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6年7月15日 内容简介: 爱情不是谁付出得多就能赢, 而是心里的那个位置有谁,谁就是唯一…… 身为专业的护理师,随时保持冷静、遇事不慌张是基本要求, 所以暗恋多年的黑延棠警官跟她告白时,就算内心疯狂尖叫+暗爽, 面上还是要淡定的提出条件──交往限期三个月,若是合不来就分手, 不过很显然的,他打算直接搞定她,把期限拉长到一辈子, 担心她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他大晚上的跑来当门神镇家宅, 她病得昏昏沉沉时他照顾她一整天,喂药煮粥毫不懈怠, 甚至做出刺破保险套这种流氓行径,好造就「既定事实」赶紧结婚, 不可否认的她很心动,也认真考虑两人的未来, 只是当她发现他是大集团继承人,才恍然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以光年为单位, 自己那无法抹灭的过去,终究成了通往幸福之路的绊脚石…… 楔子 「你为什麽要背叛我?花我的钱去买女人!你是什麽东西、什麽东西!」 黑夜里的雨幕掩去了女人心碎的嘶吼,那把水果刀一下一下落在男人胸膛,喷溅出来的血沿着她的额头滴下来,地板一小滩血缓缓漫开,男人动也不动,早已没了气息。 女人刺得累了,跌坐地板,她双手颤抖,那把原该崭新光洁的水果刀,此时沾满鲜血,空气里弥漫腥甜的气味。 她的眼泪扑簌簌流下,心想活着有什麽意思呢,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女人拿起水果刀,就要往心口刺下时,手机响了,她浑身一震,水果刀掉落下来,她找出手机,见是家里的电话号码,按下接听键。 「喂……」 「妈,阿嬷生病了,医生说是轻微中风,要住院。我身上没钱,家里的钱也不够,我们在政群医院,你来不来?」电话那头是女孩清脆的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在意。 「……」她握紧手机,久久开不了口。 「不来就算了。」那头切断了通话。 女人恍惚地想,她还有孩子、有妈妈,她的女儿才十五岁……虽然自己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可是女儿呢?女儿的人生才正要开始…… 她起身看着地上早就死透的男人,冷酷地笑了,小心捡起水果刀,她走进浴室,将水果刀洗得乾乾净净,然後仔仔细细冲了澡,洗去身上所有血迹。 她擦乾身体,穿上拖鞋,走进厨房找了手套戴上,将水果刀装进袋子,沾血的衣服也装进另一个袋子後,回到男人陈屍的客厅,她小心翼翼将所有家具擦拭一次,将男人的上衣、裤子脱下,最後将男人家中属於自己的东西整理成一袋。 天色未亮前,她再三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才提着两袋东西离开男人的住处,心里暗暗庆幸男人住在郊区,附近没有多少监视器。 她坐上车子,盘算了一下,打电话给一位追求她两年多的熟客,她想,她需要一个不在场证明……电视都是这样演的。 回市区途中经过淡水河,她将水果刀绑上大石块,往奔流的河水抛去,轻微的水声响起,她希望那把刀永永远远沉在河底。 在市区与熟客碰头後,他们去饮酒狂欢,然後买了摩铁六个小时钟点休息,将近正午,她唇角带笑离开摩铁,驱车前往医院。熟客答应她,无论谁问起都会说两人从昨天就在一起。 她但愿有机会重新开始,但愿有机会能弥补长久疏於照顾的女儿。 如果人生能重来,她真希望……一切不是像现在这样…… 第一章 警察大学毕业的黑延棠成绩优异,获公费出国进修,赴纽约研习取得测谎技术证书,回到台湾便在测谎组待下,一待就是七个年头。 身形高大,五官深邃俊挺的他,在警局里特别惹眼,这天,他手里夹着一叠资料,甫出办公室,迎面而来的是他的直属上司简清文。 简清文做了一辈子警察,在刑大经手过形形色色千百桩案子,对人生很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人再有智慧,心还是免不了会偏,他对黑延棠不但偏心更是另眼相看。 局里的测谎组如今算是当红炸子鸡,各类大小刑事案件举凡难以侦查、棘手的案子,嫌疑人几乎全往这里塞。 说来大概无法相信,体制内能做测谎的合格人员仅有七名。没错,整个台湾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能测谎的只有七名警官。 随着科学办案信赖度增高,查案讲求证据,科学监识、监视系统、测谎技巧逐渐成为诸多破案方法中的显学。 而黑延棠的测谎技巧几乎称得上是测谎七人组的第一把交椅,经历过几桩特殊刑案後,简清文对他特别看重。 「延棠,你听说没?柯重安奸杀女童案今天承审法官宣判无罪了。」简清文拍了拍黑延棠的肩膀。 五年前发生一件骇人听闻的奸杀女童案,屍体经由法医相验证实是因性侵害造成撕裂伤大量失血而死,被害人身上与现场采集不到任何DNA,嫌犯显然是预谋犯案,作案时使用保险套与手套,避免留下证据。 警方调查时发现当天有监视器拍到柯重安在案发现场附近游荡,加上他曾有两次猥亵、强暴前科,认定柯重安嫌疑重大,却苦无强而有力的证据,因而将人送至测谎组。 经过将近五小时的测谎,黑延棠交出的报告是罪犯另有他人,并非柯重安。当时没人相信黑延棠的报告,连承审法官也不采信测谎结果,一审、二审皆判柯重安有罪。 直到去年真正的凶手喝得酩酊大醉,无意中吐露事实,被同在小吃店用餐的一名员警听到,案子才重新调查,员警顺利取得嫌犯自白,更审後推翻原判决,终於还柯重安清白。 黑延棠笑开,颊边出现两潭深窝,为他减去几分严肃,增添些许孩子气。「上午听梅政兴说了。」梅政兴是另一名测谎组组员。 「果然你的判断是对的。」 「机器判定他无辜,我只单就结果论事。」 「你最近要注意一点。」简清文语气忧虑。 「因为警告函吗?」黑延棠仍是笑,显得不怎麽在意。 前阵子一名黑帮分堂堂主因地盘纷争,在深夜暗巷砍杀两名被害人。