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7年1月10日 内容简介: 《上》 「具超世之才,入世如甘露降雨、蕃滋百姓??」因一个古老预言, 烈亲王南明烈遭嫡亲皇上兄长忌惮,他想远离这诡谲难测的宫廷,却仍深陷其中, 他深知唯有明哲保身,才不致招来杀身之祸。 这战战兢兢的日子,直到遇见小小姑娘丝雪霖才有了些许不同, 他救她性命,将所学倾囊相授,望她能活出自己的天空。 她做得很好,唯一不好的是,小姑娘似乎将他视为「彩金」—— 达到他所要求的,她就可以得到他能给的,而她最终想望竟是他? 他是她的师父,两人性情又南辕北辙,他却莫名地心动, 可当他以为能回应她之际,危机却突如其来,将他吞噬! 恶火摧毁柔软的一切,重塑出一个强大无情的他,内心变得阒黑冰冷, 嗜血是唯一本能,早忘记曾经对谁笑过,又曾对谁心动…… 《下》 因「西泽巫苗」的血脉,丝雪霖被「亲人」折磨近乎身死, 她是豁出去了,反正她爱的人皆离她而去,她对这世间已无眷恋。 可偏偏有个好管闲事的年轻王爷硬是把她从鬼门关前拉回, 还说往後她的命是他的,她的人也是他的,要她老实听话! 行啊!她可以听他的话,但得要有甜头可嚐! 在他身边数年,她发现她最渴盼的甜头是这男人, 他年纪轻轻却性格沈稳,是深受下属信任、百姓爱戴的俊美亲王, 她喜欢他对她笑、对她生气、对她莫可奈何的种种表情, 她渴望得到他的全部,也以为自己真能得到,他却突然不在了? 众人说他已死,但没亲眼见到他的屍身,她是绝对不信的。 只是当他真的现身,昔日那双蕴含温暖的眼变得幽玄莫测, 即便是笑,也难掩狠戾,彷佛等着将人一个个拖进黄泉烈火中。 但她不在乎,只要他回来,不再独留她一个, 就算刀山火海、黑雾永生不散,她都跟他在一起…… 第一章 「也不瞧瞧今儿个是什麽日子,上院是你能来的地儿吗?不要脸的东西!」 娇声怒斥之後,另一道清脆女音接着嘲弄道—— 「缳姊姊,跟她认真做甚?她本就没脸没皮,本就不是个『东西』,呵呵,她就是一只鬼娃娃呀。」 几道年轻娇脆的声音此起彼落附和—— 「没错没错,真是只鬼娃娃!谁长得像她这鬼模样?脸白得跟纸似的,披头散发像疯婆子,还好意思说是咱们京畿顾家人!」 「鬼娃娃不要脸!」 「滚啊!哪儿来哪儿去,滚回去你的西泽巫苗!」 京畿顾府——这座当年由天南朝南天称帝的太祖皇帝御赐的一品军侯府,随顾家老侯爷以及子弟们在军务与战场上的奋进,而今顾老侯爷致仕,手中兵权尽卸,朝廷竟再加封一个超品「盛国公」名衔,国公之衔虽无实权,但足显皇朝恩泽。 在一品军侯府改作国公府并开宴庆贺的这一日,圣上更遣来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九王爷烈亲王前来宣旨嘉礼,真真给足顾家脸面。 办妥皇差,烈亲王表面上未多逗留,却是避开主人家与众多宾客耳目,溜至这座大宅第的园内,瞧瞧所谓的绝妙之景。 据京畿传闻,如今改称为「盛国公府」的顾家宅第私藏着一处被誉为「三潭映月、虚实妙绝」的佳景。 是该看看。 而「月影独赏」便如「茗茶独品」,讲究的都是一个「神」字。 石峰与假山层层堆叠,甚隐密的高处建起一座小亭,是俯瞰观景的佳点,一身黑缎银丝绣的正规朝服、头戴亲王珠冠的年轻男子一袖负於身後,另一手捻着一片叶子在指间随意把玩。 面对当前景致,男子已在小亭中静伫好半晌。 几个小姑娘家不知因着何事,突然避到园子里闹起,声音清楚传来。 他隐在甚高的暗处,身形不动,神态幽然,原把底下吵嚷当作乱风过耳,与他无关,是直到「西泽巫苗」一词落进耳中,他头才循声一侧。 这一调转,骤然间被月华镶出了他半边面庞,玉面如霜、孤高俊逸,仅仅凭这半边容形,已然能抵任何绝妙之景。 此际居高临下又处於隐密之处,他能轻易看清石峰假山底下之事。 随意听个七七八八,也能猜出下方是何景象。 然,能令他眉峰微动的是那名被六、七个小姑娘家「围剿」的人儿,竟是那样纤细的小小家伙。 值得玩味的是,小小家伙身板确实过分瘦小,但不弱。 气势半点不弱。 不仅不弱,还蛮横强悍得很。 就听几个小姑娘一阵惊呼透急喘,纷纷往後退开一大步,颤声道—— 「丝雪霖你想干什麽?说你是鬼娃娃不服吗?你、你瞪什麽瞪?!」 纤瘦的小家伙原本蹲着,原以为是被谁推倒才匍匐不起,此时她猛地起身,才见她怀里搂着一坨毛茸茸小物—— 是一只黑猫。 四足与尾巴毫无生气地垂下,像死透了似。 「是谁?」覆额的发丝太长,几乎掩去小家伙的上半张脸容,教人看不清眉眸,但那嗓音冷幽带寒,问得一干小贵女们脊柱发颤。「谁把黑子弄成这样?」 她注视她们几个,年岁和身长看起来明明较对方众人都小,质问的姿态倒似上位对下位的模样,沈静睥睨着,就等着犯错的人低头。 这一干小贵女,芳龄约莫介於十二至十四岁间,个个都是双亲捧在掌心里养大的明珠,要她们乖乖认错不啻是缘木求鱼,此时还是众人对付她一个,仗着人多势众,有谁鼓勇便呛回去—— 「什、什麽黑子白子的,下棋啊?鬼才晓得你说什麽!抱着一只死猫不放,没头没脑就冲到上院来,你魔魇了吗?都不知演的是哪出?」 较胆小的小姑娘被瞪得心惊,不禁拉拉姊妹们的手,低声道—— 「走了啦,别理会她,前头正热闹着呢,她、她再敢往前头来,几位嬷嬷和仆婢会帮忙挡着的,要不还可以吩咐府里护院,挡着别让她过来。」略顿,瞧向年岁最长的那一位姊妹,语透哀求。「缳姊姊,咱们别理她,走了吧好不好?今儿个爷爷和各位叔伯们都那样欢喜,府里的人都开心着呢,做甚让她搅了兴致?别理会她了好不?那黑猫……欣儿瞧着害怕啊……」更令她害怕的,其实是搂着死猫不放的人。 「有什麽好怕?」身为众小姑娘之首的顾玉缳甩开小姊妹伸来拉她的手,她不仅是顾家长房的嫡女,更是盛国公最喜爱的嫡长孙女,岂能在这一场对峙中不战而逃?若在众家小姊妹面前失了脸面,往後谁还愿听她差遣、奉她在上? 为彰显气势,顾玉缳往前踏出一步,冲着抱猫屍的小姑娘扬眉道—— 「是咱们弄出来的又怎样?不是的话又怎样?