西过去,她什麽话也没说就收了,您没瞧见那两个崽子的眼神,他们哪见过这麽多的东西啊,瞧得眼睛都直了,咱们、咱们这回真的发了呀!」

  那件破衣服竟能换银子,还换了五十两,这说出去谁信呐!

  虽然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但那些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儿子还偷偷咬了一口,告诉她是真的银子。

  全家人都被这天上砸下来的好事给乐得头都晕了,笑容止不住。

  「就你眼皮子浅,人家家里不知道还有多少那样的好东西,谁稀罕一件旧衣裳。」花氏说得好像她亲眼见过似的。

  「也是,只要她随便给一点,就够我们用的了。」

  「我瞧她身上肯定还有好东西,这些天先把她供着,接下来再让她看看我的手段。」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人的本性,花氏认为舒婆娑就是一座金矿,她想怎麽挖就能怎麽挖。

  周氏转转眼珠,婆婆这是打算使劲的从那姑娘身上掏呢,他们大房要开始过上县里那些富户人家的好日子了。

  大房婆媳作梦正作得美得冒泡,二房这边,两个女子挤进满是油烟的厨房。

  「姊姊,这里油烟大,你还是去外面吧,我烧饭做菜很快就好,我看那包袱里有些水果、蜜饯,你要是饿了,先拿出来垫肚子。」

  荣蕙熟练地将一把麦秸放进灶膛,用打火石点燃,快速摆上两根柴禾,很快锅子就热了,接着她淘米煮饭,看着白胖胖的大米,闻起来还带着稻米特有的清香,下手洗米时都轻了好几分,怕把它洗坏了。

  「我下厨的本事不行,但说菜还行。」

  舒婆娑动手的能力虽然属於手残一级,但胜在从小到大吃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况且她上辈子也吃过不少这辈子没有的美食啊。

  她动手拿了两颗脆桃,一颗给了荣蕙,一颗自己喀啦咬了一大口。

  荣蕙舍不得吃,正想把它收到兜里,却听到舒婆娑淡淡地说道——

  「还有一大篓呢。」

  她这才很慎重的咬了桃子,小脸很快出现陶醉的表情,「真是太好吃了。」

  「往後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

  荣蕙点点头,她信,跟着姊姊,这不就吃上这麽好吃的桃子了?姊姊说以後还会有更多好吃的东西,那肯定是有的。

  她吃得很乾净,就连核仁都啃了又啃,确认都没有果肉後,才把果核丢掉。

  「既然姊姊能说一口好菜,咱们家今儿个有鱼有肉,不如姊姊说,我来动手?」

  舒婆娑起身扫视一遍竹筛里的菜,「行,那来做一道瓜烧里肌、拆烩鲢鱼头和五色蔬丸,应该就够了。」

  这些菜名荣蕙听都没听过,但是光听口腔里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唾液来。她拿起铲子挥舞,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尽管来吧!」

  舒婆娑绽放出笑容,这一笑让荣蕙看直了眼,「姊姊要是一直这样子笑,多好哇。」

  「就你的小嘴甜,等一下允许你多吃两碗饭。」舒婆娑故意装模作样道。

  「谢姑娘赏!」她也跟着作戏到底。

  两人噗哧笑了出来,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气氛融洽又温馨,就连在外面低头整理农具的荣戎也抬起头,憨厚的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舒婆娑与荣蕙一个动口,一个动手,合作无间。

  没多久,几样菜全上桌了,一大锅冒着米香的米饭,配上瓜烧里肌,瓜爽脆,肉鲜嫩,笋丝弹牙,绿白相间,色彩淡雅。再来是将胡萝卜、冬瓜、南瓜、萝卜用小杓子挖成半球状,加上鸡汤滚煮及花椰菜点缀的五色蔬丸,五彩缤纷,令人一见便胃口大开。

