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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醉卧红尘梦未醒之三生石》有缘人 [完结] [打印本页]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4
标题: 《醉卧红尘梦未醒之三生石》有缘人 [完结]
【内容概要】

因本文篇幅极长,故应读者要求,分为上下部。现上部已完结。
关于故事:
红橙黄绿蓝靛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我本天外客,误落尘世间。
红尘七卷梦,所思各不同。

红尘七卷,是一个小女子准备写的长篇传奇,各卷独立成篇,风格各异。
里面的各位男主,都是为了借故事的名义写实现实中男人各式各样的爱情。
对女主来说,却是爱情成长手记。但此女主不愿意长大,所以极端没心没肺,直到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遇到某个人,然后,开始就是结束。
将此文献给相信人间自有真爱的观众。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4
  吾家有女初长成(一)

  长安城,将军府。
  时值盛夏,众僮仆早在阴凉处摆放好瓜果盏碟,或坐或站皆是将军的几房夫郎,远远已闻得笑语晏晏。侍从中有一个分外醒目,眉目如画,一袭红衫珠光夺目,鹅蛋脸吹弹可破,细长的眼睛溜了一圈,旁边已有人道:“红娘姐又走神了。”
  被唤作红娘的女子长叹道:“将军这等攘外安内的本事,我看真是一等一的。”
  忽听边上人道:“小姐出来了。”
  无数双眼睛,已逐着湖中的长廊而去。却见携手走来两人,都是一袭白色绫罗,却在腰间系了条金色的腰带,上面各色宝石光辉夺目,在阳光下变幻出各种色彩。头发都简简单单挽成髻,用珍珠固定。左边人身材刚健,容颜端丽,正是做凤凰将军多年的林小胖,微微含笑,已向众人一一凝目,右边人身量未足,小小年纪,举首投足,却是说不出的意态风流。也往众人侧过脸来。点点阳光映在她虽然稚嫩却美绝人寰的脸上,众仆从纵是看得多次,俱傻傻立定,不舍得移开眼睛。竟是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这等仙姿国色,整个人仿佛就是上天的杰作。相比之下,凤凰将军让人觉得更添多几分英武之气,还是人世间的巾帼丽人,旁边这位女子却好像水为姿,月为韵,轻风拂过,裙袂飘动,仿佛顷刻会随风而去。所谓颠倒众生,不外如是。
  慕容昼面色不变,早过来扶定爱女,轻咳一声。猛见众人突然间好像被解了定身术,亭内才得以继续安排果蔬。
  小胖瞅着女儿连连叹气,道:“楚楚,女人长成你这个样子,简直没有天理。”
  慕容楚楚挨着父亲,已团团向众人施礼,待众人抢着扶定落座,口中早慢慢品着一颗最研美的葡萄,慢慢道:“那是,我专门就是来压过你的。”慕容昼扑哧一笑,楚楚已笑着向众人道:“哥哥弟弟们正在准备,要合奏一曲驱驱暑气。”
  却说林小胖自收纳众位夫郎后,少不得生儿育女。她有小西帮忙,还不至于像泰姬连年苦于生育。但是说来奇怪,其余皆为男子,唯有与慕容昼生下一女。
  慕容昼最喜欢与众不同,立马心花怒放。父亲本来就魅惑众生,这女孩端得是可称倾城国色。林小胖见得女儿大惊:“这这这----这是我的女儿么?”然后大呼:“祸水呀祸水!不知将来谁家遭殃---”
  慕容昼一把掩住她还喋喋不休的嘴巴,道“胡说什么都?”突然间转成柔情万种:“我好喜欢,娘子辛苦了。”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左看右看,大笑三声:“慕容家后继有人!我看名字也简单些,就叫楚楚好了。我的女儿若称不上楚楚动人,天下还有动人的女子么?”
  小胖撇撇嘴心想:至少这祸国殃民的本事,看来又要传下去了。
  慕容楚楚渐渐长大,果如小胖所想,完全是个小魔星。她在襁褓中便懂得趋美避丑,奶妈中稍有个不够平整的,宁可饿死,决不喝一口奶。小胖气得跳脚,奈何慕容昼宠得不行。众人笑说选将军府的奶妈,跟选秀是一个级别的,但是重赏之下,美女犹能层出不穷,何况漂亮奶妈呼?后来凤凰将军府的奶妈,不见得最壮硕,却个个端庄可喜。要亲近她,也同此理。好在小胖的众位夫郎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慕容楚楚于是笑容多多。
  其中何穷本来自觉貌不惊人,虽然喜欢这个小丫头,还不敢上前自讨没趣,慕容昼把女儿搂在怀里,对刚刚喝完奶的小丫头道:“这个何爹爹,是最会生财的。”众人还在心里嗤笑慕容昼爱女成痴,却见小丫头张开一双剪水明眸,咿呀咿呀,已向何穷张开双臂。何穷又惊又喜接了过去,小胖顿足道“怎么她比我还像穿越的?”
  其实小胖隐约知道这个女儿有点不同。原因无它,将生楚楚之际,在梦中居然又见到老希(众:你肯定不是灵魂出窍?),对她道:“你这个女儿---嘿嘿--。”
  小胖大急,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连连问:“怎么样?”心道:千万别给动什么手脚。
  她那里胆战心惊,老希何等智慧,只作不知,只把重要的话说完:“你放心,她很好。肯定将来比你能干,决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已迤逦而去。
  小胖待要再唤,已然觉醒,腹中阵痛不已,不久慕容楚楚就出世了。后来小胖思衬他的意思,大概将来这个女儿最是出众,暗地里想:人家说什么生子之际朗星投怀,不知这个可算不算。
  小丫头再怎么不同,也是凡胎肉身,一天天长大。小胖既然知道她资质过人,也深怕耽搁这块璞玉,少不得抱着稚女,把脑中所残留的诗词歌赋,且当作摇篮曲反复诵咏。小丫头果然聪明,三岁不到,奶声奶气背出琵琶行,大获李璨欢心,亲自教导她琴棋书画,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索性连天下局势都拿来作教材。
  慕容楚楚七岁能诗,八岁能赋,笔下竟有峥嵘之意。慕容昼为夺回女儿青睐,也把慕容家赖以成名的医学毒经倾囊而授,待到教无可教,连云皓也一并扯上,结果云皓赖以成名的“莫愁步”居然青出于蓝。她的喜好也简单,除了喜欢美色,非俊男美女不得靠近外(小胖认为是仙女座的特色),小丫头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钱,任何东西一过眼,就知道价值几何,是否赝品,于是与何穷倒有说不完的话题。
  小丫头素喜清静,身边不肯多人,多年来得她欢心的只有两个丫头,一曰红娘,一曰碧落。红娘伶俐活泼,有一手精湛的刺绣功夫,最大的本事是在任何情形下都能准确挖掘到美人,从不走眼。小胖发现她这个才能后,忍不住想起西厢记,便赐了这个名字。碧落擅厨,能在任何地方做出精湛美食,只是不爱热闹,不肯在人前现身,少言寡语,楚楚非常喜欢。三人一同长大,倒是情同姐妹,小丫头从来没什么尊卑之观,看在众人眼里,越发觉得不同。
  奈何林小胖从来觉得怀璧其罪,越是十全十美的人,她越觉得可怕。如今有一个这么出众的女儿,她生怕招惹是非,恨不得藏着掖着,倒是最费心的,每每对着她长吁短叹,一会儿对慕容昼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会儿又道:“父母之计,宜为之深远。”慕容昼心喜她对女儿格外看重,微微笑道:“原来你还是有点大智慧的。”他可不知小胖心心念念,怕一个不小心,老希找她算账。
  有了慕容楚楚以后,将军府越发热闹起来。林小胖娶足十二位夫郎(纯属臆想,本人认为,凡是文中提过的过得去的男人都有可能是男主),生有十一位麟儿,在慕容楚楚后又生了慕容珏。也许因为是唯一的女孩子,又兼得精灵古怪,众人围着团团转,几位兄长都颇有不惜千金但为一笑的架势。慕容珏虽然最小,也秉承慕容家的传统,端得是粉雕玉琢,刚会走路就屁颠屁颠跟在小姐姐后面。
  慕容楚楚因轻易得了众人宠爱,每日里把将军府搅得风生云起,但是她有点好,值钱的古玩从来不会碰坏。但百密难免一疏,居然把小胖穿越来的贴身物件用来打水漂(众:未必就不是故意的),待小胖知道早在湖底不知何处,小胖虽然乐不思蜀,毕竟难免思乡情切,当下顾不得老希小西,操起一根棍杖就要往小丫头身上招呼,好歹她还知道厉害,虽然情急,还是挑了个最为细小的,也只是要叫小丫头尝点厉害。
  慕容昼被众位兄弟拦住,心想毕竟要给妻主一点面子,但依然不敢开眼,才闻得撞击声,却听小胖呀了一声,定睛一看,小丫头白着一张脸,虽然挨了一下,头却抬得更高,几个儿子齐齐拥在她面前,狠狠瞪着母亲,最是慕容珏张着小胳膊小腿,就像蜘蛛般挂在姐姐身上,开始哇哇大哭:“娘娘最坏!不要她,不要她---”
  小胖醒过神来,道:“你们走开,我是为了她好---一点规矩都不懂,怎么在世上做人。”
  小丫头端有大将风范,居然冷冷道:“你当然是为了我好。我看这根棍子实在不够结实,要是打断了未免可惜,还是应该换根铁的来。打的时候千万别忘记你是凤凰将军,出手太弱惹人耻笑。万一打出个人命来也不用害怕,横竖府里有的是钱。儿女打死一个没什么的,再生一个就是了。我看今天就是黄道吉日,你索性把我这个祸害结果了。不然留我这条命在,是绝不可能给人家当出气筒的。”
  众人听得十岁不足的女孩说出这般话来,早已骇住,竟被她推开众人,冲到小胖面前,口里还继续说:“所谓朝生暮死。这条命你给的,还给你便是。若是今天打不死我,可不要惺惺作态,但凡今后,谁也别想用棍棒叫我听话。”
  小胖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蓦地扔下棍棒长叹道:“罢了罢了,今后她若是犯下滔天大祸,大家都看见了,可不是我这个娘缺乏管教。”越想越是委屈,于是众人看见英武一世的凤凰将军,竟抱着双膝,红了双眼,已低低抽噎起来。
  慕容昼大是心疼,但他心知自己早就更加忌惮女儿,见大家看着自己,平日里最滑溜的人,一句也说不出来。
  小胖径直哭得天昏地暗,眼角已瞥到倔强的小丫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当下一鼓作气,晕了过去。待醒来时,果见小丫头红着眼圈端着粥立在面前,道:“娘娘莫生气,九爹爹说你生我时得了心悸,万不可动气。我就你这个娘娘,虽然苯些,总好过没有---”
  小胖又是气又是好笑,心道老九果然最是明白,就是扯个谎也能滴水不漏。但是机会难得,少不得絮絮叨叨,乘机将人情世故给小丫头灌输几分。
  小胖的几房夫郎中数赵昊元最是目光犀利,渐渐摸透慕容楚楚的性子,熟谙柔能克刚的准则,每每在不经意处,把人情练达细细描摹,小丫头后来倒比听故事还感兴趣。小胖眼见得小丫头越发出落得惊世绝伦,分明是个更完美版的莎拉公主,一天到晚担足心事,小丫头毕竟年少,越发要逗弄她。
  那日小胖正和几位夫郎在月下吟诗斗酒,为满足突然萌发的浪漫主义,特地遣开儿女,正在酒酣耳热之际,突觉丹田中一股热气上涌,看自己的夫郎纷纷打坐的打坐,后倒的后倒,禁不住低吟出声,已明白怎么回事,强自按捺,喝道:“小昼,你女儿又研制出了什么好东西?”慕容昼星眸半闭恨声道:“小丫头昨日说相思债,原来竟是这个玩意---可惜我也没有解药。”春风拂落,满室旖旎。
  小胖第二日动弹不得,不得已告病在家,唤过这个小丫头,早凑上来嘻嘻笑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但是娘娘你不觉得我很厉害吗?还能发明呢?”不待小胖发作,早已跑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4
  吾家有女初长成(二)

  有这么个活宝,小胖哪敢摆弄人前,于是在京城中,俱道慕容小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小丫头倒有几分孝心,乖觉之余承欢膝下,常把小胖哄得开心非常,不要说是几位爹爹。闲来就与几个哥哥切磋几把,倒也打发得光阴如梭。
  此际小胖看着女儿在那里与众人调笑,又见得自己的几个儿子俱着白衣束金冠,个个风神俊秀,提着各种乐器在不远处坐定,觉得人生至乐,不过如此。空旷处早摆好台子,但待红娘示意,霎时只有黄莺呖呖,园中已静了下来。
  先闻得笛声悠悠,仿佛春光明媚,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随后琴声潺潺,伴着萧笙悠悠,仿佛在诉说两个人青梅竹马,朝夕相处,感情渐深。
  萧笙最终寂了下去,只余琴音流淌。蓦地几声鼓、钹清脆,顿时各种乐器齐鸣,众人眼前仿佛见得乌云骤起,世事突变,声声惊人。琴声凄切,犹在诉说造化弄人,两人不得不生离死别,再难相聚。几个听得入神的,已落下泪来。
  突然间音乐又是一变,音乐一下子进入一片明丽的色调中,气氛怡人,好像来到琼楼玉宇,如梦如幻。听得古筝淙淙,琴声悠扬。台上已翩翩落下两个身形,女的分明是楚楚,男的白衣上用金线描画龙形,正是李璨之子。两人容貌本就美丽,又俱施展轻功,只见得台上人影翻飞,忽而依偎忽而分开,犹如一双蝴蝶留连在花丛中。真是声声入耳,幕幕动人。众人何曾见得此曲此景,连音乐何时停下都不知。
  小胖猛然醒觉,惊呼:“呀!你居然记住了梁祝?”
  小丫头微昂着头,把着兄长手臂笑曰:“我记得一些,但你唱得不全,周爹爹作了很多改进。我还根据你说的故事加了舞蹈。众位爹爹看了如何呢?”
  忽有一个还很稚嫩的声音,犹带几分痴迷,慢慢念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众人俱愕然,却见一个青衣小厮,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俊秀,已知失言,连连躲到后面,哪里还来得及。
  小胖奇道:“这个人怎么有点面生?”
  何穷啊了声道:“也就是前几天入府的。小珏身边需要个近随,他倒是个文武双全的。红娘说他弹得一手好琴。”
  小胖低声道:“你平素说我糊涂,怎么比我还不如了?红娘最喜欢美少年,当然说他好话。你看他这双手细腻非常,还有这个气度,哪里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何穷道:“张叔说是他远房侄子。”
  这张叔乃是将军府的旧人,在府中多年,人也能干,就是有点贪财,但他倒也算是忠心耿耿,所以小胖明知其中必有猫腻,也无话可说。
  忽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神武军杜长卿拜见凤凰将军!”说得虽然客气,人却施展身形,如雄鹰般飘落园中。来人年纪颇轻,只有十八九岁光景,红袍皂靴,容颜还算清秀,一双眼睛摄人非常,已狠狠往那小厮瞪了一眼。 那少年登时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还好红娘在旁扶了一把。
  赵昊元与小胖对望一眼,不胜讶异。皆因杜长卿乃杜太师长子,杜太师权倾当朝,居官甚久,为人最是八面玲珑,杜长卿原为太子宾客(即是太子侍从官),颇得皇上欢心,破格授神武军副将之职。林小胖本官授大将军,统帅北衙六军,奈何她生性惫懒,见如今天下太平,早生生把自己架成个闲职,少往军中走动,是故很多军官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小胖虽然觉得来人有闯府之意,见他武功不俗,大起惜才之意,道:“久闻小将军年轻有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请上座!”
  谁知这少年冷冷拱了拱手,道:“凤凰将军好有闲情,如今突厥虎视眈眈,将军不勤视军务,却在府上奏此靡靡之音!”
  满座皆惊,其中慕容楚楚因为这曲费了多日心血,闻得此言,心中恨甚,道:“什么人敢在将军府内放肆?”
  少年冷冷从她脸上扫过,目光冷峻无比,道:“二弟,你在此处留连多日,定是为了这祸国妖姬。如今你母亲为你卧病在床,你还在此执迷不悟么?”
  慕容楚楚自出娘胎以来,从来千人呵护万人宠爱,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何曾听得这种严词厉色,只气得浑身发颤,袖中银鞭几欲挥出。她几位兄长爱妹如命,更兼少年心性,当下已将杜长卿团团围定。好个杜长卿,神色未变,仰天长笑道:“将军府就算卧虎藏龙,长卿也不会说个怕字!可惜大好男儿,不懂守卫江山社稷,却只知吟风弄月。将军府可惜落入妇人之手!”那小厮面如白纸,猛地扑倒在他脚下,道:“少华知错!但与将军府无干,更与慕容小姐无碍。是我自己欺骗众人混入府中---。”抬起头来,哀声恳求道:“求将军恕大哥无心之语。少华自知有罪,无论什么刑罚,都甘愿承受。但求将军和各位官人原谅大哥。”
  小胖见他仪容清雅,举止有理,此刻身如风中落叶,目中泪光上涌却强凝在目中,已大是怜惜,道:“你这孩子,究竟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杜少华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到底忍不住,向慕容楚楚偷眼看去,见她银牙紧咬,面色煞白,心知兄长此番彻底惹恼了她,将来恐怕再也无缘得见,不由心中凄苦,再也抑不住泪落,痴痴道:“我---我只是想看她一眼---我知道这样做很可笑,也知道应该早点回家,但是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少华任凭处置。”
  小胖与赵昊元交换一个神色,赵昊元笑着上来扶起他道:“今日看来只是个误会。小兄弟你放心,且和令兄回府。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杜长卿哼了一声,见弟弟满是乞怜的目光,心中暗叹,杜少华向众人一一施礼,忍住看向伊人的目光,强扶着兄长向外行去。
  突听一声娇斥:“慢着!”却是慕容楚楚已闪身立定。杜长卿长眉一轩,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杜长卿你听着,将军府的女人照样能顶天立地!慕容楚楚将到军中恭候将军,且看是谁人最后保定江山。”
  众皆愕然,唯杜长卿哈哈大笑,道:“好,长卿拭目以待!”
  慕容楚楚身形闪动,两人交错对过一掌,掌风飒然,平分秋色,都在心中暗暗一惊。慕容楚楚冷冷让开,道:“就此击掌为誓!”看也不看众人,昂然而去。
  慕容楚楚回到房中,一任众人百般劝解,一言不发。慕容昼眼见千娇百媚的女儿居然要发配边疆,妖性大发,咬牙道:“什么杜太师,怕他怎的?我照样要搅它个天翻地覆!”
  楚楚横过来一眼,冷笑道:“你还要人家笑话咱们暗箭伤人么?”
  小胖急得团团转,只翻来覆去地念:“楚楚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更没有实战经验,连到江湖上我都放心不下,居然还要去打突厥?”小丫头只是低头不语,众人都在那里愤愤不平,直把杜府骂了个遍。
  赵昊元熟知她脾气,知道木已成舟,反过来劝慰众人道:“楚楚从来聪明过人,这次去历练历练,也未尝不是好事。只唤几个机警的照应她就是了。”
  红娘第一个跪倒道:“这次的事我也有份。小姐去哪里,红娘就去哪里。”
  小胖奇道:“军中不用绣花,你去干什么?”
  红娘偷偷觑着楚楚,理直气壮地道:“红娘自幼追随小姐,还懂点粗浅功夫。何况小姐就快及笄,府中虽好,毕竟偏安一隅,哪及红尘万丈。红娘少不得为小姐选几房如意夫婿,待小姐被册封为慕容大将军之时,好事成双,岂不快哉?”
  小胖本来愁眉不展,倒被她逗得笑起来,道:“果真如此,倒不负了你的名字。”
  慕容昼在旁,听得颇为心动,他素来眼高于顶,结果栽倒在小胖石榴裙下,犹嫌不足,夫君倒娶了一打。他那里盘算着自己女儿如许出色,定要娶个倍数,以出这口恶气。
  那边厢,楚楚的兄长们争着与妹妹同去,小丫头却站起来,端端正正向众人行了个大礼,方道:“楚楚有言在先,要杜家看看将军府女子的手段,决不能食言而肥。众位哥哥的好意楚楚心领了。”特特瞟了慕容昼一眼道:“也请各位爹爹不要相随,若是坏了楚楚名声,楚楚就天涯海角流浪去了,再不回来。”众人想不到她执拗至此,面面相觑。
  房中忽闪出一位女子,一袭青衣,容貌清丽,俯首道:“碧落愿往。”
  小胖叹道:“难得你们个个赤胆忠心,又何苦受这份罪。”
  碧落沉默半晌,道:“民以食为天。”
  她素来寡言,性子却是极硬。小胖不得不答应下来,想着三个芊芊弱质就要远赴赛外,腹中愁肠百结,只抱着慕容昼不肯撒手。
  第二日金殿上,凤凰将军脸色灰败,难得地早早来了。赵昊元立在边上,堪堪扶住。待女帝照例听完朝政,问众卿可有要事启奏时,小胖呆若木鸡,一言不发。
  赵昊元只得上前道:“臣女慕容楚楚,幼习武艺,略通骑射,因闻突厥有进犯之意,愿为皇上驻守边疆,换我一方净土。”
  女帝惊问左右:“为何朕竟不知?”
  兵部尚书吓得冷汗直冒,俯倒地上道:“尚未有战报传来—”女帝森然道:“战报至时,朕首将不保矣!”
  赵昊元心道要糟,明白这些人粉饰太平,自己说破,反遭忌恨。
  却见杜长卿出列道:“臣闻突厥野心不死,厉兵秣马,意图犯我锦绣河山,臣虽不才,亦愿为国效劳,保我大唐,千秋万代!”
  女帝大喜曰:“长卿在军中素有威名,更难得如此赤胆忠心,朕封你为威武大将军,驻守雁门!”
  复对小胖笑道:“朕知将军膝下仅此一女,爱惜非常。令女藏在深闺,竟有如此胆识,朕心甚慰。果然是代出新人。”对左右道:“宣。”
  便听宣字声声,传出殿外,不久便有一把娇俏的声音,如珠落玉壶,脆声道:“臣女领旨!”
  便见内侍迎来一人,云髻左右各垂着两支金步摇,上嵌缨络八宝,精美之致。对襟衫内掩着粉色牡丹绡纱,露出晶莹剔透的肌肤,臂上金钏闪耀,肩披彩色织袖的披帛,广袖锦裙,款款行来。粉面半垂,容色鲜妍如在梦里。金殿辉煌,更衬得身形飘然若仙,几疑在天上仙阁,又抑或月中仙子下得瑶台。一时间大殿内静寂无声,年轻仕子都忍不住抬起头来追逐她的身影。
  待她跪拜下去,女帝叹道:“孤尝闻倾国与倾城,原来如是!朕同为女子,尚觉目眩神迷,何况众卿乎?”扭头对小胖道:“如此佳人,爱卿竟舍得?”
  小胖苦笑不已,望着爱女,想起她平素总是素面朝天,这次为了一口气盛装打扮,足以羞花闭月,再不能隐藏光芒,又想起她平日里依依膝下,顿觉悲从中来,极力掩饰,哽咽道:“社稷为重。”心中忍不住把杜长卿骂了千遍万遍。
  女帝大为感动,唤过楚楚平身,道:“难得你小小年纪,有此肝胆。只是如此国色,只怕更易招人觊觎。”
  楚楚朗声道:“臣女曾闻兰陵王雄霸一方,敌人闻风丧胆。家父略通变化之术,臣女亦能掩人耳目。臣女素习兵书,愿以微薄之力,为陛下分忧。”
  女帝喜道:“说得好!”低声问左右:“是慕容昼的女儿么?难怪貌美至此。”笑吟吟道:“楚楚想任何职?凤凰将军名杨天下,楚楚自是不甘落后。”
  突见一人出列道:“臣有本启奏。”
  女帝见是杜长卿,大为讶异,道:“讲!”
  只听杜长卿道:“慕容姑娘虽然熟读兵书,毕竟尚无军功,宜从头做起。不然恐众人诽谤。”林小胖气得差点跳将出来:“你叫我女儿做小兵么?”
  却见楚楚面不改色,似早在意料之中,朗朗道:“杜将军所言甚是。臣女也不想招忌小人。臣女为国,非为金银权势。”
  女帝大为欢喜,道:“将军有此女,乃国之幸。朕闻慕容家医术妙绝天下,楚楚可先为医官,官封六品。待建立军功后,再行封赏。”
  慕容楚楚叩首谢恩,美目流转,有意无意在杜长卿面上掠过。杜长卿知道反着了她以退为进的策略,心中懊恼,面上却丝毫不露。唯有杜太师刚刚醒过神来,见素来冷静低调的长子今日多方表现,又见得慕容楚楚目光流盼,还以为两人心有灵犀,心中大喜,自此倒跟赵昊元格外亲近起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5
  少年不识愁滋味(一)