反正是再简单不过的活儿,只要出张嘴跟底下人吩咐几句,自然能把碍眼的东西除去,何况这只黑猫三天两头闹得灶房不安宁,不是叼走水缸里的活鱼就是弄翻酱料,根本是人人除之而後快,牠被弄死,额手称庆的人多了去,物伤其类的也仅有你。」哼笑。「死猫配鬼娃,你俩可真是绝配不是?」 底气恢复,小贵女们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笑颜,岂料小小家伙也缓缓勾唇。 那张额发过长的雪脸咧开那麽明显的一道笑弧,露出的素齿很有森森然的气味,令众女蓦然俱愣,便听她慢悠悠道—— 「黑子的确是死猫一头了没错,可承你之言,我跟牠也确实挺合拍,合拍到牠即便死了都舍不得死透,说到底是舍不下我啊,只好还魂。」 顾玉缳微微拧眉。「你……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懂吗?」小家伙发出怪笑,不住地轻揉怀里的猫屍。「黑子跟我说,就刚刚,牠在我耳边低声说了,说牠舍不得我,还说牠即便死,也要把那些欺凌牠、整弄牠的人拖着一块儿死,那才甘心啊……」说着,她忽地双臂打直,把猫屍直直送到顾玉缳面前。「瞧!牠来找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黑猫喉中竟滚出凄厉嗄叫,身子朝前一扑! 诈屍啊! 黑影来得太快,伴随可怖的骇然猫吼,顾玉缳惊得只知瞠圆丽眸,两手不及挡、身子不及退,黑猫扑到她头脸上,利爪唰唰两下,她嫩腴脸蛋已然遭殃。 登时乱作一团。 诈屍的猫蛰伏太久、恨意冲天似,对付了一个还不痛快,立时朝第二、第三个目标物扑过去,连咬带扒又带抓的,整得一干小贵女昏的昏、倒的倒,逃跑的还边跑边爬边跌倒,尖叫伴哭声着实热闹。 被遣开在不远处廊下等候的婢子和嬷嬷们闻声赶紧跑来,见小主子们惊得花容失色,再瞥见一府上下最为宝贝的嫡长孙女顾玉缳被划花的脸蛋,几个小婢子也跟着腿软,嬷嬷们同样吓得不轻。 但,要抓住行凶的祸首才行啊! 结果为了揪住那只飞天跳窜的黑猫,仆婢们扑来扑去又撞作一起,还把两、三个昏倒在地上的小主子们给压狠了。 黑猫最终跳离那团混乱,轻灵影子拉出一道漂亮长弧,跃到屋檐上。 牠回首俯瞰,猫眼闪动碧油油的诡光,小身子瞬息消失不见,如融进夜中。 「雪霖小姐——」一名嬷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她称呼那个从头到尾站在一旁看「热闹」看得乐呵呵的小家伙为「小姐」,口气却恶狠狠,目光想把人瞪穿。「你知道……这事不会就这麽了的,你、你知道的……」 「是那只猫死不瞑目,所以寻仇来了。」小姑娘两手盘胸,冷笑。「我当然知道,这事想了,还得问问那只黑猫愿不愿意。」恐吓的语气令众人心底又是一阵发毛。 「福嬷嬷别跟她扯,都什麽时候了,顾着小主子们要紧啊!」 「是啊是啊,别说了,要说就去夫人跟前说,有她好看!」 不一会儿,园子里的人全撤光,仆婢们护着哭得梨花带雨且吓得浑身直颤的小主子,有喊着请大夫过府的,有急急忙忙赶去主母面前报知的……总之,全走掉了,只剩下小家伙一个。 她冷眼看着,不发一语,待眼前静下,她忽而转身往园内钻。 她步伐迅速无半点迟疑,方向明确,溜进一丛造景用的潇湘竹後,不复再见。 打算逃吗?想寻个地方避祸?抑或……还留後手? 「缥青。」观景小亭内,静静观之的年轻男子才掀唇,一道劲装配剑的黑影已从暗处现身,恭敬立於男子身後。 南明烈将目光投向那片众人所称赞的佳景,淡淡笑叹—— 「百闻不如一见,这一见……欸,可惜了。园中三潭已经改造,虽匠心独具却少了自然野韵,可惜了这样好的金秋皎月。」 「是。」身为暗卫的男子没有任何异议。 身为主子的男子嘴角勾起。「却幸得一场好戏。」 「是。」 南明烈的视线再次调往那处潇湘竹丛,目中之色是仅有自己才知的沈吟,语气更淡地道—— 「去查个清楚。」 「是。」毋须主子多交代,暗卫身影倏地一闪,无声无息潜进夜中。 独伫在小亭里的俊颀身影终於有所动静。 南明烈徐缓踏下石阶,丢开手中把玩的叶子,一手仍闲适负於身後,朝那处正随风微微鸣动的竹丛步去。 竹丛後面是一条蜿蜒小径,两旁花木扶疏、石峰错落。 若在白日经过,或者颇有景随步移的氛围,然此时夜中,无一盏灯火傍身,夜风送来,不住晃动的花木影子都有些鬼影幢幢的气味了。 就在无数阴影交叠的围墙角落,碧油油的一双猫眼无辜眨动。 「黑子!」小家伙压低的唤声透出欢喜,三步并两步冲过去。 她跪坐在地,黑猫顶着毛茸茸的脑袋瓜蹭了过来,「喵呜——喵呜——」的叫声软绵绵满是依恋,与一刻钟前那诈屍发狂的样子完全是天差地别。 「谁让你那麽馋嘴?贪吃鬼啊你,给什麽吃什麽,生冷不忌的,瞧,吃出事来了吧。」搔着黑猫鼓鼓的颊面和窄额,她叨念不停。「那些人见你成天往灶房里钻,那麽多双眼睛盯着呢,设个陷阱逮你还不简单?还以为自个儿当真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吗?笨蛋!」 「喵呜……」可怜兮兮。 「装可怜也没用。」她轻拉猫耳。 「喵呜……」 装可怜还是很有用的,何况不是装出来,是真的惹人心怜,於是心就软了,她沈默下来,秀指仍温柔顺着猫儿的毛,好半晌才低声道—— 「不能怪你,不是你的错,是你跟我要好了,那些人见有机可乘,才会拿你出气,任凭你有九条命也不够使的,不能怪你……是我不好,拖累你,才让你这样遭罪……那些人就想要我难受而已,我、我不想让她们得逞的,但……呼……真的很难受啊……黑子……黑子……还是……不能陪我了吗?」唤声更加低幽,细小手臂收拢,把黑猫搂近颊面慢慢轻蹭,风里忽而荡开一股腥臭血气,猫儿的喵喵叫声变得好轻弱。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慢赶到,太慢啊……要是早些得知,要是我脚程再练得好些、跑得快些,要是……要是能把阿娘给的还魂丹早一刻让你吞下,你会好的,会像吃坏肚子那样痛一痛、吐一吐,把不好的东西吐出来就会好的,那是『西泽巫苗』炼出的救命丹药,阿娘留了三颗下来,能救命的,能、能……」略顿,想起什麽似,再启唇,语调里鼻音甚浓—— 「我把一颗硬塞给老杜伯伯吃,一颗喂你,阿娘说能救命的,可病入膏肓的老杜伯伯仅活过来三天,你却连半天都不成吗?