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6年8月10日 内容简介: 【山寨后慕容悠生活日志 时间:大云朝 冬季 地点:皇宫】 哎呀,晕!当初为救被陷入狱的爹爹,她自愿假扮失踪的隋家女儿进宫, 面对後宫如战场,娘说的「凭着感觉走」她有听,该傻就傻,该狠就狠, 像是玉妃给她小鞋穿,她便将计就计揪出她假孕之事,巩固自个儿势力, 然而果决如她,却不知怎麽应付一日三变,阴晴不定的皇上啊! 好比大婚当天他故意在绫嫔那儿留宿,摆明宠着别人,给她下马威, 怎麽她不过是在他父皇宾天时,学娘画「漫画」安慰他,他便变了样? 从此她的凤仪宫夜夜多了个天家登徒子,人家都以为她占着独宠呢! 不只他怪,连派她进宫的忠心隋大将军也变卦,竟要她偷军机图?! 幸好这宫里还是有始终如一的好人,就拿玉树临风的宁亲王来说吧, 当皇上陪绫嫔去扫墓,而她这假皇后明明没资格,却心里直泛酸苦时, 他便包下酒楼带她赏烟火、吟诗作对喝美酒,真真是一乐解千愁啊! 可不知皇上哪得来的消息,竟突然现身劫走她,还要她离野男人远点, 这吃醋的模样令她忽然懂了,问世间情为何物,正是一物降一物! 嘿嘿,这执掌後宫、假后成真的关键,她可是牢牢把握住喽~~ 第一章 皇上看到了 一群太监宫女围在皇宫後花园的假山洞前交头接耳,地上十来只精致的食盒里搁着未食完的御膳,可以说是道道珍馐,样样极品。 「啧啧啧,真的是疯虎,怎麽能这盘咬一口那盘咬一口的又吐回去?根本是暴殄天物嘛!这些食材花费的银两,够咱们京城所有乞儿吃上一个月了。」一个小太监很不以为然地批评道。 一个小宫女眼神左转右转,这才半掩着口说道:「这算什麽?听说昨儿个还咬了太医呢!」 「啊?」众人一阵惊呼。 「才不是……」另一个小宫女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非常小声地说:「是咬了晴光殿前面的那棵槐树!」 「咬树?」众人吓一跳又不解。「疯虎为何要咬树?」 一个叫小禄子的小太监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不就是疯虎吗,要做啥疯事,咱们这些奴才哪里摸得着头绪了?」 一干小宫女、小太监们频频点头。「说的也是。」 忽然之间,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後响起—— 「你们这是在说朕吗?」 小禄子这才发现自个儿肩上不知何时搁着一只手,他心下一抖,才惊觉不妙,眼眸往下那麽一瞥,竟瞥见一角明黄色衣袍。 明黄色…… 这宫里能穿明黄色的不是皇上又能是谁啊? 他脑子嗡的一声,妈呀! 御前太监小方子这才拉长了嗓子,慢条斯理的唱道:「皇上驾到—— 」 真的是皇上!一溜太监宫女吓得面无人色,齐刷刷跪了一地,一边磕着头,一边重复着「奴才该死」、「奴婢该死」、「皇上饶命」这三句。 宇文琰提起了小禄子的後领,笑了笑。「哪里该死了?说得很好,继续说下去,谁说得好,朕重重有赏。」说罢松手。 宇文琰一松手,小禄子忙连滚带爬的滚到一边去,他吓得不轻,嗓音打着颤,依然重复着,「奴才不敢……皇上饶命……」 其余太监宫女也吓得连连磕头。「奴才、奴婢知罪,求皇上开恩!」 宇文琰冷笑一记。「不开恩。」 三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宇文琰连适才那不达眼底的笑意都敛了起来。「来人—— 拖下去,全部杖毙!」 愁云惨雾的哭声顿时此起彼落。 小禄子悲悲切切地哭哭啼啼。「呜呜呜……皇、皇上开恩啊,奴才家中还有九十岁的老母……」 宇文琰睥睨的踢了小禄子的屁股一脚。「九十岁的老母?你今年多大了?十四、十五?你娘七十生下你?」 小禄子颤巍巍地咽了口唾沫。「呃呃……奴才一时心急说错了,是、是祖母,不是老母……」 宇文琰冷笑。「心急到祖母和老母都分不清了?」 另个矮胖壮型的小太监小顺子也哽咽道:「皇上……奴才家里虽然没有老母也没有祖母,但奴才身子不好,很虚,怕是活不过冬天了,求皇上开恩,让奴才多看几日咱们云京的太阳也好,奴才便死而无憾……」 宇文琰很是鄙夷。「活不过冬天?活不过哪个冬天?瞧你壮的,活不过四十年後那个冬天是吗?」 小顺子跪在地上,两只胖手严严实实地揣在一起,委屈道:「奴才哪里壮了,是虚胖啊皇上,虚胖……」 「开恩哪皇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宫女爬行着过来,不管不顾的抱住了宇文琰滚金边儿的缎面皂靴,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哭喊道:「皇上!奴婢死不足惜!可奴婢打小就在东宫里当差了,奴婢没别的心愿,就只想一辈子伺候皇上!求皇上给奴婢个机会为皇上尽忠!」 所有人的眼珠子几乎掉出来,以桃花的力气,怕是能把皇上的脚扯断…… 宇文琰的双眉越皱越深。「桃花,打从在东宫,朕就让你不要再吃了,如今宫里已经没有你能穿的宫女服了,你还说什麽想一辈子伺候朕?」 「哇!」桃花哭得涕泗纵横,放声嚎啕道:「奴婢减肥就是了,求皇上不要把奴婢杖毙,奴婢虽然肉厚,可也经不起几棍……」 眼见闹腾得不像话,尚德海托着的拂尘一挥,喝道:「大胆、放肆!一群笨蛋!还不快滚!」 这群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说皇上的坏话怎麽也不会挑地方呢?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後花园里说皇上坏话,要说也要找个隐密的地方关起门来说才对,才让人揪不出错儿…… 「尚德海。」 不轻不重的声音传来,他忙回过神来,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躬身。「奴才在!」 宇文琰看不出表情。「你这个太监总管是怎麽当的?没有教他们在说朕坏话时要挑个隐密的地方关起门来说,才不会让人揪着错吗?」 尚德海表情尴尬。「呃……」 这是要叫他怎麽回答?是要说有教还是没教?说没教,便是没有克尽太监总管的责任,说教了,就是承认他跟小萝卜头们一块儿说皇上的坏话…… 「你倒是说话,有教还是没教?」宇文琰不依不饶。 「奴才—— 」尚德海苦着脸,硬着头皮道:「奴才忘、忘了有教还是没教,请皇上降罪……」 宇文琰凝着眉打量尚德海,勾起了唇角。「忘了?怎麽不会忘了去领月俸?」 尚德海挠了挠头。「奴才老了,记性差了,是真的忘了有没有教过,兴许有教,兴许没教……」其实他才三十多岁,还不到记忆退化的时候。 他的徒子徒孙都在後头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看着,并且频频点头。 哦—— 原来要爬上太监总管的位置,要有这等胡编乱造、张口就来的睁眼说瞎话本事啊! 「不许你以後在朕面前出现!」宇文琰黑着脸甩下这麽一句,转身走向宣政殿。 尚德海朝身後挥挥手,小太监、小宫女们如获大赦,一个个松了口气的爬了起来,他也忙陪着笑脸跟上主子疾如风的步履,谨小慎微地说:「那奴才以後都跟在您身後……」 「也不许。」宇文琰斜了斜眼,冷哼。「你用飞的。」 尚德海早习惯了主子这种一点苗头都没有的天外飞来一笔,总之人嘴两张皮,豁出去不要脸的就赢了。 他谄笑道:「奴才还没学会怎麽飞啊皇上。」 伴君如伴虎,这头疯老虎…… 昨夜迎来了京城的第一场大雪,整个京城都银装素裹,像换上了新装。 京城郊外的梅林里,美景暗香浮动,枝头上点点的白,粉红、艳红的梅花漫天相连,步步皆景,处处似画。 林中有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背上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人都穿了白色的大氅斗篷,年轻男子气度俊逸沉稳,少女鹅蛋面孔,朱唇皓齿,眉目顾盼之间如辰星闪耀,无论远看近看都是一对璧人。 梅林辽阔无边,两人刀光剑影,似在过招却不太认真,最後男子手中的剑被女子击落,定了这场比赛的胜负。 隋雨蒙翘起了双唇,似乎并不太满意。「你是故意输给我吗?」 封擎一笑。「自然是了。」 他翻身下马拾起了落剑,银光一闪,剑已入鞘,只见他腰间佩着的半月型玉佩晃了一下。 隋雨蒙扬了扬唇角,任性道:「不管,大云铁骑军的副将输给了我,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封擎仰视着她,眼里满是温柔。「心都输给你了,还有什麽不能输给你?别说一个,一百个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你说的,可不许反悔。」隋雨蒙俏脸上的任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哀伤。「那麽,你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封擎苦笑一记。「唯有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 隋雨蒙顿时咬牙切齿的问道:「所以你不肯带我走?」 封擎的心紧缩起来,他苦涩道:「那位权倾天下,这个天下是他的,我能带你到哪儿去?不管去到哪里,你仍旧是他的。」 隋雨蒙微踢马腹,策马靠近封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接住我。」 封擎张开双臂,她便毫不犹豫的纵身,顷刻间娇小的身子落入他怀中,封擎紧紧抱了她一下,这才慢慢的松手让她站好,就在她莲足落地时,她腰间的半月型玉佩也晃了下,两人的玉佩合起来便是个圆月。 虽然离了他怀抱,但两人依然依偎着,两匹白马便在林中随意踏走。 封擎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她耳下缀着的明珠与她娇美的脸庞相互辉映,那双灵动的大眼黑白分明,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他又何尝愿意将她拱手让给别的男人?但就算他拚尽了力气也赢不了那一位。 