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7年2月3日 内容简介: 黄淮一带谁人不知,人称南陵母夜叉的朔月堂堂主兼领震天镖局於咏贤, 只爱美人儿,人若长得好看,押镖钱都可少算点, 她的丫鬟手下都替她抱屈了,小姐人善良长得也好,怎麽有这麽难听的外号, 她倒无所谓,只有让人怕,她才能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呀! 像这个让她一见锺情的顾家大少顾晨希,多可怜,身为顾家弃子, 他所有的一切都被自家姨娘庶子夺走,长这麽俊的人她不好好护着怎行, 「美人儿,不如我帮你,跟我成亲吧!」 顾晨希不想娶,她还苦苦哀求,反正女汉子皮粗没在怕丢脸的啦, 终於如愿抱得美夫归,天天和夫君过着蜜里调油的幸福小日子, 只是……他怎麽不管脑袋、钱袋跟功夫都比她还强? 顾家庶子姨娘一个被弄残,一个被淹死,顾家大权回到他手中, 他的身手也很厉害,以一敌十不在话下,谁敢上朔月堂挑衅就是自寻死路, 不过没想到他心机这麽重,跟她成亲竟是另有目的, 布局多年就是为了毁掉於家为他师父复仇, 如今夫妻只能反目,休夫或和离他选一条,什麽?他都不要?! 说啥被人袭击失忆了,只记得亲亲娘子要讨抱抱…… 楔子 若见风雨,能见到你 一匹棕色骏马远远的从官道上急奔而来。 马上的人手上的马鞭一挥一动,要底下坐骑再快一些。 马上的人一身暗黑色劲装,她分心看了一眼天色,明明方才还晴空万里,天气怎麽说变就变?远远看到一道闪电,她的心不由一紧。 四周已经暗了,她讨厌雨天,更恨打雷闪电…… 有些记忆不受欢迎,但在这个时候总是令人愤恨的不请自来。 她是朔月堂堂主,手握威震一方的震天镖局,向来好强,从不愿屈服於恐惧,却每每一道雷声响起就会令她惊慌。 只要再快些,回到朔月堂就没有事,只要身边有人,有那些不会害她的人,就能令她心安。 前方有辆马车缓缓而行,她视而不见的擦身而过。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霎时光亮如白昼,拉着马缰的手失了力道,底下坐骑前蹄仰起,她惊呼了一声,连忙稳住自己,在落马之时顺势抱住头,机灵的避开马蹄,滚到一旁。 肩膀落地的痛几乎使她晕了过去,但天空一阵雷声更令她脸色苍白,就连大雨落在身上,淋湿了自己都无感。 突然被雨水淋湿的冰冷身子被人抱进怀里,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暖,她缓缓的回过神,抬起头—— 那是一双她看过最漂亮的眼睛,和最好看的一张脸。 四周的雨依然下着,伴着雷声阵阵,但她恍若未闻,只是盯着他。 「别怕,」他低低的声音透着安抚,「不会有事。」 「我讨厌下雨,讨厌雷声。」她像傻了似的喃喃说道,或许是下意识想要解释自己的狼狈,平时她很英姿飒爽的。 他小心的避开她显然脱臼的手臂,将她抱起,察觉她的身子因雷声微抖,便道:「风雨过去,能见彩虹。」 他在安抚她,她知道,但她又像傻了似的回道:「可是我不想见彩虹。」换言之,就是她不要为了彩虹而遭遇风雨雷电什麽的。 他的脚步微顿,在雨中低下头看她。 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令她心跳莫名,「不过若见风雨,能见到你,我不介意。」 他因为她的话,嘴角一扬。 那抹笑容就像她心里的光,於咏贤心中只剩一个想法—— 她要他!她一定要他。 第一章 南陵女汉子 城外普陀山上百年古刹普陀寺,古朴清幽,矗立山林之中,彷佛与世隔绝。 参拜一趟不容易,进庙门前至少得先登上一望上去似乎不见尽头的千阶石阶,体力差些的别说参拜,往往在半路就晕过去。 或许就应了那句「佛渡有缘人」,此地修行的人不多,平日也少见参访香客,古寺更显静谧,就算偶有香客,皆是安静礼佛,真正的有心人。 一人一马远远奔驰而来,山脚上让人歇脚的茶栈小二亮着笑容跑出来招呼,看到俐落翻身下马的人,他的脚步一顿,恐惧油然而生。 来人不是长得青面獠牙,或是体格魁梧、五大三粗,事实上下马的小姑娘虽称不上绝世美人,但也算长得挺水灵的,只是一身黑色骑装少了女子的娇柔,多了份男子的英气,且她的名声…… 小二低着头,一脸的恭敬。 她的祖父是天下第一帮漕帮的副帮主,满手血腥,杀人如麻,她更是手握朔月堂,掌握御赐天下第一镖震天镖局的堂主,七岁离开於家,九岁随大镖师护镖上路,十一岁独当一面押镖入川地,十三岁接手朔月堂……她是黄淮、南陵一带出了名的女汉子、母夜叉,身手了得,行事果决,无人敢得罪,若有人不长眼犯到她跟前,她手上的马鞭绝对会不留情的上前伺候。 「小二。」 被叫唤的小二心里打了个颤,正要向前,迎面而来就是一锭碎银,他慌张的舞着手,接住了银子。 於咏贤看着店小二慌乱的样子,不由心中冷笑,冷冷丢了一句,「照旧。」她便将马留在山脚下让店家看着,独自一人爬上了通往山顶的石阶。 直到人走远,小二才敢放松的呼了口气,一抹汗湿的额头。这麽些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见於咏贤来普陀寺参拜,她永远就是一锭碎银让茶栈看顾马匹,下山回城时再顺道带上一壶水酒。她的话不多,不见热络,却也从未对人恶声恶气,但她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总令人没来由的心生恐惧,他这个男人连直视她的胆子都没有。 算算於堂主早过二八年华,转眼双十将至,也没听过有哪户人家上门提亲,不过想想也不令人意外,毕竟放眼黄淮、南陵一带,谁有胆子娶她这尊大佛进门,看来她是注定要孤老一生了。 小二摇摇头,收回了心神,连忙照料好马匹,先将水酒备好,让人一下山就可以带走,不敢有一丝怠慢。 於咏贤如风般轻快的脚步越上石阶,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算算从护镖入川至今,也有两个多月,上次来时普陀山上还是苍茫一片,如今却是春回大地,满山青翠。 微风习习,消去了暑气,没花多久时间便来到山门,在众人面前总是张狂不羁的神情在古寺前也不由自主地收敛。 在南陵,她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出了名的母夜叉、女汉子,众人对她有欣赏、有厌恶,但无论任何眼神,她从没放在心上,也从不在乎,笑骂皆由人。 阳光从林间的树梢洒下一点点光亮,映照在高耸庙门前,香烟缭绕,蒙胧间依然可见座上观音法相庄严,以及一抹纤细青灰僧衣、诚心礼佛的背影,看得她忍不住恍惚出神。 她早已算不出在这些年有多少次,不论春夏寒暑,每每来到庙门前,看到的永远都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就算她护镖离开南陵很远很远,这个画面仍一直清晰如在眼前。 一个於家的丫鬟,从不被重视的存在,日复一日的工作总是忙不完,永远安分地守着一个身分—— 於家下人。 丫鬟本来只有一个名字叫又晴,懂事一点才跟着灶房一个厨娘姓林,终於有了完整的姓名。 自於咏贤记事以来,她的生命就一直有又晴的存在。府里的其他人,只会冷眼看她没爹疼、没娘爱,只有又晴会温柔看她,陪她说话。 三岁那年,她被二叔父和三叔父他们骗上山,狼心狗肺的把她一个娃儿趁着夜色丢下,她一个人担心害怕,在大雷雨中哭得不能自已,只有又晴不畏风雨,在黑夜中找到山沟里命悬一线的她。 那个雨夜里,又晴抱着她安抚,跟她说了很多话,在那个时候,於咏贤才知道又晴是个丫鬟,但又不只是个丫鬟。 又晴是她祖父年轻时花天酒地下与个低贱妓女所出,又晴的娘亲生下她後就被赶出於家,於家上下当又晴是个贱种,当成丫鬟养大。 一直以来只有於家大少爷对她这个「妹妹」还算照顾,在又晴七岁那年,把她带到身边,让她学会读书写字。 只是好景不长,大少爷死了,又晴最终直到离开於家,都因为照顾於咏贤而终生未嫁。 於咏贤常想,祖父为了一个漕帮副帮主之位,机关算尽,双手染了不少血腥,死在他手中的人命不知凡几,如今世道报应,屡屡不爽,所以祖父落得子媳早死、於家子嗣单薄的下场。 她不像又晴天真,以为吃斋念佛便能消罪孽,若是嘴巴念阿弥陀佛,那些杀人越货的恶事便能相抵,善恶没有是非报应,天下间恶人都去念佛好了,这世上何来公平一说? 不过因为她喜欢又晴,所以她不会忤逆又晴,她不会让又晴难过,因此又晴说什麽,她就算不以为然也从不反驳。 若能选择,她想一辈子跟又晴在一起,可是又晴跟着她离开於家去朔月堂住了几天之後,最後决定搬到普陀寺,从此多年来伴着青灯古佛。 离开了於家,她想了很久,终於决定要改口,她改叫又晴姑姑,但她清楚,之於她,又晴不只是姑姑。 看着又晴虔诚的身影,她在她身後双手合十朝观音像拜了三拜後,也不打扰,直接绕到庙的後头。 这几年,她捐给普陀寺不少香油钱,甚至拜托师太给她姑姑一个僻静的地方建个小院,她这会儿便是来到此处,推开通往小院的门,小院里满园春意,各色花朵开得正欢。 於咏贤弯腰,随手碰了朵开得正好却不知名的花儿,不料力道太猛,花瓣掉了一地。 「小姐,下手轻些,这花都哭了。」 听到这打趣的声音,於咏贤一笑,转头瞧向身後,那里站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一样穿着简朴僧衣,一头乌丝般的发只简单用支木簪盘在头顶。 於咏贤嘲弄的伸手捏了下小姑娘略圆的脸颊,「沅沅本事了,竟然还能听到花哭,改天也教教我这本事,让我听听花怎麽哭?」 「小姐成天就只知欺负人,沅沅只是要小姐别这麽粗鲁罢了,」 林沅也没躲,任由於咏贤轻捏了下自己的脸,算算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她可想念得紧,兴匆匆的说:「小姐喜欢花,那一边还有更漂亮的,姑奶奶说要留着供佛,沅沅带小姐去瞧瞧,顺便摘几朵让小姐拿回镖局欣赏。」 「不用了。」