原来啊……呵呵,原来仅是回魂,那是还魂丹,不是救命丹,不能救命的……老杜伯伯回魂的那三天,精气神比什麽时候都好,拉着我交代了一大堆事,他也知自个儿是要走的,没法子在阳间久待,所以才那样叨叨絮絮个没完,放不下我啊……」 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越来越浓,仔细去寻,原来是黑猫的口鼻流出浓血。 血混着毒,猫儿被喂了剧毒,不只口鼻,七窍都渗出血丝。 「喵呜……」勉强蹭动脑袋瓜,像也放心不下谁。 「没事的,会没事的,不要怕,会没事的……」虽然弄得脸上、肩上都是血污,她依旧亲亲密密地搂住黑猫,不住低喃的话语像在宽慰这只陪伴她好些岁月的猫儿,又像安慰着自己。 「我带你过去,去你喜欢的地方,那个我们都喜欢的地方。」 起身,她一手抱猫儿,凭着单臂和双腿费了些劲儿才攀过墙围,身姿虽不甚俐落,然以那样小的年纪和过瘦的身板,能成功跃出高墙外已属难得,瞧得出习过一些粗浅武艺,功底打得颇稳。 高墙外有几棵树,有一片起伏温柔的坡地,不远处是一幕细竹林。 她走进那片黑压压的竹林,在幽暗中沿着地势一直往上走,风穿过竹林如泣如诉般呜咽,黑影不住摇曳,她不为所动,直走到坡棱上的一方所在。 突然间,景致乍开。 深陷竹林当中,此时细竹将她完全围绕,四面八方皆是方向,也都不是方向。 像自然地开了一小座天井,仰首去看,头顶上的一块宝蓝穹苍太美,尤其来了那一轮月,明光皎皎,清冷却也温润,能勾引出无数情怀。 什麽「三潭映月、虚实妙景」?在暗中一路尾随过来的男人眼里,眼前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色才称得上佳妙,只是…… 「呜呜……呜呜呜……」哭声飘出。 欸,在那一干盛气凌人的贵女与护主的仆婢面前,再强再悍都是硬装出来的,到底……也还是个身板纤细、个头小小的小家伙。 高大身影从暗处走出,走到受月光照拂的地方。 这时小家伙已拾来一小段枯竹和石片,努力挖土,挖挖挖,埋首使劲儿挖。 跟着,她扯裂自个儿的一只衣袖,把已然发僵的猫儿躯体仔细包裹起来,再虔诚地放进刚挖好的小土洞里。 甫掩好土,在小坟上叠起一块块石头向地灵母亲祈福,她泪水禁不住奔流。 不再隐忍了,她乾脆放声大哭。「呜呜哇啊啊——呜哇哇——」 朝她走去的步伐先是一顿,被惊住似,几个呼息之後才又徐慢靠近。 实在哭得太忘我,耳力向来灵敏的她竟然直到头顶上的月光被一大片阴影掩了去,才惊觉坡棱竹林中还有其他人! 她没有抬头试图看清,而是倏地朝一旁翻滚三圈,待拉开距离,她单膝跪地蹲踞,定住身子才扬睫去看。 是名男子。 感觉……很年轻,背光的身影很高大、很修长。 「你是谁?」她问得凶狠。 男子眼神亮得诡谲,是那片阴影里最能辨明的部分,却不明白他干麽那样瞧人,惊讶中还带赞赏似的……简直莫名其妙! 「你问我是谁,怎不先说说自个儿是谁?」 嗓声清冷,语调里似有若无揉进一丝软意,在这般凄迷夜中荡进耳里,也许说者无心,然听者意动……无端端想起爹娘,她家的那一双爹娘皆是性情偏冷之人,在外人面前一贯地清淡自持,可两个淡薄的人碰在一块儿,却能烧得天地变色,眼里仅余对方。 阿爹最爱轻弹她的额,偏冷声音透出宠溺,逗着她—— 「怎麽就有你这样一个娃?哪儿蹦出来的?这热火冲天的脾性究竟像谁?」 「像爹!像娘!就是……就是像爹也像阿娘啦!」 五、六岁时候的她总被逗得小脸通红,焦躁急嚷。 後来才知,自己答得再实在不过,她的一双爹娘深爱彼此,为对方燃尽命中所有火热,那样炽烈的情,终是造就了这样的她。 她不语,却听他道:「不过,我知你是谁。」有意无意地停顿话语,直到她意会过来地微瞠双眸,他才淡淡又说—— 「你是盛国公府顾家子弟,却不姓顾,想来是从了母姓……姓『丝』吗?这姓氏在咱们天南朝抑或是北溟和东黎国,都不是寻常可见的姓氏,却是西泽大地上一支小族的大姓。你的娘亲是西泽的巫苗族人。」 方才在园子里的那场对峙,某位顾家小主子在叫嚣间已唤出她的名字,还被眼前男人听了去,这事,丝雪霖自然不知。 听他说出自个儿的来处,她心中惊疑,面上仍力持镇定,站起身时,目光仍直勾勾对住他不放,眸底尽是探究。 「你到底是谁?」紧声再问。 她欲看清男子的模样,便挪动脚步藉由月光去瞧。 终於啊终於,她移到一个能看清他半张面庞与身影的方位……头上戴着珠玉冠,那彰显尊贵的珠子颗颗泛亮,身上穿的是正规朝服,那深色朝服上绣着龙形的银白图纹,不是皇帝老儿才能使的五爪龙形,而是五爪缺一爪,是亲王才能有的龙纹。 脑中一凛,蓦地记起今夜抱着猫屍闯到前头厅堂时听到的事儿,都说顾家有喜,顾老侯爷如今升等成超品国公爷,今儿个圣上遣了自家嫡嫡亲的九皇弟前来宣旨嘉勉,又说那位亲王如何年轻好看、如何贵气逼人…… 所以眼前此人—— 「你是……九王爷……」她低低喃出,眉心忽地轻掀波澜,似努力回想什麽。「烈亲王……南……南明烈……」她记起了那个被许多春心可可的天南朝姑娘们挂在嘴边的名字。 被连名带姓唤出的男子微抬俊颚,唇上的弧似扬未扬。 「见到本王不但不行跪礼,还敢直呼本王之名,简直放肆。」 丝雪霖气息陡窒,胸中紧绷,绝非因眼前这年轻亲王责备的话语……何况他虽口出斥责,说话的调调儿和眼神却不是那麽一回事,倒像故意逗她。 她呼吸吐纳之所以梗塞,是因他徐缓转向她的面庞。 他这一调转,将另一半背光的容貌和身形完全展现,一张年轻脸庞大大方方浸润於皎华之下,眉目与口鼻、面庞轮廓与一身形影,皆镀上淡淡的光。 太小的她不知道该怎麽形容眼前这张男性脸容,想是绞尽脑汁,也只晓得是很好看、很好看的一张脸,好看到令人瞬间失神,尤其是他眉间额上的一抹火焰记印,凝注不放,似能察觉那隐隐的窜动。 小妮子傻乎乎的,又不似被吓傻的模样。 南明烈兴味浓厚地瞅着莫名发傻的小家伙,朝她走近一步、两步、三步……直到离她仅半臂之距才停下。 「身长竟不及本王胸口?