案发时,附近巷弄并无监视器,但有目击民众指称看见那名分堂堂主,在惨叫声後走出巷弄。 侦查过程中,不少帮派分子至警局「关切」,弄得警方精神紧绷,由於嫌犯坚决不承认行凶,只好转至测谎组。 冰冷的仪器有时会给人出乎意料的压迫,黑延棠的问讯过程并不长,嫌犯後来坦承杀人,在那之後,黑延棠就陆续收到警告函。 「那看来不像是玩笑。」简清文经手案子太多,看的人也多,黑函、警告函更算不出接过几百封,能大概分别恶劣玩笑与真正打算行凶的警告文有何细微差别,而这次指名给黑延棠的警告函是具有恶意的。 收了半个多月的警告函,黑延棠实在没怎麽把这件事往心上放,今天这封还放话三日之内一定让他见血,他不禁暗笑这恐吓真没创意。 黑延棠拍拍手上一叠资料,今天的案子占去他大半注意力,是知名肿瘤科医生涉及一桩跨海凶杀案,他脑子转着该提问的问题,有些敷衍地回道:「我会注意。」 简清文摇摇头,一眼看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忍不住碎念一句,「你别不当一回事。」 「Yes sir!」黑延棠嘻皮笑脸地朝长官敬礼,然後往侦讯室走了。 唉,年轻人气焰盛,总觉得无敌。简清文无奈转回办公室。 再离开侦讯室,已是五个小时过去,黑延棠的脸少了两个深潭,显出几分冷硬,取得张医生的自白後,他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感慨即使受过高等教育薰陶,仍度不过一个「情」字。 他手上这桩案子由於现场迹证被破坏殆尽,搜证过程十分困难,甚至可以说陷入瓶颈。 所以转到他手上的相关资料不多,除了当时嫌疑人张医生人在大陆的出入境资料,就只有张医生与被害人关系匪浅这项资讯,因此尽管张医生是最具杀人动机的人,但认真说来,警方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张医生犯案。 案子悬宕了两年,落到他手上,凭着多年经验,他也认为张医生有犯案,但所谓测谎并非一句简单的「你有没有杀她」,问讯过程比较像是谍对谍的心理攻防战。 五个小时过去,黑延棠设计一个又一个问题,最後问得犯罪真相,却也为一个原本前途光明、有大好人生的医生感到惋惜。 真相是,张医生得知大陆包养的小三林姓女子背着他另结新欢,因愤恨不满而预谋杀人,他从台湾带了镇静麻醉药物、针筒、童军绳、手铐赴大陆找被害人。 张医生先下药令被害人昏迷,使用被害人手机传简讯向家人表示出游,藉此来拖延时间,因而林女遇害两日後才被人发现,而那时张医生早已离境回台…… 黑延棠手指飞快敲打键盘,完成测谎报告,正常工作时间办公室热闹纷杂,进进出出的人多,此时其他测谎组员全下班,白色明亮的灯光将安静的空间照成了寂寥。 黑延棠靠着椅背,等印表机将完整报告印完,出纸的规律声响是眼前唯一的背景音。 做他这行往往能看见令人瞠目的真相,有时令人心酸、有时令人不解、有时令人惊骇,然而,许多真相背後的相同动机是「爱」,因为爱、因为爱不到、因为失去爱,继而生出妒恨,引燃杀机…… 最後一页列印结束,整个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 黑延棠走到印表机前拿起一叠报告,往桌面敲出叩叩两声将其整平,走回办公桌,将报告装订好放进资料夹里,接着把办公桌面整理乾净。 没来由地,他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刚入测谎组时经手的第一桩情杀案,当时的嫌疑人是女性…… 回想起那桩案子,他接连想起一名十五岁少女,那少女右耳四个耳洞、左耳两个耳洞,一对耳朵叮叮当当挂上大大小小耳环,他几乎要替她的耳朵喊累了。那张瓜子般的精巧小脸涂得五颜六色,嘴里嚼着口香糖,穿着露出一截肚腹的小可爱,肚脐上穿过一圈亮黄色K金肚脐环。 不知道她现在如何呢? 黑延棠翻开记事本,今天手上这桩案子正巧是他经手的第两百二十二桩情杀案。 他不自觉摇了摇头。爱是什麽呢? 他拿笔在记事分类划下一杠,吐了一口有些抑郁的气,将记事本阖上。他闭起眼睛默默数到三十,再睁开,那双墨黑深邃的眼里抑郁尽扫,又是满满明亮。 走出办公室前,他将情绪从今天的案子完全抽离,关灯那一刹那,就像他又关上一个案件档案。 黑延棠只身走在幽暗巷弄里,身後忽然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他眉头轻蹙,警觉的掏出手机,滑开手机萤幕,飞快打开定位系统。 下一秒,受过防身术训练的他机警闪躲开从身後挥过来的一记闷棍。 果然是针对他而来的。他似笑非笑转身,六个身形中等的男人陆续围上他,或持棍棒、或拿长刀,其中一名握着改造手枪。 黑延棠打量了一下情势,毕业於警察大学的他受过不少训练,却没自大到认为能手无寸铁的对付六个身怀家伙的地痞流氓。 他握着手机按下快速键,面不改色的对六个怀着恶意的男人笑得从容。「给我点时间叫救护车。」 「今天不打断你的手脚,老子跟你姓!」持枪的男人扣动扳机,配上消音管的枪没发出太大声响,子弹擦过黑延棠左肩的刹那,电话接通了。 「黑警官,有事快说,我赶着帮老婆买蛋糕。」 「我手机开了定位系统,你说过要当专属救护车的,我中枪了……」黑延棠眉头不皱一下,躲掉左边挥来的棍棒,却没躲开後头的袭击,手机转眼掉落在地。 他不再管手机,闪躲连续而来的攻击,挨了两棍,他一个旋手抽过其中一人的长棍,大腿内侧却来不及躲从身後挥下的长刀。 湿热的血一瞬间沿裤管奔流而下,他听见躺落在地上的手机传来低沉男音,不断叫着他,「黑延棠?黑延棠……」 混乱打斗持续了一阵,黑延棠拿长棍击倒三个人,大腿不断流出鲜血让他感到有些晕眩,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此时又一记闷声枪响,右肩传来灼热剧痛,他差点握不住长棍,往後退了两步。 一名持长刀的男人趁他虚软之际,迎面挥来一刀,他偏了偏头却没完全闪过,左额被刀锋划过,他咬牙,忍着痛,握紧手里唯一能保命的武器。 