於咏贤反手拉住林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对舞枪耍棍有兴趣,那些花纵使长得再好,我也看不懂,所以还是让姑姑留着供佛吧。」 林沅想想自家小姐的行事作风,最後也没有勉强,「姑奶奶这几天正念着小姐,小姐来得正好。」 「姑姑和老嬷嬷最近身体如何?」 「姑奶奶身体挺好。」林沅老实的回答,「只是我奶奶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 闻言,於咏贤眼中微黯。她口中的老嬷嬷,就是在又晴小时候给她一个姓的厨娘林氏。 林氏在於家的厨房干活了大半辈子,因为夫君早死,拉拔了个儿子长大,儿子娶了媳妇,本来以为就要享福,却没料到儿子、媳妇坐的渡船翻覆,只留下一对各三岁、一岁的姊妹花—— 林诺、林沅。 於咏贤当年与又晴离开於家时,顺道要走了林氏祖孙三人,之後在又晴决定在普陀寺生活时,让祖孙三人陪同伺候。 这几年,林氏的眼睛越发不好,与其说是伺候又晴,不如说是又晴在照料她,庆幸的是,林诺、林沅两个姊妹勤快又忠心。 「改日我再让人来瞧瞧老嬷嬷的眼睛,倒是今日来得匆忙,没给你带你爱吃的甜糕。」 林沅一听脸上也不见失望,笑道:「只要小姐记得沅沅,沅沅就开心了。恰好今日沅沅做了不少前些时候姑奶奶教我做的桂花糕,我正好让小姐带些回去,让小姐嚐嚐沅沅的手艺。」 「好啊!多带些。」於咏贤拍了拍林沅的脸,「镖局的几个大老爷可喜欢这些了,没想到沅沅现在有这般能耐,都能嫁人了。」 「小姐别笑话人家。」林沅脸红了红,也顾不得主仆之分,拉着於咏贤的手,细心的打量,看她气色好,心里才安心了些。 「我过些日子要护镖入北域,你和诺诺可得好好照顾姑姑和老嬷嬷。」 听到这个,林沅顿时苦着一张脸,「小姐又要护镖?」 於咏贤好笑的揉着林沅的包子脸,「我护镖又不是第一次,这表情是怎麽回事?」 「沅沅担心小姐安危,小姐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明明是个姑娘家却像个男子似的,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实在不该再护镖出远门,北域—— 那可不是个平和的地方,镖局的能人不少,小姐就别去了。」 「你这是要我当个废人?!」於咏贤不屑的一撇嘴,「朔月堂是我的责任,我可不想当个无用的甩手掌柜。」 「小姐太好强了。」 「难道你没听过我的名号吗?」 林沅不由嘟起了嘴,想想心里就不平,「什麽名号?根本就是侮辱!小姐人好也长得好,怎麽就叫母夜叉了?」 「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担得起这名号,会叫我母夜叉,当然是因为你家小姐我能力好,功夫强。」 看着於咏贤说得一脸骄傲,林沅嘴一撇。南陵母夜叉—— 她可是为了这个称号替小姐难过了好一阵子,偏偏小姐这脑子不知道怎麽想的,竟把这话给当成了赞美……果然当小姐的思绪,不是她这个当丫鬟的可以理解。 听到身後的声响,看时辰,林沅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姑奶奶回来了,小姐快去瞧瞧,姑奶奶这些日子可叨念得紧了。小姐要去北域的事可得跟姑奶奶说说,姑奶奶肯定也不赞成。」 「好啦!知道了,就你话多。」於咏贤注意到林沅的地才清理了一半,「我自个儿过去见姑姑,等你忙完,再跟你聊聊。」 林沅点了点头,不忘交代,「我回头叫诺诺多做几个菜,小姐可要留下来吃了午膳再走。」 「知道了!」 林沅得到保证,这才踩着轻快的脚步去做事。 「姑姑。」於咏贤一口气跑到又晴面前,冲进了她的怀里,「咏贤想你了。」 又晴的眼底闪着光亮,反手抱着她,「好些日子没见你,我正担心着。」 「我好得很,只是护镖入川,回来又累,镖局的事又多,所以才会耽搁了几日。」 她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可别累坏了身子。」 「我有分寸。」 「这次入川,可有事发生?」 於咏贤摇头,「有我在,有事也变无事。姑姑难道忘了,自我九岁押镖以来,从未失利过。」 看她一脸骄傲,又晴不由一笑,「你的能力姑姑自然知晓,只是凡事小心为上。」 「我知道。只是姑姑,」於咏贤老实的说道:「过几日我要护镖入北域,要隔好些时候才能再来看你了。」 北域?!又晴的笑容微黯,北域向来不是震天镖局的势力范围,原本那里有可与漕帮抗衡一二的马帮,虽说乱,但也算是乱得有些规矩,没料到在五、六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雄霸一方的马帮竟被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轻骑,在一夜之间灭了老巢。 马帮帮主身亡,群龙无首,马帮很快败落,分崩离析。朝廷趁乱派兵直入北域,虽说很快掌控了局面,但马帮毕竟为乱多年,底下者众,难免有些落网之鱼沦为马贼横行,商队经此地总要小心再三,毕竟北域一行太过险峻。 於咏贤也深知其中厉害,这麽些年也不轻易护镖入北域,但如今—— 「镖物为何?」 「一个人,」她一笑,「一个美人儿,卖艺不卖身的美人儿—— 天香醉的舞妓。」 天香醉,名号优雅,但说穿了不过就是个勾栏院。 天香醉是南陵最大的青楼,老鸨是个三十多岁虽不再年轻却风韵犹存的美人儿,据说年轻时还是京城的四大名妓之一,五年前回到出生之地南陵开了这家妓院,短短五年就让天香醉名震四方,成了南方最知名的青楼。 「屈屈一个舞妓,怎会令你不顾危险地护人入北域?」 向来大剌剌的於咏贤难得有了一丝别扭,「我是看在托镖者的分上才点头的。」 「托镖者何人?」 「顾家大少顾晨希。」 顾家大少?!「可是天下首富的顾家?」 於咏贤用力的点了点头,双眼闪着光亮,「姑姑不知道,顾少长得好俊俏,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心头小鹿乱撞,几乎快忘了怎麽呼吸了。」 又晴向来沉静的眼里难得有了波动,她已经忘了上次看到这个孩子如此欢脱是什麽时候了,「你喜欢上顾家大少爷?」 於咏贤搔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我没喜欢过人,所以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因为只要看着他,我就会觉得很开心,一直一直想要看到他,只要看到他就可以快乐很久很久。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所以在他上门来托镖时,我一时没多想就点头同意了。」 又晴闻言心中一叹,顾家大少爷顾晨希出身天下首富,两淮盐商大家,江淮河畔一带不少画坊、酒楼、钱庄都属於顾家的。 他有个开国大元帅的外祖易崇岳,易家位高权重,他的姨母稳坐当今皇后之位,太子是他的亲表哥,骨子里流着顾家和易家的血,他一出生就拥有财富、权势与声望。 一生尽乎完美,唯一可惜的是,他的亲娘早死,死得还不太光彩,说是与下人私通被捉,羞愤之余,自尽身亡。所以顾晨希虽占了嫡子名头,但顾家家主却视为眼中钉,只宠爱小妾也就是漕帮前帮主的亲闺女柳氏,其所生次子俨然比他这个丧母的嫡子来得受重视,他甚至被顾家丢弃在外不闻不问了十数年。 如今他出现在南陵,还找上了震天镖局……又晴心头的困惑一闪而过,目光落在於咏贤闪着光亮的双眸,「这趟镖非你亲押不可?」 「自然。」於咏贤回答得毫不迟疑,脑中闪过了初识顾晨希那日大雨滂沱的情景,她不小心坠马,雷声阵阵吓得她面色惨白,是他在雨中抱着她,送她回镖局,虽然只是片刻温柔,却也令她醉心至今。她原想跟姑姑说,但看着姑姑的神情,她没来由的生了迟疑。 「不妥。」 又晴简单的两个字令於咏贤的表情微愣,「姑姑,这是什麽意思?」 「这镖—— 接不得。」 她不解的摇头,「为什麽?」 「顾家当家主母柳姨娘乃是漕帮帮主的亲妹子,当年为能入顾家可闹了不小的风波。」又晴轻声解释,她与柳氏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帮主之女,而她不过是一个从不令人正眼瞧上一眼的小小丫鬟。「她向来视顾家大少爷为眼中钉,与之扯上关系,於朔月堂不利。」 「姑姑多想了。」於咏贤忍不住哈哈大笑,「据闻顾大少爷被逐出家门多年,趁着他爹生辰好不容易才进了顾家大门,谁知又被赶了出来,他带着银子和一个小厮坐车南走,船到了淮河渡口,又转乘马车,四弯八绕的来到南陵,远远离开京城,他俨然已是顾家弃子,毫无威胁。」 又晴却总觉得事情不若表面所见,只是於咏贤向来固执,只怕是说服不了她改变主意。 「我知你心意已决,震天镖局又向来信守诺言,若你已点头接镖,就不会反悔,总之出门在外,凡事小心为上。」 「我知道,姑姑。」於咏贤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可是大名鼎鼎朔月堂的堂主,护镖从未失利,只要我出马,从无不行。」 又晴看着她一脸的得意飞扬,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只盼一切真是她多虑了。 一轮明月高挂,空气中已带秋意,微风轻送,吹落到脚下的叶子已开始泛黄。 於咏贤俐落的一身黑色衣裤,脸上不见丝毫情绪,独自一人在天香醉的後院,从天明站到天暗,滴水未沾,分毫不动。 大齐开国至今日渐兴盛,尤其是在南陵黄淮一带,河道两旁总是通宵达旦的热闹,喧嚣到天明,在南陵西市更是有不少舞乐歌坊,还有武馆,有赌坊,有钱庄,有令人闻之色变,实战搏击的比武擂台,更有一个连朝廷都忌惮三分的天下第一大帮—— 漕帮总舵。 从早到晚嘈杂喧扰之地,却难得有一处清静的地方,令人意外的是,这地方竟是在着名青楼天香醉里—— 「堂主,失礼,今夜主子已歇,请回吧。」 於咏贤黑黝黝、略带哀怨的目光直视着出现在眼前的高大身影,一趟护镖失利几乎令她羞愧得抬不起头,一日未进食,她除了双唇乾涩外,倒也没有不适。