  一钵乳白色的浓稠汤汁,在大砂锅里面冒着热气,一个硕大的鱼头被劈成两半,静卧在汤汁中。

  荣家兄妹开始吃後根本停不了手,尤其是那道拆烩鲢鱼头,表面看鱼头是完整的,可实际上里面一根骨头也没有,鱼头挟起来就是一团凝脂,不用咀嚼,入口即化。

  扒完三大碗饭,荣戎终於舍得放下碗筷,抹了抹嘴,惊叹地问道:「这是怎麽办到的?太神奇了。」

  「这就要问我们掌厨的大师啦。」舒婆娑笑着把功劳归给荣蕙。

  的确如此,她只出一张嘴,那些刀工什麽的过程,可都是靠荣蕙一双巧手达成。但凡她想得到又说得明白的,荣蕙大体都能做出来,非常有当厨师的资质。

  荣蕙这一顿饭吃得两颊红扑扑的,心满意足,即便吃完了也还舔着筷子舍不得放,闻言笑道:「这是秘密,姊姊说这道菜唯一的秘诀就是费工,哥哥自己想,鱼头里有多少骨头,要把骨头拆掉有多麻烦,你瞧我的手指头。」

  她伸出俱是红点的十指,那都是被鱼骨扎到的痕迹,简直是惨不忍睹。可她一点也没有疼痛的表情,能煮这样一道菜出来,她的成就感远远压过十指的小伤。

  荣戎吓了一跳,「这会把手伤成这样?我们下次不吃这个鱼了。」鱼头再好吃也比不上妹妹的小手。

  「哥,这是小事,过两天就好了。」她赶紧把手藏起来,她要是喊疼,下回姊姊不教她做菜了怎麽办?

  舒婆娑笑看着他们兄妹情深,什麽也不说。

  饭菜太好吃,兄妹俩得到空前的满足,完全不想动。

  肚子填饱後,舒婆娑的脑子也开始能顺利地转动,缓缓道:「隔壁送来的这些吃食,我估计应该可以吃上七、八天,米粮和面粉可以撑久一点,但是吃完了以後呢?」

  隔壁还会不会送过来是一回事,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连一口吃食都得握在他人手里,生活得过得多憋闷啊?

  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下去。

  这桶冷水泼下来,本来笑嘻嘻的兄妹俩都沉寂了下来。

  荣戎见妹妹低下头郁闷地盯着木桌上的纹路,心疼得不得了,想了想後道:「家里的麦子还要一个半月才能收,等收了麦子,田里没事了,我就去县城找短工,码头和地主家都能找到活儿。」

  「你也知道,你祖母家是指望不上的。」舒婆娑凉凉地捅了他一句。

  「我知道,我还能上山去设陷阱抓猎物,就算不靠他们,凭我自己的力量也能养活妹妹。还有,我会听你的话,往後抓到的猎物留下一部分,不会再全给他们了。」现实又残酷的生活摆在眼前,这些年他怎麽会蠢得以为祖母和祖父能看见他的孝心,多照拂一下他们?

  舒婆娑指点着,「自己能独立了,才有余裕去帮助别人,这个道理对家人和外人都是通用的法则。」

  如果是愿意和你同甘共苦的家人,自然是有自己一口饭,也要给他们一碗汤喝,但是别人不这麽想,就不需要那麽一厢情愿了。

  「我明白。」他说得有点心酸。

  她看了看他,说道:「不过,上山打猎太危险了。」他这细瘦的身板,不说野猪还是老虎那种猛兽,森林里有太多难以预料的状况,能不去最好是不要去。

  她知道他是逼不得已,不然谁要只身往山上去?广阔幽深的森林可不是现代郊游露营的地区,毒蛇、猛兽冷不防地出来招呼你,小命随时都有挂点的可能。

  荣蕙一个劲的点头,像小鸡啄米。

  她也不赞成哥哥上山,但是为了活下去,又有什麽办法?

  舒婆娑看着兄妹俩都露出茫然的脸蛋,拍了下手,「别担心太多,反正口粮还够我们吃上好多天,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先过两天吃穿不愁的日子。」

  「嗯,可是姊姊,你不想回家吗?」荣蕙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让我哥去知会你的家人,让人来接你?」

  如果姊姊真的出身好人家,那她用不着留在这里陪他们吃苦啊,她只要回家,就什麽都有了。

  在荣蕙的认知里,舒婆娑就是个出身富贵的小姐,但是具体富贵人家的小姐过着什麽样的生活,她还太小,碍於见识有限,不太清楚,加上没有养成三姑六婆爱打听八卦的坏习惯,舒婆娑不说,她自然没想过要去问。

  「好问题,我晚上再想想。」

  荣蕙不解,这是什麽意思?姊姊这话太深奥了,她有听没有懂,不过姊姊应该暂时不会回家吧?