唔……是听说当年顾老侯爷家的世子爷恋上一位西泽大地的巫苗族姑娘,为着这位女子,顾家世子爷不惜抛却一生荣华,远走他乡。」略顿。「如此算来也已是十一、二年前的旧事,那位世子爷与巫苗族姑娘若有孩儿,年纪至多也不过足了十岁,十岁的娃娃这般矮小,当真寻常?」说到最後都像自言自语的琢磨,而被仔细琢磨的小人儿自然不会痛快到哪儿去。 「要你管?!」丝雪霖急忙退开一大步,可立时就悔了。 退开等同示弱。 那表示,她是被他强大气场罩得透不过气,才会有这般怯战的举动。 想也未想,她立时朝他迈回一大步。 欲盖弥彰般想证明自个儿并未胆颤,结果,矫枉过正了。 她这一跳回来,根本直直撞进他怀里,两脚还险些踩在他那双套着锦靴的脚板上,而两只手无物可攀附,除了他…… 为了稳住自身,她本能地抱住他,紧紧贴附。 这一扑扑得她小心肝怦怦跳,眸眶倏地发烫,有什麽一直要溢涌出来,她无力阻挡的温热润意。 ……像阿爹和阿娘的怀抱,任她抱得那样紧,清淡带暖的气味在鼻间漫漫。 明明是不一样的气味啊,可就是……好像……是她一向熟悉的,睽违这麽多日子,像重新又回到那样的怀抱。 真的想哭,好想哭。 「爹……阿娘……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 破碎的哭音荡开,南明烈缓缓垂目,不敢置信地瞪着埋在他腰腹间的那颗小脑袋瓜,瞪瞪瞪,她无感,依然哭得很「自得其乐」。 他莫名有些心软,口气兀自清冷又带点嘲弄—— 「喊爹又喊娘的,不是不要我管?把我当成爹娘来哭却是哪招?」 丝雪霖有些昏沈地抬起湿漉漉的小脸。 这些日子真是乱了,老杜伯伯前阵子病得撑不住,走掉了,如今黑子也走了,留她一个孤伶伶,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是闷久了才乱认亲戚…… 与男人垂下的目光对个正着,她瞬间醒觉过来—— 是啊,她这是发哪门子疯? 她忙将他推开,自个儿往後疾退,但颈後衣领竟被他一把揪紧提起。 「放开我!放开放开——」龇牙咧嘴又拳打脚踢,无奈对方一出招就打蛇打七寸,欺她人不够高、四肢不够长,任她怎麽翻腾,他皆能轻松压制。 「把涕泪尽往本王身上擦,还将本王衣袍抓得绉巴巴,想走?能吗?」威胁的话语说得清淡,面上意绪不明,更教人脊柱发凉。 丝雪霖发疯般奋力挣扎,挣脱不开,「吊」在他五指之下气喘吁吁,脸上又是汗又是泪,十分狼狈。 此时安静下来,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人语—— 「夫人可恼了,非把那鬼娃子带回去不可啊!快找快找!」 「三贵,你确定她是往这儿来的?没看错吧?」 「看得真真的呀!园子里乱作一团,嬷嬷们急着遣人找大夫,雪霖小姐却独自一个人往园子里走,也没见她出来……」 「定是心虚了,从前头大门走不出去,才会从园子後头翻墙想逃啊!快找!没找着人,夫人那儿别想有好果子吃!」 南明烈眉峰微拧,正想另寻安静地方与小家伙说话,低眉便见她丧气垂首,过长额发掩住眉眸,两片唇瓣掀动着,声音好细好轻。 「你说什麽?」他将她抓近,上身微倾。 她唇仍动着,他依然听不清,只得靠得更近,纡尊降贵地弯下腰。 甫弯身贴近她的脸,他便知道糟了。 眼角余光瞥见她的举动,那原本力气用尽般垂在身侧的两只细臂突然发难,尽管距离太近,他要躲开她的重击并非难事,糟糕的是她手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瓶,瓶中粉末骤然扬开,他头脸虽避开她的小拳,口鼻却吸进不少粉末,登时脑门沈钝,双目更是疼得睁不开。 抢在这极短瞬间,丝雪霖挣开衣领上那只手,含在口中的话冲喉而出—— 「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坏蛋!」 「小家伙!」听到跑走的脚步声,南明烈凛声一唤,可惜人家根本不甩他。 他没再出声,不欲将盛国公府派出来逮人的家丁和护卫们引来。 瞳仁发痛,泪水直流,他仍勉强掀开眼皮,尽可能加快步伐离开竹林。 细竹林中有十多把火炬晃动,想是盛国公府的人马,他迅速避开。 记得进竹林前曾见到三棵枝桠交错的香樟树,他朝那个所在挪移,直到跃上其中一棵香樟树,将自身安置在坚固的枝桠间,才允许自个儿背靠着树干仰倒,浑身如脱力一般。 热疼的目中仍不断涌出泪水,他终於屈服地掩落墨睫。 喘息阵阵,两耳像被蒙住,周遭声音变得模糊,五感正在僵化中,连舌根都有些使不动,发不出声音,而他竟然……竟有股欲大笑的冲动。 他,天南王朝号称文武双全的烈亲王南明烈,出生便带灵慧,三岁始学文习武,七岁能出口成章、策马弯弓,庙堂之上能舌战诸儒百官,战场之上能力斗贼寇、智取强敌,结果……却遭一只小家伙暗算得逞。 才多大的小姑娘,花样儿真不少,自己长她至少十岁,如今阴沟里翻船只能说是轻敌了,大大失算。 所幸小瓶里所装的粉末并非什麽厉害毒粉,他体内气血运行仍是无阻,仅外在的五感和肢体逐渐僵麻。 倘有心置他於死地,这一次当真能令他死透。 可话说回来,若他一开始便拿她当敌对的一方看待,也绝不会允她近身,更别说把自己一张脸递到她面前。 这孩子,总得想想该怎麽收拾。 始终是要落进他手里——始终。 南明烈模糊思忖,勉强挪动长指,往袖底慢腾腾地摸索,取出一木瓶。 他从瓶中倒出一颗小丸,捏碎後揉在掌中,特殊的清香丝丝缕缕散出,随风荡开之後变得似有若无。 过了子时若未回府,缥青与其他暗卫定会寻来,届时循着香气就能找到他。 而此时他所能做的就是——神识放弛,睡场好觉。 第二章 西泽大地多深林与沼泽,毒淫瘴气不得不防,带剧毒的蛇蠍虫兽更是不少,而能与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共存,在此安然扎根,西泽的巫苗族人自有他们巧妙的生活技能,例如——制出能麻痹五感的粉末用以防身之类。 南明烈醒来时是在他的烈亲王府主院寝房的锦榻上。 