她视线越过来人的肩膀,看着依然灯火通明的院落,知道说是歇了,不过只是个藉口—— 他,不想见她…… 她难掩一脸失落,想她至九岁护镖以来,这还是头一遭护镖失利,偏偏托标之人还是顾晨希……一个原本与她没半点关系,却因为在城外救了坠马的她而注定此生纠葛。 虽然她心里很想两人真有个结果,只是现实残忍,她喜欢他,他却迷上天香醉的头牌舞妓,替人赎了身不说,还温柔多情的花大把银子送人回乡去省亲。她知道此事後虽难过了好些时候,但也只能抱着祝福之心。原以为两人终是无缘,顾晨希却寻上震天镖局。 他心疼舞妓来自北域,无法忍受搭船的晃动难受,所以思量再三,决定请镖局走陆路护送佳人回故里。 就算明知该拒镖,但坏在她的感情一上来,无法控制—— 他亲自来震天镖局,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她便独排众议,点头接镖。 就算不提自己喜欢他,就单只是为还他在雨中救她的一份情,替他送个人算什麽。他不爱她无所谓,至少她可以替他护着他的心上人…… 只是当她领着三十名镖师,带着佳人一路北行,才入北域,她就被现实狠狠的打击了一把,一行人遇上了这几年令朝廷头痛、众方势力都无法压制的马贼,一阵混乱之中,她把人给护丢了。 她抬头无言望着天上一轮新月—— 震天镖局属於朔月堂,朔月本意为新月,代表新生与开始,当年前堂主创堂,该也是想给这个天下有一个新的局面,只可惜如此伟大的抱负,最终在前堂主一次护镖身亡後消逝。 想当初她爹和其义结金兰的兄弟们拚死拚活才让震天镖局的堂上挂着一块御赐亮金金的「天下第一镖」牌匾,如今将因她护人失踪而蒙尘…… 她不死心的在北域找了个把月,直到遍寻无果才不甘心的回到南陵。回南陵的第一件事,便是上门找顾晨希赔罪,只是她接连求见数日,人家却是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吃了闭门羹,她也不恼,她能体会他心头难过,毕竟今日出事的是他的心上人。一想到他此刻的心情,她难受得几乎饭都快要吃不下。 若有可能,她真的想替他把心上人找回来,只是那一片大漠,她真不知从何找起…… 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眼睛,她很少有脆弱的时候,但现在心里堵得难受,因为她知道,她能赔礼、赔钱,就是无法赔他一个心上人。 偏偏这个节骨眼,她的「好祖父」好似嫌她不够烦,派人给她捎来消息,说她年纪不小,该定下亲事了,对方好死不死的竟然也是顾家人—— 顾晨希的异母兄弟,向来视顾晨希为眼中钉的顾家二少爷顾宁飞。 「顾少睡了也不好打扰,」於咏贤也没闹,好脾气的说:「明日我再来。」 她柔顺的样子若让自己身边的那些武师、镖师见了,肯定会怀疑她病了,毕竟她母夜叉的名号响遍五湖四海,曾几何时见她如此低声下气过? 眼前高大的小厮微微一笑,「是。」 於咏贤转身要走,但又像想到什麽似的,微侧着头看着小厮,「对了,我记得你叫如意?」 如意点了下头,「是。」 「如意,替我转告顾少,他要我赔出个人给他,我无能为力,至於赔礼、赔银两,顾少想来也是看不上眼的。我之前听闻他与顾家主母之间的糟心事不少,前些日子,顾家上於家提亲,我祖父要我嫁给顾家二少爷,不如……不如你去替我跟顾少说说,若是他能见我一面,不追究震天镖局护镖失利一事,我便回绝与顾家二少爷的亲事,好不好?」 如意微敛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没料到於咏贤竟然会为了一次护镖失利放弃这桩天下女子都期盼的好亲事—— 顾家可是天下首富,顾晨希不受重视,顾家二少爷顾宁飞俨然是未来的当家,嫁给顾宁飞,将来不但吃穿不愁,还手握一方权势,但她却愿意回绝? 护镖失利虽是震天镖局有错在先,但以顾晨希目前情势,形同顾家弃子,她大可不用将其看在眼里,她却重视再三,丝毫不见一丝傲慢,这个被南陵人称之为母夜叉的女汉子实在有点意思。 「我知道这样的条件未必让顾少满意,但至少是我一点心意。」於咏贤喉咙乾得难受,不由自主的轻咳了一声才继续说道:「至少以後朔月堂绝不会与顾少为敌。」 如意正想开口说些什麽,房里却出了点声,他的眼底一亮,道:「於堂主,请留步。」 於咏贤点了下头,停下了正要往外走的脚步。 没多久,进去禀报的如意又出来,恭敬的说:「於堂主,顾少有请。」 於咏贤心中的兴奋一闪而过,求见多日,今日原本已不抱希望,没料到峰回路转,她甩着马鞭兴高采烈的进了房。 第二章 与我成亲吧 进屋之後,鼻息间尽是焚香气味,一道似有若无的薄纱阻在内室与花厅之间,隐约可以见到床上的身影,她不禁伸长脖子,可惜就是看不真切,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失望。 「堂主,请坐。」 看不到人,至少听到悦耳的声音,於咏贤失望的心情稍稍平复,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看到桌上有茶,想想自己站了一天还真是渴了,也不等人招呼,迳自倒了杯茶,没料到一杯看似不起眼的茶,竟带着淡淡的花香,入口甘甜,她不由又多喝了几杯。 「这茶不错。」她欢喜的脱口说道。 「堂主若是喜欢,就送给堂主。」 她一愣,她不过只说了句茶不错,他就要送给她?! 於咏贤的心跳忍不住又加速了些许,如此善解人意的一个人,她如何能不倾心? 「谢谢顾少。」她难掩兴奋之情,「顾少送的茶,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不过话才说完,她又觉得不对,她今日来是来赔罪的,怎麽还没赔罪就先拿了人家的东西,这可不是个让人喜欢的行为。 她苦恼的搔了搔头,只好忍痛拒绝,「这茶叶还是别要了。顾少,咱们还是先来谈谈我护镖失利一事。我知道天香醉的舞妓易琴姑娘是卖艺不卖身,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跟顾少站在一起真是挺相配的。」嘴巴说着,但自己心中实在别扭,却又不得不承认,两个人确实很登对。 她轻声一叹,顿觉有些无精打采,声音也低了几分,「你与她两情相悦,不单替她赎身,还大费周章的亲赴镖局让我送她回乡省亲,如今我却弄丢了她,我真的是、真的是罪该万死!」 「堂主此话严重了,如此结果,堂主也是不愿。其实我与易琴并非两情相悦,只不过易琴自小不受家人待见才沦落风尘,而我如今如同顾家弃子被流放於此,身子不好,听她说出遭遇,顿时颇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一时同情心起,便替她赎了身,原只是打算送她回返故里,扬眉吐气一番,谁知天意弄人,红颜薄命,说到底,是命。」 於咏贤闻言,精神一振,也弄不清自己是因他不怪罪而松了口气,还是因为他说他与易琴不是两情相悦而开心,总之她就是心头一松了。 「多谢顾少,顾少不单人长得好,心地也善良。」於咏贤忙不迭的说:「顾少从京城而来,对我可能不太了解。我功夫很好,从九岁护镖起从未失利,这次偏偏却栽了。顾少如今不怪罪,我心中实在感激,日後只要顾少开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堂主果然是性情中人,爽快。」 「当然!我可是南陵有名的母夜叉。」她忍不住哈哈一笑。 这个词说真的不算好听,但她总是沾沾自喜,她当然知道母夜叉一词代表着丑陋、可怕的意思,但丑陋、可怕可不打紧,因为她就是要人家怕她,只有让人害怕,她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明日我便回於府向我祖父表明,回绝了与顾家二少的亲事。」 「与顾家结亲是许多人求之不得之事,堂主如此爽快回绝婚事,不怕日後後悔?」 「我一旦决定之事,从不言悔。」於咏贤的口气霸气十足,「我知道你在顾家被打压多年,最不乐见的该是二房再继续压在你头上。今天我欠了你一回,不管日後如何,都不会不顾道义的与你为敌。」 「堂主爽朗,英姿飒爽,今日是顾家配不上堂主。」 「顾少这麽夸我,真令人有些不好意思。」她有些得意忘形的顺手拿起一旁的花生,丢了几颗进嘴巴里,咬了咬,也不知是花生的味道香,还是顾晨希的话令她觉得香,反正就是晕陶陶的,觉得开心。 顾晨希透过薄纱看向她,虽然於咏贤的五官看不真切,但他能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绝对称不上温柔端庄,却是个能够令人自在的性情中人。 「堂主爽快,护镖失利一事,就此不用再提。」 顾晨希一锤定音,这阵子於咏贤挂在心中的事算是彻底了结。 她侧着头,透过薄纱,看着里头的人影微动,这种看不真切的情况,勾得她有些心痒难耐。 「虽说顾少大度,但顾少放心,」於咏贤很有义气的说:「我还是会继续派人去找易琴姑娘。」 顾晨希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意外,但最後还是说道:「多谢堂主。」 「别客气、别客气。」 事情已经解决了,於咏贤自知自己没理由再留下,看着阻隔两人的薄纱,今日看来没机会看到顾晨希那张好看的脸,她心中不免失望,毕竟两人之间实在也没太多交集,日後要再见面的机会不多。 带着不情愿的心情,拖拖拉拉的起身,於咏贤脑子忽地灵光一闪,「顾少,不是我小气,只是我们镖局有个规矩,怕口说无凭,所以任何事都要有凭有据,所以咱们来立个字据,你过来盖个印或画个押,承诺从此不追究震天镖局护镖失利一事,成吗?」 她说的是一连串的鬼话,镖局根本没这规矩,但她就是吃定顾晨希不懂,等立好字据,要他盖印、画押,就不怕见不到他那张好看的脸,她实在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悉听尊便。」 