他的眉头紧锁,压抑地说道:「你出来太久了,莫要被人发现了,我送你回府。」 隋雨蒙彷佛没听到他的话,顾不得矜持,突然哭道:「没有时间了,你若不带我走,我就去死!」 封擎哀伤的凝视着她。「莫要说这种话……蒙儿,你一向任性妄为,但这回你不能再任性,你应当知道……」 隋雨蒙有些气恼的打断了封擎的话,「我当然知道这关系着整个隋家的存亡!有谁说不知道了吗?!为何要再再的提醒我?我不想听!」 「蒙儿……」封擎的眼里满是恳求,声音充满了痛切。 「既然你要把我送到别的男人怀里去,那麽,我们乾脆一起共赴黄泉!」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子,倒出里面仅有的两颗药丸来,美眸决绝地看着封擎。「这是毒药,吞下之後立即会七孔流血而亡,你跟我一起死!」 封擎感觉到眼睛发痛了,他忧伤地看着故作满不在乎的她。「你这是何苦,蒙儿,我们死了,是解脱,可给隋家带来的是大灾难……」 隋雨蒙高昂起下巴,有些嘲弄地问:「怎麽?你不敢吗?不敢随我一起死,你还留恋这世间的富贵荣华……」 正当隋雨蒙用言语羞辱他时,封擎骤然夺走她手中的两颗药丸,头一仰,想也不想的吞下了。 「我一个人死就行了!」他抑郁地说。 「你—— 」隋雨蒙一眨也不眨的瞪着他,一行泪漫过脸颊,像要把他瞪出洞来。 「药效怎麽还不发作?」封擎凄然一笑,颤抖着伸手轻抚她鬓发。「我死了,就不必看你投入别人怀里了,也算是种解脱……」 她用力咬住了下唇,满脸的忿恨,但豆大的泪珠却滑下了面颊。 封擎再也忍不住了,他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一阵寒风吹过,粉白花瓣伴着雪粒漫空翻飞,两人在雪中拥吻的画面格外动人。 五丈开外的小山坡,半坡的凉亭里伫立着两个人。 宇文琰凭栏而立,他的视力向来极好,因此看得一清二楚,他凝视着梅林中不容错认的情意缠绵,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确实貌美无双,这般的天姿绝色怕是整个大云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是吧?」 从他的声音里,实在听不出来他到底是何意。 小方子吞了口口水,不敢随意答主子的话。 他师傅常说的,皇上的话特别有学问,总让人无法回答是或不是,此刻他就有这种感觉,不知道要说是还是不是才好。 不过,皇上是不是气疯了啊?这是品头论足的时候吗?照说,有疯虎之称的主子此刻应该扑上去狠咬那对下作的狗男女一百口一千口才对呀…… 宇文琰冷笑。「那就是朕的皇后?」 又来了,又是叫人不知该答是或者不是…… 小方子小心翼翼观察着主子的脸色,不过他实在道行太浅了,真的看不出此刻主子到底在想什麽,要是他师傅在就好了,肯定能揣测圣意,偏偏他师傅一早就吃坏了肚子,这才由他跟了来,可这时候他情愿吃坏肚子的是他啊…… 小方子迳自惴惴不安,许久之後,主子的声音才传来—— 「今日看到的,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小方子松了口气,这题他总算会答了。「奴才明白!奴才口风甚紧,请皇上放一百个心,奴才可对天发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皇上知奴才知,奴才绝不会向第三个人泄露半句,如有违誓言,奴才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方子正等着主子夸,不想,宇文琰却眯着眼睛看着他。「小方子,平素戏看多了是吧?」 小方子嘴角抽了抽。 表忠心也不行? 真难伺候! 宇文琰大步走进紫宸宫,寝殿外守着的一溜宫女立即拜倒。「参见皇上!」 他步履不停地往内殿走去,登时嗅到了浓苦的药味,虽然已是惯常,他仍紧紧蹙起了眉峰。 举目望去,明黄的层层帷幄里是一张镶金嵌玉的乌木床,床上躺着一个苍白消瘦、年近半百的男子,时不时咳嗽着,那咳嗽声令宇文琰揪心不已。 「皇上来了。」坐在床侧的太上皇后—— 徐氏微微抬眸,轻声对缠绵病榻的宇文易说道。 她妆容精致,才四十出头,并没有因为宇文易病重而忽略了自身的颜色,眼里也不见太多的伤感。因为宇文易禅位的缘故,她从皇后成了太上皇后,不过,在尚无皇后的後宫之中,她仍是大云朝权力最大的女人。 「父皇今日如何?」宇文琰问的是徐氏,但眼眸落在宇文易消瘦的脸上。 他父皇时日无多了,太医说最多三个月,这也是他要迎娶隋雨蒙为皇后的理由。 婚事由他父皇钦定,隋雨蒙是隋岳山唯一的嫡女,隋岳山则是手握大云三分之一兵马的铁骑军元帅,封为一品军侯。 大云朝开国以来受封为一品军侯的极其稀少,想要被册封为一品军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隋岳山做到了,可见他战功之彪炳,在大云朝无人能出其右。 也因此,他父皇才会让他娶隋岳山的女儿来巩固势力,毕竟他才登基不久,朝中难以撼动的三朝元老众多,需要隋岳山来制衡那些老臣。 他父皇用心良苦,一心为他着想,这点不容任何人置喙,因此,虽然明知道隋雨蒙早就心有所属,他还是毫无异议的答应了这桩婚事。 为了让他父皇安心的走,无论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娶隋雨蒙,只是要如何冷落她,那就是他的事了。 「唉。」徐氏短促地叹了一声,可蹙凝的柳眉并无忧伤。「众太医们又试了种新药,但是并无起色。」 宇文琰趋前,握住了他父皇的手。 他的父皇是个仁君,在位十五年开创了大云朝的太平盛世,并且在太医诊断时日无多之後果断的禅位於他,在病情还未急转直下时,不时教导他为君之道,这样仁慈的父亲就要离开他了…… 「琰儿……」宇文易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无力睁眼,剧烈的咳了好几声,这才沙哑地道:「父皇一定要看到你大婚……」 宇文琰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儿臣明白,儿臣就快大婚了,父皇一定要撑住。」 宇文易宽慰地道:「长兄如父,等你大婚之後,也要挂心你两个弟弟的婚事,为他们物色好对象……」 「儿臣会的。」这种时候,他没有什麽不能答应。 「咳咳咳……一定要……要兄友弟恭……」伴随着剧咳和沙哑,宇文易再度叮咛。 他子嗣不多,只有三个儿子,他很清楚唯有兄弟同心,其利才能断金,若是兄弟离了心,便要搅动另一场朝堂风云了,这在过去几朝的历史上并不罕见,他不要见到自己的骨肉相残。 「儿臣明白。」 他父皇登基後十分善待手足,几个兄弟都封地为王,他们的母妃也都封为太妃,在宫中安享晚年,也因为他几个皇叔伯都很安分,他父皇才能专心朝政。 他自然也希望如此,但是若有人不安分,就算他想,恐怕也无法兄友弟恭了…… 「宁亲王殿下到!翼亲王殿下到!」 两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步入殿内,右边的温润清雅,玉冠束发,一袭银丝滚边的织锦长袍,显得长身玉立,左边的眉目轩朗但稚气未脱,身穿水蓝色貔貅银纹长袍,系着碧玉带,两人相貌都随了各自的母亲,虽是兄弟,但五官半点儿也不像。 「皇兄也在?」左边的宇文珑半是诧异半是惊喜地道,眼眸还一亮。 「见过皇兄。」右位的宇文玦按着礼数见礼。 他们同时开口,说的话却是大大不同,这也说明了亲疏之别。 宇文琰是宇文易的嫡长子,由过世的端敬皇后所生,端敬皇后乃是宇文易的元配妻子,在宇文琰七岁时过世,宇文易心疼他年幼丧母,在同年排除了一些反对的声浪,册封他为太子。 宇文玦是二皇子,原封为宁王,在宇文琰登基後,加封为宁亲王,他是现在的太上皇后徐氏所生,徐氏便是从前的徐皇后,一路从婕妤、嫔、贵嫔、妃、贵妃、皇贵妃爬到了皇后的位置,如今贵为太上皇后。 徐氏一族在大云的朝堂上犹如一株百年巨树,三朝里鸿儒高士层出不穷,因此族中达上百人官居要职,不乏有手握兵权的将军,又代代均与皇族联姻,同气连枝,形成盘根错节的门阀势力,成了大云朝堂上的最大党派。 宇文易初登基时,行事都受到徐氏一族的牵制,他之所以会在端敬皇后过世後立徐氏为皇后,也是因为那股不可抗拒的势力,他不得不立徐氏为后,而当年欲阻止他立宇文琰为太子的自然是徐氏一族的老臣们了,他们属意的人选便是宇文玦。 虽然宇文玦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一旦让宇文玦当上皇帝,那宇文氏的江山就会变成徐氏的江山了,宇文易很明白这点,他父亲宇文衍双手染血、推翻大萧暴政打下的江山,万不能拱手让人,如今病重,他才会急着安排宇文琰娶隋岳山的嫡女为皇后。 三皇子宇文珑原受封为翼王,同样在宇文琰登基後加封为翼亲王,他是纯太妃所生,纯太妃是从前的纯妃,同时也是端敬皇后的亲妹妹。 与父皇请安後,出了紫宸宫,宇文珑很自然的跟宇文琰走在一块儿,两个人的母亲是亲姊妹,两人的兄弟情分便也格外不同,此时午後的阳光洒落在白玉阶上,远处的宫墙下走来一队正在巡守的宫中侍卫。 「皇兄,臣弟打听到了一间神秘的庙宇,那间庙宇的生辰八字和父皇极合,若是咱们两个能去磕一千个头,菩萨便会显灵让父皇康复。」宇文珑说得眉飞色舞,跟真的一样,他今年十四了还是童心未泯,十分贪玩,成天嚷着不要娶王妃,令纯太妃很是头疼。 「庙宇还有生辰八字?」宇文琰挑眉。 他大了宇文珑六岁,今年二十,自幼接受储君教育,要求的便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敌军兵临城下他也能淡定处置,但同时,他的反差便是喜怒无常。 「自然是有的!」宇文珑重重点头。「皇兄有所不知,就跟咱们人何时出生的一样,庙宇是何时盖的,盖在什麽方位什麽宝地上,都是有讲究的。」 宇文琰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姑且信你。」 宇文珑笑嘻嘻地道:「皇兄不信臣弟还能信谁呢?」 在宇文琰尚未登基之前,他最喜欢搭这位长兄的肩膀了,可兄长登基後自有其天子威严,加上母妃一再告诫不可对皇上无礼,他便不敢造次了。 多怀念从前兄弟勾肩搭背、天南地北闲聊的情景啊,那时那景,怕是此生再也难重温了。 