  却说女帝一统大唐后,沿袭旧制,设三省、六部、一台、五监、九寺。地方上实行州县两级制,又在州之上设道作为监察区。三省为尚书省、门下省和中书省,尚书省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一台即御史台掌监察中央和地方官吏参预大狱的审讯。五监即掌文教的国子监、掌皇家手工业生产的少府监、掌土木工程的将作监、掌制造军器的军器监和掌水利建设的都水监。九寺即掌礼仪祭祀的太常寺,掌皇室酒醴膳羞的光禄寺,掌兵器仪仗的卫尉寺,掌皇族谱籍的宗正寺,掌皇帝车马和国家牧政的太仆寺,掌刑法断狱的大理寺,掌国宾、礼仪的鸿胪寺,掌国家仓廪储备的司农寺和掌财货贸易的太府寺。地方行政制度为州县两级制。州的长官为刺史,县的长官为县令,县下设乡乡下设里。为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把全国划分为十个监察区,称为道,即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西、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等十道,时常派黜陟使或巡察使到各道巡察。
  军队原为府兵制,以府兵为主体(泛指由军府统领的兵士,由中央以十二卫和东宫六率统领),同时还有北衙军(分为左右羽林、龙武、神武六军,又称禁军,负责守卫京师),兵募(即现代的雇佣军),边防军,团结兵(刺史率领的地方武装)。府兵农忙时生产农闲时操练。其经常性任务是轮流到京城宿卫(称为“番上”)或到边境和内地的要地戍守。战时则应征作战。卫士服役期间免除其自身的租调但衣装、口粮和大部分兵器都要自备。女帝帝位几番反复,连年战争,百姓征战频繁,流离失所,府兵多被取消,府兵逃避征调或逃亡的很多。于是废除了府兵制普遍实行募兵制。招募而来的士卒长期驻守边疆,后开始在边地设节度使,共设平卢、范阳、河东、朔方、河西、陇右、北庭、安西、剑南等九节度使及岭南经略使。他们各领兵二、三万至八、九万并由起初只管军事发展到兼管行政、财政集大权于一身成为强大的地方势力。
  楚楚来到的雁门关,位于山西省代县城北20公里 的恒山支脉勾注山脊之上,北扼塞外高原,南屏忻定盆地,素以关山雄固、军事要冲而闻名,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称。雁门山,古称勾注山。这里群峰挺拔、地势险要。自建雁门关后,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它“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故有“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的说法(《山海经》)。
  唐驻军于雁门山后,于制高点铁裹门设关城,戍卒防守。《唐书?地理志》描述这里“东西山岩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谓立西径关,亦曰雁门关。”该关城,周长二里,墙高二丈,石座砖身,雉堞为齿,洞口三重,曰东门、西门、小北门。东门上筑楼台,曰雁楼,门额嵌石匾一方,横书“天险”。西门上筑有杨六郎庙,门额嵌石匾一方,横书“地利”。小北门未设顶楼,但砖石结构,格外雄固。门额石匾横刻:“雁门关”三字。洞门两侧镶嵌砖镌楷书检联:“三关冲要无双地,丸塞尊崇第一关。”东门外北侧建有“靖边寺”祀战国时代的军事家赵将李收。西门外右侧建有关帝庙。关城正北置有驻军营房,东南设有练兵教场。整个关城建筑,虎踞龙盘,雄伟壮观。
  杜长卿来到关城后,整顿军纪,勤加操练。他自领中军,下设副将,分别统领左、右军。统帅左军的副将名唤薛义,长得甚是魁伟,已过而立之年,面色黛黑,声如洪钟。右军统领名唤单君逸,年方二十,清秀飘逸,善使银枪。杜长卿既与楚楚相看两厌,就让她归附薛义。
  因女帝叮嘱掩去楚楚身份,众人只知道来了个医官,名唤慕容复,容貌倒也还算清秀,可惜满脸雀斑,身边两个小厮,长得不算难看,个子高挑的那个唇下有颗痣,大大破相,但看起来非常可亲,据说名叫红叶,另一个眼角有颗落泪痣,倒可惜了那张瓜子脸,整个人冷冰冰的,常听慕容公子唤他琉光。
  三人皆不通世故,不知与众人亲近,加上杜长卿经常流露出对他们的厌恶,人皆会察言观色,于是无人与他们结交。好在薛义是个磊落人,所需用度,一样供给。
  却说左军掌管供给的都尉刘福贵,最是油滑,他乃河东节度使刘靖远之远房亲戚,从来自恃身份,见得慕容复等人不得待见,早在心里盘算。
  晋地地处西北,虽亦种麦,味含微苦,楚楚每每难以下咽,碧落怜惜小姐,绞尽脑汁变化花样,所取粮米,略有过度。
  那日碧落去取,刘福贵只捋着山羊胡子冷笑。碧落道:“刘都尉这是何意?莫非我家慕容大人连一点米都拿不得?”
  刘福贵冷笑道:“军中粮食,最是珍贵,一切皆有定度。都似你这样坏了规矩,哪里还供应得及?”
  碧落久在将军府,这种敷衍功夫怎么难得倒她,当下冷冷道:“琉光虽然不懂刘大人的规矩,也知道慕容大人曾获特批,不限供应。何况所取并不过分,刘大人何必强人所难?”
  刘福贵甚是骄矜,大笑道:“在此地就要照本大人的规矩,左右,轰将出去!”就见几个彪形大汉,狞笑上前。
  碧落哪容他们近身,身形移动,早已施展“沾衣十八跌”的上层工夫,就见她身形几个晃动,几个大汉已一头栽了出去。
  刘福贵恼羞成怒,道:“一个小厮都对付不了,刘爷还怎么在此地做人?大家伙给我上啊!”便见门口齐齐涌上来大批兵士,手执钢刃,扑将过来。
  碧落喝道:“来得好!”袖中甩出一物,却是一条银鞭,如灵蛇般展开出来,舞动得滴水不漏,前头的兵士略不留意,早被长鞭卷住摔出,动弹不得。碧落幼随唐笑习艺,出手最是凌厉,此番来到军中,总算记得将军千般叮嘱,所以并不取人要害。便见鞭影满天,不住有人哀号着落在圈外。虽然没人见血,但是凡被卷过的人均觉得头闷胸晕,竟是无法站起。
  刘福贵呆立半晌,眼见得那小厮轻轻松松打发了众人,已提着鞭子,冷冷立在面前,不由得大骇,哆嗦着道:“你—你—你—你待如何?”
  碧落冷笑道:“刘大人刚才好威风阿。琉光不才,获教一二。定找机会与都尉切磋切磋。”啪的一声,鞭已展开。
  刘福贵闻得风声历历,只吓得两股欲战,面无人色,结果鞭子只落在石几上。碧落早以长鞭卷起所需之物提在手上,环视左右,道:“何人辱我,便如此案!”扬长而去。就听得一声闷响,那石已轰然坍落,化为粉末。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5
  少年不识愁滋味(二)

  经过此事,更加无人敢往慕容复处走动。慕容楚楚倒乐得清闲自在,三人在营中自寻一方天地。军中原只有一名大夫和几名药徒,名唤胡年,年已半百,须发皆白。最是医馆建年已旧,破败不堪。陈放药材的药柜摇摇欲坠,连医药也甚为缺少,一问,皆曰连年征战,所费甚巨,而经费有限,以至入不敷出。
  楚楚看了半天,咬牙道:“原来我竟是到这里做活雷锋来了!”但事不宜迟,立即召来工匠,修葺房屋,用上好的桐木裁成药柜,采买各种药材,不在话下。红娘特地吩咐做了个柜台,理由是:“小姐千斤之体,怎能随意让人接近?”
  完工以后,众人交口称赞,唯有楚楚心疼这笔银子,寻思着总要找个机会弥补回来。
  光阴荏苒,将到七夕。虽在边城,楚楚主仆亦闻得此地亦从七月初一就开始办置乞巧物品,乞巧市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三人便乔装打扮,来到街上,果见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却见众多女眷,成群结队,向一庙堂走去。那庙堂修建年岁已远,却是香火鼎盛,不断有女子举着香烛,虔诚叩拜。门口有一老汉,着一身半旧道袍,眯眯含笑,在那里售卖签文。红娘看了半天,道:“原来是月老祠。”
  楚楚和碧落齐问:“月老祠是做什么的?”
  皆因小胖存有私心,楚楚根本不知闲杂事务。碧落性喜清静,当然更加不懂。唯有红娘活泼伶俐,市井俚事,样样皆通。当下红娘解释道:“月老掌管人间姻缘,这些女子都是去求取如意郎君的。小姐不如也去上上香烛?”
  楚楚嗤之以鼻,道:“如意郎君有什么用呢?”
  红娘想不到竟得了这么一个回答,当下愣住,半晌道:“有人会一辈子陪着你呀!”
  楚楚更加不屑:“娘娘,爹爹,哥哥,弟弟,你们都会一辈子陪着我呀。我不喜欢陌生人。”碧落在旁,连连点头。
  红娘怔怔道:“将军他们会老,你哥哥弟弟会离家,我们---嗯,我们倒是不会跟小姐分开。”楚楚道:“这不结了?”转头看着这些女子还在那里叩首,叹道:“她们真傻!”
  红娘第一次发现将军所言不差,自己肩负的重任居然没有这么好完成,但大好良机,焉能错过,从将军那里传授的广告语立马脱口而出:“英俊少年哪个不善多情?青春少女哪个不善怀春?自古男欢女爱,人间至乐---”
  楚楚疑惑道:“什么叫多情?什么叫怀春?男欢女爱又有什么好处?”
  红娘欲解释,一时间哪里说得明白,绞尽脑汁道:“多情---嗯,你看那日杜家二少爷为了看你一眼,付了重金来做将军府一名小厮,那就是多情。人都说这是一段风流佳话---”却被楚楚截口道:“我明白了,多情就是自寻烦恼。你说要不是他多事,我们也不用为了一口气,来到这个穷乡僻壤---”想起白花花的银子水一般流出去,心痛如绞,更恨恨道:“不把这个杜长卿整个灰头土脸,我还怎么回将军府?”
  红娘万想不到竟得了这么个结果,沮丧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喃喃道:“莫非我竟要白忙乎一场?”
  却见此时门口来了个黄衫少女,身边伴着个丫鬟。那少女杏眼朱腮,非常甜美。红娘精神一振,道:“荒蛮之地,亦有芳草。”
  但见那女子买过香烛,郑而重之,叩下首去。待把香烛插到炉中,却蛾眉微蹙,叹了一口气。红娘转转眼睛,心想:不用说,她肯定是得不到所爱之人,却来求告月老。哼,求月老又有什么用,你还真指望这泥胎能显灵?今日你遇上我红娘,算你走运。我却要叫小姐看看我的本事,也叫碧落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妮子开开窍。当下道:“小姐稍候,我去去就来。”
  那老汉正在那里忙碌,却见一个少年突然站到身旁,附到他耳边,低声道:“老丈,一个签才两文钱,你不觉得太少了?”
  老人精神一振:“确实有点少,你却有什么法子?”少年低声道:“在下特来相助老丈。在下有办法帮助这些女孩子达成心愿,咱们每一个起价十两银子,对半分成。但是你要说我是月老徒孙。成的人多了,我以后还会给你做几个月老香袋什么的卖钱,定能拿个高价,也是对半分成。”
  老汉闻说如此巨资,简直是心花怒放,心想:怪不得昨日灯花爆芯,原来应在这里,面上却惊道:“小哥竟有这等本事?那便依从小哥。”红娘道:“却需借你一样东西。”老汉满心都是金银满堆,道:“小哥但取无妨。”
  却说楚楚正在那里等得着急,突见红娘一身道袍从祠内出来,挡住欲走的黄衫少女,稽首道:“施主请了。”时道观地位甚尊,少女温柔回礼道:“真人何事?”
  红娘道:“贫道乃祠中月老三十六代徒孙,见姑娘愁眉不展,特地来点化姑娘。贫道得窥天道,能度人间姻缘。请问姑娘有何心事?”老汉在旁连连点头。
  少女将信将疑,玉面上一片羞红,只缓缓垂下首去。老汉想起红娘的嘱咐,忙道:“玉成道长乃本祠第一灵验之人,姑娘不要错失良机。”
  那女子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声音几不可闻,道:“如此有请道长玉步。--只是---”红娘会意,低声道:“贫道乃是女子,姑娘不必担心。”指着楚楚等道:“此乃贫道的两个护卫。便与姑娘一同前去。”趁女子不注意,暗暗向老汉比了个五的手势。
  原来这位女子乃是城中一位富豪之女,母亲早已亡故,父亲娶有一方继室。此女名唤刘月浓,年方十六,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女。她温柔娴静,亦通琴棋书画,也算得一方才女,正是韶华年纪,情窦初开。那日在市集上窥见一位少年,风流俊俏,登下芳心暗许。多方打听,听得那男子是关城太守之子楚云熵,也是这带有名的风流才子。几番示意,对方无动于衷。而继母甚是冷漠,心事重重,无人可托,不得已求取月老。却被她碰到了红娘。
  红娘听得原委,哈哈大笑,道:“你且放心。贫道有宝鉴在此,定叫他束手就擒。”
  楚楚见她越扯越荒唐,连连瞪她,却见她已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三人侧过去一看,封面上大书:《上册 爱情宝鉴》。仔细一看,颇像林小胖的手笔。楚楚奇道:“难道还有下册?”
  红娘看了她一眼,想:当然有下册,下册乃是风月宝鉴,为将军和几位夫婿合著--不过看来暂时还没有拿出来的必要。只见她翻开一页,朗声读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当然,我们的追需要相当有技巧。让我们制定追男三部曲---”
  红娘经过认真打听,听得这楚云熵风流倜傥,放浪不羁。听说他多方留情,尚未娶妻,可谓是百花丛中过,片片不沾身。红娘甚至还得到了一幅他的画像,正展示给楚楚和碧落看,见得画中人长身玉立,俊面上一双试笑非笑的桃花眼,果然十分俊俏。楚楚嗤道:“不如李宇哥哥多矣!”话语忽转,道:“这画像你花了多少银子得来?这么亏本的生意也做?”
  红娘心想:那是自然,将军的几位夫郎都是一时俊杰,几位少爷也是神仙人物,我们对帅哥看得多了,自然有免疫力,可惜一般的女子几时看得到这等人物,稍微过得去的,还要我花这等力气。口中嘻嘻笑道:“第一回生意,当然要不惜血本做成。只要打开门路,月老祠门口的月老香袋,可以卖到十两银子。”
  楚楚两眼放光,马上道:“好,要我们怎么做,你说好了。我和碧落都任由你差遣。”红娘笑得甜美,心想:就不信你不上钩。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6
  少年不识愁滋味(三)