於咏贤视线四处找了一下,发现窗前的案上有笔墨,刚吃了花生的手有些油,她随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在白纸上飞快写下字句,不过直到她写好,床上的人却都没有动静。 「顾少?」她心急的唤了一声。 「不如小姐拿进来吧!我身子有些不适。」 於咏贤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又大步流星的走进房里,手一伸将薄纱一扯—— 虽然早就知道顾晨希长得好,但现在看到半卧在床上的他赤裸着上半身,仅披着一件外衣的模样,还是着实的令她惊艳了一把。 美男子,名副其实的美男子,不论在漕帮或是镖局,放眼望去都是粗汉子,根本没有像他这样俊美又白皙文弱的公子哥。 她看傻了,连眼睛都忘了眨。 顾晨希注意到她火热盯着自己的眼神,低下头,有些僵硬的拉了下自己的外衣,方才让如意换药,倒忘了自己眼下衣衫不整。 「失礼了……」 「行走江湖,这算什麽失礼。」於咏贤挥了挥手,要顾晨希不用放在心上,「衣服不用急着拉。」 顾晨希的动作微顿了下,这实在不像个姑娘家该说的话。 於咏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不禁尴尬的扯了下嘴角,心虚的晃了晃手中的纸,「就是走个形式,顾少随意签个字便成了。」 顾晨希忍着後背的痛,微倾身,接过她手中的笔,随意在纸的最下侧落款写下一个「晨」字。 看着顾晨希的脸色,於咏贤脸上浮现担忧,「美人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美人儿?!这声叫唤令顾晨希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阵猛咳。 於咏贤见状更是心急了起来,「怎麽好好的就咳了?」听到他咳得快要断气似的,她连忙跑去倒了杯茶来,「快点喝些水,顺顺气。」 他的咳声稍停,伸出手想要阻挡她送上的杯子,「不—— 」 「别害羞,我喂你。」她说了就做,直接将杯子送到他的唇边。 她的热络令他没来由的头皮发麻,偏偏闪躲不开,只能如她所愿的喝下她亲自送上的茶水。 「好些了没?」看他将茶水喝下,於咏贤眼巴巴的问。 他迟疑的轻点了下头,两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他是个男人,心中还记得男女大防,但她一个姑娘家,却一点都不知道客气。 他下意识的拉开两人的距离,只不过这一动,硬是扯到他背上的伤,他忍不住轻皱了下眉。 於咏贤原本一张带笑的脸,在看到他皱眉之後笑意一失,直觉不对劲,将手中的杯子甩到一旁。 顾晨希听到杯子破碎的声音,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她已经伸出手,一把扯开他披在肩上的外衣,用力的扳过他的肩膀。 他痛得闷哼一声,几乎在同时,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味,看来他背後的伤口又裂开了。 於咏贤的动作很快,令他根本来不及回应或是阻止。 「什麽时候伤的?」她的口气听起来快要炸毛了。 「前几日。」 她看着伤口因她的动作又开始冒血珠子,心中莫名的烧起一把火,这麽好看的人,是哪个混帐东西舍得伤他? 「可有药?」 顾晨希的目光飘向一旁的木柜。 她立刻会意的翻找出药箱,随意的扫了一眼,从小到大,她为了练功夫,大小伤不少,所以处理外伤对她而言不过小事一件。她手脚俐落的替顾晨希重新上药,看到血止住了才口气森冷的问:「谁动的手?」 他没有答腔。 她冷冷一哼,他的沉默给了她答案,「你的好姨娘是吗?」 顾晨希还是没说话。 她将伤口处理好,重新坐到他的面前,目光须臾不移他俊美却略显苍白的脸色,越看越觉得心里难受。 「你有外祖家护着,你姨娘都敢动你,若最後真让你姨娘如愿拿到顾家大权,我看到时连你外祖家都压制不了他们。」 顾晨希没有答腔,只是敛下的眼神微冷。外祖家压制不住无妨,怕就怕连朝廷都得让个三分才骇人。柳氏上门替儿子向於家说亲,图的可不单单只是顾家的财富而已,她的野心远比想像中来得大,她想要的是一整个漕帮。 於咏贤看他不言,以为他心伤,心头跟着不好过。没有能力,受了伤,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只长个子没长脑子的小厮照料—— 此时在门外守着的如意还不知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嫌弃。可以想见,主仆俩未来的路难走。 「美人儿,不如我帮你。」 顾晨希侧着头,无言的看着她,他是个男子,实在听这声「美人儿」很刺耳。 「我真能帮你,」她的脸色微微泛红,「你跟我成亲吧!」 虽说是个女汉子,但开口要个男人娶她,她还是有些害羞。 「什麽?」他平淡的神情终於有了波动。 「跟我成亲。」她神情坚定又认真的看着他。「你想想,你需要人保护,正好,我能力挺好,能护着你。」 顾晨希黑得发亮的眸子与她的双眼对上,这上赶着嫁人的思维……着实令人摸不着头绪。 「堂主该清楚,我已是顾家弃子,与我成亲,对於堂主并无一丝好处。」 「好处?为什麽要好处?」於咏贤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我想与你成亲,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脱口而出的几个字令他意外,若是旁人,这话他能视为玩笑,但是她是朔月堂堂主,手握震天镖局,以她的性子说得出口,绝对是心头所想。 「堂主喜欢我?」 「嗯!」她点头,「第一眼见面就喜欢,那天下大雨—— 很温暖。」 他思索着她的话,但其实并不懂她的感受,「大雨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堂主对我并不甚了解。」 「之於你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之於我意义大不相同。不了解无妨,来日方长,成亲之後,有的是机会。」 顾晨希略显清冷的眸子看着她,漕帮出身,镖局长大,果然没有常人的思维。「堂主是个未出嫁的闺女,不该贸然决定自己的亲事。」 「我无父无母,我的亲事自然由我自己定夺。」她的脑中突然闪过又晴的身影,不由迟疑了半刻,但一想到顾晨希身上的伤,顿时万事皆被她抛到脑後,她不想看到喜欢的人受伤,她要护着他。 「漕帮副帮主是你的祖父,一心只想与顾家将来真正能手握大权之人攀亲,我一个顾家弃子,只怕他看不上眼。」 「他看不上眼是他的事,只要我看中你就好。」於咏贤的口气坚定,「以後你要对着的人是我,不是他,不用在乎他怎麽想。反正在我祖父眼中,第一看重漕帮权势,第二是於家利益,与顾家二少的亲事说穿了不过就是利益换取。 「也不怕你笑话,我离开於家那一年,就已打定主意此生不受於家左右,我手中有朔月堂还有震天镖局,底下二十余分局,千名手下,」她看着他一头黑得发亮的乌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手心的触感就如同看起来一样的细软,摸起来手感很好,「跟我成亲,不亏的。」 他微微抽身,躲开了她的手。 看着他的举动,她不禁心微沉,虽然她很喜欢他,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回报同样的情感。 「失礼了。」她收回手,头微低,「我似乎唐突了。」 她的低落看在他的眼底,让他几不可察的轻叹了口气,「不,只是有些意外。」 听到他不是嫌弃,她立刻就回复了精神,「意外是当然,我下次、我下次问过你再摸你,好不好?」 顾晨希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虽说我长得没你好看,但我会对你很好。」她继续说服他,「你是弱者,本该由强者保护,与我成亲,不论你想要什麽,我都能名正言顺的替你出头,全替你讨回来。」 弱者?!他也不过就这身皮囊可以骗人装柔弱罢了。「我只怕堂主日後後悔。」 「不会,肯定不会!我自小到大,一旦决定之事从不言悔。以後你有我护着,在南陵横着走都成,只不过……我看你背上的伤痕挺深,八成会留下疤痕。」 看着她的神情,怎麽想就是哪里不对劲,他似乎还没点头要与她成亲,但她的模样却像是他已经首肯似的。 「无妨。」 「不成,你一身细皮嫩肉,若真留下疤痕多难看。」 「我是个男子,不在意这点事。」 「你不在意,我在意。」看他因背後有伤,所以手不利索,她便顺手拿起方才被她扯到一旁的外衣,怕弄痛他的轻手轻脚替他披上。 这一近看,更觉得他一身细皮嫩肉的像个小姑娘,肤色赛雪,反观她却因为护镖南来北往的奔波,那一身皮肤比他还要黑,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这样国色天香般的相貌竟在一个男人身上,真是不让人活了。不过没关系,她满脸的开心,这以後都是属於她的。 「我回去後派小七过来给你瞧伤口。小七大名夏凡,是我夏五叔夏景悦的儿子,因为是七月节生的,所以我叫他小七,他长得可好,不过没你好看。他的医术尽得他爹真传,夏五叔这些年来都在川地的震天镖局坐镇,很久没有回来,不过有小七在,只要他出手,肯定能让你身上不留下半点痕迹。」 这种无所求的关心,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他不自觉的扬了扬唇,「多谢堂主。」 於咏贤见他神情一柔,姣好的面容霎时光彩夺目,不禁心花朵朵开。「别叫我堂主,直接叫我名字吧!反正咱们都要成亲了。」 他的笑容微敛,眼光回复向来的清冷,「还是叫堂主习惯些。」 於咏贤闻言有些失望,但随即振作起精神,「没关系,你喜欢怎麽叫我就怎麽叫,我只问你一句—— 顾家你想不想要?」 顾晨希一派理所当然的说:「那本是属於我的东西,自然得物归原主才是正理。」 「说的好!」於咏贤心中一阵快意,看来顾晨希虽然外表柔弱,但也不像是个没主见之人。