「那座庙宇在何方?」宇文琰真当一回事地问。 如今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任何可能救父皇性命的方法,他都不想放过。 宇文珑笑吟吟的伸出五根手指头。「并不远,来回只要五日。」 五日能够来回,日程确实不算远,朝中目前也正好无大事,他遂点了点头。「那麽你安排一下,尽早出发。」 宇文珑见气氛好,便试探地问:「要不要找二皇兄一起去?所谓兄弟同心,分摊磕头……」 不等宇文珑说完,宇文琰便一皱眉。「不必了,咱们自己去就好。」 宇文珑见风转舵,马上改口,「臣弟也是如此想!」 唉,谁都知道太上皇后有野心,但二皇兄没有啊,二皇兄一直是谪仙般的人,哪里会想到什麽弑兄夺位的事了,奈何皇上却是对二皇兄保持着冷淡疏远的距离,他再有能力也没法把两个人凑在一块儿。 「那麽决定了出发时辰,臣弟再来给皇兄回话,想必皇兄还有政务要处理,臣弟府里还有要事要忙,这就告退……」说着做了个告辞手势。 可太迟了,宇文琰一把拽住了要逃的宇文珑。「正巧小方子这几日有些手疼,你来替朕翻摺子。」 宇文珑苦着一张脸。「皇兄欠人翻摺子,臣弟府里有几个手脚伶俐的下人可以借给皇兄尽情使唤……」 宇文琰森森咧嘴一笑。「朕就爱使唤你,尽情的使唤你。」 「皇兄今日怎麽有心情和臣弟斗嘴呢?」宇文珑打着哈哈,还想脱身。 谁来救他?他半点也不想去翻摺子兼听训,所谓翻摺子并非纯翻摺子,皇兄还会依摺子内容考他各地民情,两、三个时辰下来,他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谁说斗嘴了?」宇文琰挑眉看着他。「朕正在认真的考虑给你个一官半职,你身为亲王却镇日游手好闲,实在有损我大云男儿的志气,朕的面上也不好看。」 「千万不要啊!」他才不要每日去上朝哩!那要多早起床啊?宇文珑很没骨气的妥协了,「那臣弟还是去翻摺子好了。」 宇文琰低笑一声,心情很好。「朕可没有强迫你。」 「谁说皇兄强迫臣弟了?臣弟是心甘情愿的!」虽然宇文珑的眉头皱成一团,但语气可忠贞不二了。 他这位皇兄的外型丰神俊美,但肚子里可是一肚子坏水,腹黑得很,加上行事无常,让人琢磨不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着他的道,就像此刻。 今儿是他失算了,他不应该一出来就提起庙宇之事,他应该挑个掌灯时分再进宫来提才是,那麽他皇兄必不会把他扣下来翻摺子了。 「下回你再晚进宫也一样,朕同样会让你翻摺子。」 宇文琰的声音冷不防的响起,宇文珑惊愕得张大嘴。 他不依! 皇兄!您这是有读心术吗您? 宇文琰的寝殿在啸龙宫,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晴光殿的御书房批摺子,平常也会在此接见亲近的大臣,内殿有个西暖阁,若是摺子批累了,他便会直接在西暖阁睡下不回寝宫了。 晚膳前,尚德海把放着各宫妃子的绿头牌托盘捧过头顶,到了宇文琰面前。「皇上请翻牌子。」 宇文琰眼都没抬,只道:「撤下。」 尚德海有些为难,清了清喉咙开口道:「皇上,紫宸宫的刘公公说,太上皇知道您已经半个月未翻牌子了,心里很是挂念,您要不要就随意翻个牌子好让太上皇他老人家宽宽心?」 虽然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可皇上上头还有个太上皇哩,而且人人都知道皇上最是孝顺,只要是太上皇的意思,皇上鲜少拂逆……不,根本是没有拂逆过。 宇文琰总算停笔抬头了,他的目光在牌子上扫了一圈。 尚德海瞪大了眼看着,心想着皇上不会又翻绫嫔的牌子吧? 果然,宇文琰几乎是毫不考虑的翻了写着谢雪绫的牌子。 尚德海欲言又止,最後还是忍不住越矩地说道:「皇上,奴才斗胆说一句,打从惜妃、玉妃入宫以来都还未侍寝过,若是您再召幸绫嫔,恐怕会令绫嫔的处境为难……」 惜妃、玉妃乃是皇上登基时,由徐氏做主册立的妃子,惜妃是徐氏的内侄女,玉妃是云南将军的嫡女,两人都有倾城之姿。 「尚德海—— 」宇文琰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好几变。 尚德海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头皮发麻。「奴才在。」 他不该倚老卖老的,呜呜,都怪老刘那个老家伙,不停的明示暗示太上皇希望皇上召其他妃子侍寝,不要老是召幸生不出孩子的绫嫔,要知道,皇上没有子嗣可是会成为徐氏一族的话柄,将来也可能是宫乱的根源,所以他才会多嘴,要是皇上怪罪下来,他回头定要和老刘算帐! 「尚德海—— 」宇文琰又重复了一次他的名字,定眸看着他。「你说了五句。」 啊?皇上的意思是?头上冒出好大一片雾水,尚德海磕磕巴巴地道:「那个……奴才……打小算术便没学好,让皇上见笑了。」 宇文琰抿了抿嘴。「下去吧!去把算术学好。」 尚德海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奴才遵旨。」 主子摆明了不再另外翻牌子,他也只好吩咐小太监去凝雪宫传旨,绫嫔今日侍寝。 说到那绫嫔也不是什麽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过去是东宫的才人,皇上即位後,以她的出身,本是不可能封为正三品的嫔,但皇上硬是给了她一个嫔的位分,还因为她名字里有个雪字便御赐了凝雪宫三字,全然不理嫔的位分只能住偏殿阁院,执意让她当凝雪宫的主子。 绫嫔之所以能在众嫔妃中脱颖而出得到皇上青睐,全赖她有一对好爹娘,其父谢飞是前巡守营大统领,在一次刺客闯进皇宫时为了保护当时的郭皇后,也就是端敬皇后而死,而她娘则是端敬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名叫柳月,当年端敬皇后中毒身亡,柳月随即殉主。 所以了,绫嫔的父母可说都是为了端敬皇后而死的,因为移情作用,皇上特别看重她。 可是,打从绫嫔十三岁成为东宫才人至今也过了六个年头,皇上即位的同时按礼制册封了两位妃子和一些嫔妃来实充後宫,但一年来还是只召幸绫嫔一人。 绫嫔如此的圣眷不衰、宠冠後宫,却迟迟无法怀上龙嗣,因此宫里上下都认定她不孕,皇上还硬是只召幸一个不孕的女人,唉,这…… 话说回来,皇上要召幸谁,又岂是他一个奴才能管得了的? 夜有些深了。 宇文琰用过晚膳之後又足足批了一个时辰的奏章才来到凝雪宫,谢雪绫率领宫婢们正装出迎,跪接於凝雪宫门之外。 见到谢雪绫在等他,宇文琰顿时蹙眉了,他有些责备地道:「不是着人来跟你说了,累了便先歇着,不必等朕。」 谢雪绫柔婉地嫣然一笑。「臣妾不累,臣妾想等皇上。」 宇文琰看了她苍白的小脸好一会儿才道:「下回朕早点来,不让你久等。」 「皇上在看摺子,怎好为了臣妾耽搁正事?」谢雪绫温柔地道:「臣妾给皇上做了夜消,皇上可要嚐嚐?」 宇文琰难得露出笑容。「你做的夜消,朕自然要嚐的。」 他大步跨入室内,谢雪绫跟上,服侍他宽衣,屋里萦绕着淡淡药香,她身子不好,宇文琰便让太医院固定送补药给她强身,也让太医每日来给她请平安脉。 谢雪绫忙吩咐贴身宫女画眉摆出夜消来,宇文琰一看,瓷盅里的是芙蓉燕羹,他的眼眸霎时更柔和了。 这道羹品并无名贵食材,却是他母后在他小时候常做给他吃的点心,御膳房也尝试做过,却是没有雪绫做的好,雪绫十分有心,硬是将这道羹品做得与他母后的手艺一模一样。 两人坐下,谢雪绫亲自为宇文琰盛了一碗,她也陪着吃了小半碗。 宇文琰用小勺舀了一口细品,味道一如既往,不觉将一盅都吃完了,谢雪绫恬静地看着他,似乎只要看着她便满足了。 盅盘撤下,宇文琰漱了口,谢雪绫柔声问道:「皇上批摺子想必是乏了,您躺着,臣妾给您捏捏可好?」 宇文琰目光亲昵地看着她。「自然是好的。」 谢雪绫伺候他在软榻上躺下,宫女们均识趣地退到了屏风外。 她十指认真揉着他脖颈肩胛之处,身上的幽香不时沁入他鼻息间,那是过去他在他母后寝宫里时常闻到的栀子花香。 「臣妾的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皇上,皇上为何老往臣妾这儿来,叫臣妾很是不安。」谢雪绫轻轻叹息。 外人不知晓,皇上在她寝宫留宿,两人只是睡在一张床上聊聊在东宫时的往日趣事罢了,更多时候是入了夜,他便悄悄由窗子出去回御书房看奏章,天亮前又悄悄回来,他轻功了得根本无人发现,而看在外人眼中就是她受宠的证明。 「朕往你这里走动,旁人才不敢欺负你。」宇文琰没有睁开眼眸,淡淡地道。 她的身子能否伺候他,他根本不在意,鱼水之欢不是最重要的,对他而言,她不是女人,是亲人,是他承诺要保护的亲人,从前在东宫他还不需太过费心,但如今他登基了,後宫的水深不可测,执掌六宫的权力握在太上皇后手里,如今太上皇后还把自己的内侄女弄进宫里来,他自然要对她留心一二。 「皇上这是何苦?」谢雪绫幽幽一叹。「都怪臣妾,是臣妾出身卑微,没有可倚仗的娘家才让皇上如此费心。」 宇文琰轻声斥责,「不许你再说这种话,对朕而言你一点都不卑微,你的父母亲都是朕敬重之人,你则是朕一生要守护的人。」 「等皇后入主中宫之後,皇上千万不要再往臣妾这里来了。」她欲言又止地道:「臣妾怕皇后娘娘会不高兴……」 宇文琰闻言登时皱眉。「她若敢欺负你,朕饶不了她。」 谢雪绫惶恐道:「万万不可啊!皇上!皇后的父亲可是……」她说的就好像皇后已经欺负她似的。 宇文琰有些不悦的打断了她的话。「朕知道隋岳山是什麽人,他再大,还能越过朕去吗?」 谢雪绫更惶恐了。「自然是不能的。」 宇文琰终是睁开了眼眸看着她。「放心吧!雪绫,只要朕在的一天,六宫之中就无人能动你半根头发。」 谢雪绫潸然泪下,饱含感激地道:「臣妾何德何能,让皇上为臣妾做到这地步,臣妾真是死而无憾了……」 「不许你再说死字。」宇文琰抿了抿嘴。「谢大统领为了朕的母后牺牲了性命,柳月忠心追随朕的母后而去,留下你无依无靠,朕保护你是天经地义之事,谁敢多置喙半句?」 谢雪绫泪珠盈睫。「臣妾明白……」 语落,她轻柔地唱起了一首曲子,而宇文琰也再度阖上了眼。 这首曲子与从前他母后唱给他听的一模一样。 