  烟花道,销魂处。关城的烟花之地也与其他城池一样,花团锦簇。这日在关城最大的花楼倚翠楼前,团团围了几层人。旁边有人用力挤了进去,见人群中,三人分外醒目,一个俊美飘逸的公子,一身月白衣衫,玉冠粉面,手执一把折扇。身边一个沉着脸的青衣侍卫,还有一个青衣小厮。已有人惊叹道:“竟有这等美少年!”正是乔装打扮后的楚楚一行。
  红娘撇撇嘴想:今日只恢复了小姐几分容颜,都已经癫狂到这般地步。
  却听楚楚低声问:“洛左,那人果真在这里?”因三人改了名字,楚楚名叫洛离,红娘就叫洛左,碧落便是洛右。
  红娘笑道:“公子放心,我早打听明白,楚云熵如今迷上倚翠楼的清倌翠云娘,据说拂得一手好琴。他每日此时便在这里听琴。”
  早有老鸨迎出来道:“哪阵风把这么俊俏的小哥吹来了?”见得楚楚服饰名贵,举止高雅,心花怒放,连忙把三人让到雅座。
  楚楚环顾四周,只见得雕梁画栋,室内器具也十分精美,香风扑鼻,果然隐隐有一阵琴声,十分清雅,从西楼传来,当下故做不知,问道:“不知何人在此抚琴?”
  老鸨极是得意,道:“正是老身的拙女翠云娘。”
  楚楚叹道:“果然绕梁有声。在下可否得见?”瞟了红娘一眼,红娘立即递过一个金镙子。
  老鸨先是眉开眼笑,后却叹气辞道:“本来当然不敢有违。可惜今日云娘有客人---”却发现这少年反而笑容绽放,饶是她这样见多识广的,也觉得心中一跳,却听他道:“妈妈不必为难,只管收下,在下自有办法。”吩咐道:“洛右,取琴来。”
  便见身后侍卫从背上解下琴匣,取出一把七弦琴来。少年净手焚香,纤手挥落,流畅的音符便流泻出。却听少年歌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琴声百转千回,说不尽温柔旖旎之意,歌声清越,动听无比,虽然不重,竟无比清晰地传入众人耳朵。红娘已在旁咬耳道:“原来我们不必这么麻烦,叫公子来卖艺即可。”
  楚楚冷哼一声,一曲已毕,在众人如梦初醒般的喝彩声中,以惊人听力,果然闻得珠帘轻颤,一丽人抱琴而至,幽幽道:“今夕何夕?得聆雅乐。云娘不才,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红娘抬眼看,心里先喝了一声彩。见来人凤眼桃腮,长得果然清丽脱俗,更难得眉目间笼着几分幽怨之意,似蹙非蹙,愈添得几分风情。后面跟着一人,面色不善,赫然就是画像中的楚云熵。她暗暗发笑,心想:今日便要你尝到报应。
  楚楚何等机敏,早把二人看在眼中,但下学足七爹李璨的风范,躬身施礼,道:“在下洛离,久慕姑娘琴艺,今日闻得,顿觉知音之感。故冒昧一曲,望姑娘海涵。”
  翠云娘骤见面前人如此丰姿,已然呆了一呆,心中一片茫然,却又有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甜涩渐渐涌上心头,只在心里翻来覆去暗道:原来是他。蓦见众人凝望自己,才记起需说几句场面话,粉面早已一红,叹道:“云娘命薄,怎敢当得公子知音?”
  楚楚瞥了红娘一眼,心中暗想:这小丫头怎的如此厉害,连对话都已给我编好,而且还能马上就用。她却不知林小胖为开发爱女情商,早在爱情宝鉴里把各种可能的情形,可用的诗词一一罗列。口中已流利道:“姑娘慧质兰心,出淤泥而不染,洛离仰慕万分。可惜佳人难见,鱼书何递?”依足红娘所授,以一双俊目凝视过去。
  翠云娘只觉他的目光一片清澈绝无半点亵渎(众:楚楚当然不会有欲求),诚挚无比(众:难为她瞪得不容易),满面飞红,欢喜难抑,心道:翠云娘有今日一刻,于愿足矣。低声道:“从今往后,云娘小筑,只为公子一人而开。”羞赧难挡,偷眼瞄过楚楚一眼,已含羞拂面而去。
  却说楚云熵出了千金买得云娘小筑听琴的资格,朝夕相处三月之久,翠云娘只是若离若即,本以为自己貌如潘安,才高八斗,定能夺得佳人青睐。谁料一夕之间,竟出来个更出色的少年,一面之缘,就得翠云娘千金一诺。从此以后,再去拜会,只得一句:“公子请回。黄金有价,云娘之心无价。”不甘心道:“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你就这么相信?”寂静后只听她缓缓吟道:“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楚云熵从来心高气傲,再也不愿纠缠,扭头就走。几日来皆在酒楼买醉。那晚又喝得大醉,独自走在路上,却见一个身形飞掠过去。月光下认得分明,竟是那日倚翠楼中让自己难堪的少年。
  他心中疑惑,一路跟随在后,却见少年几个起落,来到一个小楼下。小楼精巧玲珑,分明是女儿家的闺楼,听得笛声隐隐,从楼上传来。月光下一个女子身披轻纱,正靠在窗下吹笛,远望去娇美不胜,身姿玲珑有致,与翠云娘可谓是各擅胜场。楚云熵心中大动,看了又看,发觉那面容似曾相识,竟是刘月浓。他心内奇道:怎么以前没觉得刘月浓也这般动人?
  楼上刘月浓早瞥见那个冤家傻傻立在楼下,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起红娘的话,果然是金科玉律。她说道:男欢女爱,虽然内心也总要,但要待时间证明。哪个说皮相不重要,肯定是假的。当然七分人才还要三分打扮,没有男人喜欢黄脸婆,女人首先要性感---你放心,失恋的唯一良药就是用新人代替旧人。人类素来喜新厌旧---咦?这句话什么意思?(红娘合上《爱情宝鉴》,满脸疑惑。)
  那少年在楼下静静听完一曲,扬声笑道:“月下看美人,名花两倾国。不知小可有幸近聆一曲否?”声音未落,身形已拔地而起,轻轻落定在楼上。
  刘月浓啊了一声,花容失色,道:“你是何人?胆敢如此轻狂?来人哪----”一时之间却哪里有人赶得到。
  那少年轻轻一笑逼近她,展开扇来支住她的下颌,道:“娥皇女英,古之人诚不欺我!”却听啪地一声,刘月浓已是一个耳光落在他俊面上。
  楚云熵只听得解气至极,想:到底是大家闺秀,稳重端庄。你想双美并蓄,我却不能遂了你的意。云娘啊云娘,你待我如此无情,你我到底无缘。但今日有我在,休想染指月浓。
  时下武风渐甚,楚云熵也算习过名师,酒已大醒,也施展轻功,挡在刘月浓面前,道:“竖子安敢无理?”(楚楚心道:你可来了)
  两人对拆了几招,那少年功力竟不弱,但楚云熵全力施为,觑得个空当,一掌重重击在少年肩上,直把他击下楼去,只见他苍白着脸站起,纵身而去。
  楚云熵大感痛快,回头一看,只见刘月浓犹带几分惊颤,娇躯微微颤抖,已有一股幽香,隐隐袭来,心下几把持不住,暗叫奇怪,环顾左右,却是那少年的扇子落在地上,正淡淡发出一股异香。
  楚云熵但觉丹田中油然一股热气上涌,暗叫不好,这少年好生卑鄙,幸亏自己来早一步。却见刘月浓娇声道:“楚哥哥,我---我—我怎么这么热?”
  楚云熵汗如雨下,手却不听使唤,将面前玉人一扯,温香软玉,契合非常。他努力压制,道:“月浓,楚哥哥一直很坏,你能原谅他吗?”却觉少女的手臂已悄悄环住他,道:“楚哥哥知道的,月浓心里,只有一个楚哥哥---”声音已淹没在男人粗鲁的吻里---
  “其实不是这样的。”红娘正对着在榻上任由碧落梳洗的慕容楚楚道:“你猜她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楚楚懒懒道:“什么?”
  红娘扑哧一笑,道:“她问我,你是谁?假如换你可不可以?”
  楚楚道:“那你怎么劝她打消这个念头的?”
  红娘板起脸,道:“我只说了八个字:公子有疾,不能人道。”
  房中低低笑了几声,复听慕容楚楚道:“一朝勾却相思债,所需材料甚费。这次的买卖可真是代价昂贵—”
  碧落忍不住问:“这就有用?”
  红娘得意地道:“别忘了刘小姐可是大家闺秀,而且我已经通知了刘家和楚家长辈,眼下正热闹----小姐你放心,刘月浓给了纹银千两。”她如愿地看到楚楚眼睛开而复闭,心道:当然刘月浓说一半是给洛公子求医的,而且还说不够再取,我看主要也是为了这个---不过这话可不能告诉你。
  那日关城热闹无比,吹吹打打,十里红妆。据说为太守之子楚云熵,关城第一美男子(目前这一点争议颇多),迎娶刘家小姐。还据说这楚公子生性风流,辜负佳人多年,刘家小姐无奈之下求告于月老祠,果然灵验无比。如今月老祠门口还售有灵验香袋,售价十两纹银,照样供不应求。买香袋之人还可在祠中祷告,随缘喜乐(就是捐香火钱),将可能得上天指点。不过有人传说,如果许得重金,月老将如你所愿。
  传言沸沸扬扬,是否确切,不得而知,总之月老祠如今修葺一新,祭拜月老时,可见一长者须发皆白,紫色法衣上金银丝线织就各种圣物,头顶莲花冠,出尘非常,身边随侍两位道童。不过也有人说,那人原来是门口卖签文的老汉。
  楚楚自解决了经济问题后,精神一振。于是每日里大家可以看到满脸笑容的慕容公子端坐在医馆内。房子大了,各种杂役也增加起来,眼见得人手不够,楚楚等人也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既然财力已经解决,楚楚便吩咐红娘张榜招贤,谁知虽然他们给出了优厚报酬,但是士兵打听到他们先得罪了大将军,后又招惹了刘都尉,张榜多日,无人问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6
  少年不识愁滋味(四)

  那日楚楚正在气闷,却见一团人簇拥着一个少年走过来。旁边一个铁塔似的大汉正在那里说给众人听:“这位小兄弟原来不会烧饭,却又强撑着,做的菜式倒是不错,手却被烫得一塌糊涂,还不吭一声---哎呀,胡大夫却到哪里去了?”
  楚楚精神一振迎上前去,见那少年面容黝黑,年纪却是不大,一双手紧紧握拳。楚楚自我介绍道:“在下医官慕容复,给我看看如何?”
  那少年抬起眼望了她一眼,楚楚觉得那目光居然五味杂陈,仿佛藏了无限意味,又好似留恋不舍,他五官本来平淡无比,一双眼却是分外清亮,她正一怔,他已立即把眼转开,几疑是错觉。
  许是她笑容可掬,少年已驯服地把手掌摊开。只见他一双手上点点水泡灼印,众人皆是叹息,楚楚立即熟练地为他包扎上,道:“可不能下水了。”大汉连连点头。
  楚楚想了一想,把少年上下看了看,觉得他虽然瘦仞,看起来倒非常健壮,十分满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怔了一怔,低下头去,轻声道:“张阿牛。”
  楚楚暗想:原来是个贫苦孩子,更加同情,问道:“你来我这里可好?你的伤势比较麻烦,我这里换药也方便。而且听那位大哥说你也并不怎么适合在那里。”她没发现,众人的表情顿变得十分尴尬。谁知那少年竟抬起头来,默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至此医馆便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阿牛。他虽然话语不多,但手脚勤快,而且聪明伶俐,什么活都一学即会,后来还能帮碧落晒、称药材。楚楚非常满意,觉得自己果然有眼光,一出手就捡到了宝。唯有红娘一日孤疑着问他:“我怎么觉得阿牛好像有意无意总是在看你?”楚楚得意道:“那是,你少爷我花见花爱人见人爱。---红娘你好好看你的爱情宝鉴,不要想什么有的没的。”红娘摸摸头,想想大略自己神经过敏,咕囔道:“莫非得了职业病?”仔细算月老祠的账目去了。
  连月来,虽然谍报频频,骚扰不断,但战争一直没有开响。稍微有个什么小病小痛,也都叫胡年大包大揽。楚楚在医馆闷得简直要淡出鸟来。那日胡年又急喘喘奔入医馆中,红娘叹道:“胡老伯,小心你的身体。”胡年满脸是汗,几不成声,道:“将军---将军被蛇咬了-” 楚楚大喜:“杜长卿?”可算这回落到我手里-----见胡年取了药箱急急奔出门去,连忙在柜上取过几物,诡异一笑,施展身形跟踪而去。
  楚楚极其郁闷地看着病榻上那张黛黑的脸。搞什么嘛,居然是薛义,害得自己一路狂奔,早知道就让胡年自己来了。而那个罪魁祸首好好地坐在床边,此刻正板着一张司空见惯的晚娘脸,冷冷道:“薛将军已经昏迷不醒。你们看怎么办?”
  那边胡年冷汗涔涔下落,跪伏在地,道:“老朽无能。但薛将军乃被当地土条(蝮蛇)伤了右腿,此蛇剧毒,虽然立即绑扎返回,可惜服药太迟,目前整条腿布满毒素---”
  杜长卿不耐烦地道:“你直接说怎么办吧。”
  胡年望了他一眼,哆哆嗦嗦道:“只能,只能切除右腿试试看----”杜长卿勃然大怒道:“试试看?一群废物!”
  楚楚顿觉连带自己也骂了进去。她瞧着榻上人看了半天,确实中毒已深,右腿已转乌黑-----看到杜长卿满含讥诮的脸,连正眼都没给一个,仿佛当她是空气,不由怒气横生,冲口而出:“胡大伯别慌,我有办法。”
  碧落惊道:“公子!纵给他服下菩提还魂丹,他那条右腿也要不保----”看着楚楚脸色,大惊道:“莫非你----”楚楚不待她说完,已站起身来,道:“给他服下药,把他抬到我房中。”
  杜长卿冷笑道:“军中无戏言,慕容公子千万别视性命如草芥。”
  楚楚冷冷道:“恐怕你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众皆侧目,因杜长卿治军甚严,无人敢捋其虎须,看来这慕容公子果然是活腻了。
  但是薛义到底还是被抬了进来。楚楚低头沉思半晌,沉声道:“琉光,把阿牛叫过来,帮我把这个人的上衣脱掉。你们两个,守在门口,给我护法。”两人皆惊道:“小姐---”楚楚苦笑道:“你们也看见了,这个人中毒已深,一般的方法,已经无用---哼,杜长卿,慕容楚楚偏要让你刮目相看,下次不得不来求我!”两人哪里拗得过她,只能依言行事。
  楚楚凝视榻上的薛义,面上阴晴不定,张阿牛何时来到面前也未觉察。闻得开门声,见少年进来,道:“你先把门关上。”见他依言照做,正了正色,对他道:“实不相瞒,我是女子,不方便碰薛将军,你去把他扶起来,脱掉他的衣服。”
  少年半点惊异的神色也没有,楚楚最是喜欢他这种神色,微微笑道:“我将以银针趋动他全身血液,打通他全身经脉。整个过程可能耗时很久。我怕我那两个丫头担心,特将她们唤在门外。你跟我的时间虽然短,我却信得过你。待会儿万一我吐血,你不要告诉她们。”少年忍不住满面忧色,涩声道:“小姐---”楚楚摆摆手,道:“你快去把他衣服解开。”
  少年依言把薛义盘坐在榻上,灯下露出黝黑的胸膛,上面竟是满目伤疤,楚楚叹道:“倒也不愧为一条汉子。”凝神静气,金针在手,目光如炬,一一扎在要穴上,便见薛义身子一颤,嘴角缓缓流下血来。楚楚知是时间已久,毒气攻心,当下立即真气运行九天,但是她素来爱洁,当下看了又看薛义的身体,心想不得不从权,强自闭上双眼,纤纤玉手已印了上去。突然觉得什么东西在身前一挡,在千钧一发之际收回力睁开眼来,却见张阿牛已盘腿坐在他们中间,恼道:“你干什么?”
  少年平静地道:“张阿牛也曾访得名师,小姐尽管以在下作度桥,全力施为。”
  楚楚怔了怔,道:“你却疯了?度桥之人有可能被毒性反噬,你不要命了?”
  少年竟一言不发,只静静运气,将左掌贴上薛义胸口,看他跌坐手法,竟亦出自名门正派。当下哪里还容得楚楚迟疑,眼见薛义面色渐黑,楚楚暗道:罢了。全力施为,一股内力送了出去。
  她所学的内功心法,本是武学正宗,加上她心无旁骛,十多年静心修炼,也非同小可。少年只觉一股极强内力自胸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心里暗暗钦佩,集中精神,把这股真气注入薛义体内,疏通紊乱的经脉。待到注入,两人心中都是一惊。原来薛义体内全无半点内力,但是箭在弦上,楚楚倒被激起满心狂傲,想:我偏要试试。反而一鼓作气,真气激荡而出。
  却说这种内功手法,最是耗费心力。它等于用内力强行打通体内经脉,非高手不敢施为,一旦力有不继,内力反噬,施力者将经脉尽断,形同废人。楚楚此次逞强,纵有张阿牛敢做度桥,抵受大半反噬,倒落下后患无数,这是后话。
  半晌,只觉身后人身体轻颤,知道她毕竟年少,无力支撑,关心则乱,喉口已是一阵腥甜,他却把血反咽下去,微微一笑,心想,为她死在这里,叫她永远记住,倒也值得。心中一片宁静,面上倒浮现出详和的笑容。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6
  少年不识愁滋味(五)