  姊姊一来,他们家就过上好日子了。一想到这里,荣蕙还满开心的。

  第三章 贪心的老太太

  不想回家吗?

  想,很想,想得要命。

  夜深,舒婆娑躺在连帐子都没有的炕上,瞪着白天满是灰尘、晚上却因为没有烛火而看不清形状的梁木,心思电转。

  回想当初她被绑一事,其实她是想趁匪徒喝得酩酊大醉时逃走,却被发现,慌不择路的情况下摔进河里,哪里知道水流湍急,她被冲走,呛了许多水,很快就失去意识,直到获救才捡回一条小命。

  一开始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一个月过去了,她静下心来想了很多,这才发现疑点重重。

  匪徒为什麽抓她?为什麽针对她?长公主府的马车不同於寻常人家,有着用以识别的标志,在京里走动的人,谁不知道?

  京里那些三教九流没道理、也没胆子冲她来,娘亲是长公主,一向与世无争,和那些政治权力的中心一点关系也没有,绑了她又能做什麽?索讨银钱吗?怕也是没命花吧。

  还有一点,身为东王世子的未婚妻,她身上可是披着老虎皮,绑了她就等於和东王府作对,风险增加数倍,只要是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麽做。

  可她确定绑匪是冲着她来的,而且很清楚她坐在哪一辆马车上。

  绑匪很迅速且确实地劫持了车夫,并把她的四个玉字辈丫鬟全踢下车,其中一个绑匪摀了她的嘴,用手刀劈昏她,这些全发生在一瞬间。

  等她清醒,已经身在一间乌漆抹黑的屋子里,双手被反绑,嘴里塞了破布,除了有人定时从门口送饭,放她去小解外,从不跟她搭一句话,让她无法从他们的口中探知自己被绑架的原因。

  那些人不只口风紧,一发现她的企图就立刻用抹布把她的嘴巴塞住,弄得她一点办法也没有,都要愁死了。

  後来她的安分总算取得那些人的信任,他们放松警戒,开始饮酒作乐,这才给了她趁隙逃跑的机会。

  可叹她没有浮摩斯、亚森罗苹或柯南的推理能力,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是得罪了谁才招祸的。

  值得庆幸的是歹人只劫了她一人,起码妹妹是安好的,这样爹娘就不会因为两个女儿都失踪而太难过。

  要不要先让人送信知会一下爹娘,她平安无事,请他们不要太担心呢?於情於理是该这麽做。

  至於她和东伏羲的亲事,应该是告吹了。那人的脾气急躁,又是上京的地头蛇,也不知道会把京城闹成什麽样子。

  说到底,婚没结成,不知道为什麽,她心中松了口气。

  她和东伏羲是表兄妹,近亲结婚,她其实是很排斥的,就算她在古代活了十几年,骨子里那些现代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没变,近亲结婚生出来的孩子,在遗传学上风险太大了。

  她说不上来对他的感觉,表兄妹不就是门亲戚,亲上加亲,在姻亲的基础上再多垫一块基石,在她的认知里这是乱伦。

  她曾试着把想法告诉娘,但她那纯粹古人思想的娘却一直不能理解,因为娘和爹也是远房表亲,他们不就好好的生下两女两子,一个个健康聪慧吗?

  她无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後皇上也来插了一脚,东伏羲或许觉得这是给她荣耀,却使她连说不的权力都丧失了。

  她自我安慰地想着,议亲、订亲、准备嫁妆、过礼,怎麽也得一、两年,这一、两年还不够他改变心意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对感情能有多大的坚持?