在诡谲朝局中疲惫的心,唯有在这里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第二章 皇上又看到 天机寺座落在城郊,在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上,那山名叫含笑山,出了城门,沿路是舒缓的丘陵,再过去是连绵成片的山脉,快马疾驰约莫半日可到山脚下,但要到达天机寺还要花费一日工夫,尤其是隆冬登山,积雪容易打滑,行之不易。 宇文琰、宇文珑等一行人来到这里已停留了两日,他们对住持隐瞒了身分,兄弟俩也诚心诚意的在菩萨前磕足了一千个响头,留下大笔香油钱这才离去。 但愿他们父皇真能起死回生,但愿……旁人看他们这行径近似傻瓜,他们却是但求没有遗憾,出身在天家又如何?他们所求的与常人无异,不过是承欢父亲膝下。 这几日天候异常转热,雪早已融净,下山之路也不那麽难行了,虽然不是滴水成冰,但在孤岭之上,山风依然刺骨,光秃秃的枝干林立,沿路均是萧瑟之气,没什麽风景可言。 无景可赏便罢,马车里还不时有个煞风景的乾呕声传来。 「呕—— 」终於,在发出一声绵长有力的乾呕之後,宇文珑吊着眉,瞪大了眼,两手交叠着摀着嘴。「皇兄……臣弟不行了……必须马上下去,否、否则臣弟怕会吐出来……那气味恐会惊扰了皇兄的圣鼻……」 宇文琰一个斜眼过去。「身子不适还要贫嘴?」 宇文珑苦笑。「皇兄有所不知,臣弟这是苦中作乐啊!」 宇文琰命令外头停车,马车才一停妥,也不等随从前来放下脚凳,宇文珑就忙不迭地跳下去。 他不雅的蹲下吐个痛快,加之山风盘旋,他也算是吐得很辛苦,怕秽物乱飞,因此身子蹲得极低,全然没有一介亲王的风采,幸好此处幽僻无人瞧见,尚可保住名声。 距离几步之遥的褚云剑有些轻蔑地看着宇文珑,嘴角微微上翘。「翼亲王殿下的身子也太弱了,不过短短车程竟然就吐了?」 他是大内侍卫统领,和宇文琰、宇文珑是表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私下说话也较没顾忌。 这回宇文琰出宫带的人不多,自然都挑精英,除了褚云剑之外,禁军大统领奉荣也随行,他是大云朝第一高手,一人可敌百人,要真遇到了事,他一个人就足以摆平。 不说奉荣身手了得,其余人或多或少都会武功,连看似小白脸的宇文珑也不例外。 大云朝以武立国,重视文武双全,因此全国男子皆需自小习武,大云的武馆比学堂多,武状元比文状元受重视,这都是受到前前朝的影响,因为前前朝大宁就是因为只重文人不重武人而遭大萧灭国的。 「在背後说人家坏话算什麽英雄好汉?」宇文珑吐完起来了,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嫌脏的把帕子一丢,随山风飞走了,也不知道哪个倒楣鬼会捡到他的恶心帕子。 丢完帕子,他大步走到褚云剑面前,两手叉腰站成大字型,一副要寻衅的样子。 「我说褚云剑,只动口舌之利,你还是不是男人?回头我告诉姨母去,你说我坏话,你欺负我,看姨母怎麽罚你。」 宇文琰的母亲是郭家大小姐,褚云剑的母亲是郭家二小姐,宇文珑的母亲则是郭三小姐,三姊妹一母嫡出,宇文珑占了老么的便宜又一张娃娃脸,褚云剑的母亲就是偏疼他多了点。 「去啊!」褚云剑也一个箭步站到宇文珑面前去,他咂着嘴笑道:「别说背後了,我当着你的面也敢说你坏话,尽管跟我母亲告状去,你这没断奶的娃儿,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大少爷,还晕车哩,我看改天你骑马也能晕马了。」 众人看得明白,褚云剑一张好嘴,这是摆明了要挑弄宇文珑生气,偏生宇文珑还真是气炸了,跟着一系列的做法自然是要告御状的。 「皇兄!有人欺负臣弟!」 他呼喳着要找靠山,却见宇文琰眸色凛凛的盯着邻近山林的密林深处,那里有一道溪谷,而他们所立之处有一处缓坡,约百来层石阶可通往山下溪谷。 宇文珑凑过去。「在看什麽啊皇兄?」 宇文琰自然是不会回答他,宇文珑也习惯了,他靠在宇文琰身边探头往下俯瞰,就见到一对少年少女在捉鱼戏水,少男面孔稚气了些,约莫小了少女两、三岁,两人都撸着衣袖裤管,不时捉住了鱼又放生,相视哈哈大笑,十分快活。 宇文珑的视线定在少女雪白的小腿肚上,扬了扬眉毛。「啧啧……原来皇兄有这等变态的嗜好啊!臣弟都不知道。」 褚云剑也一派慵懒的走了过来,顺着他们的视线瞧去,不禁奇也怪哉起来。「这时节竟然有鱼可捉?那溪水应是极寒,两人身子骨倒是不错,不像有些京城来的贵公子娇生惯养,坐会儿马车就受不住还要吐,耽搁大夥儿的时间。」 「废话连篇!谁爱听你磕牙?」宇文珑不甘示弱的大声说道:「你尿床到八岁!」还伸出双手极尽夸张之能事的比了个八。 褚云剑最讨厌人家提这个,他气极反笑。「我听你在放屁,一派胡言。」 宇文珑洋洋得意,「姨母告诉我的!」 「行!回头找母亲对质。」 「对质就对质!谁怕谁?」 「要不要我说出来,你到几岁才断奶?」 「你敢说试试!那就不要怪我说出你九岁那年还尿床了一次……」 两人斗嘴不停时,小方子就随侍在宇文琰身侧,他也好奇主子在看什麽,因此也跟着看了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方子差点没失声叫出来。 尚德海皱眉。「皇上在此,做什麽一惊一乍?」 「我、我……就是……那、那个……」小方子吓得连讲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他都看清楚了,想必视力极佳的主子一定也看清楚是谁了…… 「奉卿,可曾听闻隋侯离开京城?」宇文琰目光平静,无半丝波澜。 奉荣管着京畿九门,底下耳目众多,掌握着京城所有情报,没什麽可以瞒过他。 虽然不知道主子此时问起隋岳山的理由,奉荣还是恭敬道:「隋侯确实携眷离开了京城,亦有座名叫雪月山庄的温泉别庄在含笑山脚下,隋老夫人喜泡温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此。」 宇文琰遂挑了挑眉。「小方子,你下去看看。」 那少年是何人?是隋府的小厮吗? 旁人不明白,小方子自然知道主子要他下去看什麽。「奴才遵旨!」 就在众人都还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时,小方子已经伶俐的往山下去,很快跑到了溪谷畔。 「皇兄为何命小方子下去?去看啥啊?」宇文珑实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更奇怪怎麽皇兄才讲一句,小方子便明白了? 宇文琰看了一眼宇文珑。「难道你不明白?」 宇文珑虚心受教道:「臣弟不明白,请皇兄示下。」 宇文琰淡淡地道:「不明白最好,你不需要明白。」 宇文珑瞬间炸了。「皇兄!」这不是糊弄他吗? 褚云剑一笑。「殿下也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宇文珑不服气了,挑衅道:「怎麽?难道你就明白了?」 两个人自小凑在一起就爱斗嘴,至今仍是,一斗起嘴来就尊卑上下不分、长幼无序了,都是你啊我的。 「我绝顶聪明,自然明白了。」褚云剑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宇文琰看了褚云剑一眼。 云剑不可能明白,他只是在逗小珑罢了。 可宇文珑却当真了。「那你告诉我,皇兄让小方子下去看什麽啊?你说啊!」 吼,为何只有他一人笨?难道真像母妃说的,他三岁时脑子不小心被门夹过,所以比较笨? 「我不说。」褚云剑越发神秘地笑了一下。 宇文珑越看那笑容越碍眼,他很低阶的使出了激将法,「你不说就是不明白!」 褚云剑太明白宇文珑的脑力极限了,他拉开两边嘴角嘿嘿笑。「我明白,但不说。」 「骗鬼!」他真想戳死褚云剑!要这家伙狗嘴吐出象牙是不可能的! 褚云剑哈哈大笑。「原来你是鬼,我现在才知道,真是失敬失敬。」 「褚云剑!」 两人斗得热火朝天,突然之间,就见溪谷边那少女弯身抱起一块不小的石头往小方子的後颈砸过去。 宇文珑顿时惊得大叫,「老天爷!她在做什麽?她为何要杀害小方子?」 宇文琰没说话,他都看到了,她不是要杀小方子。 「殿下莫惊。」奉荣淡定地道:「因为有条毒蛇正在方公公足边,那姑娘肯定是怕方公公乱动惊扰了蛇,才索性把方公公砸昏。」 宇文琰眨了眨眼。 她倒是有急智。 褚云剑眉一挑。「这倒怪了,隆冬时节竟然有蛇出没?」 宇文珑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抢着说道:「说你孤陋寡闻还不承认,那叫千叶蛇,专门在严冬出没,我在书上看过,我亲眼在书上看过!」 褚云剑对宇文珑挑眉,脸上写着「听你放屁」,他转身对宇文琰拱手,「皇上,需不需要属下……」 还没问完,就见那少女取下发簪快狠准的射过去,正中蛇首。 褚云剑乾笑两声。「用不到属下了,那姑娘身手不错嘛。」 「真有胆识,」宇文珑看呆了。「那……小方子怎麽办?」那小子还昏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少女蹲下去疯狂的摇晃小方子,少年也立即加入,一个摇上身一个摇下身,小方子很快给他们摇醒了,不过身子恐怕也快给他们摇断了。 宇文珑又是看得一阵呆。「这样也行?」 小方子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少年把他扶坐起来,三个人交谈了几句,少女从一旁的竹篮里拿了颗颇大的果子和一个大馒头塞到小方子怀里,跟着,两人放下裤管套上搁在大石块上的鞋子,对小方子挥挥手,朝溪的另一边跑走了,留下愣住的小方子,他有些回不过神的看看自己怀里的果子和馒头,又有些茫然的看着少年少女离去的方向。 宇文琰眼眸闪了闪。「奉卿—— 」 「微臣明白。」奉荣纵身几个起落到了溪边,把饱受惊吓、惊魂未定的小方子给提了上来。 小方子呆呆的,怀里还搁着果子和馒头。 宇文珑可好奇了。「小方子,他们跟你说了什麽?为何给你这个?」 宇文琰正看着他,显然也在等他的答案。 小方子这才从天外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尴尬。「那个……那姑娘叫小的不要在溪边乞讨,说、说那里寻常不会有人去,讨、讨不到食物。」 「啊?」宇文珑一愣。 褚云剑顿时爆出了一串笑声。「所以,方公公,敢情他们以为你是乞儿?」 小方子点了点头。「好、好像是。」 褚云剑好笑地问:「所以给你吃的,让你填肚子?」 小方子又点了点头。