「黑延棠……」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幽暗巷弄那头响起急促足音,黑延棠回头,来不及出声,有人在他脑後狠狠落下重击,他双脚立刻不听使唤,软倒下来。 「黑延棠!」 他好似又听到一声低沉急切的叫唤…… 失去意识前,他本来想说「白医生,改天补买一个蛋糕给你」,可惜他只发出一个单音,便再也发不出声、听不见任何声响。 所以他没看见他的好兄弟白峰齐医生如何身手俐落地打跑了剩下的三个人,至於那些先前被黑延棠击倒在地,或昏迷或呻吟的三个人,更被发狠的白峰齐踹了好几脚。 他更没看见白峰齐脸色苍白焦急地撕裂他身上染了血的衣服,一边帮他大腿上的刀伤止血,一边恐吓早已昏迷的他— 「敢死在我面前,我一定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把你身上所有能用的器官割下来给需要的人,听见没!你撑下去,不然我让你不得好死!」 救护车鸣笛声由远至近,白峰齐用最快速度将昏迷的黑延棠送上车,跟着救护车到医院。 急诊室人来人往,这一波流感来势汹汹,星期五夜间门诊时间已过许久,流感症状严重的病人陆续到急诊室挂号,老人、青壮年、儿童……若是长时间待在急诊室真会有错觉,以为流感攻陷全台湾,才会病人一个接一个没断过。 急诊床爆满,值班的护理师艾思思脚没停过,来来回回奔走忙碌,送病人排检查、挂点滴,有时参杂一两件外伤处置,此外,不耐久候的病患家属更时不时要拉她询问「检查报告还要等多久」、「有病床了吗」之类的问题。 忙碌的艾思思对病人或者病患家属尽可能温颜亲和,因为她知道病人无助、家属着急的心情。 在一阵兵荒马乱的忙乱後,她终於有一小片刻喘息,好不容易趁空喝了一口水。 不过值急诊偶尔会这样,本以为老天爷忽然发好心赏你一阵休息,其实是打算送一个更大的麻烦进来……艾思思才刚闪过这念头,就听到救护车鸣笛声。 她赶紧放下保温杯,暗想她的猜想真是十回九准,只希望这台送急诊的病人不是太严重。 她奔出急诊大门准备接患者,可救护车停妥後,门打开,先跳下车的居然是神经外科的男神白峰齐医生! 艾思思楞了楞,发现白峰齐一身是血,神情非常严肃又带点冷酷,像是……像是准备要杀人,而不是要救人。 病床被拉下车,躺在救护床上的是一名样貌英挺的男子,左额头与鬓发间有道狰狞刀伤,大腿缠了止血带,脸上没什麽血色,紧闭着双眼。 艾思思盯着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一时竟看呆了,直到一个严厉的怒吼声传来,她才回过神。 「你还楞着干麽?马上送去做CT,伤患後脑受到重击!」衬衫染血的白峰齐快手将病床拉进急诊室。 艾思思赶紧也帮忙推病床进急诊间。 就见白峰齐走到急诊间的电脑前,神速地叫出病历、Key单,然後朝她看过来,用那双在护理师之间被誉为有百万伏特等级的电眼冷冷盯住了她。 她没有被电到的心跳加快,倒是有被死神盯上的错觉,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觉得他现在很像是气得要宰人的模样,而那个待宰的人就是她…… 白医生的情绪波动似乎是因为那个躺在救护床上的男人,他好看得跟白医生有得比,尽管目前意识不清,却不难想像他醒着时气场应该颇为强大,跟白医生现在难得火爆的气场也有得比。艾思思边推病床边想,若是把这两人凑成一对,肯定能满足腐女们的想像力…… 欸,她脑子都装了什麽啊!看来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让她五年护专生活里,跟她交情最好的室友是个百分之两千的腐女,而且非常勤於推广,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下,要想不跟着腐实在很有难度。 她扫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将伤患送进断层扫描室,等了一阵子,将病床推回急诊间,白峰齐已经用电脑看完片子,随即伤患又被推入手术室…… 行云流水啊!艾思思走回急诊室时想,按理可能会让急诊一阵慌忙的重伤患,在白医生超效率的处置下,以最快速度送进了手术室。 他们交情一定很好,艾思思猜测,能让白医生急得露出像要杀人的模样,真的很不容易。 她来这家大医院不满一年,听得最多的是白医生的事迹,没想到以冷静、漠然出名的他,会有着急到发出杀气的时候。 艾思思忽然想到,结束今天的急诊班,明天她刚好轮值外科病房,是小夜班,应该会照顾到白峰齐的好朋友,希望他没事……一定会没事的,有厉害的白医生执刀,绝对不会有事的。 艾思思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才踏进急诊室,一波忙乱又来,忙得她没时间再去想有的没的,更没时间想过去。 好好救人吧。艾思思告诉自己。 手术室外,黑延棠的双亲面色焦急,白峰齐的父母连同白峰齐已经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妻子倪瀞也都来了。 他们两家比邻而居二十几年,交情很深,黑妈妈连如娴对白峰齐像对待第二个儿子,白妈妈梁琇琇对黑延棠也像是另一个儿子。 白峰齐有些疲累地走出手术室,看见焦急的家人们一瞬间打起精神。 连如娴脸色苍白却不失镇定,第一个迎上来,问:「棠棠他……」 「延棠没事了,黑妈别担心。」白峰齐声音温柔,他在救护车上拨电话通知黑爸爸黑钺谦,也往家里拨了电话,「手术很顺利,延棠脑部血块清乾净了,没伤到神经。」算黑延棠命大,运气好。 黑钺谦感激地拍了拍白峰齐,「谢谢你。」 「黑爸,跟我客气什麽!」白峰齐笑了笑,「延棠会在恢复室观察,然後转加护病房,顺利的话,明天晚上可转一般病房,我帮他安排了单人房。黑爸、黑妈你们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加护病房十点开放探视,你们再过来看延棠,我会一直待在医院。」 「麻烦你了,峰齐。」连如娴说。 「黑妈,别连你都跟我客气。」