她的手轻落在他的肩上,豪气说道:「你要顾家,我就帮你拿回顾家!」 他暗暗的瞄了眼她落在他肩上安慰的手,虽是个女人,但不论性格或行为都与个汉子没两样,这样的性子只要一心认定的事,就是一辈子…… 「我不需要堂主帮助,凭我一己之力,顾家早晚也能回到我的手上。」 「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她想伸手揉他的头发,但想到他好像不喜欢,所以她强忍住这股冲动,「放心吧!一切有我。」 他真的没想过借助她之力夺回顾家,他只不过想要藉由震天镖局护镖失利一事,让於咏贤回绝与顾宁飞的亲事,本来一切如他所想,却没想到莫名的天外飞来一笔—— 她要嫁他,还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模样。 顾家家主之位,本就是他的囊中物,纵使柳氏是现今漕帮帮主的亲妹子,他也没看在眼里。他在南陵有更重要的事得办,原以为事情难办,於咏贤却傻乎乎的送上门…… 他专注的看着她眼底闪着的期待,为了他,她不在乎可能与漕帮帮主的妹子为敌,心甘情愿的要跟他站在一起。 「堂主,如果我点头,日後无论我做什麽,你都会支持我?」 「当然!我就算倾尽所有,也会助你。」 他的眼中戾光一闪,随即隐去。「就算有一天我要你的命?」 於咏贤一愣,「你为什麽要我的命?」 「或许是背叛,或许是你想害我……」 「没有这麽一天。」於咏贤啐道:「你真是想多了,若真有那一天,你就一刀杀了我,我也无怨言。」 他玩味着她的话,专注的看着她,「堂主当真不後悔?」 「不後悔。」她豪气万千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不会伤害你、背叛你,我会护着你好好过日子,过一辈子。」 感觉不会骗人,她对他一见锺情,再见倾心,与其日後随便嫁个男人,她情愿不顾脸面的巴着他,面子与将来的幸福,面子算什麽东西? 她掏出腰间的一块玉佩,「这是朔月堂的令牌,以後若有人找你麻烦就亮出来,在南陵别人不敢随意动我的人。」 看她说得一脸骄傲,顾晨希忍不住扬了下嘴角。 「你笑起来真好看。」她弯下腰,笑眯着眼地看着他,「以後一定得多对我笑点。」 「你是个姑娘家。」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他的脸又板了起来。 她有些失望的摸了摸鼻子,「那又如何?」她咕哝道:「我们要成亲了,你是我的人。」 顾晨希张嘴想要反驳,但看她的神情,他识趣的闭上了嘴。 瞧她一脸的舒心得意,压根不知道,她心目中认定的小宠物可不是只乖乖的小猫,而是似猫的老虎,她爱当他是可以拿来宠爱保护的猫就由着她,毕竟这亲事是她自个儿求来的,不管日後局势如何变化,都怨不得人。 第三章 恶心的一家子 一大清早,於咏贤才打完了几套每日必练的拳法就收到於家来的消息,要她亲自回去见祖父。 她出了一身的汗也懒得换衣服,只是随意擦了擦,就骑马往於家而去。 不等通报,她如入无人之境,直入大厅,也不待祖父开口,迳自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还对一旁的婢女说道:「我饿了,随便拿些包子、馒头能填肚子的东西来,冷的无所谓,但要快。」 正在上茶的婢女先是微愣,下意识的看了堂上的老爷子一眼。 於民丰是漕帮最受敬重的副帮主,无人敢看轻,也就於咏贤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对他视若无物。看着她目中无人的样子,他虽心中有气,但对着自己长子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他还是表现出难得一见的耐性,挥手要婢女下去送点吃的上来。 南方富庶,每年产食皆靠运河运至北方,漕帮向来往的船只收取银两早就行之有年,尽管这要钱的手段有些无理,但是走在河面上,付点银子,有漕帮护着,也没几个船东敢不给,毕竟谁也不想为了点小钱就丢了性命。 因为大夥儿都心知肚明,不给这点银子,走在河道上总会遇盗贼,至於盗贼哪里来,各自也是心照不宣,偏偏在沿岸渡口官府永远都捉不到匪徒。 朝廷派转运使掌管漕政,漕帮替朝廷运送囤粮,却与各地县令联手,暗中克扣不少,若有不长眼的官,漕帮下杀手时绝不会留情。 朝廷命官又如何,在黄淮一带,漕帮才是真正的主。 早在几十年前,漕帮底下那些暗着抢杀运河上商船、盐商的手下,连皇室的船都敢劫,抢了钱财还杀了船上的王妃,让小世子下落不明,朝廷追查之下,不过只捉到几个可有可无的小喽罗了事,拿漕帮没半点办法。 虽说在马帮被灭後,朝廷的声威大振,眼见天下一统,集结水师,颇有整顿之势,但漕帮称霸南方多年,由上至下,漕帮者众,就连天皇老子的朝堂上都有漕帮的助力,漕帮主事者只是纵容底下的人闹些事,一下子弄出个封渡口、劫商船的事端,朝廷便束手无策,百姓怨声载道,漕帮再装个样子,抓出闹事者,接着漕帮声势更盛,令朝廷最终只能按兵不动。 一场大戏演了大半年,河道上死了多少人,失踪多少人,也没几个人敢议论。这个天下第一大帮是当之无愧,而这一切可都是靠着於民丰在後头运筹帷幄,又岂能让於咏贤一个小辈压到他上头。 「听说,这几日你天天上天香醉,昨日更在那里留到了夜深。」於民丰神色不善的开口。 「看来祖父消息倒是灵通。」於咏贤闻言也不讶异,她好歹一个朔月堂的堂主,在於家、在漕帮都有眼线,所以也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身边没有漕帮的人。 她只要肯定能近她身的人都值得信任,偶尔放点可有可无的消息出去,让她的祖父有点事做,沾沾自喜的自以为掌握一切,想来也挺愉快人心的,所以便睁只眼闭只眼。 「你—— 」 「祖父,吃饭皇帝大,我饿了,没兴趣说话。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你要找我行,但别挑这个时辰,这个时候我刚打完拳,要吃点东西,再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我向来重眠,又怕饿肚子,只要没吃饱、没睡好,」她眼中的锐光一闪,「我脾气可不会好。」 於民丰耳里听着小辈略带挑衅的口吻,不由眉头一皱。 「於咏贤!」於民丰能忍,但不代表於家其他人看得下去,於庆辛啐了一声道:「哪来的规矩跟你祖父说话?」 「规矩?!」於咏贤用力的将手中的马鞭放在桌上,发出的声响令开口的於庆辛身子一僵,「三叔父跟二叔父在三不管的擂台上打了一架,把二叔父的腿给打瘸,将人给赶到淮河渡口去管仓库後,我还以为不论是在於家或是漕帮,拳头大就是规矩。」 「那是你二叔父技不如人。」於庆辛理直气壮的道。 「是吗?那三叔父来跟我打一场吧!看今日是谁技不如人,又是谁该听谁的。虽说我现在正饿着,但也无碍,就当尊老爱幼,让让三叔父老人家。」 於庆辛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出身漕帮,虽说也不是什麽善茬,但这个丫头却是小小年纪就野蛮,也不知道性子是随了谁,杀人不眨眼,面对血腥场面比个汉子还要面不改色,偏偏她在朔月堂那几个镖师和武师的细心教导之下,是有那份能耐说话大声,震慑旁人。 「贤姊姊别恼,爷爷和爹寻你回来也只是关心,毕竟天香醉不是个适合姑娘家去的地方。」 这轻轻柔柔的声音听在一般人耳里算是舒服,但在於咏贤听来却只觉得厌恶,这个堂妹与她年纪相当,长得一副娇柔的样子,但她很清楚这模样只是个假象,於倩如心狠手辣的程度可不输个男人。 「虚情假意的关心我可无福消受。」 於倩如的神情顿时有些僵,「贤姊姊这麽说真令人难受,於家上下由始至终都关心着姊姊,是姊姊坚持离开於家,随着朔月堂那群野汉子……」 空气中响着一声马鞭声,於倩如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自己的腰一紧,整个人踉跄的被扯到於咏贤面前,她一张俏脸立刻变得惨白。 「别说笑了,死丫头!」於咏贤锐利的视线紧盯住於倩如,双眼炯炯的看着她的双眸,「说朔月堂都是野汉子?!那就不知道常在於家进进出出的那些漕帮手下又称什麽了?」 「我—— 」於倩如吓得眼眶都红了。 「别哭,少拿眼泪恶心人。」於咏贤啐了一声,「别拿我的朔月堂与漕帮相提并论,江湖之中谁人不知朔月堂上下从不随意欺压人,至於漕帮杀人越货的事干得不少,至於你——手里没捏个几条人命,我也不信。」她一哼,「一个人的出身如何便是如何,别以为你现在穿了件好衣裳,捏着嗓子,装个柔弱样子就能成为世家高门的大小姐,乌鸦便是乌鸦,装模作样也成不了凤凰,说穿了,我们就是漕帮出身,祖辈、父辈每个人都是双手染着满满血腥,才能让於家稳稳立在今天这个位置。所以下地狱有咱们姓於的分,但想要上天堂是妄想。」 於倩如感到腰间的马鞭越来越紧,知道自己身上肯定已是青紫一片了,她的心中暗恨,於咏贤竟胆大到在於家大堂之上,当着祖父和她爹的面前对她动手,她向来讨厌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偏偏於咏贤的武功高强,若要打起来,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她的目光立刻看向一旁朝兄长求救。 「混帐。」一旁的於华全见自己的妹妹被欺负,立刻从椅子上跳起身来,一把抽了腰间的刀,怒斥道:「还不将倩如放开!」 於咏贤一哼,手腕轻巧一转,收回於倩如腰上的马鞭,快狠准的打向於华全的手,让他手中的刀应声而落。她脸带讥讽的看着两兄妹,「想对我宣战,再练个几年再说。」 「胡闹!」於庆辛见情况一触即发,立刻斥道:「你当这里是什麽地方,由得你撒泼?」 「若看不惯,三叔父大可要祖父别叫我回来。」 於咏贤瞄了眼始终都没有开口的於民丰,知道自己的张狂令他心中不快,却也对了他的脾胃,毕竟老头子也是用血汗打下今日一片江山的一方人物,懦夫绝对是於民丰最瞧不起的,而她果敢无惧,正是他最为欣赏之处。