「嗯……」 尚德海很不明白的看着徒弟。「你这小子哪里长得穷酸了?怎麽会被误认为乞丐?」 宇文琰不置可否。「头呢?可有伤到?」 小方子犹豫了下,斟酌说道:「姑娘……呃,手劲颇大。」他可不敢随意冒犯那一位,因此说得极为含蓄。 回程,马车上不时呕声连连的,除了宇文珑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小方子扶着额,苦着脸。「皇上,奴才头好痛啊……」 宇文琰听烦了。「行了,回宫重重有赏。」 宇文珑不呕了,眼睛一亮。「皇兄,那臣弟有没有赏?」 既然小方子头痛有赏,那他头晕应该也有赏才对。 果不其然,宇文琰不咸不淡地道:「有。」 真的有?宇文珑喜容立现。「皇兄打算赏臣弟什麽?」 宇文琰看着宇文珑期待的闪亮眼眸,唇角扬起诡异的笑容。「赏你天天下午到御书房翻摺子。」 宇文珑,「……」 过了一会儿。 「皇兄……臣弟可以不领赏吗?」 宇文琰看着眼巴巴苦哈哈的手足,眸中笑意点点。「不行。」 天方破晓,寂静的一品军侯府,府门外两头腾云吐球的石狮,气势一如往常,但府里的气氛却不寻常。 一个丫鬟行色匆匆的往上房而去,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面色凝重。 隋夫人已被贴身丫鬟唤醒,听闻有大事,事关宝贝女儿,她旋即把睡在身边的隋岳山也叫醒,两人随便披了外衣。 得了令,绿意掀帘而入。「老爷,夫人,出大事了,小姐留了一封信,小姐她……投湖自尽了。」 「什麽?!」两人忙接过信来看。 看完,隋夫人面孔霎时一片惨白。「侯爷!快派人找去蒙儿!快!」 隋岳山沉吟了下,吩咐道:「让大爷过来。」 隋雨莫很快来到,看完了信,他眉头皱得死紧。「蒙儿真是太不懂事了,婚期在即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你都不担心你妹妹的安危吗?」隋夫人哭着斥责。 隋雨莫很是无奈。「母亲,并非儿子不担心妹妹安危,眼下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咱们整个家族会如何?」 隋夫人不说话了,眼泪掉个不停。 她知道女儿抗旨不遵是大罪,也会连累整个隋氏家族,但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又岂能理智? 「老爷,现在说什麽都没用了,赶快派人去找蒙儿,把你的人都派出去找,一定可以找到……」 隋雨莫登时摇了摇头。「父亲,此事万万不得大张旗鼓,需得暗中进行。」 隋岳山点头。「雨莫说的对,此事不得声张,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肯定龙颜震怒。」 隋夫人气急败坏,声音都颤抖了,「都什麽时候了,女儿生死未卜,你还只想着那些……」 隋岳山也有些动气了。「谁让你平时不好好管教女儿?让她做出这等事!」 隋夫人抹着泪分辩道:「我都跟你说了,女儿另有意中人,你偏要答应太上皇……」 「难道我能说不要吗?」隋岳山拂袖道:「真真是妇人之见,愚不可及,我懒得跟你说。」 接下来的三日,隋家父子派出心腹暗中四处找人,终於在邻镇的仰天湖畔找到隋雨蒙的爱马和她平日里最爱穿的一双靴子,但打捞了数日仍是遍寻不着屍首。 「奴婢……奴婢听说仰天湖里近日有大鱼怪,会……吃人……」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香儿嗫嚅说道。 想到爱女可能成了鱼怪的食物,隋夫人当即昏了过去。 隋家父子没时间悲伤,眼下有更大的难题等着他们。 「要是蒙儿宁可一死也不愿嫁给皇上的事传了出去,皇上颜面无光,咱们没好果子吃不说,若是立其他虎视眈眈的大臣的女儿为后,那影响就大了。」隋岳山沉吟着。 隋雨莫自然明白妹妹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绝不好收拾,他们不能实诚地上报蒙儿的死讯,不能让皇上去追查死因,也不能让皇上另行立后。 「父亲,前阵子在雪月山庄附近,儿子曾看到个姑娘与蒙儿十分相似,不过当时儿子在马上只是匆匆一瞥,看得并不真切,也不十分肯定她与蒙儿究竟有几分相似。」 隋岳山的瞳孔颜色变了变。「你是说—— 」 隋雨莫点了点头。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个决定已然成形。「你亲自去,无论如何都要把那姑娘找出来!」 慕容家在含笑山下的含笑村已经生活了快二十年,一家之主慕容敬是小有名气的大夫,常替穷人看病不收诊金,慕容夫人则开办了免费学堂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在乡里间人人称颂。 可是这天,官差却凶神恶煞的上门了。 「有人告官,慕容敬医死了人!」 在慕容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慕容敬已被不由分说的押走了。 官差还对慕容夫人郑静娘撂下一句奇怪的话,「要见你丈夫的话,把你女儿捎带上!」 於是,郑静娘留了儿子看家,自己则跟女儿匆匆赶到了县衙门。 她们被带到一间房间,衙役让她们候着,还奉了茶,算客气了。 慕容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後道:「娘,若是爹爹真医死了人,怎麽还会给咱们奉茶?这件事分明有古怪。」 「当然有古怪。」郑静娘一股脑把茶给喝乾了,一路赶来,她快渴死了。 「究竟是什麽事?」慕容悠圆溜溜的大眼睛又四处看了起来,确定她爹没有医死人,她笃定了许多,只是她怎麽也想不透她爹为何被押来这里? 也不必她们想太久,片刻,一名英挺的男子推门而入,慕容家娘儿俩同时抬眸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们,他自然就是负责策划这件事的隋雨莫了。 慕容悠他早在暗处见过,长得与蒙儿一模模一样样,这不容置喙,要说有什麽不同,就是神韵吧! 慕容悠顾盼生辉,流转的眼眸中有种朝气勃勃的神采,这是向来任性妄为的蒙儿所缺少的,蒙儿的神情较为冷漠,有着娇养的跋扈。 倒是那个郑氏,她的相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粗眉大眼,眼窝深邃,虽然青布衣衫、脂粉未施,但姿容爽利,实在与年过半百的慕容敬不搭调,这对老夫少妻怎麽看怎麽不般配。 不过,现在可不是议论人家家里事的时候,她们两人四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正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他在她们对面坐了下来,开口便道:「慕容敬医死了人,他已经画押认罪了,杀人偿命,择日处斩。」 就像有道雷在头上闪过,慕容家娘俩顿时都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她们这是听到什麽了? 「处斩?好端端的一个人要把他处斩?!」郑静娘激动了,她站了起来,不管不顾的指着隋雨莫大声质问:「你是什麽人?是县太爷吗?你们是不是自己亲戚朋友医死了人,嫁祸给我家爷,然後再屈打成招?从头到尾什麽状况都还不知道就要把人给斩了,天下有这道理吗?」 慕容悠也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沿,同样的愤慨,同样的忿忿不平!「我娘说的不错!既然你们说我爹医死了人,那给我们见见那死人的家人,我们要知道我爹是怎麽医死人的!仵作又是如何说法?」 隋雨莫看着与自己妹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慕容悠,压抑着内心的波澜,他装作冷漠,油盐不进地道:「总之,慕容敬犯了死罪,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我,你们最好坐下来,否则任凭你们再激愤也是没有用,要知道,民是斗不过官的。」 要他说出这些话真是比吞鸡蛋还难受,要知道,他是铁骑军将军,平时不是这麽流氓的。 郑静娘听出了端倪,她拉着慕容悠缓缓坐下,坐定後,她眯起了眼打量着隋雨莫。「你想要什麽?」 隋雨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拿起茶杯掩饰什麽般的喝了几口。 在这件事上他们的作法是有些理亏了,不过他也是不得已的,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让她们乖乖就范? 可是,为何他会有种在欺负孤儿寡母的感觉? 那个慕容敬已经五十开外了,两鬓皆白,女儿慕容悠十五岁,恰与蒙儿同年,儿子慕容云十三岁,一家和乐,行有余力还时常帮助别人,而他呢?他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把热心助人的慕容大夫押在牢里,把老人家吓得半死,实在罪过。 隋雨莫心思惭愧之时,慕容悠也是心念电转。 她年纪较小,虽不若她娘闻一知十,但也很快听出弦外之音—— 她爹并没有医死人。 「娘,爹没有医死人!」慕容悠双拳倏握,急切地将发现的情报告诉自己人。 郑静娘爽利的点了点头。「娘知道。」 慕容悠黛眉骤然蹙拢。「那他们为何捉了爹?还说要处斩什麽的?」 郑静娘不屑地撇了撇唇。「还不就是想吓唬咱们。」 「吓唬咱们?」慕容悠不善地望着隋雨莫。「咱们跟他们有什麽恩怨吗?娘你认得这个人渣吗?」 郑静娘叹了口气。「小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讲道理的,不可理喻的,胡来蛮干的,就像你弟弟一样,娘每回都叫他脱下的臭袜子要搁在篓里,他却总是扔向屋梁,回头没袜子穿了还怪娘不替他收拾,不可理喻。」 隋雨莫蹙眉看着她们,脸上布满黑线。 她们两个当他是死的吗? 他严重怀疑她们根本是一搭一唱来损他的,什麽人渣,他生平第一次被骂人渣,简直快吐血了他。 他微愠地一拍桌子。「你们说够了没有?」 两人也知道适可而止,都把嘴闭上了。 