  没想到他坚持了下来,不时在她耳边叨念,喊她媳妇儿。

  在她眼中,东伏羲就是个屁孩,声誉烂到极点,功名利禄统统不在乎,不管东王爷如何打骂,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他知道只要他没有犯什麽十恶不赦的大罪,谁都拿他没办法。

  他说他一眼看上她,她就该是他的,接着使出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的招数,对她的态度炙热到令人头皮发麻。

  被一块狗皮膏药黏着,这样就是喜欢吗?

  她觉得这应该是习惯,习惯一个人不时在你身边出入,习惯成自然後,不管是在旁人还是当事者的眼里,都会变成理所当然。

  而东伏羲也是,他自觉她是他的人,日夜催眠,当这种习惯养成,便成了信念,旁人说得再多也无法动摇他。

  她还天真的想过,当他真的把她娶回家,过上几年、几个月,甚至是几天後,外头出现更鲜妍、更能吸引他的人,他就会改变心意了。到时候让他写个和离书什麽的,她就能得到想要的自由。

  还没结婚就想着和离,她真的喜欢这个少年吗?

  她真的不确定。

  娘说就算不确定也不要紧,这世间哪对夫妻的感情不是婚後才开始培养的?日子处久了,自然就有感情。

  也是,现代那套自由恋爱如今是行不通的,在这里,那叫私相授受。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目前的她还不想见到他,所以给家里送信的事先放一放吧,她需要思考的时间,好好厘清自己对东伏羲的感情。

  就几天,几天就好。

  自私吗?

  对不住,就让她自私一回。

  乱得可以的脑子嗡嗡作响,舒婆娑把头埋进一点也不柔软的粗糠枕里,催眠自己睡了过去。

  舒婆娑在家里向来是睡到自然醒,若有事,丫鬟玉珪也会轻声细语地来叫醒她,用热帕子给她擦脸,而自从来到这小屯山,她的闹钟自动转换成了花氏的大嗓门。

  她睡眼惺忪地醒来,头一件意识到的就是花氏怎麽又来了?她还以为那些银子能让花氏安生两天呢。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荣蕙怯怯的声音——

  「姊姊,祖母让我来问你可醒了?说有事想找你。」

  「起来了。」

  不过那些银子也不算一点作用都没有,给花氏甜头吃之前,她可是大剌剌地直奔卧房,哪里讲什麽礼数,连让荣蕙来敲门都没有。

  舒婆娑就着木盆上的水抹了两下脸,擦乾後,因这里连面妆镜也没有,她只能以指当梳子,大略梳顺睡乱的头发,便用根棉带子系成一束,收拾妥当这才推门出去。

  她过去後,正好听见周氏对着端上桌的一锅粟米粥直骂,说什麽小孩子就是眼皮子浅,只顾当下痛快,粥煮得这麽浓稠,到底是放了多少米,简直就是浪费,早知道他们兄妹这麽不会当家,就该把那些米面多留一些在家里,就算给了他们,一个个瘦巴巴的,吃了也不长肉等等。

  荣蕙绷着脸,唇都咬白了,荣戎则忍耐的站在一旁,几度欲言又止。

  周氏口水喷得起劲,仗着花氏也在,压根没把兄妹俩的坏脸色当回事。

  花氏眯着三角眼闷不吭声,放任周氏爱怎麽骂就怎麽骂,把兄妹俩嫌弃得没半点好,舒婆娑再迟一些出来,周氏那张破嘴不知道还会冒出什麽难听的字眼来。

  舒婆娑上辈子不是什麽金字塔顶端的人士,也不曾和像花氏、周氏这种底层的人有什麽来往,她是小康家庭的小孩,父母都有一份固定的职业,她交的朋友自然也属於这个圈圈,不好不坏,要发大财没有,但是也不会饿到没饭吃。

  上流社会的富几代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不妄自菲薄,也不好高骛远,虽然过得很平凡,却不觉得有什麽不足,年纪到了,爸妈比她还着急,哪里有联谊就抢着去替她报名,後来她果然在无数的联谊中找到对象。

  可惜的是,就在去看婚纱的途中,停红绿灯的司机和开跑车载辣妹的富少发生磨擦,尬车之余出了车祸,她就是那个倒楣鬼。

  思绪飞得太远,她连忙拉回来。

  也不是说上流社会的人就比较高尚,社会底层阶级的人就粗俗该死,每个阶层都有各式各样的人。来到这架空的大泰国,她投胎到长公主的肚子里,一出生要什麽有什麽,没要什麽,爹娘也会替她找来,遑论後来遇见东伏羲,他只差没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给她。