白峰齐抱了一下连如娴,「你跟黑爸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延棠转一般病房有得累了。」 「好,都听你的。」连如娴浅笑。 黑钺谦揽着妻子,同白易礼与梁琇琇说了几句话後,相偕离开医院。 白峰齐将爱妻拉到一旁,抚了抚她的脸,说:「怎麽跟爸妈一起过来,不在家休息?来不及买你爱吃的黑森林,别生气,下次补给你。」这阵子她特别嗜吃甜食。 延棠打电话给他时,他人正好在附近,才要进蛋糕店帮小瀞买黑森林蛋糕手机就响了,电话里延棠只来得及说将手机开了定位、自己中枪,接着就是一阵打斗声传来。 他搜寻到位置,显示人离他两条街,他一边狂奔过去,一边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此时回想,白峰齐有些後怕,万一他没刚巧出门买蛋糕,不知来不来得及救好友一命,他到现场时,看见三个壮汉围殴好友,地上倒了三个人,一把粗长棍正从好友後脑敲落…… 「爸打电话跟我说延棠受伤,你在医院,我不放心延棠,也不放心你,蛋糕没关系。」倪瀞的声音将白峰齐的思绪拉回来。 「等会儿先跟妈回去,我跟爸要说些话,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在爸妈那里住一晚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好,你在电话跟爸说,延棠惹上黑道……」或许是怀孕的关系,倪瀞很容易焦虑。 「别担心,爸会解决的。」白峰齐不爱看妻子脸上有忧愁,「我们家爸爸可是黑道老大,你担心什麽。」 「爸早退休了。」倪瀞低语。 「跟着他的人还一堆呢。」白峰齐轻捏一把她鼻尖,「别烦恼,你现在只要吃饱、睡饱,其他事有我。」 他转头望向母亲,「妈,你先带小瀞回去休息。」 「你跟你爸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先回去了,有状况随时打电话回家。」梁琇琇丝毫不拖泥带水,说完,拉着她的宝贝媳妇回家了。 白峰齐带父亲到一处偏僻角落,将晚上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自小习武的他,对付三个拳脚功夫三流的混混不是难事,引起他注意的是打斗中几个混混不怕死的放话,说惹了他们竹风堂没有好下场,让他走着瞧。 几个人被他一阵好打後抱头鼠窜,他心急查看好友伤势,没空追人,当时黑延棠已经昏迷,他先替他大腿上见骨的刀伤止血,救护车鸣笛声跟着抵达。 他不清楚延棠是怎麽惹上帮派分子,这得等人醒过来才能问清楚。 白易礼听完儿子的叙述,点点头说:「我先处理那几个人,等延棠醒来再问清楚些,把事情一次解决掉。」 「好,我会找时间问他。」 「那我先回去了。」白易礼面容严肃,「这两天我让两个人跟着你,凡事小心点好。」 「知道了。」白峰齐没拒绝父亲,换做以前,他不会轻易让人跟着,但如今有了妻儿,轻率的心态收敛不少。 父亲离开後,白峰齐回到恢复室,确定黑延棠状况稳定,交代护理师有状况随时Call他後,就去了休息室。 值完地狱级的急诊班,今天轮值外科病房,艾思思与日班护理师在护理站交接,日班护理师特别叮咛一床下午才出加护病房,转入单人房的脑伤病患需要留意,因为白医生盯得很紧。 艾思思点点头,大概知道日班护理师讲的是谁,她打开病历表,忍不住留意那些私人资讯—患者黑延棠,二十九岁,生日九月二十日……阖上病历,她开始工作,巡病房、量血压,告知病患已经交接班,接下来的时间是她当班。 来到单人病房外,她轻敲两下门,里头传出一声,「请进。」 推开病房门,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优雅女人朝她笑了笑,艾思思回以微笑走到病床前头,抽换值班卡。 「接下来是我值班,我先量一下血压。」艾思思跟家属对了病患姓名、基本资料,拿出血压计量血压,「黑先生醒过来了吗?」她边量边问,很快量出数据,收好血压计,在病历上纪录。 「还没,峰齐明明说差不多该醒来了啊……」连如娴有些担忧,一张漂亮的脸蛾眉轻蹙。 「峰齐?」艾思思顿了一下,「喔,你是说白医生吗?」 「是。」对方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看着峰齐长大,叫惯了他的名字。」 「请问你是黑先生的姊姊吗?」艾思思心直口快问。 「姊姊?不,不是,我是他妈妈。」连如娴尴尬一笑,赶紧澄清。 「妈妈?!你看起来才三十出头而已。」艾思思很惊讶,黑延棠二十九岁,眼前的女子外貌顶多三十四、五的样子,没想到竟是黑延棠的妈妈。 连如娴不知该接什麽,她一直对这类时常发生的年龄误判感到困扰。 病床这头在陷入尴尬之际有了动静,黑延棠先是微举左手,接着眨几下眼後张开了眼睛。 艾思思按下床头铃,护理站回问:「请问什麽事?」 「通知白医生,A812患者醒了。」 「好。」 艾思思站在病床边,弯身看那双幽深黑眸,说:「黑先生,你昨天脑部刚开完刀,动作尽量不要太大,白医生马上过来。」 黑延棠觉得自己作了一场绵长的梦,好似回到遥远过去,他经手的第一桩情杀案…… 那天问讯结束後,他在侦讯室外看见一个被各种鲜艳色彩攻占的少女,脸上浓艳的彩妆、身上花色缤纷的露肚小可爱、鲜红短裤…… 她一对纤巧的耳朵挂满了大小彩环,纤腰腿长,露出的肚脐有个像星星般发光的K金小环,嘴里嚼着口香糖,空气中弥漫一股淡淡薄荷清凉味。 他看着少女,为她惋惜,还说了一些话,希望……希望能改变什麽…… 黑延棠眨眨眼睛,一张清秀乾净的脸映入眼,纤巧的右耳穿过两枚圆形粉色水晶耳饰,左耳垂穿过一只蓝色菱形水晶耳饰,清丽的大眼睛流露出十足的关切,传进耳里的声音带了一丝细软的温柔,黑延棠挪不开视线,在过去与现实交界的边境失神许久……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打开,白峰齐快步走到病床边,手上拿着小型手电筒,看到床上的黑延棠,原本严肃的脸像被转开的螺丝般松了,他低笑,看黑延棠目光跟着病床旁的年轻护理师,不禁打趣他— 「知道盯着美女看,应该没什麽大碍。」