郑静娘端起女儿的茶来喝了一口,喝完便道:「说吧,你要的是什麽?」 帝后的大婚之日迫在眉睫,隋雨莫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道:「你的女儿。」 母女俩又吓得不轻,两人均发指的瞪着隋雨莫,居然用这下三滥的招数来强抢民女?大云朝当真没有王法了吗? 她们的眼光令隋雨莫扶额。「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要你女儿为我做一件事。」 郑静娘很快明白了。「你要我女儿为你做事,所以栽赃了子虚乌有的罪名给我家爷,想必你一定是财大势大吧,才能把手伸进衙门里来为所欲为,还真是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肮脏到了极点。」 隋雨莫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奇怪她怎麽能这麽快明白整件事,更奇怪她怎麽能把隐讳之事讲得这麽白?还骂得—— 这麽顺口…… 「说吧,要我女儿为你做什麽事?」郑静娘极度不善的瞪视着他,若是他胆敢说出过分的要求,她爬也要爬到大理寺去击鼓鸣冤! 她的眼光让隋雨莫心里很不舒坦,他不是那麽卑鄙的人,这次是因为情况急迫才会出此下策。 他叙述了自己的身分和来龙去脉,结论是:需要慕容悠顶替隋雨蒙进宫当皇后! 「皇后?你说皇后?你现在是在说要我女儿当冒牌皇后?」郑静娘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她到底听到了什麽?像话吗这是?! 慕容悠听到眼睛都忘了眨。「这世上当真有人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她倒是没把假扮隋雨蒙顶包做皇后当回事,只专注在有人长得跟她一样。 隋雨莫苦笑。「连我这个亲哥哥都分不清楚,像到了极点,我想,就算是我娘看到了你也分辨不出来。」 慕容悠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你确定你当初不是生了双胞胎出来?」 隋雨莫双眉一挑,不高兴地说:「不必问你娘,我确定我妹妹是我娘亲生的,我娘只生了一个女儿出来。」 「你在凶我女儿吗?你适才说你是一品军侯府隋家的大爷是吧?」郑静娘嘲讽地勾了下嘴角。「原来军侯府的人品是这般低下啊,隋便给善良老百姓安个罪名就威胁人,真是长见识了。」 慕容悠双眉一扬。「娘,这就是你常说的,官兵跟强盗没两样,对吗?」 郑静娘眸底浮现满意的神韵,点了点头。「对。」 隋雨莫极其容忍的看着她们,他真的快吐血了。 慕容悠看着隋雨莫,觉得他怎麽看都不像坏人。「如果我答应你,那麽我爹就会没事对吧?」 隋雨莫点了点头,保证道:「你爹他会一点事都没有,事成之後,我还会帮他开一间很大的医馆,也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足够你们一家一辈子不愁吃穿,不会有任何人再找你们的麻烦。」 慕容悠心念电转,她爹的毕生心愿就是开间大医馆,可以替很多穷人看病,可以收很多徒弟,开枝散叶出去替更多穷苦人家看病,让全天下没有因为穷而请不起大夫的人,她爹就是这样一个慈悲为怀、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她一直以她爹为荣,敬重她爹,孺慕她爹,如今那个她引以为荣的、敬重的、孺慕的爹给关在了牢里,正在受着苦,真真是让她心疼死了。 如果她答应了,不只她爹不必受牢狱之灾,还可以替她爹实现愿望开个大医馆,医无数的穷人…… 一直咬着指甲沉默的郑静娘突然拍了下桌子。「不成!我家小悠自小不知道什麽叫害怕,她不能进宫去冒险,她要进了宫,肯定一个时辰就会露出马脚,这点我可以保证!」 慕容悠翻了个白眼,她娘这保证还真是中听。 「不知道什麽叫害怕吗?」隋雨莫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那正好,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 「你当我傻的吗?」郑静娘冷哼。「若被发现了,这可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还会株连九族。」 隋雨莫眨了眨眼眸。「既然你是明白人,那我也不说暗话了,因为是隋家的女儿,只要不出什麽大错,皇上会睁只眼闭只眼,我保证不会让令嫒被砍头,若是隋某做不到,愿赔上自己的头颅。」 这话说得重了,不过倒让郑静娘有些动摇了,如果很安全,那没理由不救丈夫,女儿重要,丈夫同样重要,何况,丈夫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慕容悠毅然决然道:「娘,我不怕,让我去吧!」 郑静娘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娘知道你不会怕,但不知道你会不怕到这程度,是进宫去假扮皇后,知道宫里有多凶险吗?太后、嫔妃……记得娘闲来无事跟你说过的宫廷故事什麽什麽传吧?那可不是儿戏,你莫要等闲待之了。」 慕容悠义正词严地道:「娘,他们权大势大,随便就能草菅人命,若是女儿不从,爹爹一定性命不保,不是吗?那女儿宁可自己进宫去冒险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爹爹丢掉性命。」 重点是,事成之後,可以帮爹开间大医馆! 郑静娘咬牙切齿,「小悠!既然他们能草菅人命,也能说话不算话,咱们怎麽知道你进了宫,你爹就会无事?这帮狼心狗肺的家伙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他们有什麽做不出来?」 慕容悠认真地道:「娘,你常教我们要尊重生命,你说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所以,女儿实在不明白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在想什麽,肯定是脑子被驴踢过才会失了人性,那种人就算下了地狱也不会好过,阎罗王大爷肯定会好好折腾他。」 隋雨莫实在无言,她们一定要当他的面说得如此不堪入耳吗?打从他懂事以来,今日被骂得最狠。 「娘,就让女儿进宫吧!女儿不能看着爹无辜送命。」慕容悠求着。「再说了,你不是常说桥到船头自然直吗?那人都保证皇上不会砍隋家女儿的头了,还有什麽可担心的?」 郑静娘喃喃地道:「自小不管你怎麽野怎麽晒,身子仍是雪玉般的白皙,就算磕着碰着,瘀青伤口也不会留下疤痕,难道真是注定了你要进宫做皇后?」 慕容悠咧嘴一笑。「肯定是!」 郑静娘抚着女儿的面颊,深深一叹。「你这孩子,自小就古灵精怪、机巧百出又有急智,娘有种预感,你在宫里会混得很好。」 隋雨莫的视线马上往郑静娘那里飞过去。 这是答应的意思? 不过,用「混」字又是怎麽回事?她不是教书的女先生吗?怎地说话如此不雅? 「那当然喽。」慕容悠兴高采烈地说道:「娘还记得吧?女儿自小就常梦到在宫里玩,梦里的太后娘娘对女儿可好了,还让皇上抱着女儿在膝上坐着呢,女儿半点也不觉得皇宫有何恐怖的,你常说的,圆梦,对!女儿进宫就是去圆梦的!」 隋雨莫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真是佩服慕容敬,有这样的老婆跟这样的女儿,日子是怎麽过的? 不过,看来是事成了,总算也让他暂时松了口气,虽然,更大的挑战还在後头。 第三章 皇后换人做 马蹄踢踏,一辆素青马车低调的沿着老城墙往城东胡同行去,马车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隋雨莫,一个是慕容悠。 慕容悠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进京城,万事万物在她眼中都很稀奇。 她掀开马车帘的一角往外看,虽然扑簌簌的落着雪,但依然游人如织,各式各样她没见过的店铺都大开着门在做生意,还有许多人像是要去赶集,她实在很想跳下去逛个够,却也只能眨眨眼睛望而兴叹。 不必问,她知道「大哥」绝不可能会同意,那个男人一板一眼的,不像她爹总耐不住她软磨硬泡,什麽都好好好地宠着她依着她惯着她。 果不其然,进城之後马车未曾停留,直接由後门进了隋府,隋雨莫亲自把她带到一个房间,交给一位中年美妇。 「这是母亲。」 隋夫人激动了,她拉住慕容悠的双手,看上看下,看下又看上,看得错不开眼。「怎麽会……怎麽会当真跟蒙儿生得一模一样?」 慕容悠福了一福。「女儿见过母亲。」 隋雨莫说的,从她答应扮演隋雨蒙的那一刻起,她就要以隋雨蒙自居,她不再是慕容悠。 「好好,一路辛苦了。」隋夫人眼里闪着泪光,轻抚慕容悠的面颊。「听说是从含笑山来的,路上雪很大吧?」 慕容悠嫣然一笑,举起了小手臂弯了弯,摆出她娘常摆的健美姿势。「不辛苦,女儿在山里长大,身子好得很。」 她觉得隋夫人很亲切,一点也不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还以为一品军侯夫人是不苟言笑、难以亲近的那种。 隋夫人见状不由得莞尔,笑着把她的手拉好。「你这孩子,这是什麽模样,以後万不可再摆弄了。」 「是的,母亲。」慕容悠装模作样的乖巧一福,直起身後说道:「不过,母亲,女儿肚子饿了,这里可有吃的?」 隋夫人只差没拍额。「瞧我,都给忘了,马不停蹄赶回来,你们一定饿坏了。」 她传了饭,就摆在上房暖阁里,隋雨莫陪她们吃完才出去,他还有很多事要跟他爹商量,要把一个山里野丫头送进宫里去当皇后,自然还要有万全准备,至於让慕容悠学习宫中礼仪和其他熟悉隋家人的事就交给他母亲了。 隋府的饭菜精致,慕容悠的胃口很好,足足吃了三大碗饭才停下筷子。 香儿笑道:「小姐吃得好香。」 她是隋夫人的贴身大丫头,要李代桃僵之事也就没有瞒她,其他知道的还有隋雨蒙的两个贴身大丫鬟—— 春景、绿意,她们是要陪嫁进宫的,帮衬慕容悠之外,还要监视她。 「这里天天都吃这麽好吗?」她想到了弟弟,要是弟弟也能跟她来吃一顿该多好。 