  这位周氏当真让她叹为观止,她知道乡下妇人缺见识,可能一辈子就只在这块地上打转,她也一直以为人长嘴是为了吃饭和表达意见,她却是为了可以说出恶言秽语,要是东伏羲在,肯定会让人抽她嘴巴。

  舒婆娑施施走过来,瞄了一眼木桌上那锅稀粥,不动声色地坐下,而後哼道:「这哪算得上粥,是馊水。」

  她一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难看了,尤其是周氏,她为了一锅人家眼里的馊水唱作俱佳地把侄子和侄女骂了一轮,这有多丢脸?

  「这粥要吃也得讲究,上等新米把米粒擂成几瓣,漂洗完用油盐拌匀後放入瓦罐煲煮,待粥米滚开呈花状,从花心舀上来的粥水是粥中精华,清甜绵软,顺滑如汤。再把切成纸片的鱼片放在碗中,将沸腾的粥冲进碗里,粥水全是鱼肉鲜味,一碗下肚,这才是真正的粥品。」

  周氏听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双手不住地绞动,局促不安地乾笑,「我们穷苦人家,没钱没闲,也不知道这些个细节,哪讲究这些。」

  舒婆娑把官家千金的派头摆得很足,「既然知道自己的分寸,又只是一锅上不了台面的粟米粥,那你计较什麽?」

  「也不能这麽说—— 」

  舒婆娑立马截断她的话,「你当长辈的连晚辈一点吃食也计较,传出去也太难看了,当今皇上最是崇尚慈爱孝悌,人伦之本,身为人家的大伯母却不慈也不爱,要是传到官府,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清楚,越是没文化水准的村民,越是怕当官的,只要把官府拿出来虚晃一招,平时再怎麽嚣张的人都会腿软发汗。

  民不与官斗,一提到官府二字,周氏就全身起鸡皮疙瘩,脸色发白,小老百姓惧官如畏虎,她一个妇人,骂骂咧咧还行,提到官府就蔫了,讷讷道:「姑娘开玩笑呢,我可是最是爱护照顾这两个侄子、侄女了。」

  「不会讲话就闭嘴,不会有人说你哑巴。」花氏啐了媳妇一口。

  周氏灰头土脸地站到花氏後面,把嘴闭上了。

  「老太太过来有事?」舒婆娑的眼光回到花氏身上。

  花氏一笑起来,满脸褶子像一朵快枯萎的菊花。「老婆子想着小姐养尊处优,来到我们这穷地方,吃住都不舒坦,不如搬到我大儿子的家里来,一切用度绝对不会委屈小姐的。」

  舒婆娑摇头,「我不日便要返京,就不折腾这些了,但是我不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要是有好吃、好喝的,着人送过来也行。」她才不想去看这一家子讨好恶心的嘴脸,也没必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这些年受东伏羲那小霸王薰陶,耳濡目染之下,居然也学了不少他的行事作风,这不就套用在这偏心偏到胳肢窝去的老婆子身上,让这人心疼心疼。

  花氏所谓的好东西不过是些乡下吃食,哪比得上京里精细,她意在让老虔婆多掏点东西出来,毕竟不要白不要,起码荣家兄妹跟着她,这段时间也能得点好东西,不然这两兄妹穷得她都快看不下去了。

  花氏听完表情僵了下,而後道:「老婆子做事欠考虑了。」

  荣蕙和荣戎眼睛瞪得老大,荣戎还朝外头看了一眼。祖母居然肯认错,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什麽会落水,又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要是知道小姐的身分,也好赶紧让我儿子去通知贵府的人,免得你家人担心。」花氏原来打着把贵人搬到自家屋子的主意,要是侍候得好,将来的赏赐也能要得多,可贵人不愿意动,她很快改变主意,想先摸清楚这丫头的来路,才好知道下一步怎麽走。

  舒婆娑淡淡地道:「我的身分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你一家人手脚都不知要往哪摆。」