说是这样说,他开始检查动作,「现在,请你看我手上的手电筒。」 黑延棠视线跟着光左移右转,三回合後,白峰齐将手电筒收进口袋,双手举到黑延棠面前。 「能不能拉住我的手?」 黑延棠举手,力道微弱地拉了拉白峰齐的手。 「还不错。」白峰齐点头,拿听诊器听了听胸音,开始交代,「排气前不能进食、不能喝水,渴的话,只能拿棉棒沾水让嘴唇不要太乾……」 不一会,黑延棠闭上眼睛,又昏睡过去。 「峰齐,他……」连如娴见儿子再次失去意识,着急起来。 「黑妈,别担心,这两天他醒来的时间都不会太长,这是正常的。晚一点他会再醒过来,应该就会排气,确定排气後可以先让他喝点汤。」白峰齐做完检查,替黑延棠盖好薄被,对连如娴说。 连如娴点头,安下心,「好。」 一旁艾思思原本运作正常的脑袋这下又犯腐起来,男神级的白医生动作温柔的替帅哥盖薄被的画面好养眼、好有爱啊! 她忍不住想喊「在一起、在一起」,可惜白医生有老婆了…… 「晚点他醒来再Call我。」白峰齐对艾思思吩咐,发现她有点出神,又补了一句,「听见了吗?」 「知道了。」艾思思回神,赶紧回话,暗暗埋怨她被好友杨绮芳污染得太彻底了! 第二章 黑延棠咬一口脆甜的苹果,见白峰齐搂着倪瀞走进来,他坐挺了些,望向倪瀞圆鼓的肚子。 「我乾儿子想我了啊?」 「一点也没想。」白峰齐回嘴。 「你又知道了?」 「我是他爸,当然知道。」白峰齐让倪瀞坐下,走到床边为黑延棠检查。 恢复良好的黑延棠躲了躲,说:「我好很多了,已经没事了。」 「看起来是没大碍。」白峰齐不理会他的闪躲,自顾自检查,黑延棠见躲不过也安分了些。「再住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还想多住几天说。」黑延棠又咬一口苹果,同时间病房门敲门声响後被推开。 「住上瘾了?我看你是舍不得年轻漂亮的护理师艾思思吧。」白峰齐说完,转头看推门进来的人,正是艾思思。 艾思思听见他的话,脸上有几分尴尬,不过仍是笑笑地将推车推至病床旁。 黑延棠咬着苹果,不等艾思思开口,便乖巧地伸手,准备让她量血压。 艾思思拿出血压计,飞快量好血压,「血压正常。」她又拿温度计量了体温,「体温也正常。」接着从推车拿出晚上的药,「黑先生,这是晚上的药。」 黑延棠接过药,从置物柜上拿来水杯,将几颗药一次倒进嘴里,喝一大口水吞下去。 他的乖顺让一旁的连如娴都笑了,忍不住也打趣道:「难得棠棠这麽配合,他平时明明最讨厌打针吃药了。」 艾思思更加尴尬了。 黑延棠倒是一句话也没说,自在地继续吃他的苹果,眼睛却不顾有旁人在,非常直接地盯着艾思思,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艾思思搭不上话,只能乾笑着赶紧将推车推出病房,用落荒而逃形容她的心情一点都不为过。 白峰齐若有所思地望一眼黑延棠,慎重开口,「追艾思思的人很多,你该不会真对她一见锺情了吧?」 「一见锺情倒没有。」黑延棠吃光一整颗苹果,将果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只觉得她挺可爱,没别的。」 「没别的?你刚才一直盯着她看。」 「有吗?」黑延棠一副不以为然。 「有。」倪瀞点头。 「有。」连如娴也附和。 「那算有吧,我就只是看看,不行吗?」 「当然行,你多看看,看着看着就顺眼了。」连如娴温柔地说。 「妈,你想到哪儿去了。」黑延棠无奈,在母亲眼里,他是个二十九岁销不出去的大龄剩男,照母亲的低标准,恐怕只要有女人愿意点头跟他,他亲爱的妈妈就会拍手叫好。 「我什麽都没想。」连如娴无辜回答。 「爸吃你这套,我可不吃。」 「哪一套?」 「表情无辜,肚子里全是算计。」 「有这样说自己妈妈的吗?」连如娴不介意地笑。 「有。」黑延棠指了指自己。 连如娴笑说:「那我等会儿找时间跟艾小姐好好聊聊我的算计,我想想,先帮你问她的手机号码,然後再……」 「我投降可以吧?妈,你别闹了。」黑延棠神情挫败,对表面温柔如水,实则骨子刚硬如铁的亲妈,他还是投降比较划算,真让她去问艾思思手机号码,他还有脸见人吗?要问也该是他自己问。 「好,不闹你。」连如娴很懂得见好就收,「等会儿我回去煮鱼汤,晚点跟你爸一起过来,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妈,你别忙了,我好很多,你这样跑来跑去很累。」黑延棠心疼母亲脸上掩不去的淡淡疲惫,他知道这阵子母亲为他操心不少。 「我不累。」连如娴摇头。 「黑妈,你回去没关系,我跟小瀞在这里陪延棠。」白峰齐说。 「好,我多煮一点,小瀞也喝。」 「谢谢黑妈妈。」倪瀞道。 连如娴拿了包离开後,病房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你以後别又不把警告函当一回事,有事要说,万一那天我没刚好在附近,你让黑爸黑妈哭死值得吗?」白峰齐脸色很难看。 「唔。」黑延棠低头,像是认真反省,下一秒他抬头笑得灿烂,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我知道错了。」 「我不信你真觉得错了。」白峰齐太了解他,他迷人无辜的笑根本是人间最佳烟幕弹,要是真知道错了才有鬼。 黑延棠收住笑,「我下次会小心。」 「你还想有下次?我讲的话你是哪里听不懂?若是再收到警告函,请你立刻告诉我。」 「白峰齐,换做是你,你好意思一次次拿那些不知真假的警告函去烦人?」 「……不是烦。」白峰齐说。 「你迟疑了。」 「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并不聪明。」 「我没拿生命开玩笑。」 「我爸拿你当亲生儿子看。」白峰齐又补上一句。 「我爸也拿你当亲生儿子看,难道你会去跟我爸说:黑爸财产分我一半吧?」 「这是两码事。」 「你知道不是两码事,是意思雷同的事。这次,我很谢谢你跟白爸帮我解决麻烦,我保证以後会小心,如果真遇到我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放心,一定跟你说。