香儿笑道:「小姐进了宫,当了皇后,皇后的御膳可比咱们府里更好上千百倍哩。」 「比这里好上千百倍这麽多?」慕容悠食指往鼻子朝天一压。「那我很快就可以杀来吃了。」 看着她逗趣可爱的猪鼻子鬼脸,隋夫人又是摇头又是笑着叹息。「你这孩子如今还有心情说笑?这点倒是与蒙儿半点不像,蒙儿从来不会逗我开心。」 「原来隋姑娘这麽不孝啊!」慕容悠十分不以为然。「别的不敢说,我可是我爹娘的开心果,我娘常说如果她脸上皱纹多了,肯定都是我害的,一定是笑得太多的缘故。」 隋夫人的眼神很复杂。「你这孩子这样乐天开朗,原是生活得好好的,真不该把你卷进来,不该的……」 她知道丈夫儿子肯定用了一些手段,否则进宫做冒牌皇后是多凶险的事,人家好端端的怎麽肯答应?但事到如今也不是她能置喙的,因为这确实关乎着整个隋氏家族的命运。 她会日夜为这个小姑娘祈祷,入宫後凡事化险为夷,都能否极泰来…… 帝后大婚,大赦天下。 打从前几日起,成群结队的燕子便在皇城上方盘旋,燕子向来是吉鸟,百燕来祥,多好的吉兆啊! 百姓纷纷传颂,帝后乃天作之合,太上皇的病情也有缓和的迹象,在皇帝大婚这日,他精神好到可以离了床榻观礼,接受新媳妇的跪拜。 宇文琰也很欣慰,若是娶隋雨蒙能令他父皇的病情好转,那娶她也算值了,他不会计较她在暗地里偷人,只要她不做得太过分,不要落人口实、授人以柄,他不会干涉她。 慕容悠坐在悠悠晃晃的喜轿里,轿子从隋府出发,一路上唢呐震天,百姓们万头攒动的争看迎亲队伍的排场,等到下轿时,她不是慕容悠,也不是隋府的大小姐,而是大云朝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她竟然要当国母了,要是她爹爹知道家里的野丫头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后,肯定会吓得昏过去。 她爹仍被拘在衙门里,隋雨莫说,只要她安分的扮演隋雨蒙,只要她表现得好,他就会放了她爹。 当然了,这话的意思是,若她敢不上心,进宫第一天就露出马脚,她爹也会跟着性命不保。 他以为她是傻子吗?她当然会小心翼翼的扮演隋雨蒙,不然她的小脑袋瓜子第一个不保,再说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相处,她对隋夫人也有了感情,她的假爹爹隋岳山若坐实了欺君之罪,隋夫人也会有事,就算只为了隋夫人,她也会好好扮演隋雨蒙。 说真的,她没法理解隋雨蒙怎麽能那麽任性自私,只为了自己不想嫁就去寻短,丝毫不想後果,不想家人的处境会变得如何,她都不把家人放在心上的吗?她心里都没有家人的吗? 若是她,纵然她不喜欢皇帝,不想当皇后,但为了她的家人,她会去做,硬着头皮也会去做,她才不会像隋雨蒙那般只想到自己! 是的,没错,她们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所以她才会在这里,坐在这顶尊贵无比的彩舆里头,要进宫当皇后去了。 花轿终於停了下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也终於消停了。 慕容悠被扶下了轿,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扶她的是谁,她打出娘胎起从没坐过这麽久的轿子……不,这是她打出娘胎头一回坐轿子,真是被晃得晕了,下轿时还跌了一下哩。 有人扶着她走,她便跟着走,一路上只看到自己脚上描金绣凤的金线玉履,光是练习穿这双鞋走路就去了她半条命,看得隋夫人多次哭笑不得。 虽然她是山里来的野丫头,但也不是真那麽粗俗不文,她不是未开化的野人,她认得很多字,也会写很多字,会背很多古文,她会画画、会雕刻,也会弹琴,甚至还跟着她爹学了一点皮毛略懂医理,只是他们家没那麽多规矩罢了。 她爹是个身教重於言教,总是以身作则的君子,她娘则很随兴,不会要求她笑不露齿、立不摇裙,但告诉她和弟弟要爱护小动物以及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绝对不可以待人冷漠,她娘说的,要知道,许多人会犯错,都是因为没有被人关心……这就是她们慕容家的「教养」,跟京里大户人家要求的教养不同,但她更喜欢家里的教养多些。 不过,此刻她得承认,家里的教养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进到宫里来,她还是需要那些一板一眼的礼教,所以打从被隋雨莫丢给隋夫人起,她就一直在学习宫规礼仪,还有努力从隋夫人和绿意、春景的口述中去扮演隋雨蒙。 时间太短了,她真没把握能扮演好隋雨蒙,只能牢记离开家前,她娘给她的最高指导原则:凭感觉行事。 她娘说,凭感觉行事准没错,说她自己就是凭感觉行事才能换了个地方仍然混得那麽好。 虽然,她不太明白她娘的意思,但她想那意思应该是她觉得怎麽做好便怎麽做,可那就跟隋雨莫给她的最高指导原则唱反调了,隋雨莫给她的指示是:不要轻举妄动。 他说,皇后平日里该做什麽事,她就做什麽事,一分一毫都不要超过线外,最好是当个哑巴,一句话都不要多说,也少与其他嫔妃亲近,他们若有要她做的会再派人与她接头 奇怪了,她不是顶替隋雨蒙进宫当皇后就好吗?怎麽听隋雨莫话里的意思,像是要她兼作细作似的? 这更奇怪了,自古以来有皇后做细作的道理吗? 再说了,隋家是一品军侯府,几代都备受圣眷,隋岳山手里还握着兵符,难道他们不效忠新帝吗? 她是个藏不住好奇的人,且兹事体大,所以她直接问过隋雨莫,隋雨莫可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吧,他当场愣了一下才说了句「你不需要知道」。 他太小看她了,真把她当村姑了,单凭那句话她就知道大有问题。 所以了,她可不会万事都任由他们摆布,他们要她做什麽,到时候她要不要做就不是他们吩咐了算,她嘛,要听她娘的—— 对,就是凭感觉行事! 「皇上驾到!」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一声通报,慕容悠的心还是提了一下。 不知道皇帝长什麽样?他登基才一年,今年才二十岁,是他们大云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皇帝。 事实上,他们大云朝的历史也并不久,圣祖帝—— 也就是宇文琰的祖父,他灭了萧国,大云开国至今才二十六年,圣祖帝打江山打了二十年,从年轻打到老,可惜在位短短十年就因长年征战、操劳过度而病逝。 太上皇,也就是宇文琰的父亲,他在位十五年,极受百姓爱戴,是个仁民爱物的好皇帝,然而近年身子却每况愈下,传言时日无多了。 若不是太上皇生了重病,宇文琰也不会这麽快即位,他会选在太上皇病情加重的时候大婚,也是因为太上皇想看他成亲,这证明他是极有孝心的,就跟她一样,这点很值得称许。 既然他那麽孝顺,人一定也坏不到哪里去,只是他不知道隋雨蒙竟然那麽讨厌他,讨厌到宁可去死也不愿嫁给他,要是他知道真正的隋雨蒙已经因为不愿嫁给他而死了,不知会做何感想? 她坐在喜床上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就听到喜娘说道:「请皇上为皇后娘娘挑去喜帕。」 她忙拉回心神,随即,秤杆挑起了大红喜帕,她看到了当今天子的龙颜。 眉目英挺俊逸,气宇轩昂、俊朗不凡,可虽然面若冠玉,但神情却像向晚的天色,暮色沉沉,半点也没有成亲的喜悦。 她顿时懂了,不只新娘不情愿,皇上也是个不情愿的新郎,若不是为了安慰太上皇,他肯定不会成这个亲。 「恭喜皇上与皇后娘娘,皇上与娘娘真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缘定三生,天作之合,恭祝皇上与娘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百子千孙!」 喜娘说着吉祥话,脸上堆满了笑容,又引导两人喝了合卺酒,见时候差不多便识趣的领着众宫女退下了。 龙凤呈祥的大花烛轻轻跳动着,雕龙画凤的大床上洒着各种象徵早生贵子的果品,慕容悠这时紧张了。 洞房花烛夜,她要和皇上圆房……至於什麽是圆房,隋夫人并没有说得很明白,具体来说就是皇上会对她做一件事,她会有点痛,但也不是不能忍耐,把眼睛闭起来忍着便是,最要紧的是不能对皇上不敬,绝绝对对不能冒犯了皇上,也不能说话惹皇上不高兴。 还有,隋夫人再三交代,若她真的太惶恐就把自己喝醉吧,醉了就什麽都不知道,只要对皇上百依百顺,任由皇上怎麽摆弄都不要吭声就行了。 只要不吭声就行?那倒简单。 可是,那合卺酒只喝了一杯,喜娘就将酒壶酒杯都收走了,她要如何将自己喝醉啊?她攒眉苦思了半晌,还是没有答案。 「皇后在想什麽?」宇文琰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慕容悠抬起螓首来,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她决定听她娘的,凭感觉行事。 「臣妾在想要如何将自己喝醉,因为酒已被喜娘给收走了。」既然他问她在想什麽,她就老实说。 然而,宇文琰却自动解读为,她不想与他圆房,因此想把自己灌醉。 她的男人—— 那个叫封擎的铁骑军副将,在十日前突然抛下一切遁入了空门,已在灵隐寺剃度出家,法号在劫。 封擎是因为她入宫而万念俱灰吧? 心爱的男人因为她别嫁而出家了,她面对他时是什麽心情可想而知,更遑论要与他圆房了,她肯定是百般的不情愿……不,肯定是宁死不从。 真是可笑,难道她以为他就愿意碰她了?他对一个心在别人身上的女人根本半点兴趣都没有。 再说了,他有帝王心态,他可以拥有天下的女人,但他的女人心中不能有旁人,她正犯了这个大忌! 他冷冷的道:「皇后不必把自己灌醉,因为朕并无意在此地停留。」 慕容悠错愕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麽忽然之间就翻脸了?还有些杀气腾腾的。 好奇怪,她说错什麽了吗?还是他性格本就如此喜怒无常? 「摆驾凝雪宫!」他认为这是大大羞辱她的方法,也能给谢雪绫大大的长脸。 「遵旨!」 他走了,慕容悠很是傻眼。 