  这可是事实,她是宗室女,满周岁时皇帝就封她为郡主,在权贵满天飞的上京,她这宗室女有傲气的本钱,但是她两世为人,知道什麽叫以和为贵,眼睛不像舒婆舞长在头顶上,她对谁都是和颜悦色,为此也招来不错的人缘。

  舒婆娑喜欢这样的自己,她这郡主名头或许比不上那些皇子、公主们好用,可放到这小屯山来,用来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花氏哪里明白她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已经把诚意摆明了,舒婆娑却不肯把身分说出来,这分明是心里有鬼。

  花氏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就说奇怪呢,小姐要是这般尊贵,家人早就敲锣打鼓地找来了,可这些天别说个动静,连县城里都没有半点风声,想骗谁呢!」

  舒婆娑这才慢吞吞地看了花氏一眼。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让花氏觉得很不舒服,皱着眉道:「小姐—— 」

  舒婆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花氏,直到花氏被看得浑身发毛,她才缓缓地收回视线。

  一个宗室郡主失踪,这事要是闹得连州府与县城都知道,那不就捅破天了?皇室的面子还要不要?

  至於声誉与节操,对於曾经接受多年开放风气薰陶的舒婆娑来说,其实她压根不在意。

  日子是她在过,一点风言风语就想让她不自在?算了吧。

  花氏哪里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见舒婆娑没说话,自以为戳中她的弱点,说话更加肆无忌惮了,「还有,你那身衣裳不是夸下海口说有多值钱吗?你不知道吧,才当五十两银子,哪来百两银子?」

  舒婆娑差点被花氏气笑,五十两银子还嫌少,这心有多大、多贪啊?人的贪心果然是永无止境。

  她没动气,只道:「老太太好大的口气,绣坊买卖的价钱和典当铺子的价钱可是两回事,何况那只是一件破衣服,这麽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怎麽好意思到处乱说闹笑话?难道你活了这把年纪经历过的事都到了狗肚子里了?要知道,十几两银子就能盖一间青砖大瓦房,买几十亩上好的水田,过上一段很舒坦的日子了,五十两还嫌少?」

  花氏被说得脸一下青一下白。

  舒婆娑还没准备放过她,「我是看在荣蕙的面子上尊称你一声老太太,你以为你是我的谁?问什麽我都得答覆你?人老了,要是还有精神力气,多修身养性,免得在晚辈们面前闹笑话。我言尽於此,以後要是没有必要,这边你就少过来吧。」

  花氏气得脑袋晕眩,说不出话来。

  她这辈子嫁给荣大海,顺遂得不像话,仗着给荣家生儿育女,底气十足,一直以来,儿子、媳妇、女儿、孙子都对她唯唯诺诺,丈夫一句重话也没说过,街坊邻居忌惮荣家男丁不少,对她也客气,养成她对谁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没料到会在舒婆娑这里碰到大钉子。

  花氏脸色气得如同猪肝,但是又拿舒婆娑没办法,狼狈不堪地走了。

  她一边走,一边怒道:「我拿捏不了她,难道不能拿捏我自己的孙子、孙女?」

  这话很大声,大得屋里的荣家兄妹都听到了。

  荣蕙愣愣地唤道:「姊姊……」没想到姊姊竟敢冲着祖母和伯母板着脸、端架子。

  她毫不在意花氏要拿捏他们的事,毕竟这事还少过吗?她早就见怪不怪了,现在只担心舒婆娑会气坏。

  舒婆娑笑容淡淡的,可比起面对花氏时的拿翘,这回可真诚多了。

  「傻丫头,对你祖母那种人,跟她客气就是给自己找不快,这两天她应该不会再过来了,这不是很好?」

  荣蕙拍拍胸脯,看了荣戎一眼,小小声地说出心底的真心话,「祖母还是少来我们家比较好。」

  相较於妹妹的坦率,他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麽。

  舒婆娑笑了笑,转而道:「被你祖母耽误那麽久的时间,我肚子饿了,我们开饭吧。」真奇怪,在家里她没做什麽事,肚子从来不饿,而在这里,所有的劳力都由荣蕙包揽了,为什麽她反而容易饿?