但在我能应付的范围内,我尽量不要麻烦别人。」他态度很坚持。 「你……」白峰齐想再说什麽,却被倪瀞拉住。 「别说了,延棠知道轻重,换成是你,你也不想麻烦别人啊。」她帮忙缓颊。 「还是小瀞最好。」黑延棠笑出两潭深酒窝。 倪瀞看着那两潭深窝迷失了一秒,他不笑的时候成熟理性,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彷佛天使般纯净,容易让人卸下心房,以为是无害的。 她在爱上峰齐许久後才认识延棠,原先以为延棠是毫无心机的阳光大男人,他笑起来真的很阳光,但相处越久、认识越深後,她才发现延棠有摸不着底的深沉心思,必要时候其实也可以很毒。 艾思思趁休息空档拿了手机跑到顶楼,她拨了杨绮芳的号码,电话一接通,她马上发泄似尖叫一通。 「啊啊啊—」 幸好杨绮芳早有准备,一手将手机拿远些,保护她脆弱的耳膜,一手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等艾思思尖叫完,她才停下动作,靠在电脑椅背,将手机挪回耳边。 「要说了吗?」 「绮绮……」艾思思手抚胸口,感受心脏怦怦怦跳得好厉害,她觉得她真像花痴啊。 「你的男神今天又说了什麽?」 「没说什麽……」艾思思做了三次深呼吸,试图把出走的理智找回来。 「那你尖叫什麽?」杨绮芳语气淡淡的,鬼才相信没什麽。 「他说他想多住几天。」艾思思摸一把脸颊,热热烫烫。 「然後?」 「白医生说他住上瘾,是因为舍不得年轻漂亮的护理师艾思思……」 「嗯,确实值得你尖叫几声,如何?现在你是不是心跳很快、脸很烫?」 「绮绮,你果然是我的好姊妹。」 「艾思思,如果没别的要说,我要继续赶我的稿了。」杨绮芳揉揉眉心,有这种神经兮兮的好姊妹,八成是她上辈子造过孽。 奇怪,思思从前不是这样的啊…… 「绮绮!别这麽绝情嘛!」 「我绝情?我已经连续四天接你没意义的尖叫来电,够仁至义尽了。」 第一天她吓了一跳,因为这女人三更半夜的打来尖叫,说接了一个超帅的病患。 第二天她打来尖叫,说帅哥醒过来,盯着她看的迷蒙双眼很深邃。 第三天……她为什麽尖叫?喔,对了,她进病房给药,帅哥指着刚削好的苹果,问她要不要吃。 第四天,就是今天了。 杨绮芳深深觉得,这些年洁身自爱、认真勤奋的好友中了一种可怕的毒,名叫一见锺情。啧啧,这种毒实在不可靠又要不得,就凭一张脸、两潭酒窝……太虚幻。 「绮绮……」艾思思欲言又止,她对黑延棠的感觉属於一言难尽的范畴。 「你知道二○一六年最让我惊吓的事是什麽吗?」杨绮芳问。 「什麽?」 「就是我亲耳听见艾思思犯花痴病。五天前,如果有人对我说:嘿,杨绮芳,你闺蜜艾思思像个花痴对个有酒窝的帅哥一见锺情,我会嘲笑那个人有病。」 「我对他不是一见锺情……」她虚弱地解释,不过有点犯花痴好像是真的。 「思思,我看你传的偷拍照,其实他不过就是一百个男人里赢过了九十七个,但并不是最帅的那个,真要让我说,我觉得追了你快三年的小徐医生还比他帅一分。可是你看看你,天天拿手机骚扰我,对我尖叫,有没有这麽夸张?这不是疯狂的一见锺情是什麽?」 艾思思握着手机,久久说不出话来。 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城市里的夜幕数不出几颗星子,地面上闪烁的璀璨霓虹温热了城市冰冷的气息,她陷入回忆,好一阵子呆怔。 「……艾思思!你傻了?打电话不用钱是不是?」 「我们网内互打不用钱啊。」艾思思笑笑答了。 「我明天就去换电信公司,杜绝你不花钱的疯狂骚扰。」杨绮芳恨恨地说。 「别这样嘛,除了你我还能骚扰谁?几个好姊妹都忙,就只有你这个大作家有时间,而且我有传照片给你,你也说他们两个很养眼啊,给了你很多灵感。让我骚扰一下嘛,别太绝情。」艾思思找回大半理智。 「那现在骚扰完了吗?」杨绮芳淡淡问。 「好、好,你继续敲你的键盘,我去忙了。」艾思思好声好气说。 杨绮芳看着电脑萤幕,白医生一手抓着听诊器,一手握在病床栏杆上,低头对病床上的黑先生笑,这是好友偷拍的,拍得极好,恰好的明亮光线,两个帅气英挺的男人相视而笑,那画面美得不可思议。 照片确实给了她很多乱七八糟的灵感,她学生时代迷上BL,迷到极点便踏上不归路,自己写起BL了。原是写着好玩,没想到写着写着有了名气,网路上累积不少读者,出版社也找她出书,如今她放弃护理师正职,在家敲键盘。 「思思,人生不是小说,一见锺情通常死得快。」杨绮芳忍不住劝道。 「我说了我没对黑先生一见锺情。」 「否认并不能改变事实。」 「嘿嘿……」艾思思笑了两声,「你爱信不信,我说的是真话。」 「那不说一见锺情,你诚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艾思思想了想,「我喜欢他,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黑先生……是很好的人,他改变了我的生命。」 「太夸张了吧,改变你的生命,你们才见面几天?」杨绮芳觉得艾思思的理性被烧光了,连灰都不剩。 「找时间再告诉你吧,大作家,我不打扰你了。」艾思思轻快地说。 「喂、喂!先别挂,我问你,小徐医生哪里比不上黑先生?」 毕业前一年,她们到某大医院实习,徐纬璋是该院小儿科主治医生,对思思一见锺情,嘘寒问暖不说,她们实习被学姊们叮得满头包,他也屡屡笑着为她们说话。 徐纬璋人长得好,听说家世也很好,据学姊们私下八卦,他从不乱搞男女关系,是未婚学姊们心中的最佳饭票人选。 实习那阵子,徐纬璋不只每天送早餐、带吃宵夜没断过,她们实习结束回学校後,他更是一有空就跑她们学校,思思住宿,徐纬璋只要来,和思思同寝的她们也跟着有得吃有得拿,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都不为过。 徐纬璋买防晒乳送思思,一买就是四份,徐纬璋送宵夜一定也送四份,这般温柔体贴连自己这种对异性恋超无感的人都微微感动了。 她实在不懂,为什麽好友始终无动於衷? 「他的人生太顺遂了,不懂我。」艾思思严肃地说。 