  谁料听得楚楚娇叱一声,金针穿风之声飒然,顿觉传来的内力猛然加强,极其霸道,一瞬间推开淤积的脉门。只见薛义啪的一口黑血张口而出,身形落了下去,面上黑色退了下去。还未来得及欢喜,却见身后人一声轻叹,已软软倒在他身上。
  少年大急,疾把她搂定怀中,见她全身衣衫尽湿,隐隐露出玲珑无比的身体。面上犹带笑意,已昏迷了过去。少年紧紧地搂着她,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娇颜,纵不是旧时模样,但一颦一笑,何时不清晰出现在梦里?一时百感交集,但神台清明,当下强力按捺住满腹相思,唤道:“琉光公子快来!”
  碧落首先扑到,见楚楚倒在少年怀中,心中一惊,把她接了过去。红娘见得她身上金针,气急败坏,道:“她居然这般逞强,敢用金针刺穴大法激发内力,好,这下内力好久都不能恢复了。”
  少年一惊,脱口而出:“它不是失传已久?”
  碧落恨道:“不知道在哪里给她找出来,但是我没想到她真敢拿出来用。而且此时也只能等她醒来。”恨恨指着薛义道:“你快把这个臭男人扛出去,别叫人进来。”
  楚楚半梦半醒之际,依稀见得碧落和红娘的面庞交替在眼前变换。好像有人给自己喂了很多汤药,苦涩异常,往往哇地一口吐出去。后来改成药粥,连梦中也觉难以下咽。有一日却有一口异常香糯的粥哺入口中,不油不腻,虽然未苦,回味却有几分甘甜,贪恋这股甜香,连连吞了又吞。隐约听得碧落喜不自胜的声音:“她咽下去了---哦,还要,好好---阿牛,你做的粥小姐很喜欢---你的身体也还没好利索,不要太累了—”恍恍惚惚想着,怎么,竟不是碧落的手艺么?居然有人比碧落的厨艺还要出色么?
  待到可以下床走动之际,自己两个婢女都各各板了一张脸给她看,涎着脸凑上去,只得一声:“小姐如今有主意了,为了争一口气,要把性命也赔上了。”转成痛心疾首:“你知道你躺了多少天?十三天啊!要不是张阿牛为你受了反噬之力,不知道要躺到几时。”
  楚楚告饶道:“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要知道需费这等力气,我这么聪明的人,哪里肯做这样赔本的买卖?”换得两记白眼。连忙捂着胸口,道:“唉唷!”
  两个丫头虽然知道她是作戏,依然舍不得不把她扶住,恨道:“你现在可知道疼了?你以后再胡闹,少不得婢子们先把命交给你,省得活着眼看你受罪。”
  楚楚扑哧一笑,道:“放心放心,小姐我吃一堑长一智。阿牛还好吧,可给他吃了我们慕容家的灵药?那个薛义眼下如何了?对了,你上次做的那个粥极不错,是新研制的么?”
  红娘笑道:“薛义早就活蹦乱跳了,总算他还有点良心,每天早晚都会来看你,也送了很多东西过来。不过你这次倒真是拣到了宝贝,阿牛原来不但武功不错,还有一手好厨艺,那个粥就是阿牛做的。我瞧他只要注意保养皮肤,将来也肯定是个美少年---不过这样的人,怎么会流落到做小兵?恐怕来历不明。”
  楚楚最是爽朗,道:“他不肯说,必有他的缘故。我看他也不像个歹人,再说这次幸亏他护我周全。他既无处可去,我白得一个这么好的手下,有什么不好?赵爹爹常说用人莫疑,疑人莫用,何必要穷根究底?”听得两人连连点头。
  突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慕容大人今日可是大好了?”
  三人抬起头来,只见薛义魁梧的身形立在门口,黑脸上满是歉意,把她上下仔细打量,道:“想不到慕容大人如此年纪,竟有这般身手。薛某这条命,全赖慕容大人费心拣回。倒害得大人昏迷了多日,真正过意不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后但凡慕容大人有差遣,在所不辞。”
  楚楚笑道:“将军说哪里话来?所谓医者父母心,下官只是尽了本能。可惜不自量力,倒叫将军担忧了。家母常教导我施恩勿望报,但求无愧于心。将军千万莫要放在心上。”两个小丫头都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小姐欲擒故纵的功夫,果然又长进了。
  薛义却听得大是感动,道:“大人高义,薛某望尘莫及。---对了,单兄弟也来看望大人。”
  便见他身后闪出一白袍小将,剑眉星目,俊朗无比,正是仅一面之缘右军统领单君逸(只看得红娘目不转睛),对她温文行礼道:“君逸拜见慕容大人。大人看来已是无碍了。君逸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薛大人体内不但余毒已清,而且奇经八脉俱被打通,可以说因祸得福,将来可获益无数。慕容大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成就,君逸佩服之至。”
  楚楚摆手笑道:“不过是年少不更事,逞强罢了,你看我都在床上躺得快发霉了----下次碰到这种事,我肯定是要做缩头乌龟的。”只听得两人齐齐大笑。
  薛义转头仔细看他,突然郑重道:“慕容兄弟真是个爽快人。薛某是个粗人,最喜欢小兄弟这个脾气,如不冒昧,咱们结拜为兄弟可好?”
  楚楚在心里盘算,这肯定是稳赚不赔的生意,笑道:“倒是我高攀两位哥哥了。”当下吩咐红娘碧落支起香案,焚香叩拜。薛义最是年长,忝为大哥,单君逸位居第二,慕容复便是三弟。排位既定,三人均无限欢喜,又畅谈了一番。薛义觉得这位三弟谈吐清雅,举止天真可喜,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又惊又喜,直到日落西山,才与单君逸告辞而去。
  自此慕容复的大名便在军中传开,一时间医馆前人头瓒动,每天都有人来瞻仰两位将军义弟慕容大人的风采,都觉得他果然年少英俊,脸上的雀斑也没那么难看了。医馆内也陆续招进了不少人,使红娘顿觉扬眉吐气,将军府中小总管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不过红娘和碧落都承认,谁也做不到像张阿牛那样细致。不用任何人嘱咐,每天的药材都及时收晒放置,若将短缺,清单肯定早几日就交到红娘这里。每天的开水都充分备足,小厨房的膳食材料也一一分明。最让楚楚心花怒放的是他居然擅长厨艺,再简单的菜式,在他手里也变化无穷,吃惯了碧落的做法,倒觉得别有一番风味。于是越发待他不比别个,身边的琐事也渐渐交付给他。
  楚楚个性最喜未雨绸缪,那日膳食用毕,特对少年叹气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可以天天吃你做的东西。”
  少年面色一红,低下头去,敛去目中无限光芒,低声而坚定地道:“只要小姐不弃。”
  楚楚非常欢喜,握住他的手道:“那我们就说定了。”只觉得那双手在手中竟在微微颤抖,不禁暗笑放开,心想:这个阿牛的胆子委实小得很,可别吓着他。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6
  少年不识愁滋味(六)

  那日医馆中人少了不少,楚楚一问,才知近日军营贴出告示,当下便带着红娘碧落前去观看。果见军营口密密麻麻的人围着一张告示,大意是为激励三军士气,一个月后左右二军将在辕门比武。取胜一方将增加军饷达一年之久直至下次比武,落败一方也会减少相同数目。所有士兵可自动选择左右二军加入。楚楚心道杜长卿好打算,两厢扯平,一文不花,就叫两家争个焦头烂额,也激起众人习武之心。
  只听一兵士在那里道:“薛将军一对擂鼓惊天锤震天动地,勇冠三军,我愿意留在左军。”
  旁边有人嗤道:“单将军一柄五钩神飞枪出神入化,罕有敌手。再加上他乃名门之后,又素与大将军交好,可谓是年少得志。兄弟们,我说最要紧的,是站对地方。”旁边多人轰然响应。
  楚楚心想自己正是左军一员,看这个情形,非常不利,又一想:莫非杜长卿见薛义照拂我,特地给他几分颜色看?越想越觉得有理,正欲到营帐内寻访薛义不迭,突又收步,已在腹中有了主意,心道:招徕人么?莫非本姑娘就不会?
  不久,那个告示旁边便贴出了一张更大的公告,公告上一手秀研飘逸的字体,前所未见,更奇怪的是它的全文:
  “你想做一个不平凡的人吗?
  你想做一番事业,建立功勋吗?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甚至可以超越所有人?
  ----这,决不是梦想!
  来到左军,你将有机会修习玄门正宗武学;
  来到左军,你将有机会学习各种兵法;
  来吧,你的人生将从这里起步!
  附:三日之内报名加入左军,将赠送慕容家速效救心丸一粒,灵验无比,过期作废!”
  红娘本来担心这么奇怪的文体出了将军府没人看得懂,但看着领取速效救心丸的长队,不得不又一次佩服小姐的神机妙想。
  结果楚楚没有去找薛义,薛义自己找上门来了,无限感动,握着楚楚的手道:“贤弟待我以赤诚,大哥无以为报。不过恐怕不太好,二弟那边----”
  楚楚忙抽出手来,揉着被他握得发红的手腕,一边感叹这个大力士倒是挺耿直的,一边道:“有竞争才有进步嘛。二哥天纵英才,小弟只能出此下策。大哥你别多想,还是好好考虑怎么能够赢,才不枉这么多人跟随你的一番心意。小弟不才,愿在旁摇旗呐喊,一尽绵薄之力。”
  忽听一个温文的声音笑道:“原来二哥在三弟的心里是这么能干的。倒叫君逸惭愧了。”两人都大窘看去,赫然是单君逸微笑站在门口,笑容如春风拂面。
  楚楚最是皮厚,腆着脸迎他进来,口中还不忘讨便宜:“当然了,二哥在小弟的心中,英明神武,武功盖世,天下第一,永世无双!”
  单君逸笑道:“果然永世无双吗?二哥若在三弟心里算得永世无双,倒也欢喜得很。”语中竟大有深意。楚楚是根本听不出来什么。红娘在旁边听得,倒是愣了一愣,觉得这句话怎么好象在哪里看到过,几疑出自爱情宝鉴。暗笑自己近来大概钱收到手软,老忘不了这茬。
  单君逸却对楚楚笑道:“西北风寒,不比长安。你身子还未大好,受不得寒气,特特拿了点皮草和手炉来给你。”
  楚楚大是感动,道:“二哥待我太好了。小弟惭愧。”
  单君逸又对薛义道:“我们这个三弟,最是调皮不过,大哥千万别介意,就由他闹好了。”他轻轻几句,就把场面揭了开去。薛义嘿嘿地只是笑。复听他道:“三弟一手行书,风骨华丽,灵动出尘。二哥阅人多矣,未见几人及得三弟这样多才多艺,心中十分欢喜。想来你也应通音律。二哥前日得了一首曲子,想要请三弟指教。就请今晚移步二哥帐中,一起把酒言欢如何?大哥军中如无事务,也请一并过来。”
  薛义忙摆手道:“薛某是个粗人,徒徒污了雅乐。三弟聪明伶俐,他代我去便是。”
  楚楚还在迟疑,却见单君逸一双俊目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整个人说不出的温雅俊美,心里竟舍不得他失望,脱口而出:“如此烦劳二哥了。”
  红娘在旁再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两个男人这么亲近,算怎么回事?”
  楚楚踏着月色而去时,正是华灯初上之际。边城依然热闹,军营中却一片肃静。天似穹庐,隐隐闻得大雁啼声。值夜的兵士一身戎装,手执长戟,静静站在寒风中。明月如勾,繁星闪烁。楚楚深悔自己卧病在床,竟错过如此美丽的景色。兜兜转转,已来到营帐前。远远便见单君逸负着双手立在门口,月光下拖得身影更加修长,夜风瑟瑟,楚楚竟觉大有几分寂寥之意。待见得他,俊面上已显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来,亲自替他解过披风,拉着他走入账中。
  只见营账内十分整洁,简书已被高高叠起放在一边。几上一具古琴静静躺在那里,形状古朴,楚楚看了又看,惊道:“莫非竟是绿绮?”
  单君逸含笑道:“复弟果然识货。军中多年,常赖它寂慰春秋,本以为是明珠暗投,看来终遇伯乐。愚兄不才,要请复弟指教了。”
  因楚楚身体尚未痊愈,单君逸给他厚厚布了一个靠塌,楚楚几乎是整个人蜷入塌中,听得铮铮琴音响起。琴声中偏多几分激越之意,仔细聆听,仿佛走入黄河落日,大漠孤烟,行遍关山万里,看尽日出日落。渐起峥嵘之意,似见金戈铁马,铁蹄声声,踏破晴空万里。琴声缓缓低沉下来之际,楚楚茫然问:“突厥要有行动了么?”
  半晌听得他道:“复弟果然有七窍玲珑心。”
  楚楚微笑想,这话给红娘听得,肯定是不信的,总说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懂。想了又想,道:“二哥琴声为何如此寂寞?如二哥这样少年英雄,难道还有什么不称心的么?”
  便见单君逸从琴上抬头凝视着他,目中流光溢彩,粲然一笑。楚楚觉得即使是最美丽的宝石,最璀璨的明珠,也亮不过此刻他目中的光芒。一时间又看得怔了一怔,好在她某些神经素来大条,已给她想起一个可以让他开心的方法,道:“我记得一首词曲,最是契合二哥你的心情,我弹来你听可好?”
  单君逸将她搀起,笑道:“二哥自然是欢喜的。三弟慢来。”突觉鼻端竟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梅非梅,似桂非桂,若有若无,萦绕鼻边不去。恍惚之间,觉得眼前人弱不胜衣,灯光下竟有说不出的娇憨妩媚,心下大惊,猛地低下头去,竟是不敢多看眼前的少年。
  就听一阵悦耳的琴声落下,手法十分精妙,还在自己之上,还待抑住满心欢喜,已听得少年且弹且自歌: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单君逸几醉入曲里,喃喃道:“不错!不错!所谓高山流水,古之人诚不欺我。”
  楚楚笑道:“其实我不该弹这个。毕竟也是太寂寥了。楚楚年幼无知,总觉得人生短暂,何不及时行乐?人间富贵,转眼成空。何必太执着?”
  单君逸抚掌笑道:“复弟果然是妙人儿,小小年纪,难为你看得如此通透。值得浮一大白!”举起酒杯,琼浆满樽,一干而净。
  楚楚闻得酒香浓郁,大为眼馋,却被单君逸挡在杯上,柔声道:“复弟犹未大好,杯中之物,还是为兄代劳好了。今后得复弟军中相伴,实乃人间乐事。”
  却听一个冷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恐怕只是祸事。”
  楚楚心中一惊,果见杜长卿已赫然立在帐中,瞪着单君逸犹覆在楚楚上的手掌,对她冷笑道:“慕容公子真是好本事,两军统帅,都能左右逢源。大作业已拜读,果然文如其人,蛊惑人心的本事,最是一等一的。”
  楚楚气极反笑,道:“那也要看别人买不买我的帐了。难道别人想结交我,也错了么?”
  单君逸见两人剑拔弩张,暗想传闻果然无误,连忙挡在楚楚面前笑道:“复弟年轻,言语难免有所得罪,将军勿怪。”
  杜长卿哼道:“复弟?慕容复,你的动作还真快,果然有其母必有其---”语气顿了一顿,心想:我不说破岂不更好?转口道:“长夜已深,慕容公子身体尚弱,还不用去休息吗?”
  楚楚怒极,豁然站起,道:“不敢劳烦将军关心。慕容复就此告辞。”
  单君逸不顾杜长卿冰冷的神色,亲为楚楚系好外衣,道:“将军稍待,末将送复弟回去。”
  楚楚本欲推持,看着杜长卿目中更是森冷,大为快意,反而将身半偎过去,对他笑道:“二哥真好,外面果真好冷。”
  单君逸温柔一笑,猿臂一收,将她更紧地搂在怀中。向杜长卿一施礼,径自去了。
  回转之时,单君逸惊见杜长卿冷着脸坐在帐中,对他看了又看。他微微一笑,道:“将军仿佛对复弟多有误会。”
  杜长卿道:“误会?我看我倒是比你还明白些。绿绮都拿出来了。你在想什么,自己不知道么?”
  单君逸俊面不由一红,强自辩道:“复弟惊才绝艳,谁不想与他相交?何况你在帐外,也听闻他所谱的词曲,哪里是一般人做得出的?”
  杜长卿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心想:要是被你知道她还是凤凰将军唯一的爱女,你还镇静得下去吗?这慕容家的妖女,当然不是一般的人物,有些方面,确实是出类拔萃。我二弟为了她自甘混入将军府,去做一个小厮,好容易带回家,竟不告而别,不知到哪里伤心去了。而且凤凰将军是本朝出了名的风流,她的女儿哪里会对你们有真心,将来难道你们真甘心做几分之一吗?心中千头万绪,却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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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不识愁滋味(七)