这也是为什麽她虽张狂,於民丰始终对她多了些纵容的一小部分原因。 「本是一家人,」于民丰冷着脸说道:「你收敛些。」 於咏贤一哼,坐了下来,「我已经够收敛了。」 见婢女小心翼翼地送了吃食过来,她不客气的大口吃着烙饼,嘴巴有些乾,又不客气的一口喝光了一旁的茶。震天镖局上下除了武师就是镖师,她在镖局长大,压根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扭捏,也不顾嘴里还有东西,直接说道:「我没在於家的大堂上让他们见血,已经很仁慈了。」 「你……」於民丰想斥责她,最终只是一叹。 於咏贤不客气的咬着烙饼,心想着虽然有些乾,但滋味还行,便自顾自的吃着饼,对於倩如和於华全两兄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愤恨目光视而不见。 小时她也曾经天真,梦想着一家和乐,只是当她三岁那年被二叔父、三叔父两家人联手骗出城,丢到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深山老林担心受怕,差点丢掉一条小命的那一刻起,这些人已经称不上是她的家人了。 这些年要不是她有能力护着自己,命早没了。她冷冷一扬唇,一个转头,锐利的目光对上两兄妹,空着的手刻意往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比划了一下,残忍粗暴的暗示两人,下次再惹她,她的马鞭直接往他们的脖子伺候。 两兄妹见状,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於咏贤的目中无人令於庆辛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但一见父亲的神情,也不指望他能做主了。 想当年大哥身亡,他一心劝着父亲收了朔月堂和震天镖局,但也不知道父亲是怎麽想的,不单将朔月堂留下,还帮着震天镖局在四方设下分局,如今加上於咏贤接手镖局的这几年,震天镖局现在在江湖上至少已有二十余处分局,在官道陆运之上的名声势力,直逼称霸水运的漕帮,有了这些当底气,於咏贤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更加目中无人。 「你年纪不小,我替你寻了门亲事,你回朔月堂交代一声,准备待嫁。」 「爹!」 「祖父。」 於咏贤咬着烙饼,看戏似的看着於民丰一脸坚决,不过三叔父和於倩如一副着急的样子,倒颇令人玩味,看来三叔父一家不想她嫁人啊! 她不禁一笑,「待嫁?!嫁谁?顾家二少?」 「是。」於民丰没有理会孙女高傲的态度,依然耐着性子道:「顾家可是天下首富,当家主母还是帮主的亲妹子,於顾两家结为儿女亲家是亲上加亲。」 当年顾家家主纳漕帮前任帮主的闺女柳氏为妾,这事儿还闹腾了好些日子,毕竟漕帮前任帮主的闺女说什麽也得要为人正妻,偏偏柳氏一颗心全在顾家家主身上,前帮主向来疼爱女儿,最终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先别提亲上亲,祖父先跟我说说,」看着於民丰,於咏贤突然生起了丝捉弄的兴趣,「顾家二少长相如何?」 「长相?」於民丰似乎有些意外她这突然一问。 「是啊!祖父手边可有顾家二少的画像?」 於民丰微皱了下眉头,「并无。」 「这可不成,我要对着过一辈子的人可得是个美男子,若是顾家二少长得塌鼻子歪眼睛的,我不就亏大了。」 「胡闹。」於民丰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为她多方考量,她竟是看重没有用皮相的人! 「怎会是胡闹?祖父,嫁个丑的,我可是一辈子伤眼又伤心,这可是比吃饭都要天大的事。」 「於咏贤,你丢不丢脸,这可不是个大家闺秀该说出的话。」於民丰气得手直指着她骂道:「若传出去,会说你不知羞!」 於咏贤的嘴一撇,嘲讽的看着他,「大家闺秀?祖父未免太抬举了我,怎麽您老也跟於倩如一样糊涂了吗?我们都是流氓窝出身,再装也成不了凤凰。我如果出去跟人家说自己是大家闺秀,才真是不知羞。」 「混帐!」於民丰气得涨红了脸。 「确实混帐,」於咏贤气定神闲的点头同意,「不过我却是个聪明的混帐。」 「你—— 」 於咏贤哈哈一笑,打断了於民丰将要脱口而出的咒骂,「祖父先别恼,我知道自己点头嫁给顾家二少,於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跟柳氏联手,顾家二少说不准还能在祖父的帮助之下,抢到漕帮帮主的位置。 「如果顾家二少听话,就等我肚子争气,生了个娃儿,以祖父的手段,漕帮帮主之位当然是留给我的娃儿。不过若是顾家二少不听话,大不了就替他弄个意外,反正在河道上,意外每天都不少,届时我这个可怜寡妇心伤,不懂漕运,只好将位置让给祖父。」她拍了拍手,「祖父虽然年纪大了,但算盘还是拨得挺精明的。」 於民丰脸色大变,他心头的盘算被个小丫头像谈论天气般当着众人之面说出来,这不单是颜面无光之事,若是话传到帮主或柳氏的耳里,只怕对於家就会有所顾忌。 他用力的一击椅把,「胡说八道什麽?」 於咏贤收回戏谑的神情,一双有神的黑眸闪着精明地看着於民丰,声音陡然一沉,「祖父,我不是傻子。」 於民丰咬着牙,「收起你乱七八遭的猜测,顾家二少是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良配,回去後等着待嫁便是。」 「一句话—— 不嫁。」於咏贤的声音一冷。 「这件事没有你说不的余地,我已打定主意让你与顾宁飞成亲。」 「我乃朔月堂堂主,手握震天镖局,行走江湖,看重的除了义气,还有一言九鼎,说不嫁便是不嫁。我话既已说出,便无转圜余地。」於咏贤的眼底闪着不容置喙的光亮,「我的亲事无须劳烦祖父,我自有盘算。」 「你能有何盘算?以你的名声,放眼天下有谁敢娶你?」 说到这个,於咏贤的嘴角不免得意的轻扬,「就是有人敢娶!而且还是个美男子,他已经点头答应要娶我了。」 「你真是……」於民丰已经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早知当年他就该将朔月堂和震天镖局给收了,偏偏顾忌朔月堂里那些江湖好手,若让那些人离去,对漕帮不知是好是坏—— 毕竟漕帮的势力在水路,陆路是弱点,这些高手若是让他们四方游走,不与漕帮为敌也就罢,若投身敌方或朝廷,可是对漕帮不利。多方思量後,他便拿着於咏贤当幌子,留下朔月堂和震天镖局,让那些重义气的家伙效忠便是。 几个愚忠的汉子,果然如他所料,为了於咏贤而留下,除了他的嫡长子和当年为了护镖而亡的创堂堂主外,余下的三人,如今一个是镖局的大镖师,一个是朔月堂的大总管,最小的一个还有妙手回春的能耐。 当年以为自己下了一盘好棋,有着於咏贤在手上,可以控制那些汉子,进而能手握朔月堂,可惜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於咏贤的性子如脱缰野马,小小年纪便不将於家看在眼里,离开於家自立门户不说,小小一个女娃儿初生之犊不畏虎,短短几年真让她闯出名堂,如今就算是他这个漕帮的副帮主都无法小看。 这个孩子是自己长子的遗腹子,就算是个女子,留在漕帮也会有她一席之地,如今老天爷就送来了个天大的机会,但她竟一口回绝,还不知羞耻的与人私定终身。 「我虽虚长了於倩如两岁,论起长幼有序,该是我先成亲,但看於倩如的神情,对顾家二少颇有心思,所以我也不挡着她的路,祖父就如了她的愿,反正都是於顾两家联姻,谁嫁也不是那麽重要,只要是姓於的便好。」 「倩如怎麽跟你相提并论?!」於民丰再也坐不住的站起身,直指着她骂,「你是朔月堂堂主,手中的震天镖局更是当年功在朝廷,只有这样的你才能与顾家跟於家相辅相成。我为你盘算再三,一心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的未来不单有名,有权,还有利,而你却枉费我一片苦心。」 「有名、有权、有利又如何?」於咏贤讥诮反问:「我只笃信着,人打一出世便是一无所有的来,死时也会一无所有的走,执着的是祖父,从来都不是我。」 「逆女!你就不怕我将你逐出家门?」 於咏贤像是听到什麽笑话似的笑了出来,「逐出家门也好,反正祖父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当年祖父也是把我爹逐出家门,我爹才因缘际会之下进了朔月堂。如此正好,反正我於咏贤早就不想跟满手血腥的於家扯上关系。祖父可要立马立文书,我可以替您老研墨。」 「你—— 」於民丰几个大步上前,那气势似乎就要给她一顿拳头。 於庆辛见了,连忙上前安抚着於民丰。「爹先别气,咏贤若不喜,就由着她,不然以她的性子,嫁入顾家也只是会惹出风波。」 「是啊!祖父。」於华全也在一旁帮腔,「这个野丫头怎麽配得上顾家,别不出几日就被人休回来,为了於家颜面,就让倩如嫁入顾家吧!」 於倩如扭着帕子,露出娇羞的样子,「若是祖父开口,倩如一定遵从。」 於咏贤看着这一家子的嘴脸,只觉得自己想吐。 她幼时离开於家後,就以朔月堂为家,除非於民丰派人来请,不然她连过年都懒得踏入於家大门。 於家如今只剩三叔父一家子在,後院有一堆莺莺燕燕,看似和睦,实则私底下争来闹去,偏偏女人再多,子嗣上却仍单薄,三叔父只有一子一女,至於最後与三叔父反目的二叔父,因为比试输了,离开於家,没生出半个孩子。因此比起别人家里妻妾、儿女成群,於家显得有些凄凉。 懒得看三叔父一家唱大戏,若他们有本事,就去说服祖父打消念头,让於倩如代嫁,反正她就是打定主意,此生认定了顾晨希,其他人她都不看在眼里。 「祖父,若不打算立下文书与我断绝关系的话,朔月堂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 「於咏贤,我话还未说完,不许走!