「人生太顺遂?你怎麽知道黑先生的人生就不顺遂?」杨绮芳问。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黑先生是温柔的人。」她曾经很迷茫,像在海上漂浮的孤舟,不知道方向、没有归处,是他帮她点了一盏明灯。 「小徐医生也很温柔。」 「不一样的。」艾思思笑了。 「哪里不一样?」杨绮芳替徐纬璋抱不平,明明他长得比那位黑先生好看啊。 「有机会再告诉你,我去忙了,掰。」电话才挂,没几秒手机又响,她低头看萤幕,来电显示「徐医生」。 「徐医生。」艾思思接起,声音轻轻的。 那头静了一秒,声音含笑,「上星期你说想看『美国队长3』,我买了明天晚上九点二十的票,看电影前我们先吃晚餐,五点半去接你可以吗?」 「可以。」 「明天见。」徐纬璋声音温柔,可比丝绒。 「嗯。」她切断通话。 徐纬璋不喜欢听她说「掰」,他说这个字是手分手,字不好、音也不好,但凡意思相近的,他都不想听她说。 艾思思握着手机,望着漆黑的夜幕,心情很矛盾。 妈妈说,她不可能遇到比徐纬璋条件更好的男人,人长得好看、身高够、温柔体贴、家里非常有钱,也不在乎她的家世,这样好的人提着灯笼都不一定找得到,找得到也不见得看得上她。 是啊。艾思思唇边有朵苦涩的微笑,那麽好的人,她不只碰上,还对她一见锺情、死心塌地追了她两年多。 她说往东走,他只会笑笑地、温柔地跟着她往选择的方向走,她实在没什麽好挑剔、不满足的了。 如果黑延棠没出现,徐纬璋又能再坚持五年的话,等她二十七岁,她很可能牙一咬、眼一闭,就嫁给徐纬璋了。 可是,黑延棠出现了,她真没想到有机会能再遇见他…… 偏乡地区没有城市垃圾不落地的规矩,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大型垃圾子母车,垃圾车一周来收两趟,至於废弃家具则固定放置在乡长家旁一块空地,一个月请清洁队收一次。 艾思思顺着蜿蜒山径而下,夕阳拉长了她的身影,她脚步不慢不快,轻快哼着某疗癒系女歌手的曲子,来到乡长家放置废弃家具的空地,走进去绕了绕,看见一台旧式蓝色铁线圈电扇,她蹲在电扇前,掐起连着电扇的黑色电线,有一小节橡皮剥落,露出该包裹在里头的电线,外露的电线断了。 艾思思看着那台旧式电扇,偏头想了一会儿,一道热情的嗓音传过来— 「思思,你回来啦。」 她转头看,是乡长阿水伯,她站起来,稍微拍去手里的灰尘,笑答,「今天早上回来的。」 「看过你外婆了?」阿水伯问。 「看过了。」 「今天要回台北了啊?」 「对,等一下坐公车到火车站。」 「下次什麽时候回来?」阿水伯一脸热情。 「看医院排休。」 「我孙子下个月从美国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他在美国当医生,到现在还没女朋友……」 「阿水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啦。」艾思思笑笑地道。 「唉唷,你们年轻人不是都流行婚前多交往、多比较,有男朋友没关系,多多比较一下,我孙子很不错。」 「……」艾思思没想到阿水伯这麽开放。 她看了看腕表,开往车站的公车一天四班,五点半是最後一班,错过那班公车可就麻烦了,她弯腰拿起那台遭弃的旧式电扇,对阿水伯说:「阿水伯,这台坏掉的电扇我拿走罗,我要赶公车,下次回来再聊。」 「好,你快去赶车,要是错过公车,我家让你借住一晚啦。」阿水伯挥了挥手,知道艾思思对他的宝贝孙子没什麽意思,心里很是可惜。 艾思思是个好女孩,勤俭又能吃苦,还是个护理师,配他的医生孙子明明很好啊。看她提着旧电扇的背影,他叹一口气。 艾思思不嫌旧式电扇沉重,提着走出空地,继续顺山径走,眼角余光扫到前面街灯下一道熟悉身影,楞了一下。 他斜靠路灯,白衬衫、黑色西装裤,两袖松松的卷了几卷,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彷佛算准她会出现的时间,他神情自在闲适,唇边带着淡淡笑意朝她看过来。 她顿了一下的脚重新迈开来,朝那挺拔修长的男人走去。 「怎麽来了?」她到徐纬璋面前低声问。 徐纬璋极为自然地拿走她手里的旧电扇,低头看她被太阳晒红的脸,说:「今天是外婆忌日,我想你会回来。」 「你可以先打电话给我。」艾思思说着,有些心虚。 「我若打电话给你,你只会说不用麻烦我。」 「……」确实是她会说的话。 「走吧,我车子停在前面。」徐纬璋提过电扇往前走。 艾思思瞧了瞧那辆招摇的黑色保时捷休旅车,没来由想到一句曾经流行过的话「宁愿坐在BMW车里哭,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现在的她明明应该能好好的笑,可是却有种荒谬感。 徐纬璋大概是这世上仅次於妈妈了解她的人了,不对,说不定徐纬璋比妈妈更了解她,妈妈不知道她今天会来看外婆,但徐纬璋知道。 外婆过世後,她还是常会回来看外婆,妈妈无法来,却十分洒脱地说,人生苦短,悲伤的事无须费心惦念,特别是对於死去的人。如果人死後有另一个世界,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在死亡後重逢,哀伤是多余的。 她无法反驳妈妈的话,却也无法像妈妈一样活得那麽自我又洒脱。有时候她很羡慕妈妈,觉得也许妈妈才是真正懂得活着该向前看的人。 艾思思陷入沉思,一步一步缓缓跟着徐纬璋。他修长的腿若是大大跨一步,她可能需要两步才能跟得上,她知道,他刻意缩小、放缓了脚步。 徐纬璋的爸爸是某大医院院长,妈妈是知名律师,徐纬璋是独生子,说他是天子骄子并不为过。 可她实在笑不出来啊……艾思思苦恼着,少不更事时,梦寐以求的正是像徐纬璋这样的男人,如今美梦成真了,她却高兴不起来。 「你住的地方缺电扇?」徐纬璋抬起手里的电扇。 「不算缺,只是客厅再放一台的话就不用拿来拿去。」艾思思住老旧公寓三楼,三房两厅,唯一一台电扇也是从阿水伯旁边的空地捡回去修好的。 「最近天气很热。」 「是啊。」 「你不想装一台冷气吗?」徐纬璋好笑地看着她,他不曾见过像艾思思这样的女孩,勤俭到了一种极致。 