  不过杜长卿最后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慕容家的女儿,根本是没心没肺。她开始忙起来,再也没空搭理单君逸了。
  只要和金钱挂钩,楚楚向来是全力以赴的。那日清晨,薛义正在操练兵士,便见得慕容复一身戎装,威风凛凛踏进营来。左边跟着一向冷冰冰的琉光,右边一个面容黝黑的少年,正是张阿牛。
  薛义笑道:“贤弟今日怎么来了?”慕容复微微一笑,突然抽出腰侧长剑,向他比了一个起剑式,道:“小弟不才,今日特向大哥讨教擂鼓惊天锤法。”伸出手来,纤纤如画,那双手竟宛如白玉雕成。
  薛义愣了一愣,觉得义弟这双手竟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已见得那手在剑上抚过,剑身光芒夺目,阳光下如同一泓秋水,脱口道:“好剑!”已听得慕容复笑道:“此剑原名惊虹,铸自天山。小弟不才,愿以惊鸿剑法,向大哥讨教几招。如果侥幸赢得大哥几招,可要大哥答应我几件事。”
  薛义怔了下,道:“三弟但有吩咐,大哥自是无所不依—”楚楚嗔道:“原来大哥瞧不起我的剑法。”突道:“小心!”手中青锋倏地刺出,人剑合一,当真是翩若惊鸿,薛义躲闪不及,剑光一闪,已被他在耳边削下一缕发丝,直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复弟果真少年心性,说打便打。今日再若推辞,他可真要恼了。他出身草莽,自幼无兄无弟,见慕容复一派天真烂漫,异常欢喜,当下笑道:“那为兄就不客气了。”喝道:“锤来!”那一声当真惊天动地,有几个兵士已震得耳际隐隐发麻。
  却见他已操起两枚巨锤,份量惊人,舞动起来,众人只觉满天锤影,天地变色,楚楚叹道:“果然好功夫!”远望去,她单薄的身形,仿佛随时会被锤影吞没。张阿牛面色骤变,紧紧盯着她的方位,却觉袖子一紧,见是碧落看他实在太过紧张,拉他一把,微笑摇了摇头。
  薛义猛喝一声,舞得更急。一霎时天昏地暗,隐隐竟有风雷之声。说时迟,那时快,突见沉沉的黑幕中似有一道闪电划开,蓦地乌云散尽,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三尺青锋,正停在薛义喉间,只要往前一寸,性命堪忧。却见慕容复微微一笑,收起剑来,道:“大哥承让了。”
  薛义却把双锤一扔,哈哈大笑道:“好久没输得这么痛快了。大哥有你这样的贤弟,正是三生有幸,贤弟此来,要大哥做些什么?”
  慕容复笑道:“小弟不才,但曾得本朝骠骑将军沈思亲授,对行军打仗,略窥一二。大哥若信得过,就由小弟代大哥操练如何?”
  薛义展颜笑道:“贤弟家学渊博,人所难及。曾闻骠骑将军沈思最是难以接近,贤弟竟能得他衣钵。愚兄与荣共焉!”
  楚楚微笑,道:“慕容复此刻与兄长在一条船上,只要大哥不弃,当竭尽所能。”她生怕时间短暂,也不推辞,当下接过令旗,站定台中,环顾四周。众人觉得他目光如电,仿佛上下都被他看个通透,只听他朗声道:“军中有三种兵士:骑兵、百金之士和弓箭手。所以,但凡操练,必有骑射、射靶、马术、角力、武术及阵法。今日始,你们必须严格遵守新的操练时间和方法。”
  杜长卿虽然不明白慕容楚楚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觉得这个操练法非常奇特,既然他不好意思自己去看,派个伶俐的亲兵看看总可以。
  “将军,左营所有将士,每天五更始绕关城跑三圈,慕容大人说叫素质训练----”
  “将军,左营有个很出色的少年,叫张阿牛,负责教授箭术---”
  “将军,琉光大人传授给军士一种奇怪的武功,叫近身搏击术。慕容大人说武术虽好,练起来太慢,在战场上,要学实用的功夫---”
  “将军,左营开设文化课,慕容大人每天在那里讲授兵法--”
  “将军,慕容大人在左军演练了很多新的阵法,经小人统计,共有鱼鳞、锋矢、鹤翼、偃月、方圆、雁行、长蛇、衡轭等八种---”
  杜长卿忍不住问了声:“具体如何?”
  “这个,恐怕要慕容大人自己来解释---”
  小兵窥窥他不善的脸色,连忙又道:“左营规定,每天在每项操练中评选一名优秀士兵,每次可获白银一两,月底统一兑付---”
  果然见得大将军面色骤沉,哼道:“除了钱,她还知道什么?”
  杜长卿想想,还是不妥,当晚踱到单君逸处,冷冷道:“我传你一套伏虎拳,你负责教给你的兵士。”
  如是,比武之日终到眼前。
  楚楚狠狠地盯着杜长卿,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比赛项目由抽签决定,当然是没有异议。但抽出的签文也太巧了,赫然是马术、阵法、武术。
  当然,本来楚楚还是很有信心的,但看着单君逸牵出一骑,浑身雪白,神骏无比,分明是皎雪骢。反观薛义,只有一匹黄骠马,虽然也是不错,毕竟是凡品。
  当然,这本来也难不住慕容家大小姐,只见她目光流动,已有了一计,向薛义附耳过去。单君逸怔怔地看着她,魂游天外,直到杜长卿再度瞪了他一眼。
  可是楚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薛义落在后面,败给杜长卿。而且,他还满脸惭愧,捧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还给楚楚,呐呐道:“复弟,渠黄跟随我多年,我实在舍不得伤它,所以---”楚楚恨恨接过,可以肯定,杜长卿那不变的脸色上,刚刚浮现出一丝讥笑。
  好,毕竟下面还有机会不是。
  楚楚特地选择了鹤翼阵,此阵大将位于阵形中后,以重兵围护,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是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形。鹤翼阵两翼张合自如,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大将本阵防卫森严,两翼机动灵活,密切协同,攻击猛烈。本来此阵由张阿牛指挥,可惜他偏偏今早得了急病。不过,楚楚自己也可以上。
  单君逸皱了皱眉,以武侯八阵中的蛇蟠阵应对,虽然蛇蟠阵号称风为蛇蟠,附天成形,势能围绕,性能屈伸。四奇之中,与虎为邻,后变常山,首尾相困。但毕竟鹤翼阵乃是后创,集合了多家之长,所以不久,蛇就被吞进腹中---
  不过单君逸输了不但不生气,只在那里看着她惊喜万分,目中无限温柔。楚楚这么迟钝的人,也被他的目光瞧得有点发麻,心道:你这么看下去,我倒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
  杜长卿本来对她的新阵法看了又看,满眼震惊,但看到单君逸的神色,脸立即沉了下去。便听得他道:“本来武术比赛的人选,可以由双方选派,但是本将很想瞧瞧两位统帅最近有什么进步。”
  那么,还说他不是故意的?
  楚楚差点气得立时呕血三升。眼睁睁看着薛义提着他那对擂鼓惊天锤,一步步向场中走去。
  那个人还要侧过头来对她笑得一脸虚伪:“慕容大人,末将本来很想见识一下慕容府的武艺,但是我担心你的好二哥会手下留情。”
  楚楚恨得说不出话来,抬眼看去,只见单君逸白袍银枪,屹立在场上,俊美的面容刚毅非常,整个人看上去光彩如骄阳,说不出的雄姿英发。那霎时,就算是看惯美男如楚楚,也看得呼吸为之一顿。
  单君逸发觉她的目光,凝视着她,微微一笑,纵然隔着千万人,也能感觉这种注视的温度。杜长卿哪里容得,厉声喝道:“开始!”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7
  少年不识愁滋味(八)

  两人在场中互一拱手。便见舞锤如风,银枪似箭,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楚楚原来在那里担心,后来却发现薛义下盘稳扎,擂鼓惊天锤何等分量,在他手中仿佛不过是两个小球,比那日不知精进了多少,五钩神飞枪虽然不负神勇之名,每击在惊天锤上,尚被反弹开。心里又惊又喜,心道这个笨哥哥何时有了这等本事?难道那日竟是让着我?
  楚楚哪里知道,那日她替薛义打通奇经八脉,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际遇,学武从此可一日千里。加上她教了他吐纳之法,薛义内功已有小成,擂鼓惊天锤的威力顿时发挥开来。单君逸在场中,只觉得锤影密不可破,虎口被震得隐隐发麻,银枪险些脱开手去,心中不由大惊。
  但单君逸是何等人物,一击不中,枪法已是一变。众人只觉银光点点,似梅花绽放,凌厉无比,已破开满天锤影。
  却听薛义大吼一声,锤法也随之一变,反而缓了下来。一招一式,凝重无比,杜长卿看得分明,发觉神飞枪被他压制,也慢了下来,暗暗点头,想:薛义倒确实长进了不少。楚楚满面笑容,得意地瞟了一眼过来。
  突然间一点银光破空而出,快得让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众人惊见银枪仿佛变成噬血的魔魇,天地间俱被杀气笼罩,让每个人都觉得窒息。只听杜长卿低呼:“碧血银枪,饮血始回!单家枪精髓果然在此。”
  楚楚满脸煞白,眼见银芒一点,炫目无比,直向薛义左胸击落!那霎时,她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身不由自主已跃至台上挡在薛义面前,腰侧惊虹已然在手,运剑如风,穿过重重杀幕,逐着银光而去。谁知那银枪极为霸道,楚楚内力半失,哪里能够争锋,只见电光一闪,惊虹弹落空中,碧落惊呼一声,满场俱静!
  便见神飞枪势不可挡,穿空而去!众人还待惊呼,却见银枪颤了一颤,竟强在空中划了个奇怪的弧度,只听单君逸闷喝一声,枪身突然回转,将他左肩扎个深透!众皆惊呼。已见鲜血汩汩,直把他的白袍染成血红之色。
  楚楚大惊,扑过去抱住他摇晃的身体,泣不成声。单君逸却强对她露出个笑容,口中还道:“三弟不必难过,其实二哥也并不想打伤大哥。你为我落泪,我—我-----”语声突然低了下去,楚楚只觉怀中一沉,他整个人已倒落在她怀中。
  她满心茫然,见得杜长卿站立在面前,低声道:“如今你可满意?”她还待说话,突觉喉口一阵腥甜,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去,朦胧之际,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居然是杜长卿铁青着脸扶住了她,但是她身不能自主,已软软往这个自己最不可能依靠的人怀中倒了下去!
  楚楚是自一股清冽的龙涎香中悠悠醒转的。环顾四周,分明在一个陌生的营帐内。营帐十分宽敞整洁,陈放着各种兵器,天已大寒,帐中却暖暖地生了一个火炉。见她睁开眼,红娘和碧落都簇拥上来,惊喜地道:“小姐醒了?”
  楚楚见得身上,已换过一套整洁的男装,试着运了运气,居然十分充沛畅通,一阵惊喜,奇道:“我怎么竟会没事,反而好象恢复了不少?”
  却见两人都面色尴尬地目光相交,红娘没精打采地说:“是那个杜长卿了。他给你用内力疗伤了。”
  楚楚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问:“什么?居然会是---”哼了一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问:“单将军怎么样了?”红娘懒懒地说:“还没醒。据说一直没好转。那个杜长卿说,你好了以后,赶快去给他医治。”
  楚楚道:“我说他怎么这么好心?不过,二哥这次为了我,伤得确实很重,我要赶紧过去。”掀开被子,想了想,问道:“这里是哪里?”
  便见两人的脸色更加奇怪,又是红娘闷声道:“就是那个杜长卿的营帐。”
  楚楚惊叫:“什么?他的床?”
  红娘道:“可不?你伤势未好,不能移动,所以—不过就我们两个守着你。”
  好在楚楚从小受小胖的现代化教育,从来没什么男女之防,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她从来是不高兴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马上忘掉,于是连忙跳起来,道:“不早说,那我们赶紧走。我们快去看看我二哥。他待我真是不错。”
  红娘满是惆怅地道:“是啊,已经有人出了千两黄金来问月老,单君逸是不是喜欢男人。”
  楚楚遽然回首,问:“千两黄金?”
  然后想了想,又问:“为什么有人会觉得他喜欢男人?”
  楚楚这么问,红娘是一点都不奇怪的,用更加颓废的语气道:“因为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他很喜欢你。”
  “喜欢我是什么意思?对了,你上次曾经说过,男人喜欢男人叫断袖之癖,是不道德的。那他不是好人吗?”
  红娘无语得差点举头撞天。还是碧落看不下去,打断楚楚难得的求知欲,道:“小姐你快去看看单将军吧,听说他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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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看到单君逸的时候,顿觉心也一沉。他俊美的面容,已失尽血色,深深陷落了下去,全身毫无生气躺在床上。
  薛义坐在他床头,这粗豪的汉子双眼通红,虬髯乱走,见得楚楚,哽咽道:“三弟!--大哥没用,连累你们了。”
  楚楚伸手触摸他额头,只觉炙热得烫手,惊道:“怎么会这么厉害?”
  薛义道:“他受了单家枪的重创,被枪上的真气所袭,虽得杜将军内力救治,毕竟伤势太重,只能护住心脉。”
  楚楚思及这一枪若来到自己身上---不禁生生打了个寒噤。救人心切,忙道:“先给他宽衣。红叶,琉光,你们取这个方子去煎药,叫张阿牛过来。他可好了?”
  忽听一个低低的声音道:“我在这里。”果见黝黑的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楚楚心道来得正好,连忙道:“阿牛你取几块软布,拿个脸盆,接点水进来。大哥你把二哥身上的衣服脱掉。”少年怔了怔,还是应道:“好。”
  薛义三下两下,已把单君逸衣物除去。楚楚猝不及防,第一次看到了男人的裸体。大概因为久在军中,他的身体倒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周身没有一点赘肉,整个身体犹如雕塑般精美。楚楚大觉新奇,但是记得好像娘娘说过男女毕竟有别,所以连忙回过头去,吩咐张阿牛:“你用软布浸点温水,给他全身擦一遍。然后给他换点宽松的衣物,过会儿就给他擦擦额头和腋下。”
  少年应了声,默默依言照做。楚楚自去取了张椅子靠在一边,一会儿碧落煎好了药送过来,待得半凉,便取了个勺子,亲自舀他服下。怎奈单君逸居然牙关紧闭,连灌几次,药液都在嘴边流了下去。
  楚楚想得又想,突然笑道:“我有主意了。上次娘娘就是这样的。”碧落反应不迭,就见她猛咽下一口药液,哺入了单君逸口中。碧落一声惊呼,张阿牛浑身剧烈一颤。
  楚楚笑眯眯抬起头来,环视左右,道:“我说这方法有用吧。”碧落正欲阻拦,张阿牛手一伸,楚楚觉得一股大力,已把她手中药碗接过。少年淡淡道:“药苦,我来喂吧。”楚楚怔得一怔,见得少年已口对口,将药悉数给单君逸服了下去。
  单君逸醒来几疑在梦里。一股最熟悉的甜香流连在鼻端,一个暖暖的小脑袋正偎在他前胸,睡得正酣,还有一点涎水淌在自己中衣上。他不舍得挪开,望前方,薛义全身呈大叉字摊在地上,鼾声如雷。
  忽觉门帘一卷,已有个黝黑的少年端了盆水进来,见他醒来,神色不露,道:“将军总算醒了。慕容公子已为你操劳多日,待在下扶他下去休息。”放下水盆,将慕容复抱起在怀中,就要离去。
  单君逸一急,扯动肩上伤口,一阵剧痛,也顾不得,微笑道:“放他在我边上睡下好了。这样抱他出去,只恐受了寒气。”
  只觉少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来,犹豫了片刻,咬了咬唇,还是一步步移了过来,将怀中人极其小心地放在他身边,仔细地为他盖上被褥。
  单君逸凝视枕边人,觉得胸口满是溢不住的甜蜜,宁愿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忽见少年面色一变,一个快速闪身,已出了帐外。
  便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已近。来人正是杜长卿,面色疲倦,目光倒依然炯炯有神。见得两人相拥而眠,本已苍白的面色更冷,道:“君逸,他好像是个男人。”
  却见单君逸微微笑得一笑,道:“我明白,但这也没有什么。”
  杜长卿冷冷道:“你明白什么?”
  单君逸依然微笑道:“就算他是个男人,我也喜欢他。”
  杜长卿笑容如刀,道:“先别管别人怎么看,单家容得下你吗?”见得单君逸笑容惨淡,大是得意,又道:“还有,他会喜欢你吗?”
  单君逸沉吟半晌,道:“复弟么,不一定喜欢我。”又是微微一笑,道:“我自己喜欢他就可以了。别人怎么看,我并不在乎。我也不会要求他怎么样。”目光凝视着他,缓缓道:“我只要能够在他的身边,可以经常看到他就很满意了。我遇到复弟后,才知道原来我也会喜欢一个人。像我这样的人,朝生暮死,不知道哪天就死在战场上。有这一刻,已经很满意。”看向杜长卿,笑道:“我们相交多年,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一个男人,但是,既然已经如此—正如复弟曾说,人生短暂,何不看开些?”
  只听一个非常煞风景的声音说:“原来你真的喜欢男人。”两人俱是一惊,只见慕容楚楚已迷迷瞪瞪张开眼睛,注视着单君逸涨得通红的俊脸,目中阴晴不定。其实她根本没听见多少,满脑子里都是那一千两黄金,翻来覆去只在那里盘算:赚到了。
  单君逸鼓起勇气,道:“复弟你别动气。二哥—二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见他只是瞪圆了眼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不由心底阵阵发冷,勉强笑道:“复弟心里,是不是觉得二哥很肮脏?其实二哥只是喜欢你而已。有时候,我—我也觉得,自己有点毛病---”
  灯光下,他的笑容如此寥落,楚楚看得不忍,喃喃道:“喜欢我?哦,喜欢我什么?我老是不懂。而且,我现在很难看--”
  单君逸涨红了脸,还是认认真真回答她:“复弟什么都好,真的。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喜欢,只是一种感觉。”
  楚楚愣愣地站起来,往外走。单君逸觉得一颗心随着他的脚步直沉下去,整个人如坠入冰窟。突然她停住脚步,好像还未从梦中醒来,对他道:“你不要难过,我是女人。”一手已取下顶上发冠,满头青丝,飘泻下来。单君逸还未适应这股狂喜,又听她道:“但是喜欢一个人,我从来都是不明白的。”脚步一转,已走了出去。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7
  雏凤清于老凤声(一)

  是夜,闻报,东突厥图利可汗,率大军屯集于阴山脚下,去向不明。
  杜长卿倒是非常沉着。一面修书给河东节度使刘靖远,报代州危急,一面囤积粮草,加固城防。
  单君逸尚未痊愈,但军情危机,他心急如焚,一刻不肯留在账中养伤。杜长卿不得不把慕容楚楚这个祸害,再次请了出来。
  杜长卿什么话也不多说:“只要你能够劝说他留在营帐中,将他伤彻底治愈,我就封你为左军副统帅。”
  楚楚于是答得也干脆:“你放心,我肯定能做到。”
  她的方法也极其简单,那就是,她从此搬进了单君逸的帐中。
  单君逸目瞪口呆,看着楚楚一行,将众多琳琅满目搬进了他的营帐内。
  红娘板着脸,对他说:“你现在已经知道慕容复是个女子,本来不该这么招人闲话。但你那好兄弟杜长卿,要挟我们小姐,要她彻底治好你,而且之前你不得出门。没有办法,小姐只能亲自来盯紧你,所以在治好你之前,将和你同室而眠。好在我相信,没有人能占到她的便宜。而且我们慕容府,也没有这么多规矩。”
  想得又想,道:“如今虽然小姐在大家面前还是男子,但是难保将来被人所知。小姐幼稚得很,不肯娶夫郎。将来可能没人肯嫁你或娶你,你会不会介意?”
  单君逸脸红了又红,红娘暗叹:真是色若春晓----若不是看着你长得委实不错,我还不用这么暗里帮你,希望你聪明一点。小姐么,你是别指望了,她不会替你想的---
  果然见得楚楚一把将他按在床塌之上,自己大咧咧靠在一边,吩咐道:“阿牛,你把药端来,请单将军喝下去。”
  就听少年答应一声,端到他嘴边,手一送,直接给他灌了下去。楚楚还在那里说:“从此我怎么说,你就要怎么做,不要叫我为难。我也是没办法。不过你除了要出去,其他的要求,我还是可以考虑的。任何买卖,都要公平不是?”
  红娘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对单君逸大力眨眨眼睛。
  单君逸满面绯色,看着楚楚,斯斯艾艾道:“复弟,会不会对你不好?我----我----”红娘在心里差点没长叹:真是绣花枕头稻草包----
  就见小姐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了,我牺牲多么巨大,你要记得我这番心意,老老实实给我呆在这里,也不要逼我用慕容府的蒙汗药招呼你。说起来到你这里,我多么不习惯哪----好在阿牛在这里。我跟你说啊,你所有的亲兵统统不许进来,我不喜欢陌生人。还有-----”
  她长长数完了一串,最后道:“当然了,为免你忘记,我叫碧落写了一份同居须知在这里。碧落,你把它挂起来。”看了看某人一眼:“你没有意见吧?”
  单君逸呐呐在那里点头。红娘目瞪口呆,心里翻来覆去道:高!实在是高!
  杜长卿闻说此事,怒道:“成何体统?”
  楚楚回瞪,不甘示弱:“只问结果。”
  单君逸终于知道,生活可以是这样的:
  账中搭起两张床,遥遥相对。
  起床的时候,是必须多次叫唤的。听一次,那个小脑袋会摇一摇,再钻进去。再叫一次,重复。如是三次以后,红娘大怒,就要去掀她的被窝。
  单君逸不忍,道:“且慢。我有主张。”取过绿绮。一曲感人的《凤求凰》后,那个小脑袋果然迷瞪瞪冒出来,还要鼓掌:“绿绮自司马相如奏后闻名于世,原为其故。”那边厢,红娘和碧落赶紧把外衣为她套上----
  用膳是狂喜的:“阿牛,那个五珍鸡回味有余香---叫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少年被她极其热情地送上一抱,满面绯红地垂下头去,她连忙松开手:“嘿嘿,又忘了!”
  换伤口的时候是难过的:“哎呀,都怪我。----不过二哥这枪法真的很不错,就是杀气重了点。”
  单君逸怅然,心想:其实二哥,血雨腥风中走来,单家枪人称碧血银枪,根本就是毒辣----凝视她天真的笑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晚,两人谈罢兵法,已然更深。单君逸含笑睡去。楚楚在床上,突觉身上渐冷。原来炉中炭火已快烧磬。楚楚想了想下得床来,赤脚一踏在地上,冷得直抽气。突有一个温暖的身体拥紧了自己,一手已在炉中倒入木炭,不是张阿牛还是哪个?
  他扶得自己躺入衾中,奈何晋地夜寒,塌上早已半冷。楚楚贪恋怀中温度,见他欲走,反而把身体靠了过去,整个挂在他脖子上,那刹那,还以为身在将军府,对着娘娘,撒娇道:“我冷,你替我暖暖。”少年本已身形不稳,怎料她手上一用力,便已将他拉了下来。无巧不巧,贴个正着--
  少年一阵眩晕,根本不敢动。不用看,也知道身下娇躯美得玲珑剔透,犹带女儿家特有的甜香。他紧张得满身是汗,谁知楚楚愣得一愣,把脸扭了一扭,自己唇上一阵微温。
  今夕何夕?
  他入魔一般,寻住那张樱唇,一股更甜沁的香味传来。半晌,他的舌头已无师自通地撬开她的芳香,寻觅她的香舌---
  楚楚迷迷瞪瞪,想:这是什么?是接吻么?
  突然啪的一声,却是一册简书掉落下来。少年猝然一惊,神台顿时清明,满腹羞惭,不待楚楚反应过来,再也不敢停留,急急飞身蹿出账外。
  若不是卺中犹温,楚楚几疑,乃是一场春梦。
  但是翌日张阿牛布膳如故,面色不改,楚楚心想,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她放心地品尝菜式,完全没看到少年袖中微微颤抖的手。
  那天问红娘:“到底什么样算男女之事?”
  红娘大喜:“小姐你终于开窍了。将军特备有秘籍在此,你稍等。”
  须臾,取来一书,上题“风月宝鉴”。
  楚楚看得半晌,先是一喜:“原来那个不算。”后来语气迷惑:“这是什么?妖精打架么?”
  红娘恨得要死,夺过书去,长叹:“我看你简直是榆木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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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雏凤清于老凤声(二)