如他所想,底下那一支暗卫果然在特殊香气完全消散前便寻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送回王府,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待醒来,竟已时过三日! 他代圣上前往盛国公府宣旨嘉礼,事後还须进宫覆命。 然他昏睡不醒,无端端的如何也喊不醒,烈亲王府里的人可不敢拖延或隐瞒,大管事老早拿着王府牌子请御医过府,这事自然传到皇上那儿,於是太医院好几位大国手全被赶了来,一场联合会诊兼七嘴八舌的辩证尚未辩出个结果,昏迷不醒的人倒自个儿睁眼了。 早朝结束,众臣工退尽,南明烈依旨进到泰元殿後头的甘露居。 他朝闲倚迎枕而坐的昭翊帝行亲王拜礼,双臂抱圆,与胸齐高,一揖,语调恭敬。 「臣弟无恙,劳皇兄记挂着实有愧。」 昭翊帝低笑了声,晾着他好半晌才道:「若非太医们亲临会诊,眼见为凭,朕还以为皇弟对朕有所不满,藉故装病,是想甩朕脸面呢。」 「臣弟不敢。」南明烈腰弯得更深。 「朕把你从东海召回,夺你手中十二万望衡兵的调度权,将所谓『具超世之才,入世如甘露降雨、蕃滋百姓』的烈亲王当成一个闲散王爷来使,差你东家宣旨、西家嘉礼,尽干些芝麻绿豆大的事,你不觉憋屈?」 南明烈上半身姿势维持不变,双膝从容跪下,徐声道—— 「东海边防之艰苦实难一语蔽之,除了东黎国时不时小规模犯境,海上诸岛更是海寇藏匿的佳所,沿海渔村甚受其扰,臣弟自接手戍卫与海防之务以来,已整整三年未回,此次能奉召回京,承欢於太后娘亲膝下,自是皇上圣心仁德,体谅臣弟,臣弟感念圣恩已然不及,怎可能不遵圣意?」 甘露居中一阵窒人的静默,非心志强大者,极难扛住这逼仄氛围。 瞪着小阶下端跪姿挺直却气度从容的年轻男子,昭翊帝内心既爱又恨,兀自纠结,最终丢开奏摺挥了挥手,口气放软—— 「怎麽说也是领亲王俸的正经王爷,祖制可没让你见着朕就下跪,跪什麽跪?不是刚病癒吗?起来起来,给朕好好在一旁坐着。」 「谢皇上。」 南明烈徐稳起身,在一名老宫人的服侍下落坐,清俊眉目始终淡敛。 昭翊帝命宫人上茶上点心,和蔼笑道:「把你丢在东海整整三年,如今回来了,就给朕说说外头好玩的事吧?」 「臣遵旨。」 东海戍边需作陆上布置与海防,水军的阵法与操练尤其紧要,不可一日松懈,这种种又岂是什麽「外头好玩的事」? 圣心难测,但皇上兄长想从他口中听得什麽,南明烈却是清楚的。 新皇登基之初,东海深受东黎国与海寇之扰,朝中欲派熟悉水战的老将前往,无奈老将军在临行前病故,於是他自请前往参与防务,并在新皇面前起诺,定然做出一番成绩,保东海百姓平安。 当时远离京畿,实则带着点「欲避其锋芒」之意。 他在东海整军,重建防线,一手训练出来的望衡军这三年来陆陆续续建立不少功勋,声势日益壮大。 然後就是一道圣旨来得突然,立时将他召回京中。 皇上兄长想听他抱怨,抱怨自己在东海的戍边生活有多辛苦,还想见他示弱,要他开口请求让他回京生活,不再返回东海。 他按圣心所欲去做,待退出甘露居往宫门外徐行时,风拂袖撩袍而过,才觉额背微汗,胸口微微寒凉。 圣上与他虽一母同胞,两人却足足相差二十岁。 母后十八岁诞下皇长兄,近四旬时才又有了他,而今他二十有二,圣上已到不惑之年,尽管後宫嫔妃众多,却只有皇后顺利诞下一名男婴,而今,天南朝的东宫太子才刚满三岁。 子嗣不兴,太子尚小,他这个亲皇叔又正当年……皇上兄长在提防什麽? 转着思绪,脑中浮出天南朝地位最尊贵的那名男子面庞,四旬出头,正当壮年,目中却见浑浊之色,眼下更显两团浮肿,当年身为东宫殿下时的奕奕神采,如今竟已荡然无存。 眉峰淡拢又放弛,神色莫测,尚未踏出宫门,一道黑影已闪至他身侧。 是缥青。 身为暗卫,若非极紧要之事,绝不会在光天化日下现身,且还在宫门之内。 南明烈想到今早一醒转就交代他去办的事,甫平整的眉心不禁又拧起—— 「出事了?」 「是。」缥青恭敬颔首。 暗卫简短有力地回报,尚未听完,南明烈已快步出宫,上马离去。 烈亲王府正院小暖阁。 阁中燃起舒眠的宁神香,秋日天光透过窗纸丝丝渗进,将临窗软榻上小家伙的一张伤颜照得清清楚楚,清楚到惨不忍睹——青紫的额角、破裂渗血的唇瓣、肿高的半边脸蛋和後脑勺,除这些之外,四肢与身躯还有数块严重瘀青和红肿,内伤颇重,左手小臂甚至被打断,其余小伤口更是不计其数。 老太医被急急请来,还以为是烈亲王昏睡不醒的病症复发,待见到真正的病患,年岁那样小、伤得那样重,老太医边诊边摇头,还得边观察烈亲王的脸色,後者神情寻常,只是嘴角一直抿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很令人忐忑啊。 经过老太医的接骨裹伤,以及府中仆妇们帮忙清理之後,小家伙终於被整出一个较能入眼的人样儿,而非南明烈快马赶回王府、踏进这暖阁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一坨破烂血团。 但状况仍旧不好,小家伙依然浑身高热,烧得肤色通红、唇色惨白,出气多且入气少,汤药怎麽也灌不进口。 看来是将这孩子往死里打,下手毫不留情。 「王爷一早醒转就说要寻这小姑娘,属下去到盛国公府时已晚了一步,应是昨夜从盛国公府的後门偷拉出去的,属下打探过後,在城南十里外的乱葬岗上寻到她,就裹了块破蓆子,被人随意丢在土坑中待死……」暗卫话音一顿,因看到贵为亲王的年轻主子竟亲自动手替小姑娘更换额上降温用的冷巾。 身为烈亲王府第一暗卫,缥青不动声色调息,接着道—— 「王爷之前欲查之事,便如属下所回报的那样,只是这小姑娘那晚把盛国公府一干小女眷全吓出病,府中的嫡长小姐还因此被猫爪划花脸,主母大怒,将人逮回後就私下动家法,此事是瞒着盛国公处理的,想来老人家还不知。」 不知什麽?不知他顾家嫡亲血脉险些被活活打死吗? 南明烈目中冷峻,轻哼一声—— 「国公爷之所以被人蒙在鼓里,那是自始至终都没将这小家伙看进眼里。」 缥青敛目垂首,没敢接主子的话。 沈吟了会儿,长指在大腿上缓缓轻敲的主子爷忽又发话—— 「去查查盛国公府底下的产业,尤其是京畿以外的大庄子。」 「是。」 