「我不想买新的东西。」艾思思说。 「不然,我帮你找一台二手的旧冷气,好不好?」 艾思思摇头,「旧冷气应该很耗电,反正我挺耐热的,吹电扇就可以了。」 「小艾,你不用过得这麽辛苦。」 「我不辛苦。」艾思思固执地说。 徐纬璋没再说什麽,将旧电扇放在後座,帮艾思思打开副驾驶座车门,让她上车,他再绕过车头,上车发动引擎,「我先送你回去,等你修好电扇,我带你去吃晚餐,有没有特别想吃什麽?」 艾思思摇头,「没有特别想吃的。」 「小艾,有没有人对你说过……」徐纬璋停顿,望着她清丽的脸,欲言又止。 「说什麽?」 「说你常让想对你好的人不知该怎麽办才好。」徐纬璋说完,摸摸她的头,很有宠溺的意味。 艾思思却满脸不知所措,沉默以对。 徐纬璋低低叹口气,莫可奈何的浅浅一笑,开了车。 车子开过山路、开过高速公路、开过快速道路,转入台北市区,这一路一直沉默的艾思思终於说话。 「我不是好女孩。」这话像是用尽她全身的勇气。 徐纬璋似笑非笑扬起眉,反问她,「我们认识这麽多年,我有说过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好女孩吗?」 艾思思全身微僵,几秒後她冲口而出,「我怀过孩子,十五岁的时候。」 「生了吗?」徐纬璋神色平静,语气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波纹起伏。 「孩子流掉了。」 「嗯。」徐纬璋低应一声,「还想那个人吗?」 「哪个人?」艾思思被他平静的反应弄得有些迷糊,一下子没转过来。 「那个让你有孩子的人。」车子停在公寓前,徐纬璋替她解开安全带。 想吗?其实已经很久不去想了,她与锺其汉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因为有某些相同点而交会,分开後不再有交集。 艾思思摇摇头,「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觉得我想的是哪样?」 艾思思与徐纬璋视线交逢,她或许并不真正懂这个在她面前一贯温柔的男人,好比现在,她原以为听了她的过去他应该吃惊,甚至厌恶,可是他的反应却意外地平静无波。 「认为我跟那个人是相爱的。」 徐纬璋笑意浅浅的反驳了,「我没那样想。」 「是吗?」艾思思偏头,眼里漫出一点困惑。 「十五岁太过年轻,我不认为那时候你懂什麽是爱。」 艾思思没想到他会这麽说,倒是怔楞了一会,徐纬璋说的也没错,十五岁太过年轻,哪里懂什麽是爱。她跟锺其汉都来自单亲家庭,都算得上是被爱遗弃的孩子,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是凭着浅薄的喜欢,以及相同的孤单。 「确实不懂。」艾思思笑里有抹淡淡沧桑,「只是因为寂寞就在一起了。」 「走吧,我等你把电扇修好。」徐纬璋下车,提着旧电扇,跟艾思思进公寓大门。 走进客厅,徐纬璋将电扇放在地板,拉了张小凳子坐。 艾思思到厨房,从洗手槽下方储物柜拉出工具箱,提着沉甸甸的工具箱回客厅。 她席地而坐,打开工具箱盖,拿出黑胶带、剪子,将断一边的电线剪断,两端各剪开一小段橡胶皮,将电线交缠接妥,分别以黑胶带紧密捆紧,接好线後,她提起电扇,找了插座,插上插头,按下开关,电扇嗡嗡地转起来。 她看着运转的电扇,出神半晌,运气真好,仅仅只是电线断了,电扇马达没问题,运转良好。 纷杂思绪一下子涌上来,她想,人们多麽轻易就丢弃有点小问题的东西,多麽轻易就随意放弃一个人…… 「思思、思思!」 听见叫唤,艾思思回头看坐在小凳子上的徐纬璋,他身後的两人座长藤椅进入她视线,还有藤制茶几。 她走到藤椅坐下来,手轻轻抚过藤制茶几,由於茶几桌面的厚玻璃破了,连同两人座藤椅被弃置在阿水伯的大型家具回收处。 那年,外婆去世入葬乡里的基督教公墓,当时她还没毕业,徐纬璋陪着她,葬礼结束後,她回台北前看到这组桌椅,拜托徐纬璋帮她搬长椅,她将茶几玻璃敲掉,扛了茶几,两人一前一後将东西扛回外婆住的老房子。 後来她毕业,住进外婆早几年帮她买的旧公寓,听外婆说,这旧公寓是市场上忌讳的凶宅,价钱便宜很多。 外婆付掉一半款项,另一半贷款,读书那几年贷款都是外婆省吃俭用帮她付的,外婆总说等她毕业换她缴贷款,外婆就轻松了,还说要搬来台北跟她住,让她养,好享享清福。 可外婆却等不到她毕业。 这茶几、椅子是徐纬璋租了小货车帮她搬回台北的,她去裁了一片和茶几桌面大小差不多的透明压克力,将茶几、长椅仔细刷洗过一回,再做了两个软坐垫、靠垫,一组老旧藤制桌椅焕然一新。 艾思思环顾公寓一圈,愕然发现,公寓里大大小小的东西几乎全是徐纬璋帮她载回台北的,包括今天的旧电扇。 「徐纬璋……」艾思思头一回喊了他的名字。 「嗯?」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 「喜欢不足以形容我对你的感觉。」他坚定地说。 「你喜欢我什麽?」 徐纬璋眼睛转了一圈公寓,唇畔带笑,「这公寓里所有的东西,是我爱你的全部理由。」 「……我不懂。」艾思思完全无法理解。 「别人不要的东西,到你手上变得不一样,重新有了生命。你修复那些旧东西并珍惜着,对待没生命的物品尚且如此,那能被你放进心里的人,大概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想当那个能被你放在心上、被你爱上的人。」 「徐纬璋,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艾思思冲口而出。 徐纬璋久久没说话,他离开小凳子,到艾思思身旁坐下,问:「只是好像有吗?」 「我想,应该是确定有。」 「对方也喜欢你吗?」徐纬璋又问。 艾思思摇头,久久没说话。 「那麽,我还有机会。」徐纬璋温柔地笑,将她拉起来,「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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