你不许……」 於咏贤置若罔闻,大剌剌的走了出去,气得於民丰一张老脸通红,却又拿她莫可奈何。 漕帮前任帮主曾经与他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在他死了之後,他这个德高望重的副帮主碍於帮主死前在众帮众面前传位给其长子,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护着新任帮主上位,但他才是实际上掌权之人。 然而几年前,原本还算安分的无权帮主竟开始网罗能手,培养自己的势力,於民丰担心再放任下去,自己的权势不保。正好柳氏有野心,顾家是盐商,商船不少,她动了心思,不单想让自己的儿子拥有天下首富之家,更想让其立足天下第一大帮,於是两人商议联手,最好的契机便是让小辈结亲。 於咏贤手中的朔月堂和震天镖局名气直逼漕帮,柳氏与他的盘算并无不同,都想藉由朔月堂与震天镖局的助力,让漕帮换新主子,可惜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於咏贤向来就不是个可以任人左右的主。 第四章 送你一束菊花 这次上普陀寺的时间晚了,到了山门前已是夕阳满天。 进了寺里,於咏贤一脸难掩兴奋之情先在菩萨前拜了三拜,之後一溜烟的跑到後院找人,又晴向来爱花,满园子的花草照料得极好,如今秋红时节,菊花盛开,美不胜收,但她无心欣赏,直接跑进禅房。 「姑姑。」她一头抱住了又晴。 又晴先是一惊,放下手上正在作画的笔,转过身,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回来了。」 她用力的点着头,「回来了几日,只是因为有事,所以没有立刻来看姑姑,姑姑可是生气了?」 又晴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神一如过往的温柔,「原还担心着,看你今日神情,看来已是雨过天晴。」 於咏贤不太自在的眨了眨眼,「姑姑虽在古寺里深居简出,但外头的事却也丝毫瞒不过姑姑,这算不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又晴拉她坐了下来,看她出了一身薄汗,拿起帕子替她轻轻擦了擦,看着於咏贤的神情,知道她心里多少还为护镖失利而不快,纵使功夫再好,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你可是南陵的一方人物,你的消息就算不用打听也会有人谈论。失利也就罢了,只要你人平安便好。」 於咏贤扯了下嘴角,为难的说:「可是这次护丢的是个人,想想就心塞。」 人命关天,难怪会难受。又晴看着於咏贤的目光一柔,庆幸她与其他的於家人不同,其他的於家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你诚心赔罪,该是能解。」 「自然能解。」於咏贤一眨眼,一脸粲笑,「姑姑,我要成亲了。」 又晴微愣,每隔几日她便会派林诺或林沅下山去打探消息,虽然她人在佛门之中,但六根不清净,这辈子早有觉悟,她终其一生都只能是个身在佛门却跳脱不出红尘的凡夫俗子。 她听闻顾家盼迎娶於咏贤为妻,便知这门亲事弯弯绕绕不少,依於民丰的野心,只怕会踩着这个机会,点头这门亲事,甚至倾全力助顾家二少取得漕帮帮主之位,最後则想法子取而代之。 於民丰一生机关算尽,害死一儿、一媳,如今连孙女也要算计,人已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却还未看透权势终是空。 「你愿意与顾家二少结为连理?」 於咏贤一笑,「我要嫁的人才不是他!」 「不是?」又晴的神情已掩不住意外。 「是顾家大少爷,顾晨希。」 又晴闻言彻底沉下了脸,不论是顾家二少或大少,在她看来都非良配。「这门亲事不成,我不愿见你陷入你争我夺的权势斗争中。」 「可是顾少不一样。」於咏贤急急辩驳。 又晴看着她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柔光,「听你提及顾少,你确实已经动心,只是你与他不适合。与顾少走在一起比嫁给顾家二少之後的处境更为棘手,因为顾少不单是顾家嫡子,他还是易大将军的外孙,当今皇后的外甥,太子的表弟,你与他成亲,牵动的不只是朔月堂与於家,还是漕帮跟朝廷。」 於咏贤从不知道为什麽像她姑姑这样一个深居简出的一介女流,会有如此敏慧洞悉局势的本事,每每只要跟她说上一番话,总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不过这次,她觉得姑姑错了。 「顾晨希是个柔弱之人,」她急忙说道:「他连顾家都守不住,哪来的能耐能影响漕帮或朝廷。」 「有许多事不能只看表面,更别提你此生第一次护镖失利,托镖者又恰好是他。」 「这是缘分,姑姑—— 」於咏贤轻咬着下唇,「我只是喜欢他。」 看着於咏贤,又晴无语了。 这个孩子向来听话,但只要是有关顾晨希的事,她就凡事不顾不理—— 想想光阴彷佛一个眨眼便过,十八岁了,她开始懂得喜欢一个人、恋上一个人,只有这个年纪才有勇气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只求轰轰烈烈爱上一回。 望着她的双眼,想到自己的过去,又晴不由心头一软,「姑姑此生不求,只想着你能找个好人家,不需多大的势力或财富,只要对你好就行了,一个女人这辈子求的不过就是个依靠罢了。」 看出姑姑温柔的眸子中有着没说出口的担忧,於咏贤的眼中一阵酸涩,知道这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姑姑,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一定会幸福的。」 又晴也想相信这个保证,只是一想到顾晨希的身分……她叹了口气,「只怕你祖父听闻此事,第一个无法点头同意。」 「不同意又如何?大不了来打一场,三不管的擂台上随时等着。」 在南陵北城外一片宽广的土地上,圆形的巨大建筑中间有个巨大的擂台,上头大大的写了个「武」字,原没有名号,只不过这几年闯出了名堂,只要上了擂台,就等同签下了生死状,不论死了、残了都无法再向对方讨什麽公道。在上头拳头就是律法,漕帮的手伸不进去,就连朝廷也无法管,久而久之,三不管这名号就传了出来。 三不管里有不少功夫了得的宗师,也有没没无闻的游侠,但都各有各的原因聚集到此一试身手。 有的想要名,打遍天下无敌手,游走四方,令人震慑。有的想要权,好被各家名门网罗,有漕帮、於家、震天镖局或朝廷,只要得到重用,日後吃穿不愁。有的想要钱—— 每场比斗都能下注,胜出者拿到的赏金丰厚。 在台上的人用命拚搏,在台下的人下注看戏,每天热闹嘈杂,在她十三岁时,她也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在三不管里与人拚斗,她三天两头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却从未败过,直到最後,她被所谓三不管的老大银豹相中,直接点名与她对打,在擂台之上,他硬生生折断她的手骨,害她休养了大半年才好,之後她就没再上三不管的擂台。 因为她学到了教训,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擂台之上她感觉到死亡的逼近,真正的强手出招,招招凌厉,要不是因为银豹不杀女人,那天应该就是她的死期。 她不怕死,只是她知道若她死了很多人会伤心,尤其是姑姑,更别提若是死在擂台之上,想来当初也实在是愚不可及。 虽然从此之後她不喜欢再上三不管,但不可否认,这个龙蛇杂处之地也有好处,若有争端,不失为用拳脚定输赢的好地方。 「你年纪已不小,别总把打打杀杀放在嘴边,要顾着名声。」 「名声?」於咏贤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名声就是母夜叉,而且我现在已经找到夫君,不会再被人在背後取笑说一辈子嫁不出去,所以他们爱说就由着他们说,我日子过得舒心就好。姑姑也不用怕我被欺负,我手脚功夫这麽好,就算成了亲,也只有我欺负人的分,顾少欺不到我头上来。」 林又晴一听更是无言,在镖局长大,她的性子是汉子无异。 「以小姐的功夫,当然不会令自己受欺负,只是怕这个爱美人的性子不改,用外貌定人品,早晚吃亏。」 说话的是正在上斋菜的林诺,她与活泼的妹妹林沅不同,林诺沉稳,两个姊妹倒是互补。 「诺诺,你说这话就不对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重皮相有何不对?」於咏贤也不客气地承认从小到大,她就是喜欢看美人儿,她抛了个媚眼给诺诺,「瞧诺诺也长得越来越好,要不—— 跟着小姐我下山去伺候我如何?」 「小姐说笑了,诺诺可配不上小姐。」林诺很淡然的处理於咏贤的调戏,「若小姐真要个人,不如把沅沅给带上,她这丫头心是野的,若再留着她,我怕就算小姐供了再多的香油钱,姑奶奶早晚还是会被师太给请出去。」 「她做了什麽?」 「她就是贪吃,前几日捉了几只打算南飞的鸟,还大剌剌的去毛火烤,香味飘得四处都是,被师太捉个正着。」 「这丫头真是没脑子。」於咏贤啐了一声,「要干坏事怎麽也不隐密点的干?搞得人尽皆知,丢人。」 「小姐,这是寺庙,由不得沅沅胡来,奶奶知道後,可气得不轻。」林诺看着又晴,道:「姑奶奶,不如让沅沅下山陪小姐一阵子如何?」 又晴敛眉思索了会儿,以於咏贤的个性,若真要给她个丫头,该是林诺较为合适,只不过嬷嬷这些日子的身子越发不见好,若没有细心的林诺照料,她实在不放心。 沅沅性子活泼,但做事也不是没分寸,就是有时候管不住嘴,总是说个不停,不过忠心倒是绝对信得过的。 「好吧!」又晴下了决定,看向於咏贤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是该有个人伺候,就把沅沅带着吧。