  好在单君逸,毕竟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局势渐渐危急,闻报突厥先遣部队已直破云州。
  杜长卿前来检视,他仔细看过,道:“伤势已是无碍,就是卧床多日,气血两亏。”
  楚楚笑道:“我早料到了。今晚他服下最后一帖药后,我将以银针,为他推血过宫,保证无碍。”
  杜长卿瞪她一眼,道:“你早日搬走,我也好早点安心。”此语一出,心里一惊:这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楚楚哼得一声道:“你当我喜欢呆在陌生男人的帐子里。”此言方出,突想起自己还曾睡在他的营帐中,连忙抬眼看去,果见他目中幽暗之色大盛。她嘻嘻跳开道:“好了,不管怎么样,明天我都自由了。”突觉一道目光投射过来,却是单君逸凝视着自己,目中似有几分凄然,让人不忍多看。
  倒是张阿牛如释重负,连楚楚,也感觉他今晚端药的脚步,颇有几分轻快。
  今晚在账外的兵士,明显减少。楚楚听得几个人在那里私语:“突厥已破朔州!---将军把人都调到前方去了。”
  两人俱是心头一震。楚楚收敛心神,把银针根根扎到穴位上,心想:战争,真的又要开始了么?
  一灯如豆,营帐内分外寂静。左右无人,却是红娘怜惜单君逸,特地遣开了众人,让这个呆子能够和楚楚单独待会儿。
  单君逸如何不知,过了今晚,战火就要烧到这个边城。兵戈铁马,血流成河。在这块土地上,从来都战火纷飞,雁门古道,曾饮下多少壮士的热血?
  但是,纵有千言万语----背上,是那双欺雪压霜的小手,纤纤抚过他的肌肤,明显有点心不在焉。大战在即,她肯定也在那里心神不定吧。
  慕容复,不像一个姑娘的名字啊。她脸上的皮肤,也明显和手上的不相称。真的只能永远是个谜么?
  难道自己对于她,真的一点没有被放在心上?
  他有那么一点不甘,一点点潜上来,在那双手拔去最后一根银针时,蓦地伸手,一把把那人拉转到面前,与自己面对面。
  沉声问:“你的名字?”
  “嗯?”今天这个人,怎么跟平常不太一样,而且仿佛---变得有点危险。楚楚迷惑地看着他坚持的眼神,第一次觉得他平素温和的笑容背后,也有不可拂逆的一面。
  笑了一笑,决定不要惹他,道:“慕容楚楚。”
  “楚楚---”他翻来覆去地念了又念,声音渐渐低迷。楚楚正以为已经过关,准备回到原位时,突见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已有一个俊美的笑容绽放在灯光下,还带几分嬉笑道:“尝闻慕容府易容术妙绝天下,楚楚,你就不能给我看一眼你的真面目吗?”
  见得她犹豫,祈求般看着她,软软道:“就一眼----其实楚楚长什么样子,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是我怕以后,万一,再也没机会看到你。难道我连怀念,也没有一个对象?”
  那是什么眼神?仿佛溺水的人,期盼一根浮木;又仿佛飞蛾扑向火焰,那种奋不顾身的疯狂—楚楚凝视面前人,真的是那个温文儒雅的将军吗?
  “假如,假如你真的觉得那样好。”
  那是怎样的一副容颜啊。单君逸惊住,那一刹那,有个极强烈的念头,想要捧起那盏油灯,好好把面前人照个清楚。
  是天上的仙子?还是落入凡间的精灵?他不敢眨眼,觉得这分明是一场梦。那人却恼了,道:“看什么呢!别看了,我又不是---”倏地衣袖一挥,把灯火灭落。
  一切就要消失了么?他简直是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人,又下意识地把她拥紧。
  如果可以,是否能够永远?
  那股熟悉的甜香又一次包围了自己,她有点害怕,身体在怀中微微地抖。她是那么暖,那么柔,那么香,那么美,那么-----这就是神魂颠倒么?
  他听凭自己身体的直觉,轻轻伸出手,拂上她的脸,一点点,一丝丝,仿佛为了把每一部分,深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当手抚摸过她的朱唇时,突然一痛,小丫头居然张开嘴,咬了他一下。
  后来楚楚一直想,肯定是这个做错了,以至于---
  楚楚可以感觉,眼前人笑了一下,然后那张俊脸便直黑暗中印了下来。唇齿相依,辗转流连----头,开始晕,简直快不能呼吸--—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急促无比。
  但是然后---他的手毫不迟疑地伸过来,扯开了她的衣襟,好容易他顿了顿,突然,便抚上了胸前的丰盈---
  啊,这算怎么回事?
  楚楚突然把眼前的危险看得分明,当下毫不迟疑,一掌挥出,重重印在他胸前。他居然也不躲避,就这样生生受了一掌。身体,猛烈震得一震。
  呀,他的伤---
  楚楚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起身欲走。早被身后人猛地一把抱住,两人几个翻滚,落在帐内。
  他,什么时候变得好像一头猎豹?
  衣衫,何时件件褪落?
  楚楚朦朦胧胧之间,好像看到了风月宝鉴中的画面,还待迟疑,突然身体一阵尖锐的剧痛,好像什么被强烈撕裂的感觉,痛得已流出泪来。那人身体紧绷住,滴滴汗落在她身上,喃喃地在耳边不断道:“不怕,不怕!”
  “痛呀,你自己试试看!”楚楚怒道:“停下来!”
  他笑着,密密吻了下来,道:“楚楚,我是男人。”觉得她慢慢放松下来,便是一个剧烈的挺身!
  “呀!”然后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但是疼痛已慢慢而去-----一切停止的时候,她心头一惧,下意识地伸手一指,点了他的昏睡穴。
  浑身酸涩无比地站起来,随便裹紧了衣衫,她仓皇而遁,心里发誓:决不再见这个男人!
  这时,远远守在账外的红娘呆了呆,便闪身进了账中。灯光明后,她满意地看到满地狼藉,突想起一事,把躺在地上沉睡的男人手臂抬起一看,果然一点殷红,正慢慢淡下去。这方面堪称渊博如红娘,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笑得更欢道:“果然身家清白---”
  她想了想,一手揭过床上被褥,盖在那人身上,挥灭灯烛,含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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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雏凤清于老凤声(三)

  那夜确是个是非之夜,突厥大军终于兵临城下,在雁门关外三十里处驻扎结营。
  翌日清晨,杜长卿集齐各军统领,登上塔楼瞭望。其中唯有慕容楚楚称病不至,他心下奇怪,她夙愿得偿,今天应该趾高气扬来这里与他一较高下才是,怎么居然---转头望去,单君逸面无表情站在那里,面上刚刚飘过一阵可疑的潮红。
  楼下,突厥大军兵强马壮,唿哨之声不绝于耳。
  阵前,已有一将越众而出。那番将生得极为壮硕,身长八尺,豹头环眼,提得一根巨型狼牙棒,指着城楼叫骂道:“中原小贼,敢与你爷爷比试么?”
  账下众将中,薛义最是火爆脾气,当下大怒请战曰:“待末将出城,杀他个落花流水。”
  杜长卿笑谓薛义道:“薛将军从来勇猛无比,但此番突厥以大军压境,而我方援兵未至,敌强我弱,势不能以硬碰硬。”
  薛义不服道:“难道就坐等其攻城?”
  杜长卿笑道:“当然不是。我计以老弱士卒引诱突厥,待它兵力分散以后,再行进攻。由于我方兵力不足,须辅以奇阵,方可奏效,务求一击而中。说到奇阵,来人,把慕容将军给我请过来。”
  少顷,便见慕容复沉着一张脸,带着两个近随走了进来。他向杜长卿施礼毕,便找了个最偏的座位坐下。
  杜长卿冷冷注视着单君逸,道:“君逸,你把地图拿倒了。”
  军情危机,当下杜长卿展开地图,将山势地形于众将说个明白,拟定计划。楚楚越听越是心惊,心想杜长卿难怪少年得志,果然腹有春秋。
  那人目光炯炯地注视她,道:“慕容将军有何高见?”
  楚楚第一次觉得面前人别有一番摄人的风姿,当下第一次给了他一个微微笑容,道:“杜将军的‘让威’之法,果得孙膑兵法的精髓。孙将军曾把弓弩比喻为‘势’,正在于说明战争就是要争取发射弩矢的那一最有利的瞬间。孙将军还注意利用各种地形创造有利的态势。他在《官一》篇说:‘易(地形平坦)则多其车,险(地势险阻)则多其骑,厄(山陵狭谷地带)则多其弩。’意思是在山险中作战,要放开谷口,把敌人引出山谷来交战。在杂草丛生的地方作战,要虚设旌旗,诱敌深入,进行消灭。自己要抢占有利地势,攻击处于不利地势上的敌人,这叫做‘居生击死’ 。总之,就是要把握有利战机,利用一切可能的条件,创造有利于我、不利于敌的态势,以争取战争的胜利。雁门关的地形,我肯定没有诸位熟悉,就请诸位因势利导,慕容复任由差遣。”
  杜长卿环视众人钦服的目光,微微颔首,点起兵马。
  那番将正在那里踌躇志满,突见城门大开,只有一个白袍小将,看上去甚为文弱,后跟随着几千兵马,俱老弱病残,大笑道:“大唐果无人矣!”冲杀过去。小将不敌,且战且退。番兵大喜,营中冲出几路兵马,紧随其后,追歼过去。
  最末的番将刚率领兵马踏入山谷,突见一路兵马杀到面前,有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人身长九尺有余,面如黑铁,手里提将两枚大锤,喝道:“何方小贼,敢来这里撒野!”锤随身动,挟雷霆万钧之势,已然扑落!那番将挺刀去挡,早被一锤击断,另一锤狠狠砸下,将他脑袋打个粉碎!突厥兵士见这般勇猛,一哄而逃。薛义哪里肯舍,大吼一声,将溃逃兵士,打得七零八落。
  当首那番将手执狼牙棒追入山下,眼见已无去路,大喜道:“唐兵还不束手就擒?”突见那小将勒马停下,对他冷冷一笑,俊面上竟满是肃杀之意。旁边老兵摘掉白须,竟是易容而就。正在心下狐疑,那小将早已银枪在手,恍如惊虹,刺将过来。那枪法极为狠辣,先刺中了番将座骑,那马吃痛,将他翻落下来,早有一枪补上,命中他咽喉。垂死之际,番将望见众多唐兵涌出,挥刀痛宰,心知中计,已被一支弩箭,贯穿心口。
  是役,折损突厥三万多兵马,突厥退在城外。
  众将虽得胜归来,河东节度使刘靖远的援兵,却仍未抵达。杜长卿情知突厥势不可能就此罢休,而雁门守卫,总数不过5万之众,若成围城之势,岌岌可危。命探子多方打探,谁知突厥营内守卫森严,几个士兵都被斩去首级,悬挂于都门之上。众人看得睚眦欲裂,红娘、碧落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血淋淋的场面,都掩袖不忍再看。
  杜长卿正在账中与众人商议,突见慕容复面色苍白,闯进账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末将愿为将军打探突厥!”
  连日来,单君逸多次找过楚楚,一直避而不见,此番看到她的面容,正待欢喜,突听她这么一句,犹如晴天霹雳,当下顾不得礼仪,也顾不得看杜长卿的脸色,大叫:“不可!”
  慕容复冷冷把头上长发散落,道:“我是女子,反而无人起疑。”
  众皆哗然。惟杜长卿想了又想,道:“若论狡诈聪明,确实无人可出其右----”
  单君逸急道:“将军不可!你明知复弟----楚楚她身负绝代姿容,此去岂不羊入虎口?”
  杜长卿目中冷光大盛,道:“哦?连这你也知道了?”目光犀利得直叫单君逸差点低下头去,自语般道:“我就知道,她是个祸水---” 突然嘴角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那你说,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拒绝这样的祸水?”
  单君逸满脸苍白,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众人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然后瞟在慕容复的满脸雀斑上,俱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其实楚楚那夜一面走一面懊恼:自己为什么又要学雷锋呢?虽然的确准备和那个杜长卿一较高下,但是没必要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吧?
  静下心来,施展“莫愁步”到极致------便见一缕人影飘飘缈缈,滑进了突厥大营。
  投石问路骗过守卫,楚楚闪身躲进了黑暗处,还在那里犯愁: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好在不久就听到传令兵在那里用突厥语喊:“大汗有令,传各部首领大帐内议事!”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8
  雏凤清于老凤声(四)

  说起来楚楚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天资过人,那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家发现,她简直是过目不忘,所以学起任何东西都特别快。比如说,来雁门关前,小胖特地为她请来了人教习突厥语,她甚至没有学多久,居然掌握了基本的听说读写。
  当时大家都觉得惊奇,唯有其母林小胖不以为异,只是上上下下看了她半天,然后走过来,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喃喃地道:“你真是我的女儿吗?”
  后来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于是大家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接受她其它才艺一样。
  如今楚楚听得这么一句,如蒙大赦,在黑暗中看得分明,各个营帐中果然陆续出来了各种人物,穿戴各异,纷纷向居中一个甚为巨型的营帐走去。
  楚楚想起杜长卿说过:“目前我们仍然没有确切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看来要知道并不是难事,如果可以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当然要混进这个营帐中去,也决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好在慕容府的易容之术,并非浪得虚名。
  虽然一般人当然无法靠近大帐,但楚楚眼尖,已看到几个侍女正在那里忙碌。
  本来她是准备点倒一个侍女混进去。突然听到一把娇媚的声音用突厥语喝道:“滚开!我就是要见可汗!”
  纵在黑暗中,楚楚依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大帐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红衣美女,窄袖长裙,身材高挑,皮肤雪白,金色的面纱掩不住美丽的面容。她身前还站了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正在喝斥一个试图阻拦她们的侍卫:“忽兰公主要见可汗,你们也敢阻拦么?”
  那侍卫苦着脸道:“小的不敢!只是公主每次都这样,大汗当然不会怪罪公主,小的可是领教军法多次了。不如这样,小的带你从后面进去。求公主千万别说是小的带进来的。”
  被称为忽兰公主的女子昂起头哼了一声,对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便道:“那也成吧。你快带我们进去。”
  果然那侍卫已领着两人来到一个偏僻角落,打开帘子行了个礼道:“尊贵的公主,就是这里了。小的就先下去了。”转身离去。那忽兰公主对侍女点点头,侍女施了个礼,道:“那奴婢就先在外面等候公主。”
  那侍女去得飞快,没看到主子后面,突然多了一条人影,虚空一指,自己主子已软软倒了下去!
  也不过瞬息功夫,楚楚终于如愿以偿踏进了大帐。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大帐中时,各部首领已纷纷落座,看到她时,几乎没有人表现出特别惊异的神色,楚楚暗暗高兴:看来这个忽兰公主,还不是一般的娇纵。
  正中虎座上斜躺着一个服饰华贵、身形彪悍的中年男子,一双眼睛甚是犀利,看到她时却浮现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道:“忽兰,你又调皮了!”
  楚楚不慌不忙,回他一个微微笑容,向他走了过去。那男子握住她的手,扶她同坐在座上。便见众人齐齐向那男子见礼。饶是楚楚这样的胆色,也不由心中一凛,看来那个不住对她微笑的男子,正是大唐人闻之色变的图利可汗,白忙中,他还低声附在自己耳边,炙热的呼吸几乎扑到她脸上,轻轻问:“忽兰,你今天擦了什么香?真好闻。”
  楚楚觉得自己的心顿时跳快了一拍,眼角却嗔了他一眼。那男子摸着颔下虎须,已爽朗地笑了起来。
  好在那男子马上正了颜色,对众人道:“目前雁门久攻不克,诸位有什么打算?”
  立即就有一个鹰目男子站起身来,锦袍编发,裘褐毳毛,面目与图利可汗甚为相似,对座中人施了一礼道:“大汗何必烦恼,我突厥二十万大军在草原上从来英勇无敌,雁门不过区区弹丸之地,攻克定在早晚之间。”
  旁边立即有人嗤笑道:“左厢察果然英勇。前日你部中了唐军埋伏,五万大军折了一半有余,还能在这里如此慷慨激昂,倒叫我等真是佩服。”
  楚楚抬眼望去,说话的男子年纪不大,也是锦袍编发,懒懒围了一件棕色的皮裘。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五官,深目高鼻,异常棱角分明,眼睛居然呈现一种极深邃的蓝色,皮肤因为久在烈日下的缘故,倒呈一种蜜色。楚楚心想,人说突厥人常与西域通婚,果然如此。留神看旁边人和适才说话的左厢察,五官也有别于汉人,只是没有他那么明显。她从未看到过这种面孔,倒觉得也非常赏心悦目,不免多看了几眼。那男子似有所感,目光突然鹰般往她扫了过来,幸亏楚楚面上的金色面纱,挡去了她一霎那的发怵。
  账内已有人哄笑了起来。楚楚静静坐在那里,心里却想着杜长卿曾经说过,突厥军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是可汗的扈从队伍,也就是亲兵,取名"附离"。突厥军队的主体却由附庸部落的辅助兵员构成,有一部分来自突厥本部的普通牧民,这种军队称为'控弦之士"'。还有一部分称拓羯族,它是一支由中亚昭武九姓胡组成的精兵,一般人称“胡人”。突厥汗国以兵力立世,统帅最讲究血统 图利可汗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马,看来刚才那个鹰目男子就是左厢察咄悉匐,这个年轻的穿戴也甚为华贵,还敢嘲笑左厢察,想必就是骨咄禄子默矩,听说左、右军兵力相仿,看来都是五万余人。前一战打败的,看来就是左军的部队。
  咄悉匐满脸通红,狠狠瞪了骨咄禄子默矩一眼,大声道:“唐人狡诈,防不胜防。右督察如此能干,理应为大汗奋勇杀敌,即刻攻打雁门。”
  骨咄禄子默矩只是微微一晒,对可汗施礼道:“雁门易守难攻,听说目前的统帅为新封的大将杜长卿,此人足智多谋,只恐强攻不易。要夺雁门,还要从长计议。”
  早有人听得不耐,大声道:“右厢察何必长他人志气。我突厥铁蹄所至,何处不踏为灰烬?这样说话却是何意?”
  骨咄禄子默矩还没说话,他身侧的兵士已大怒抽出刀来,道:“何人胆敢对右厢察无理?”
  楚楚看着大帐内顿时声音嘈杂,混乱不堪,心想:这突厥果然是游牧民族,不谙礼数。身边男子呼吸渐渐沉重,握着她的手已不自觉抽紧,楚楚心念一动,甚是柔顺地向他依偎过去。只觉身边人心跳极其不规律,楚楚自幼习医,立即听出这图利可汗虽然看起来强壮有力,分明得过长期的心肌炎症,大概是多年戎马操劳,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已成沉疴。她本来已在心里想了千万种刺杀他的方法,只奈何不能不被察觉地全身而退,此时不禁怜悯地看了那人一眼,心想:纵然坐拥天下,也没有那个命坐在那个位置,这般辛苦劳顿,究竟为谁来呢?
  那男子容色甚是宽慰地拍拍她的香肩,不轻不重咳了一声,大账内顿时噤若寒蝉。楚楚暗暗佩服,这图利可汗果然治军甚有一套,难怪在草原驰骋多年。
  只听那人道:“本王继承天命以来,与诸位一起征战多年,唯一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能踏平天下,各国来朝----”言未及完,已剧烈咳嗽起来。
  众人大惊,齐齐拜服在地,三呼大汗。唯有那咄悉匐虽然恭谨地拜下去,鹰眼中却有丝说不出的狠毒之色,瞟了过来。楚楚一怔,那男子却盯在她犹覆着面纱的脸上,目光犹如秃鹫盯着自己的猎物,说不出的淫逸之意,看得楚楚如坐针毡,说不出的厌恶。突想起突厥风俗,弟可娶兄嫂,叔可娶侄媳,忽兰公主也是美貌佳人,看来这咄悉匐野心不小,早就妄图染指权势美人。不过目前看来两虎相争,还未能拔得头筹。
  图利可汗慢慢止住咳声,微笑道:“本王自知时日无多,这阵子身体更加反复,生怕这样的雄心壮志,竟没办法完成。所以不能再等下去。谁料唐将中还有如此人物,好在二十万大军只损伤了一点皮毛。左右军尚有7万壮士,各部还有8万精兵,拓羯族也有2万勇士,想雁门关内,守卫不过数万,即日便可攻城,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他举重若轻,已把众人的军心又鼓动了起来,账内人已纷纷振臂高呼:“大汗万岁,踏平长安!”
  楚楚在心内冷笑一声,想着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一缕指风,已向着他心脏位置弹去,他本就不稳的心脏如何受得了这种压力,面色骤然一红,已向账中倒了下去。众人齐声惊呼,楚楚故作惊呼,模仿那女子的口吻道:“还不快扶大汗下去安歇?”
  早有附离一拥而上,将图利可汗抬进旁边的黄色王账中。楚楚手执汗巾,看起来正在焦虑地为他擦拭,心里却不住地盘算脱身之计。奈何重重守卫,除非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千难万难。想起被她施下药藏在暗处的忽兰公主,要是天亮前不得脱身,难保不被人发现,不觉冷汗涔涔,手心里已渐渐渗出汗来。
  忽听一阵纷沓的脚步已踏入帐中,已有一把熟悉的声音道:“大汗醒了没有?”楚楚抬眼一看,只见侍卫已引咄悉匐进入账中,那双鹰眼兀自在那里骨碌碌转个不停,已挥手对侍卫道:“你们先下去,我跟公主说两句话。”他大概平日里也飞扬跋扈,众侍卫答应一声,竟齐齐退了下去。眼见他目光毒蛇般缠绕上来,楚楚吓得心中狂跳,不自觉向图利可汗身后退了下去。
  却见他已一把把她抓了过来,手臂极其有力,笑道:“忽兰公主,你如今还能逃到哪里去?”手上用力,已扯下她的金色面纱。
  楚楚心头一悸,差点就要惊呼,猛想起自己已易了容,果然那咄悉匐并未变色,但是他毛茸茸的大手,却已伸出,业向她面上摸了下来。可惜那个忽兰公主,好像是不懂武功的,那么,接下来---
  危急之中,却给她想出一计,在那只熊手将到之际一个轻盈闪身,道:“大汗还在昏迷,左厢察就这么急不可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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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雏凤清于老凤声(五)