事一定,敲着大腿的指收握成拳。 记得之前御史台曾有言官上书弹劾,指称当时尚为一品军侯的盛国公府在地方小县欺男霸女、占民良田,此事後来被压下,不了了之,如今倒可翻翻旧案。 之後暗卫衔命离去,尊贵的烈亲王爷再一次替小家伙换巾子。 南明烈将被她额温煨得有些温烫的巾子丢进盛着冰块的大水盆中,确定巾子够凉了,取出拧乾,重新置在她额头上。 忽见那小小印堂团聚黑气,他一惊,两指遂迅速探她颈脉和鼻息……轻细得如游丝一缕,当真两脚踏在黄泉路,离死不远。 心头莫名升怒,他忽地从一个拇指大的小木瓶里倒出一颗殷红药丸。 小木瓶是府中帮她清理身子的仆妇交给他的,说是系着皮绳挂在她颈子上的东西,他揭开软木塞子,里边就只有这颗红彤彤的药丸。 那一夜他尾随她走进园林深处,黑猫在最幽暗的墙围下相候,他听见她对那只回光返照的猫儿所说的话。她说她有三颗西泽巫苗的还魂丹,一颗硬塞给某位老伯,一颗喂给黑猫……也就是说,她手中尚有一颗。 应该是他手中这一丸药了。 是亲娘遗留给她的,所以才系在颈上贴身带着。 适才也请老太医辨药,可惜嗅过又嗅,无法辨出个所以然来。 他亦知是为难老太医了,西泽大地不管对天南朝、北溟与东黎国而言,都是一块太过陌生的大地,部族众多,语言与习俗各异,当中的巫苗族以巫医、巫毒、养蛊这三技最为厉害,一颗还魂丹不知用了何种奇花异草,抑或多少怪虫老蛊炼制出来,即便鼻子再如何好使,也难嗅出全部底细。 此际—— 枕上的那颗小脑袋瓜蓦地往旁一歪,彷佛伴随呼吸,将最後一口气吐出似。 南明烈不再踌躇,将她的头移到自己腿上。 挟住她的上半身,硬掐开她的口,他力道下得够狠,即使快将那过分纤细的颚骨掐碎也要她张口。 他两指捏着还魂丹塞进她嘴里,在那小舌上将药丸掐碎成粉末。 既然濒死的老人与猫都能醒来,没道理她不能。 只要能醒,他就有能耐跟阎王抢人,将她留下。 「小家伙,本王还没把话问清楚,你想去哪里?」 原想搧她脸颊打醒她,但见那张脸已然太惨,他没能打下。 想抓她两肩将她摇醒,又见那条刚接好骨头、裹成厚厚一大綑的左臂……欸,想下手都寻不到地方,简直束手无策。 「醒来!本王命你张开眼睛!丝雪霖——」他语气严厉,目光寒峻,紧盯着被他托在臂弯里的这张伤颜……不知是他的威吓奏效,抑或还魂丹起了效用,小家伙忽地拧起眉心,张开嘴像要呼救却叫不出,苍白脸色瞬间胀红。 小小脸蛋如遭梦魇,挣扎得快要气绝。 南明烈见状立时低首、以口封住她的小口。 一缕缕的命息,他吹过又吹,用力往她口中灌,这举动恰将她舌上未及化开的还魂丹粉末全数吹进她喉中。 突然颊面一阵暖,他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她的鼻息徐徐扑上他脸肤。 小家伙终於能喘气了。 他像横抱小娃娃般搂她在怀,当他从她脸上抬起头时,小家伙一双眸子眨呀眨的,好像看不清他又想努力去看,眸底闪过无数情绪,迷茫、混乱、惊疑、欢欣、委屈……最後是可怜的,无比可怜,受了天大委屈般可怜。 「爹……呜呜呜……爹啊……呜呜呜……」 南明烈挑眉。「……我是你爹吗?」 前一刻才被小命快玩完了的她惊得怒急不已、背心渗汗,此时倒想狠狠往她青紫的额头上赏一记大爆栗,狠狠敲醒她。 小家伙仍努力要看清,泪水却如涌泉般流出,模糊成一片。 「呜……娘啊……是阿娘……呜呜呜……娘才会跟阿霖玩亲亲……」 玩……玩亲亲? 「谁跟你玩?本王是在亲你吗?!」他都忘了上回这麽大声说话是何时之事,也许根本没有所谓的「上回」,今日实是「头一回」,是他二十二年来头一回喷气扬声,如此不淡定。 眼神陡沈,才不管她唇角带伤,他掌心罩了过去,一把拭掉自己沾在她嘴边和肤上的润意,果然擦得她小脸发皱,痛得她泪眼再次汪汪。 「呜呜呜……阿娘阿娘……痛……呜……」 气不打一处来,可想想自己竟跟一个伤到快没命的孩子较真,不由得失笑。 ……算了。 若能病中安慰,就暂且当她的爹、当她的娘吧。 他掌心再落,这一次轻了许多,帮她抹开过长的额发、替她擦泪。 「把药喝了自然就不痛。」他取来搁在暖盅里的药汁,是仆妇按着老太医开的药单新熬出来的一碗,而之前熬出的三碗全废掉,没法子灌,都是一碗灌得见底,真正让她吞进去的不到一口。 「喝药。」他略托高她的上身,青瓷药碗抵到她唇下。 她瘪着嘴还在呜呜哭泣,眼睛当真拚命又拚命地瞠圆,怔怔然望着,定定然看着,红丝遍布的眸底疑色加深,却又辨不出个所以然。 「爹娘说的话,你敢不听?快喝。」趁她昏乱,他半哄半威胁。 丝雪霖本能地张口,就着对方抵过来的碗咕噜咕噜直喝,几乎没换气。 药很苦,她嚐得出浓浓苦味,苦得舌根都发麻了,但阿爹阿娘要她喝药,口气那样严厉,那……那就表示药一定得喝,表示她正伤着病着,四肢百骸都叫嚣着喊疼,所以得喝药啊……得喝药才好…… 可是啊……他、他……这个人…… 「不是爹……」灌完能苦断肠子的药汁,丝雪霖仍瞬也不瞬直望着悬在上方的那张面庞,唇瓣轻嚅:「你不是爹,也……」小脑袋瓜在男子健臂中歪了歪,努力打量。「你也不是阿娘啊……」 俊逸无端又不失英气的面庞也学她歪了歪,气过头後,心境趋稳,倒像冲破人生某道大关。他笑笑问—— 「不是爹,不是娘,若然谁都不是,那我究竟是谁?」 眉间额上的火焰胎印宛若一把真火,直勾勾盯住不放的话……唔,直勾勾的眼神就跟钻木取火似,越紧盯不放,那簇火苗就会越燃越真、越烧越旺,很可能一不留神,火将燎原而起,疯狂扫过,凡经过之处不留生机。 有这样天生胎印的男子,丝雪霖知道是谁。 她知道他。 「我阿爹提过你,说……说那时你小小的,脑子里装的东西却太多了,还说……少年老成的九皇子,身怀超世之才,偏无争夺之心,不好……不妙……大大不好,大大的不妙……匹夫没有罪的,可怀里揣着宝贝儿就危险了,你没有夺嫡的心,却有当皇帝的本事,危险……危险……」 她胡乱低喃,男人骤然变脸,眉间额上的火焰胎印更加殷红,自身却未察。 峻厉目光死死瞪住她,瞪瞪瞪,一瞪再瞪,可小家伙竟半点无感。 她累极般眨眨眼,当着他沈怒面庞呵出小小哈欠,羽睫软软掩下…… 竟是睡着了。 「爹,您听您听啊!」 