镖局上下对你好,但毕竟没有与你年纪相仿的姑娘家,你心里有事也不知向谁说,有沅沅在,也能与你作伴。」 「可是沅沅是个开心果,若是我带她走,你们的日子将变得多无趣。」 又晴闻言忍不住一笑,「我的日子向来清静,在寺里左右不过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但你不同,沅沅虽然功夫不如你,但她有一手好厨艺又善解人意,你南来北往的奔波,把沅沅带在身边也好有个照料。」 「姑姑总是处处为我着想。」於咏贤点头,「好吧!看在沅沅煮得一手好菜的分上,勉强收了她。」 「这话若让沅沅听到,她可会不开心的。」 「她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於咏贤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说是主仆,但不如说跟林诺、林沅更像是姊妹。 「既然你同意,用膳後,我便让沅沅收拾东西跟你回去,只是你与顾少成亲一事……」 「姑姑,我已经打定主意了。」 又晴不由沉默,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她。 於咏贤被看得有些心虚,她显少不听姑姑的话,然而这回在终身大事上,她却是打定主意随心而走。她低下头,不想看到姑姑眼底浮现的失望。 又晴没再多语,静静的用完膳,便让林沅跟着於咏贤下山。 林沅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拿着一束新摘的菊花,双眼红红的跟在於咏贤身後。跟在姑奶奶身边多年,要离开还真是不舍。 「小姐,」看到於咏贤有些失神,林沅开口道:「你跟沅沅一样难过吗?」 於咏贤有些无精打采的看了她一眼,「不是,只是有些累了。」 林沅看出於咏贤没有老实说,其实她大概能猜到小姐该是因为姑奶奶不赞成她跟顾少的亲事而心里难受。 「算算与顾家大少爷也多年不见了,看来真是变成个美男子,让小姐都不顾姑奶奶的反对也硬要嫁给他。」 於咏贤闻言有些惊讶,挑了下眉,「你见过他?」 林沅一脸惊讶,「小姐忘了吗?小姐与顾家大少爷也见过。」 於咏贤还真忘了,「什麽时候?」 「就是小姐四、五岁时,当时漕帮的大小姐,就是现在顾府的柳姨娘回南陵省亲,当时还特地带了顾家大少爷和二少爷来於府,两位少爷在府里起了争执,是小姐出面帮了顾家大少爷。」 於咏贤皱眉想了一会儿,但对那段记忆真的没太多印象。「顾少小时候肯定长得不怎样,不然我怎麽记不起来?」 於咏贤的结论令林沅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时顾大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瞧不出好看与否,小姐出手相助,只是单纯的路见不平。」 「没办法,」於咏贤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一丝骄傲,「打小我就是侠女性格,没想到就这麽误打误撞的救了个美男子。」 「可是他再好看,小姐也不该不听姑奶奶的话吧?」 於咏贤没好气的看了林沅一眼,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沅无辜的耸了耸肩,她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姑姑总把我当孩子,担心我受伤,但她多虑了,时间终会证明我是对的。」 林沅想了想,点了点头,「我也相信小姐是对的。」 於咏贤就算知道林沅这话只是哄她开心,她还是挺乐的。「好,那跟我去天香醉。」 林沅不禁双眼微瞠,「那是青楼。」 「是啊!」於咏贤脸上带笑的看了她一眼,「陪我上勾栏院,怕不怕?」 林沅摇头,「不怕,沅沅不单不怕,还会护着小姐。」 看着她那娇柔的小模样,於咏贤撇了下嘴,「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不要扯我後腿就好。」 「小姐,你别瞧不起我,我小时候也跟着大镖师学过几天功夫。」 「不过学了几天,瞧你得意的,行了、行了。」林沅人好,但就是一张嘴不知消停,所以在她发挥长舌的功夫替自己辩驳前,於咏贤连忙制止她,「我突然想见顾少。」 丢下这一句,她拉着林沅飞快的下了山,也顾不得林沅跟得好辛苦。 到了山下,拿了壶水酒,与林沅共骑一马直接回城,到了天香醉。 她的到访来得突然,天香醉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她一介女流也不怕丢人,带着林沅便大剌剌的从正门而入,两女所经之处,都是众人注目焦点,但她从不放在心头。 顾晨希刚沐浴好,正半卧在窗前的卧榻上,如意只来得及通报一声,於咏贤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顾晨希微坐正身子,让如意退下。 於咏贤一笑,这是要与她独处之意吧?她立刻迫不及待的也叫林沅退下。 林沅见她欢喜的神情,不禁摇了下头,小姐一对上好看的人就是个傻的。 「堂主何故突然来访?」 「想见你。」於咏贤走到他的面前,侧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顿时觉得心情变好了不少,姑姑不喜欢他,但是她相信终有一天姑姑会改变这个念头。 顾晨希指了指一旁,「堂主,坐。」 「时候不早,不坐了。」於咏贤摇了摇头,「今日我已约了叔叔们,要商量咱们的亲事,回去怕是已经迟了。」 「既然如此,小姐何须走这一趟?」 「你不懂,我就是突然想要看看你。」她伸出手,原想要摸他,但想想又不对,轻声的问:「我可以摸摸你吗?」她可还记得之前自己承诺过,要动手之前都得问过他的。 她向来胆大妄为,曾几何时如此小心翼翼,顾晨希心中一叹,站起身,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我不知堂主此刻心中为何事烦忧,但相信凡事都无法难倒堂堂朔月堂堂主。」 她抬头看着他发亮的双眸,冲动的伸出手抱了他,就算察觉到他身子因为她的靠近而蓦然一僵也不放,「你真好。」 顾晨希有些意外她突然投怀送抱,低下头看着她,迟疑了一下,仍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 於咏贤静静的待在他怀中,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冷不防想起自己在外头跑了一日,这身上的汗味、尘土味肯定难闻,连忙从他怀里退开,庆幸他脸上没有嫌弃神情。 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我整身汗—— 」 「无妨。」 他轻轻柔柔的一句话,令她又是一笑,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她道:「你等会儿,我有东西送你。」 她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又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束菊花地回到顾晨希面前,「送给你。」 他垂眼看着花,没有动作,因为他被弄糊涂了。 她手舞足蹈的看着他,「我听说美人儿都爱花儿,所以送给你,正好鲜花配美人儿。」 「堂主,」他的口气已经有些无力。「这是菊花。」 「我知道,这菊花开得正好,本要拿来供佛,现在送给你。」 「菊花可拿来供佛,更能拿来……」他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说:「送给往生之人。」 「往、往生……」於咏贤的身子一僵,「哇」了一声,「往生之人?!他娘的,我看到美人就犯傻了,真触霉头。我怎麽这麽没脑子,你别生气,我立刻拿去丢了、丢了……」 看着她手忙脚乱,因为懊恼而苦着一张脸,他不由拉住了她,「别丢,终究是堂主一番心意,枫红时节,菊花开得正好,我喜欢。堂主就放在窗边吧!我这阵子受伤,只能待在屋里,难得能赏些秋意。」 她闻言,这才冷静下来,「你喜欢?!」 在她热切的眼神之下,他只能勉为其难的点了下头。 「你喜欢就好。」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你喜欢菊花,我明天多送些给你。镖局里没那些花花草草,但是朔月堂的花圃有一些,我把那些全摘来,让你摆满整间屋子。」 这豪气万千的口气,令顾晨希的眼角微抽,他不知道朔月堂的花圃有多大,但是一想到摆满一整间屋子的菊花,他只觉得恶寒。「不敢麻烦堂主。」 「不麻烦,你我成亲便是一家人,送些花算什麽。」她的手摸了摸他好看的脸,「以後你喜欢什麽,我都能给你。」 这是明摆着讨他欢心,顾晨希的脸颊敏感的察觉到她碰触时的温热,眼中不自觉的染上一丝笑意。 「再待下去,我怕我可舍不得走了。」她俏皮的对他眨了眨眼,「我得快些回去,早点定下婚期,这样我们就能朝夕相对。」 这些话若让外人听到出自一个姑娘口中,怕只会觉得她不知羞,但是她向来喜欢什麽就说什麽,也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在顾晨希的眼中看来,倒显出她的与众不同。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眼前,他顿时觉得手握朔月堂的她,身处於家、漕帮众多恩怨之中,至今还能保有一片赤子之心,真是难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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