  咄悉匐呆得一呆,觉得面前人今日温婉妩媚,竟不似前日那般冷若冰霜,他心中大喜,以为是大汗重病,显然危在旦夕,忽兰公主也要再寻归属,故开始对他假以辞色,不觉心中大是得意,嘿嘿笑道:“忽兰公主是聪明人,汉人有句古话,叫‘良禽择木而栖’,大汗一旦有不测,你处密部数万族人,有谁可以依靠呢?”
  楚楚心中更是鄙视,道:“哦?那么为什么忽兰就一定要依靠左厢察呢?”
  咄悉匐脸色一变,道:“怎么你还以为骨咄禄子默矩会帮助你吗?那个小白脸有什么本事?混吃混喝罢了。老实告诉你,你若是不从我,我会杀尽你的族人。你看到账外那么多首级吗?告诉你,他们的脑袋,都是用我这把金刀,像切蜜瓜一样切下来的。切下来的时候,那血流得像克鲁伦河的河水一样急。你处密部数万族人的血汇集起来,会不会比克鲁伦河还要宽广呢?”
  楚楚心里一阵厌恶,差点恶心得就要呕吐起来。她强止住那股腥意,站在那里。咄悉匐见她面色苍白,更加得意,忽听她突然问道:“哦?那些都门上挂着的人,都是你杀的么?”
  咄悉匐怔得一怔,没料到她居然还能说话,下意识点了点头。便见她目光似是寒光一闪,突然变成微微温柔一笑,美目中宝光流动,道:“左厢察莫要吓唬忽兰,忽兰的胆子从来都是很小的。”
  咄悉匐看的心中大痒,道:“忽兰公主果然不愧为突厥第一美女,美得就像----嗯,乌兰巴托的玫瑰,如果我能够得到公主,肯定好好地保护你,不会让玫瑰失掉芳香---”
  他正在那里搜肚刮肠,却听得忽兰噗嗤笑出了声,道:“你打算在大汗帐内,跟我说这样的话么?”
  咄悉匐又是愣得一愣,觉得今晚的收获实出自己意料之外,道:“公主的意思是-----”
  却见她掩面笑容绽放,美得摄魂夺魄,眼角还轻轻斜睨着自己,道:“左厢察何不给忽兰拿一副侍卫的衣服来,有些话----这里说太不方便,我们到东营外的偏僻之地-----嗯?”
  咄悉匐只觉半边身子登时酥软,喜得说话都有点不利索,道:“啊--忽兰公主所言甚是,那我们待会儿在东门外的小树林里---------”却觉她一双妙目瞪了他一瞪,恍然大悟,道:“就是这样,对,我先下去。”
  不一会儿,他即遣人送来一套卫兵服饰和一块腰牌。楚楚冷冷一笑,换上身去,看着犹在昏迷的塌上人,心想:几个时辰肯定是没问题。
  果然一路无人阻拦,出得营去,不远处便是来时那片树林。她方踏进去,便有一双强壮的手臂将她搂紧过去,闻得一阵令人窒息的夹着汗臭的异香。那张嘴正在她脸上寻找她的樱唇。
  她微微挣扎,道:“左厢察吗?”
  那男人唔了一声,突觉胸口一阵锐痛,正待厉声呼喝,喉口也同时一紧,却见身边人早已跳开身去,身手敏捷之至。但觉天地间一片黑暗,依稀感觉自己的鲜血,正汩汩而出。而口不能言,满心不甘地,缓缓倒落在满地落叶中。
  楚楚长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感觉一阵杀意,近在咫尺,不待她有所行动,喉间已抵上冰冷的一物!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不是忽兰。”忽然转成流利的唐文道:“你是汉人。”
  楚楚深深吸了一口气,倒把心底那阵恐惧压了下去。面上犹带微笑,道:“不错。”缓缓转过身来,月影依稀,月光映出面前人宝石般的一双蓝眼睛。她叹了口气,道:“原来是右厢察。你的眼睛真美啊。”
  面前男子愣了一愣,笑道:“原来汉人中竟有如此勇敢的女子。不过,你以为凭着几手武功,就能从突厥大营杀了人后大摇大摆地走掉吗?”
  楚楚微笑道:“那右厢察以为凭你一人之力,能挡住我吗?看来右厢察也是孤身到此,而且刚才你明明可以阻止我杀人,为什么到现在才出手?是因为我杀的那个人也是你想杀的吗?”
  她目光流动,闪烁着无穷光芒,微微含笑,道:“还是你爱慕忽兰公主,所以特地跟来保护她?那么我所做的,不正是你所求的吗?你为什么不问我,忽兰公主在哪里呢?”
  面前人反而笑起来,道:“有趣!有趣!被我的弯刀指着还能不变色的,你是第一个。”
  楚楚微笑道:“因为变色也救不了我的小命啊。难道右厢察不担心忽兰公主的小命吗?”
  果然喉间的弯刀又递进了一寸,那男子冷冷道:“她并不是我的爱人,不过我还是要留下她的小命---她在哪里?”
  楚楚嫣然道:“右厢察不觉得右手臂有点异样吗?”
  那男子一怔,不由自主往下一看,手臂分明并无二样,身前的女子却已趁着这一瞬间,以不可思议的身法飘落开去,微微笑道:“右厢察原来也会中计。”
  他心中大忿,正待追赶,却见一支弩箭突然呼啸而至,深深落进他脚边的地上!
  便见那女子笑了起来,愉悦之至,仿佛天上的星光都落进她的明眸中,道:“呀!你也来了么?”
  他看得不禁呆了一呆,却见她对自己微笑道:“你赶快回去,从大账边的草丛里,可以找到你心爱的忽兰公主。她中了我的断魂散,不在半个时辰内服下我的解药,是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你的大汗心脏快要衰竭,你马上便可以娶到你心上的人了。”
  她身后赫然闪出一个少年和一匹黑马,那少年目光似电,手中分明是一把难得的强弩。一个恍惚,她已骑在马上,一扬手,一个小瓶已投入他手中!那马神骏无比,早跑开几丈之外,犹听她银铃般的声音道:“右厢察还不快去?希望永无再见!”
  她没有看到,身后人不甘地紧紧凝视她背影,终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瓶,咬了咬牙,迅速向大营回奔。
  楚楚伏在马上,搂紧少年的腰身,低低笑道:“为什么每次我有危险的时候,你都会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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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雏凤清于老凤声(六)

  少年并不搭话,只把马策得飞快。楚楚又笑道:“这匹马竟然可以媲美单将军的皎雪骢,你怎么得来的?”
  少年闷笑道:“就是它了。它的颜色太显眼,单将军将它染黑了交给我来接小姐。”说话间,已纵马来到一山顶,从上面俯瞰下去,突厥军营一览无遗。
  楚楚奇道:“你不带我回城吗?”目光所及,猛地“呀”了一声,苦笑道:“我这里全身还在哆嗦,他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只见突厥大营中,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烈火。只见旌旗满天,遮天蔽日,楚楚站在高处,看得清楚,唐军兵分三路,已团团向突厥大营包抄过去。突厥军队纵被称为虎狼之师,奈何左厢察失踪,大汗昏迷,完全没有预料到唐军此刻攻来。很多人都刚刚从梦中惊醒,就已经被一刀穿透。唐军还趁机烧了他们的粮仓。一时间人仰马嘶,乱作一团。楚楚喃喃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士?援军到了么?”
  少年道:“没有。杜将军只是多布置了一些旌旗,还在马尾后扎了树枝,可以看起来声势浩大一点。再加上夜里本来就看不太清楚----”
  楚楚凝视远处,只见杜长卿一骑当先,手执长刀,威风凛凛,干脆利落地砍落身边涌过来的突厥士兵,月光和火光交相辉映在他伟岸的身形上,将他照得仿佛天神一般。四周的唐营兵士都用炽热的目光追随他。张阿牛静静立在她身边,目中满是敬意,注视在那里。楚楚呆了会儿,怅惘道:“不知道他本来就准备发兵呢?还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她不待身边的少年回答,兀自哈哈大笑起来,道:“你看我都在想什么?英明神武如杜将军,就算我困在突厥营中,也绝不会因小失大,来发兵救我的。他果然智勇双全,不光会把握这种时机,还懂得虚张声势,因势利导------一代将才,确实需要这种狠心吧。”
  少年目光黯了一黯,静静地说:“杜将军就算不会,单将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至于我,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楚楚侧过头凝视着他,夜光中,他的身形极为挺拔,目中是一种沉着的坚定,楚楚今晚本来惊魂未定,他在身边,却觉得心渐渐安定了下来,仿佛所有的烦恼,都一时间离她而去,心里是全然的信任,不自觉地伸手环住了他,放心地靠在他的后背上,含笑道:“嗯,阿牛对我最好了,我一直都知道。”
  少年人身形轻颤了颤,半晌,问道:“如果阿牛不是阿牛呢?”
  身后的女子轻笑了声,道:“有什么关系呢?不论阿牛是什么人,只要永远在我身边就好了。”
  少年剧震了震,仿佛不能置信般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果阿牛,想做小姐的夫郎呢?”
  楚楚愣得一愣,已被他轻轻握住了手,只觉他的目光还带着一种狂热,炙热地盯着她,手却一片冰凉,分明心中忐忑不已,不知怎的,不忍他如此为难,叹息道:“非要如此么?”
  少年咬咬牙,孤注一掷般道:“如果确实如此呢?”他不敢看面前人的脸色,只紧紧盯着地面,早把唇咬出血来。
  忽听她道:“如果这样,你就会天天做菜给我吃了对吗?”
  少年呆了呆,却听她又道:“可是红娘说,我要娶很多夫郎的。那么做我的夫郎,并没有什么好处的。你还愿意做吗?”
  少年呆呆地点了点头,她便笑道:“那么行啊,我答应你。”
  少年完全怔住!半晌,觉得一颗心慢慢落到实处,说不出的狂喜,此刻才一点点窜上来,此刻反而无话可说,只能紧紧将面前人拥在怀中,突然抬起手咬了自己一口,楚楚一惊道:“你做什么?”少年只是笑道:“会痛!好,痛就好,原来我不是做梦----”面上竟已落下泪来。这个倔强的少年,陪她出生入死,从来没有皱过眉头。楚楚大惊道:“怎么了?”少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淡淡道:“原来古人说喜极而泣,竟是真的。”
  山下的喊杀声却蓦地尖锐起来,已有一队突厥精兵,合成队形,从重重包围中突围而出。为首那人回过头来,一丝蓝光在夜空中一闪。楚楚看得分明,惊道:“是骨咄禄子默矩,他—他突围了!”
  少年早安静了下来,道:“杜将军肯定早料到了,故意给他们一条生路的。如果赶尽杀绝,突厥人凶悍,反而会被他们夺回先机的。”突然语气一变,咦了一声道:“是单将军,他怎么追了去了?”
  楚楚凝神望去,果见单君逸白袍银枪,追杀而去!
  楚楚暗道要糟,那骨咄禄子默矩有5万亲兵,骁勇非常,她急急注目少年,他知她心意,微微点头,已扶她上马,往山下疾驰而去。
  但是这张脸,肯定不能再出现在突厥大营。仓促之间,楚楚只来得及往脸上抹了几把。耳边风声呼啸,唐兵银色的甲胄,突厥兵黑色的战甲,混杂在一起,天地间尽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时不时有白羽箭掠过身边,她却急急地追随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心底笑道:原来明知道要辜负,还是不忍心看着他有危险。这人世间的感情,果如红娘所说,奇妙得很。
  突厥的右杀军果然训练有素,5万大军在如斯混乱中分成两段,一部分护着一顶黄帐退去,大略便是图利可汗。另一半由骨咄禄子默矩率领,已在山下围成阵型,骑兵在前,弓弩手并后,无数把弯刀折射着依稀的月光,静静地等待噬血的时机。
  单君逸一人一骑却毫不犹豫,左手一拉,骏马长嘶声中已然立定,他俊逸的面上冷霜笼罩,道:“大唐单君逸,特来领教右厢察的刀法!”
  蓝眼睛睨着他,骨咄禄子默矩哈哈大笑道:“单君逸!---好,好!你竟敢一个人前来。既然如此,突厥也不能被人嘲笑以多胜少。来来来,且让我来领教碧血银枪的利害!”冷笑中,弯刀已在胸前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度,刀身上的蓝宝石折射着月光,幽幽地闪着冷光。
  新月如钩,天地间本来夜色笼罩,这一刹那,突然光华四射,只见银枪绽放,明明是灼灼夺人,却冷得叫人寒进心里去。这次,没有花式,也没有变幻,直接就启动了漫天杀气,挨得近的士兵,只觉得衣角猎猎吹起,纵然身披厚甲,也仿佛有一股寒气直逼过来,有几个甚至勒不住马,险险从马上摔落下来。
  骨咄禄子默矩的刀,却沉静地像一潭水,又密得象一张网。他的招式看起来都很简单,却招招致命,好像草原上搏命的猛兽。他整个人就好像草原上的苍狼,执着地盯紧眼前的猎物。楚楚看得心惊,手上一动,一把银针就要出手。
  身后的少年却覆住了她的手,她不解地回过头,却见他对自己微微笑道:“小姐,是男人,都有自己的尊严。这时候,你还是不要出手的好。”
  楚楚似懂非懂,只能收回手去,但满心都是焦灼,一声声短兵相接,仿佛就敲落在她的心上。
  远处,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少年低声道:“突厥人要撤退了。”
  果见骨咄禄子默矩神色未变,湛蓝的目中却杀气大涨,手中弯刀一转,突然刀法诡异了起来,一片片,一段段,把银枪的去势从容截断。刀光下,映出了他微微的笑容,竟也别有一种灵秀生动。一时间,并立的两个人,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但听“噗”的一声!
  单君逸的白袍上,点点的血珠滚落,迅速染红了他的腰间。但奇异的是他的银枪,居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划过了骨咄禄子默矩的咽喉,直扎入他的左胸。但听他闷哼一声,已在马上晃了又晃!
  那男子手执银枪在地支撑住身体,居然还要微笑道:“右厢察,被人指着喉咙的滋味如何?”
  骨咄禄子默矩痛得浑身一颤,却大笑起来,道:“原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她是你的女人吗?”
  男子默然不言。骨咄禄子默矩已从马上飞纵回队,厉声喝道:“放箭!撤军!”
  满天的箭雨中,听得他桀骜的声音传来:“单君逸,本王记住你了!但是草原上有句话,最美的容颜,只属于最锋利的刀。希望你好好保护你的美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最后一眼掠过男子扫落箭羽的身形时,突觉眼前一亮,只见他身后闪出一骑,马上人面容明明污秽无比,那双眼睛却比星辰还要璀璨,伸出一双晶莹如玉的手,已把那男子拉上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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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何处埋忠骨(一)