不是说她想和皇上怎麽样,而是隋夫人一再教导她新婚之夜会如何如何,要她咬牙忍一忍,她都做好被鬼压的准备,皇上却撇下她走了,叫她如何不错愕? 皇上拂袖而去,很快地,绿意和春景就急匆匆的进来了,两人的神色都十分紧张。 「娘娘说什麽惹皇上不高兴了?皇上为何会去凝雪宫?」 「我也不知道。」慕容悠托着下巴沉吟。「对了,你们知道凝雪宫是哪个妃子的寝宫吗?」 她觉得皇上很厌恶她……不,应该说是皇上很厌恶隋雨蒙才对 就算不想成亲,也不致於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厌恶吧?可她就是感觉得出来皇上厌恶她这个人,打从心里不想跟她独处。 幸好她也不是真的隋雨蒙,没什麽受伤的感觉,就是觉得奇怪罢了。 春景蹙着眉。「凝雪宫是绫嫔的寝宫,绫嫔是东宫时的才人。」 慕容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那个绫嫔在皇上身边很久了。」 绿意也是一脸忧心。「娘娘,现在可不是想那个的时候,不管绫嫔在皇上身边多久了,今晚皇上都该在娘娘身边才是。」 慕容悠螓首微微一歪。「可人都走了,想也没用,我现在可以睡了吧?天没亮就被你们挖起来,真的很累,你们先帮我把头上身上的这些东西卸了吧,实在好重。」 两人有些哭笑不得。「皇上都走了,娘娘还睡得着?」 慕容悠一脸揶揄的表情。「不然怎麽办?又不能把他抓回来。」 两人气急败坏。「娘娘!」 「好了,别说了,也别气了,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都是有道理的。」慕容悠真是累了,又打了个呵欠。「我……那个,本宫记得明天不是要拜见太上皇后吗?到时皇上就会出现了吧?」 第二日,皇上是出现了,但皇上在新婚之夜留宿凝雪宫之事也传遍了宫里,所以各宫嫔妃来拜见皇后时就有了那麽几分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本来嘛,一个大婚之夜就被冷落的皇后还需要旁人踩吗?她注定得不到圣心。 幸好慕容悠对於能否得到圣心不是那麽在意,她是来顶替隋雨蒙的,不能得到圣心反而是好事,如此一来,皇上发现她是冒牌皇后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她更安全了。 用过早膳,春景和绿意往她身上招呼着堆金砌玉的华贵饰品之後,她在凤仪宫正殿接见了众嫔妃,但无暇细看,因为她这个新科皇后要去皇祠祭拜宇文氏家族的列祖列宗,跟着要去慈宁宫拜见她的太上皇后婆母,还要带领众嫔妃去给皇上叩礼,表示她们妻妾一团祥和…… 总之,这个早上,她不是被人跪就是跪别人,连皇宫究竟是什麽样都还没个概念,倒是眼前在接受她奉茶的太上皇后,那深黑而细长的眼睛,那盯着她的眼神……她觉得太上皇后跟皇上一样不喜欢她。 太上皇后跟隋夫人年纪相当,但隋夫人是喜欢她的,第一眼就感受得到,就如同太上皇后不喜欢她,也是第一眼便感受到了。 「皇后,你身为六宫之首,要好好学习女则戒律,皇家礼仪不可稍有废弛,需得勤加修身养性,辅佐皇上,为皇上分忧,平日要注意姊妹和睦,并为皇家繁衍子嗣,切勿让後宫起任何事端,让皇上烦心,这是你的责任,明白吗?」 「臣妾明白。」慕容悠跪得直挺,就等太上皇后将金杯搁回茶盘里。 徐氏慢吞吞的抿了口茶水,又拿起丝帕优雅地抹了一下红唇,这才将金杯搁回,赏了一个贵重的见面礼。 这就是他的女儿? 确实姿容不凡,灵动的眸子黑白分明,就像一朵娇艳盛放的玫瑰,单就外貌来看,她是浑然天成的凤凰。 她早就听说隋雨蒙非常的高傲,从不正眼看人,今日一见……哼,也不过如此而已,再怎麽高傲不群、目中无人,还不是得乖乖的跪在她面前聆听她的教诲,她顿时有了几分痛快,就好像是生隋雨蒙的那个男人匍匐在她脚下似的。 「起来吧。」 终於听到了这句话,慕容悠扶着春景的手起身,她看到宇文琰就坐在太上皇后旁边,但他并没有看她,好像当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她顿时想到了他们含笑村里有个自闭青年叫阿牛,他是家中的独苗,自小爹娘对他期望特别大,一心期望他能中举光耀门楣,卖了田地给他请西席先生,他日以继夜的苦读,最後却打死不肯去应试,後来还渐渐的不爱开口讲话,最後就对旁人视而不见,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肯待在屋子里,她娘说那叫自闭症。 她听说皇上七岁就被册封为太子,同时他母后也过世了,打从那时起他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到了东宫去,然後接受各式各样的储君教养,也没个人可以说说心里的话,性格越来越孤僻,不爱跟人讲话,长大成人之後也老是只待在宫里……她猜,皇上恐怕也得了自闭症。 她娘说,自闭症不是不治之症,需要多点耐心,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跟他说话就对了,一开始或许他会不习惯,但渐渐的他会打开心扉。 确实如此,得知阿牛患有自闭症之後,她没事就到阿牛家的窗户外头喊他两声或哼首曲儿给他听,一开始他没反应,後来有一天,阿牛就推开了窗子,有些腼腆的递一只煮熟的鸡蛋让她吃。 瞧,这就是她娘说的,多一分关怀,多一分收获,做人千万不可冷漠,对待他人最大的罪恶不是恨而是冷漠,从来不会去关心别人,比心里头怀着恨意还来得严重。 她清了清喉咙,决定主动关怀可能是自闭儿的宇文琰,他身为一国之君,得了这种病症怕是不好对太医说,只能自个儿默默承受,也怪可怜的。 「皇上昨晚睡得可好?」她笑容可掬地问道,外加满眼同情弱势团体的眼神。 宇文琰万万没想到她会先对他开口,更没想到她会选在太上皇后和其他嫔妃都在的时候主动问起昨夜的事。 该死的,她想做什麽?在这时候问起有何居心? 霎时间,他瞪着她,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正十分不悦的瞪着皇后。 「本宫都听说了,皇上昨夜宿在凝雪宫,此事可为真?」徐氏慢悠悠地问道。眼睛有意无意的往嫔妃群里去。 慕容悠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个不得了的大问题,她本来只是想跟皇上闲话家常几句,可是看看现在,皇上眼里在冒火,太上皇后的声音又阴阳怪气的,其他嫔妃都是一脸的诧异…… 奇怪了,「昨晚睡得好吗」是什麽了不得的话吗?她素日里起床後都是这麽跟她爹娘打招呼的,实在想不通为什麽寻常的一句话,殿中所有人的反应会这麽大? 「请皇后娘娘降罪!」 一个纤弱佳人突然从嫔妃堆里出列,扑通跪在慕容悠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你是?」她定睛看着跪倒在眼前的人,没看到脸,只看到後脑杓,从装扮来看是个宫妃没错,不是宫女。 对方也不回答她是谁,只一个劲的低头认错道:「臣妾该死!臣妾不该让皇上留宿凝雪宫,请皇后娘娘责罚……」 慕容悠想起春景说的,凝雪宫住的是绫嫔,那……此人就是绫嫔喽? 「你没有错!」宇文琰蹙着眉,忽然大步过来把谢雪绫拉了起来,目光阴冷。「是朕要留下,你无须向皇后请罪。」 慕容悠这才看清楚谢雪绫的长相,不是什麽倾国倾城,胜在楚楚可怜,尤其是啜泣不止时更似弱柳,但最主要是宇文琰摆明了护着她,她长什麽样都不重要了,她占有着当今天子的心。 她有点纳闷,自己问候皇上昨夜睡得如何,绫嫔为何忙不迭地出来认错? 「别哭了,本宫都尚未责备你就哭成这样,可令本宫有些无所适从了。」她说得直白。 谢雪绫一时有些尴尬,隋雨蒙点出了一个事实—— 她还没有骂她。 她呐呐地道:「臣、臣妾自知有错,才会……才会在娘娘面前失仪落泪,请娘、娘娘息怒……」 「本宫不怒,不必息之。」感觉自己跟谢雪绫在鸡同鸭讲,慕容悠叹了口气。「总之,本宫没怪你的意思,你就别哭了,下去洗把脸吧。」 洗把脸?不只谢雪绫愣住,徐氏也在心中猛翻白眼。 他教出的女儿就这点手段?不是说目中无人、任性妄为、行事骄蛮?面对一个小小的嫔妃,她的姿态也太低了,实在叫她看不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绫嫔已是宫里的老人了,竟还如此不懂规矩,即便是皇上执意要留下,你也该劝皇上去凤仪宫才是,罚俸半年,禁足一个月。」 她是不喜欢隋雨蒙,但她必须帮着隋雨蒙,隋雨蒙得要得到皇上的心才能方便她行事。 「臣妾领罚。」谢雪绫低下头说道。 宇文琰蹙着眉心,既然是太上皇后开的口,他也不好拂逆,减的分例,他私下补齐便是,至於禁足,他可以去看她。 他转眸冷眼一瞥隋雨蒙。 这个女人的心机让他生厌,才进宫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搅弄风云,还一脸纳闷的模样,以为如此能糊弄得了他吗? 他知道她在想什麽,既然被迫离了心爱的男人进宫来成了他的女人,就要让他的後宫不安生,让他不好过。 等着,若她做得太过分,不管她是谁的女儿,他都会废了她! 「太上皇—— 宾天了—— 」 忽然,殿外传来带着哭腔的尖锐叫声,殿中顿时像是静止了时间。 太突然了,宇文琰以为他听错了,然而殿里的太监宫女却在一瞬间齐刷刷跪倒一片,守在殿外的侍卫也个个跪下,同时间紫宸宫的总管太监也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了,这一切的一切都代表了一件事—— 他没有听错,父皇确实是走了,没有让他见着最後一面就突然走了…… 慕容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过世了,太上皇,宇文琰的爹。 这桩婚事据说就是因为太上皇病重才急着办,如今她才过门太上皇就过世,能看着牵挂的儿子成亲才走,想必太上皇他老人家也能瞑目了。 她是这麽想的,可是宇文琰不知道怎麽搞的却恶狠狠的瞪着她,害她心里莫名咯噔一跳。 等等—— 他不会像那些无知的村妇一样,认为是她不祥克死了太上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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