七岁小女娃在山道上蹦蹦跳跳,一路跳进年轻樵夫张开的臂弯里。 樵夫背着高过自个儿头顶的一大捆柴枝,仍轻松将孩子抱起,轻快地往炊烟袅袅的聚落走回。 「阿霖会吹曲了?」见女娃抓在手里的榕叶,他长眉微挑,清癯面庞露笑。 「阿霖会!」女娃用力点头,点得头上的蝴蝶银饰翩翩晃动。 她润颊红扑扑,很有几分欲大显身手的气势,将叶子抵在唇间跃跃欲试。 「噗……呜呜……噗……」口水喷出不少。 欸欸,结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孩子两颊鼓鼓、双眸圆瞠的认真表情实教人发噱,年轻樵夫以为能忍住笑,却是高看自己了。他不仅没忍住,还当孩子的面噗笑出来,同样喷出不少唾沫星子,全喷到孩子头脸上。 女娃娃恼了,腮帮子鼓得更高,乾脆把叶子送到亲爹嘴边,硬声硬气道—— 「阿霖不吹了,爹爹吹。」 为了安抚兼赔礼,年轻樵夫遂放下孩子,连背上的柴枝也卸落,拉着孩子坐在山道旁的树荫底下,很郑重地为孩子吹了一曲叶笛。 仅凭一叶为笛,全靠内息配合唇动来调音。 一曲悠扬,如晴空一鹤排云上,把女娃郁闷的心思吹散不少,红果子般的小脸终於又露出欢颜。 「唔……阿霖什麽时候才能跟爹一样厉害?」欸欸叹气,还是有些沮丧的。 「会的。」他揉揉孩子脑袋瓜,慈爱道:「得先练气,把气练足,自然就能吹得好。阿霖还这麽小,等你长到爹这麽大,肯定做什麽都比爹强。」 女娃被哄笑了,一会儿却思起何事,又像小老头般地垮肩叹气—— 「可老杜伯伯说,我是他的知己、他的忘年小友,因为我跟他是同路子的人,啥儿都还好说,就是拿音律的玩意儿没辙。」略顿。「爹,人是要讲义气的,老杜伯伯拿我当知己小友,那、那我要是哪天学会吹叶笛,他不就伤心了?欸……真难真难……头疼头疼……」边说边摇头。 身为爹的男子有些哭笑不得了。 孩子脑袋里总装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这点孩子倒是随了她娘亲,那个令他倾心倾情、甘愿为她抛弃一切的巫苗女子。 而此际,那女子便在那炊烟升起的家中等候他和孩子。 归心似箭啊归心似箭,重新扛起柴枝,他才想一把抱起女娃,孩子却问—— 「爹有当过谁的知己小友吗?」 他一愣,脑中倏地浮现一张面容稚龄、气质却过分沈稳的脸。 他笑笑道:「爹小时候没当过谁的知己小友,长成大人後,倒曾与一名年岁相差近二十岁的小友交往过,算得上是知己吧。」 「谁?谁?阿霖见过吗?」眸子因好奇而发亮。 他摇头笑,神情略显悠远,抱起孩子走在归途,口中似吟似叹—— 「唯朱雀尊,身烙火焰,神火不熄,凶灾断除。翺翔云舞,烈腾八荒,开泰继统,顺皇之德……爹的这位小友一出世便带灵慧,天赋异禀,几位好作学问的大儒纷纷赞他『具超世之才,入世如甘露降雨、蕃滋百姓』……前头有那则古老神谕已然不妙,後头再添上那几个老头子的追捧之词,情势只会更严峻,多年断了音讯,也不知是否安好?」说到最後像自言自语。 「爹……」女娃嗓声透出迷惑。 男子忽地回过神,朝女娃眨眨眼,微笑—— 「没事,只是突然记起某人。」他挲挲孩子嫩颊。「是阿霖不识得的人啊,那人离咱们很远很远,不可能见着的人。」 也许那是「不可能见着的人」,一直这样以为,所以当她时不时缠着爹,要阿爹把她尚未出生之前的事,如说故事那般说给她听时,爹没有闭口不提,让她纠缠个三、五次,总能有一次得逞。 她後来才知自家阿爹是天南朝人。 也是後来才知天南朝有一则流传甚久的古老神谕,爹头一回吟出时,她只觉跟念咒似,有听没有懂,再经阿爹逐句释义之後,才弄明白那四个字、四个字排成一串的话,说的究竟是什麽。 简单来说,就是身上有火焰烙印的人,那人是天南王朝朱雀神兽的本尊真灵,受神火守护,一旦这样的人物现身出世,所有恶事皆被断除,所有荒芜都成沃土,这样的人顺应天命而生。 是说,怎麽爹当初说「不可能见着的人」,会来到自个儿面前? 丝雪霖从长长的昏睡中掀开眼睫,她觉得已很使劲张眸,但开的眼缝还是细细扁扁。 好一会儿才明白……是眼皮太肿。 而即使肿得不像样,透过两道细缝仍能觑见烈亲王那张好看的脸。 「醒了?很好。」 那两片好看的唇瓣动了动,入耳是从容略哑的嗓音,丝雪霖怔怔盯着,颈後已插进一袖将她托高。 她躺在他的臂弯里。 男人好看的唇又掀动,迅速吩咐着什麽,随即一阵轻微骚动,她这时才察觉屋中除他之外还有好几名仆妇和婢子。 婢子送上热巾子,他接过来替她净脸,手劲很轻,跟着又从另一名婢子手中接过碗,亲自将那碗温烫适合入喉的药汁凑近她嘴边。 她闻到好闻的气味。 不是药汁苦苦的气味好闻,而是被环抱托住的感觉,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冷冷的、温温的,似乎是凉薄的,又好像春日里透暖的飞絮与游丝,让她很想抓住……她觉得自己陷进某种飘忽中,被催眠似,傻望着他,脑子还不大能使,於是就乖乖张嘴由着他喂药。 一样咕噜咕噜把药汁喝到见底,终於苦得她忍不住眉心打结、咧嘴吐舌。 小脸上的伤犹在,青青紫紫的颜色甚至更深,但表情变得生动丰富起来,较前两日那张死气沈沈的脸好上太多。 「原来吞了『西泽巫苗』的还魂丹,每个人反应出来的状态是不同的。」 喝完药,丝雪霖正就着他手里的白瓷碗,含进一大口白水漱口,被他淡淡一问,咕噜了声,把水直接吞进肚里了。 南明烈又道:「你的黑猫是猛暴般诈屍,你的那位什麽老杜伯伯则是『细水长流』般多活了几日交代後事,至於你……你是醒来不过半刻钟,跟着便睡得昏天黑地,足足睡过两日才醒。」见臂弯里的小家伙持续傻愣,他疑惑扬眉—— 「该不会烧坏脑子,连自己发生何事都记不得?」 「才、才没……」她硬蹭出声音,沙哑得可以。「脑子才没坏……」 她当然记得事情的前因後果,记得黑子和那片坡棱上的细竹林,记得自己被逮回顾家,记得被关在暗室里、棍子落在身上的痛……只是她以为爹娘来接走她了,可几度昏沈中迷糊睁眼,看到的却都是这张额间有火焰印记的男子脸庞。 小家伙回瞪他的模样,彷佛在说「你才脑子坏掉」。 南明烈觉得自己脑子也许真有事,竟挺想大笑,这小家伙不好收拾啊! 