  唔,应该是在这里需要动脑的关系吧。

  「好。」荣蕙小跑着去把灶间的菜端出来,幸好祖母与伯母只看到一锅粟米粥,要是看到还有三样配菜和蛋饼,还不知道会把他们骂成什麽样子。

  想到祖母的叨念,荣戎见了不自觉地开口,「一早就吃这麽好?」他和妹妹平时吃早饭顶多是稀粥配萝卜梗酱菜,可今日除了粥还有三样菜和蛋饼,太多、太丰盛了。

  「咱们等会儿还要去田里种菜,不吃饱,没力气怎麽干活?」荣蕙替他舀了满满的粥。

  荣戎心想妹妹说的有道理,便不再顾忌,大口吃饭。

  如今家里除了一亩麦子和他上山去打的猎物,什麽都没有,因此他想将田里剩下来的地方拿来种玉米,在一列列的玉米中种上黄豆和红豆,这几样都可以拿来当口粮。然後顺着田地边缘种一点瓜果和叶菜类的作物,就差不多齐全了。

  等种完这些,再到县城找些短工打,日子应该就过得去了。

  至於祖父和祖母那边,以前爹总是对他耳提面命,要他孝顺祖父与祖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这麽做,只是每当看到妹妹喊饿的模样,他心里的疑问就变越来越大,直到舒姑娘一语点醒他。

  祖父、祖母有大伯他们孝敬着,丰衣足食,他的妹妹却饿得皮包骨,怎麽看都知道要先顾哪一边。他不是愚孝的人,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不再犹豫,先把自家顾好。

  他抓起香葱蛋饼,张嘴就咬。

  舒婆娑指着一小碟沾酱和一碟泡菜,「沾点酱或是夹上这个,能吃出不一样的风味。」

  「这是什麽?」

  她回答,「番茄熬成的酱。」吃蛋饼不加番茄酱,怎麽叫蛋饼?虽然比不上後世的好吃,但是胜在真材实料。

  至於泡菜是腌嫩姜,荣戎倒是知道。

  他先吃了一块包裹着泡菜的蛋饼,接着第二块抹了厚厚一层番茄酱,第三块不管是番茄酱还是泡菜都加上了,成了大总汇。

  他连吃三大块还觉得意犹未尽,但想到还有粥和几样菜呢,转而开始吃其他的料理。

  等着向舒婆娑邀功的荣蕙朝已经慢慢喝起粥来的她说道:「姊姊,昨日腌的五香芹菜、嫩姜,还有这农家小炒肉和香葱蛋饼,都是照着你教我的法子下去做的,你吃吃看味道如何,道不道地?」

  五香芹菜是将新鲜的芹菜洗净,用盐腌了之後晒乾,加入花椒、茴香、丁香、八角、桂皮一起炒过,用来配粥再好不过了。

  腌渍嫩姜也很简单,将嫩姜切片,汆烫除去部分辣味,用蜜浸渍,就成了一道小菜。

  而农家小炒肉加入青辣椒、红辣椒、蒜苗,就算不吃辣的人也会忍不住多吃几口,十分下饭,不知不觉就会让人吃下好几碗粥。

  荣戎吃得很欢快,心想着要是能来碗白饭就更好了。

  舒婆娑每样菜都吃了一口,只觉得荣蕙着实有本事,自己那麽一说,这丫头就真的做出来了。虽然略欠些火候,不过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她夸奖道:「你真聪明,比我做得还要好。」

  有了舒婆娑的称赞,荣蕙觉得比吃了仙丹还受用,喜孜孜地吃着饭。

  没多久,饭菜被三人一扫而空。

  荣蕙见了满足得不得了,自己烧出来的饭菜被吃光光,是多麽大的肯定啊!

  她开心地收拾碗筷去洗碗了,虽然辛苦煮饭的是她,收拾善後的也是她,可小丫头一点抱怨也没有,她一心想的是下回还要烧出更好吃的菜给大家吃。

  饭後,荣戎扛着锄头下田去了,荣蕙也跟着出门,屋里头剩下舒婆娑一人。

  她站起身,松了松肩膀,进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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