他遣开满屋子的仆妇和婢子,将喝完药、漱洗过的她重新放回榻上,然後继续坐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你亲爹是京畿顾家的嫡长子,顾家以军功立威而发迹,渐渐受先皇赏识与重用,而後加官晋爵,赐一品军侯之衔,当时你爹这位侯府世子爷当得实在潇洒风流,顾老侯爷,也就是如今的盛国公,老人家喜读的是兵法和战术布局之策,世子爷却文武皆有涉猎,他曾偷偷瞒着众人进闱场赴考,策论文章受当朝几位大儒点评,均评他为状元之才,若非他身分已是侯府世子,当年这个状元郎非他莫属。」嘴角浅淡一勾,瞳色却转幽邃—— 「你既说你阿爹曾提过我,那麽可知我与他之间的交往?」 丝雪霖定定看他,枕上的小脑袋瓜微微颔首。 「……爹说……天南王朝九皇子天资过人、怀超世之才,三岁便启蒙,老皇帝找来找去,想帮九皇子找一个稳重又不古板的夫子,可满朝文武没寻见一个,直到……直到瞧见我阿爹……爹说那是因为他年轻,才被老皇帝看上,可我知,我家阿爹很厉害呢……我爹还说……说九皇子是他的忘年小友……」她略喘,努力调着气息,提到亲人,她眸底又浅浅漫开湿气。 提及故人,南明烈内心亦颇有感受,深吸口气道—— 「忘年小友吗?」沈吟了会儿,语气徐淡未变。「也是。当年我仅三岁,话都还说不纯正,令尊已是弱冠之年,我与他相往甚是投机,於我而言,他是亦师亦友之人,确实是忘年之交。」一顿,语气忽有些嘲弄和莫可奈何—— 「然而,却未料及他会为情所获,甘心为一名女子舍尽荣华。」 「我……我阿娘她……她是这天底下最好最美最最温柔的女子,她值得我爹为她所做的一切,你、你没资格说话!没资格……咳咳咳……呼……呼……」说得急了,不禁又咳又喘。 「是吗?值得你爹那样为她吗?」他话中并无批判意味,仅平静咀嚼她所说的。「你爹为了一名巫苗女子拒绝了门当户对的好婚事,那婚事还是老侯爷作主替他选的,双方庚帖都已交换,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京畿百姓甚至开了赌盘对赌,就赌你爹最终择谁……可无谁料想得到,最後他会选择在老侯爷手中领受五十鞭家法,当作偿还父母恩情,甘愿被逐出家门,令京畿顾家的族谱上再无他的姓名。」 小家伙听得专注,眼角滚出泪珠,他下意识探指去揭,弄得指腹湿热。 「你爹离开京畿时,本王恰似你这般年纪,当时着实难以明白他的决定,然,随着年岁增长,像又能懂了。」 「……你又懂什麽了?」她努力压住哭音,听起来可怜兮兮又带倔强。 南明烈眉峰略弛,微微笑道—— 「既是令尊的忘年小友,相往也有七、八年,你爹的脾性,本王多少是知道的,那位贵为侯府世子爷、文武通才的男子本就是性情中人,倘是动情,八成是不离不弃、不死不休的局,如他这样的人,本就能为着心爱之人抛舍一切名利……你……怎麽了?!」 丝雪霖咧咧嘴,皱着鼻子,一下子又瘪着嘴,眼睛拚命眨动。 终於有谁可以跟她说说亲人的事。 她没有怎麽了,她只是……只是忍不住想嚎啕大哭。 「呜哇啊啊啊——」没被打断的右手一抬,紧紧揪住他一只衣袖,彷佛那是溺水者所能攀抓的唯一之物。「阿爹不在了,娘也不在了,暴雨连下好几日,那天山洪暴涨,一下子把聚落淹了大半,呜呜呜……爹要我们先撤,自个儿赶回聚落救人,娘放心不下,把我塞给老杜伯伯,要伯伯带我跟着其他人跑,呜呜呜……就什麽都没有了啊——」当日及时获救的几名巫苗族人告诉她,说是山洪又来第二波,她双亲最终消失在那滚滚洪流中。 遭众人白眼欺负,她没有哭,还斗志高昂得很。 乱棍打在身上,痛得五脏六腑快移位,她也没掉一滴泪。 能令她很软弱放声大哭的,一直都是最柔软的感情。 南明烈端坐未动,看着边哭边蹭到他大腿上的小家伙……真是用蹭的,像下意识想攀住什麽,又像挺习惯这般动作,曾时不时就钻进谁怀里,这是被宠过、疼爱过的孩子才会有的举止。 原也是双亲的掌上明珠,一朝顿失依怙,小小年纪着实吞了不少苦。 避开她的伤,他摸摸她哭得汗湿的额面。 伤痕累累的「小兽」半身伏在他膝上,脸埋在他腰腹间,直到哭声渐渐转小,禁不住地抽噎,他才徐声道—— 「你所说的老杜伯伯是顾家的世仆,几代人都为顾家做事,他是看着你爹长大的,一直跟在你爹身边,即便老侯爷断了父子情分,他也是随你爹走了。你双亲出事之後,他带你返回京畿,老侯爷……嗯,如今得称盛国公了,国公爷最终允你进府,想来这位老世仆费了不少心力。」 那日他让缥青去查,事情的前因後果也就明朗了。 底下那颗小脑袋瓜终於慢吞吞抬起,犹带水气的眸光一与他对上,立时荡开,倔气嚅着:「谁稀罕什麽京畿顾家?要不是老杜伯伯病了,我担心他难受,我……我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 忽跟他又对上眼,一样瞬间调开,南明烈挑眉了。 小家伙哭得乱七八糟的,现下才来不好意思吗? 他装作没留意到她的别扭羞赧,动作却略夸大地抚抚被抓得绉巴巴的衣袖。 「是啊,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但想踏遍天下,总得把本事学齐了。」略顿,语气微沈。「你想不想学?」 她彻底意识到自己对他干下的事—— 抓绉人家的袖子、哭湿人家的锦袍,而且是没脸没皮地蹭进人家怀里…… 丝雪霖此时使劲回想,都不知脑袋瓜哪儿开了洞? 欸,她又把他当成亲人乱闹一通了。 「丝雪霖——」 「啊?!」那突如其来一唤,唤得她心肝发颤,飘忽的双眸终於乖乖定在他脸上,迎向他俯视的目光。 南明烈再道:「那几年,我从你爹身上可学了不少本事,你想不想学?」 ……爹的本事?爹教会他的……她胸口鼓动得厉害,瞬也不瞬望着男人有些莫测的神情,没有多想,只哑哑问—— 「我爹会吹叶笛,你会吗?」 她看到年轻亲王偏冷峻的面庞,露出一抹略显张扬的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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