  一盆盆接出来,都是浑浊的血水。
  楚楚耷拉着脑袋,坐在营帐中。杜长卿铁青着脸,目光刀锋般卷过来。楚楚本来照例要回瞪过去,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只好低头下去捋平自己的衣角。新换的青衫,还余有碧落薰过的木樨香-----
  “得了得了,”红娘看不过眼,连忙站到自己小姐面前,好像这样就能挡过那阵寒光,“我说杜将军,好歹咱们小姐也毕竟为大唐出生入死,这次也算立下汗马功劳。她身上全是血腥味,总要去洗个澡-----谁知道单将军伤得那么重?他又不让别人碰-----哪,我可说清楚啊,可不是我们小姐要他去追那个什么骨头里猪肉的---”
  “是骨咄禄子默矩。”楚楚小声纠正了一句,立见冷飕飕的一道刺来,不禁赶紧把脖子缩得一缩。果然一阵噼里啪啦开始响起来:“君逸会无缘无故去追吗?你知道骨咄禄子默矩被人称作什么?千里白骨,万里哀鸿,说的就是他杀人的手段。不过说起来你倒是厉害,还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君逸向来持重,乃是我大唐的股肱之臣,如今却行事如此莽撞,慕容楚楚,我是不是应该夸奖你手段果然了得?”
  红娘低声道:“那也跟我们小姐没关系呀,你也得去问他---”
  杜长卿狠狠盯着楚楚,楚楚也紧紧盯着地面,假如---假如那个晚上什么也没发生就好了,她心里一遍又一遍懊恼,如今怎么也撇不清关系,连辩白都不敢。而杜长卿的目光,简直叫人无所遁形----
  这样也不是办法。楚楚终于鼓足勇气,小声说:“我会治好他的。”
  杜长卿冷冷道:“我且问你,你打算怎么对他?”
  楚楚连忙干笑了一声道:“不怎么样阿---我说,我们之间没什么阿,真的。”
  杜长卿冷笑道:“原来如此。这对他来说倒未尝不是好事。等他醒来,你记得把你刚才说的话给他说一遍。”站起身来吩咐道:“跟上次一样,好利索了才能出门。”
  楚楚浑身一激灵,正要说不,险些被他目光冻住,连忙挤出一丝笑来,道:“啊,好,好!”
  觑得杜长卿离去,红娘望了一眼床上人,叹气道:“杜将军对单将军,倒真是爱护有加。听说他们多年同僚,两家又是世家,如今他旧伤刚好,又添新伤,也难怪他-----”
  望着低头不语的楚楚,复道:“我不明白,小姐到底为什么不肯----说起来你也不是不喜欢她,还和他----他可是以童身侍寝的—”楚楚惊得一把跳起来捂住她嘴巴,满脸飞红,连忙环视左右,低声道:“胡说什么?”
  红娘挥开她的手道:“我都检查过了,你还打算瞒多久?叫我说,单将军年少英俊,温文尔雅,又是名门之后,怎么看叫人怎么喜欢,哪里不好了?既然敢做就要敢当,这样可不像将军的女儿。反正你也不会只娶一位夫郎,难道还怕将军府不够大吗?”
  楚楚缓缓道:“娘娘是娘娘,我是我了-----”微微一笑,却吟出一首诗经来: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
  然后轻声对红娘道:“人间情爱,大略总是很好的,但是一旦投入,欢乐和痛苦,简直分不清哪种更多一点。人生一场,何必徒增烦恼?你总说我不懂,我也觉得,看着这种感情,终归好像有点隔膜。我既然不懂,若娶了懂的人,不是徒然叫他们痛苦?”
  “不过,”她微笑对红娘道,“我已经答应将来会娶阿牛。虽说他什么都不是,但是他对于我,好像是空气,已经习惯了,可能是我吃惯了他做的菜----而且他,决不会强求我什么。既然他非觉得这样好,那我倒是也没有办法。终归他是个男人,不能像你们那样守在我身边,总要有个身份,也方便一点。至于其他----我绝不会再娶夫郎了。”
  红娘轻声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两人俱陷入深思里,都不再说话,没有发现,床上人微微动了一动,垂在床塌的手,已在床沿留下一个极深的印痕。
  楚楚这次搬到单君逸帐中,倒是不得不为之的。他的刀伤极深,几可见骨。头晚上就开始发高烧,人也是有时糊涂有时清醒。偶然醒来时,见得楚楚在身边,满脸忧色,笑道:“三弟何必担心,二哥倒觉得这种日子,比神仙还好。若不是怕你累着了,二哥宁愿这辈子都不要醒了。”正好杜长卿走来探视,听得这句,目光恨不得将楚楚戳出两个洞来。
  他清醒时提要求:“看来二哥这次好像在劫难逃。既然如此,三弟别给我看这张假脸。本来就难得看到,这次趁机多看几眼,反正你也不出去-----到黄泉路上,还可以有个想念。”
  红娘被他说得珠泪滚滚,等杜长卿来时,竟看到那张祸水的脸居然堂而皇之呈现人前。
  他身后的亲兵看到单将军身边坐了一位白衫女子,云鬓上明珠璀璨,对他微微一笑,容光不可逼视,一下子跳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杜将军,单将军莫非仙去了?你看仙女都来接他了—”
  杜长卿一掌将他劈飞出去,恨声道:“慕容楚楚,你还嫌你捅的篓子不够?”
  楚楚大感无辜:“你以为我喜欢给人这样盯着?还不是二哥一定要我如此。”
  红娘在旁讪笑:“难道花开得美,也是花的错?”
  杜长卿嘲讽道:“当然,好人家的女儿决不会这样招蜂引蝶。”
  楚楚摊开手道:“在我想来,做不做好人家的女儿,根本没什么要紧。”
  孰可忍,孰不可忍,杜长卿心中默想,此刻再搬军规也没有用,立时吩咐下去:“从今往后,闲杂人等,不准出现在单将军帐中。”
  其实楚楚并不比他好受。随着单君逸一天比一天清醒,看着他温文的目光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停留在自己身上,她觉得简直比杜长卿的冷眼还难以忍受。他的目光好像为了描摹她的一点一滴,乌黑的双瞳仿佛是一泓山泉水,清晰无比地映出她的面容。唯有阿牛走过来的时候,神色依旧,好像无论她是什么样子,都无关紧要,令楚楚觉得舒畅无比。可惜碧落正好端药进来,唤了声:“姑爷!”
  山泉水登时变成寒霜,恰好外面又传来杜长卿的脚步声,便见阿牛突然从帐中消失,碧落瞥见自家小姐立即正襟危坐,不禁怒视了杜长卿一眼。
  太尴尬的时候,楚楚选择抚琴。天已大冷,边城中大雪纷飞。红娘的一双描龙绘凤手,如今在赶制士兵的寒衣。楚楚不会这个,但是还可以抚琴,单君逸在旁击节而歌:
  “岂曰无衣?与字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兵士于是争相前来守更,风大的时候,卷起帐内门帘,可以看到帐内人纤纤十指在那里翻飞,而单将军一身儒衫坐在身旁,恍如神仙眷侣。往往探头探脑之际,已叫杜将军逮个正着,不过这时候杜将军面色虽然冷峻,一双星目,总已忍不住向帘内转去,甚至有个深夜还吟了几句,偏那晚守夜的小虎子记得顶牢,第二日一早就逮牢红娘问:“红娘姐姐,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是什么意思?”
  红娘那双细长的凤目眯起来:“哟,小虎子,长进了么,会吟这样的诗句了?”
  小虎子连连摆手:“不是我,是杜将军昨晚吟的----”
  “杜长卿?”便见红娘触电般跳起来,“今儿个莫不是见鬼了?”一溜烟去得远了。
  薛义有一日哼哼唧唧推开兵卫冲进来:“自家兄弟还不让看,算怎么回事?”虎目突然圆睁:“三弟----原来三弟是这么标致的女孩儿,难怪要躲起来。我明白了,哈哈,哈哈!”笑望了单君逸一眼,大笑而去。不过如今单君逸不大脸红了,反而只是涩然一笑。
  天寒地冻,对伤口倒是有利的,阿牛第三次射得白鸽,炖来给单君逸进补的时候,伤口已弥合得差不多了,他正想和平时一样退下去,单君逸却突然对他笑了一笑,道:“张先生果然可称厨中圣手,这味乳鸽汤,竟俨然有大内第一御厨的风采。”这个温雅如玉的人,刹那间目光如剑,森森然滑了过来。好在楚楚在旁娇憨地一笑:“二哥给我也留点。”他才得以退去,手中已渗出汗来。
  楚楚终于搬回房中,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时,大大伸了一个懒腰,才觉心神普定,昏昏沉入梦乡。
  是什么丝绒绵绵软软,润过她的唇?是什么锦缎滑润无比,拂过她的身体?楚楚在梦乡中,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叹,道:“有此一夕,足可回味一生。”
  她从迷迷瞪瞪之中一下子惊醒,却见单君逸优美的侧面,正垂在她的面前。
  月光皎洁,照在他秀雅的面容上,俊逸无双,少年的身体美如梧桐,一股淡淡的青草味传过来,那一刹那,楚楚觉得自己受了蛊惑,任由他的吻轻轻压了下来,两相缱绻,忘记了问他为何此时突然出现在她的房内。
  他并不想说任何话语,她好像也不必问他什么。他先是慢慢执起她的手,一点点吻了过去,随即是玉臂,是香肩-----
  当他分开她的双腿的时候,她终于清醒过来,哀求:“二哥---不,君逸,会痛!”
  谁知他温柔的脸突然一冷,毫不怜惜地欺身进来,痛得她蹙紧了蛾眉,却听他温和的语声在耳边回响:“如果痛,能够叫你记住,那我宁愿,让你更痛一些。你此时感觉有多痛,我的心就被你伤得有多重。但是你,不是会改变主意的人。那么,我要你不会忘记,这个晚上,我这个人,我们曾经没有半点阻隔。可是,我只怕---忘记的人是你,而要铭刻终生的人,却是我。”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叶小舟,随他在浪里颠簸。她无奈地望着这个男人又变成猎豹,而她只能任由索取,最后连身体都背叛自己。她强自抑住将要溢出的呻吟,艰难地问眼前的男人:“究竟你为什么喜欢我?如果是因为容貌,天下的美人那么多,总还会有更美的人---”
  男人却用吻将她的话吞下去,喘息道:“不是喜欢,是爱,你懂不懂?呵,我又忘记,你本来就不懂---”
  一夕缠绵,却不知怎样面对明天?同样的错误,为什么总要再犯?楚楚第二日从梦中醒来,抚着身上淤痕,简直没有勇气面对将要升起的太阳。
  楚楚不知道别人应该怎么办,而她只能叫阿牛从此在房中再搭了一张床。
  当然红娘认为完全无此必要。但是楚楚如今觉得男人都是洪水猛兽,哪有再亲近的道理?好在阿牛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释然,非常乐意地整理起被褥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9
  青山何处埋忠骨(二)

  她的鸵鸟生涯在一个深夜结束。她在甜梦中被惊醒,闻得人声鼎沸,阿牛早打开窗户,一看,裹着火光的流矢纷纷从漆黑的天空中坠落,把关城映得通红。两人俱交换了一个不能置信的眼神,时值隆冬,而且听说图利可汗犹在病中,突厥军队居然去而复返!
  场面虽然混乱,兵士却有条不紊地扑灭火光,没有人惊慌失措。在一朵最大的火光中,楚楚看见城楼上立着一个标枪般的身影,冷如千年玄冰,这个身形立在那里,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冲破这层障碍,也没有什么风暴,可以让他屈服!只一眼,楚楚也知道是杜长卿,只要他在,她也相信,关城必没有被破的机会!
  到清晨,所有的喧嚣果然都沉寂下去。关城内迎来大战前的黎明,每个人都知道,突厥这一次不顾粮草不接,几乎是破釜沉舟而来,决不会轻易退缩。
  楚楚想得一想,咬了咬牙,去找杜长卿。见得他满眼血丝,却不肯露出半点倦容,沉声对下面的兵士吩咐道:“取水来,往城头浇下去!”
  呵,天寒地冻---楚楚微微一笑迎上去道:“且慢,先让我把银针布在城楼上。”
  杜长卿瞅着她满脸雀斑,突然笑了一笑,云破月开,简直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楚楚怔怔想,突听他低声在耳边说:“我觉得你的雀斑要顺眼多了。”
  这人---楚楚顾不得去抢白他,已从怀中摸出一个匣子来,打开全是发出幽蓝光芒的银针,她一面取了鹿皮手套带上,一面喃喃道:“阿弥陀佛,小女子都是不得已为之,佛祖宽恕则个----小女子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将来下十八层地狱-----”
  她兀自在那里念念有词,没有看见后面的兵士,望着他们敬若神明的大将军脸上露出简直是温柔的笑容,惊得几乎长矛脱手。
  突厥的攻势果然一潮滚过一潮,直染得城楼成一片血红之色。没有人来得及说话,楚楚手执银针站在城头,从未想过有生之日,可以如此把人命当作草芥,她一手挥舞银鞭,挥落箭羽,一手发出浸透“见血封喉”的银针,手都渐渐麻木。慕容府用毒,亦独步天下,她身边,一个个人从云梯上倒下,她犹在想:这些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究竟为什么就得死在这里-----一个出神,对面已射来极强的弩箭,来势极快,可见射者亦是难得的神箭手,碧落扑救不及,楚楚只来得及转个身,正准备苦笑着将左肩迎过去。
  突然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已一把将她推开,那支箭便直直插入那人铠甲中!
  楚楚愕然道:“大哥!”那厢薛义已痛得弯下腰去。
  她恨死自己那一霎那的犹豫,满目含泪向他俯身下去。
  谁知薛义突然对她抬起头来作了个鬼脸!便见他哈哈大笑立起身来,还要撩开衣襟给大家看:“你看我挂了一个护心银片在这里,果然管用!可惜旁边的玉碎了----”
  楚楚破涕为笑捶了他一下,连杜长卿都笑着摇了摇头。
  雁门关本来就易守难攻,再加上杜长卿多方加固,突厥损失了不少人马,毕竟还是占不到优势,不得已再次退去。虽然如此,看着潮水般退去的人,还是不免叫人心惊。
  突听兵士急报:“范阳节度使已遣帐下刘巨源将军率2万大军前来增援,即刻就到。另,都尉刘福贵已领河东节度使刘靖远5万人马在路上。”
  杜长卿面色未改,心里却暗暗舒了口气,毕竟关内5万精兵也损伤无数,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他心中狐疑:自己虽早求救,范阳节度使原至清,路途更远,怎么反而能早到,可惜果然老奸巨滑,只派了一个老将,给了2万兵马,而且这刘巨源乃是薛义的义父,位虽尊,却是世袭,并无多少实战经验,且年岁高矣----面上却神色不露,道:“此番辛苦刘都尉了。”
  城头众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薛义最先跳起来道:“他娘的,可算来了!----咱们先去睡个安稳觉。”
  杜长卿当下安排定驻守将士,入内暂憩。
  才迷迷糊糊眯了几个时辰,突听有人报道:“将军,大事不好!刘巨源将军的2万人马被突厥5万大军围困,死伤无数,刘巨源校尉亦已被擒,被绑至阵前!”
  他本来就是和衣而卧,闻言惊起,奔上城楼,果见突厥大军列阵其下,大帐居中,外围兵力层层布设,机动兵力在外,结成若干游阵。正前方已搭起一辕台,高高吊起一人,上身赤裸绑于其上,鬓发皆白,奄奄一息!薛义看得眼眶欲裂,俯身在城楼上,嚎叫:“恩师!”虎目中男儿泪点点滚下。
  杜长卿正欲上前,却觉有人将他拉住,来人风尘仆仆,压低声音道:“将军,下官有军情禀报。”正是都尉刘福贵。
  两人入得账内,刘福贵叩首道:“刘靖远大人亲率5万精兵,朝夕便至,特命下官先行前来,另付下官锦囊一个,令下官即刻交付大人。”
  杜长卿点头道:“难为刘大人了。”展开锦囊,却是越看越心惊,遽然而起道:“圣上果真有此意么?”
  刘福贵道:“属下不知。只是刘大人交待说宜早不宜迟。”
  杜长卿默然片刻,叹道:“罢了。”吩咐左右:“请慕容姑娘。”
  楚楚来得帐中,杜长卿并不言语,只把手中布帛递过去。
  刘福贵欲止:“事关机密---”
  杜长卿摆手道:“无妨。”那边楚楚看得大惊失色,呆立道:“在水源中下毒---唉,我觉得如今我是越来越不懂,但是一旦在突厥内河中下毒,沿途突厥百姓岂不是----算了,圣命难违,我今次作孽多了,终归有报应。”
  终于叫碧落呈上一瓶,她目中毫无表情,淡淡道:“此为慕容府的‘离人泪’,只要一点,便可使人-----如此行事,难免有失天道。”
  刘福贵纳入怀中,冷笑道:“慕容姑娘毕竟是女子,难免妇人之仁。”
  正在此时,有一兵士急报入内,道:“将军!薛将军点了一万兵马,出去营救刘老将军了!”
  满座皆惊!
  杜长卿匆匆赶到城楼,心中懊悔不迭刚才没有多关注他,只见唐兵的银甲,已深深陷入突厥阵营中!
  他厉声喝道:“到底出了何事?竟不能缓一缓?”
  一将领在旁低头道:“那骨咄禄子默矩见无人出来,便开始砍刘老将军的四肢,砍下两支手臂后,薛将军再也无法忍受,就要下去营救。他所辖营中兵士素来敬重他,便自愿跟他前去,他从中挑了不是独子的------”
  杜长卿怒道:“单将军呢?竟没有拦着他?”
  那将领道:“单将军亦出去布置了----他在薛将军耳边说了一句话,不过末将没有听清。”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9
  青山何处埋忠骨(三)

  杜长卿站定城楼,心急如焚。楚楚面色苍白站在他身旁,整个人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去。红娘和碧落一左一右架住她。她怔怔瞪大了双眼,看着楼下的银甲,一片片消失---她也曾与他们一起清晨起来围着关城跑步,-她也曾亲自教导他们兵法和阵法,她也曾和他们一起习练近身搏击术,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那是她的一片心血,虽然能以一挡十,但怎么敌得过车轮战的攻击?只见突厥兵的游阵,就像一个个车轮,向他们旋转过去,每一阵旋转,都有大唐男儿的热血,洒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天地均已沉默,风声中兵甲的碰撞,男人的嘶喊,都让她的头痛到不能再痛。
  究竟还能做什么?还可以做什么?
  她突然抹掉眼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哨。她曾经与他们约好,行阵时的各种暗号,旗号,其中,就有各种哨音。
  这些好儿郎,果然没有枉费她一番心血。只见被分散切割开的唐兵渐渐聚拢,围紧在薛义的四周。薛义浑身浴血,擂鼓惊天锤上血迹斑斑。身上绑着一人,两臂皆失,百衣上点点血印,看得出是草草做了一下绑扎。他凭着一股血性,惊天锤焕发出无比威力,靠过来的突厥兵士,被他一锤一个,砸得血肉模糊。突厥军队虽然凶悍,也被他这无比的勇气,吓得一时不敢靠近,队形中倒渐渐留出一片空地来。
  突然一阵低咽的笛声,从西北角传来,刺耳无比,像是秃鹫的哭啼。
  就听薛义猛地精神一振,喝道:“兄弟们,跟我来!”突厥严密的阵形,竟被他们冲开一个缺口。几千人马勇不可挡,直向关外西北角飞驰而去。突厥如何肯舍,十几万兵马紧紧跟随其后,烟尘满天,天地为之变色。
  杜长卿厉声喝问:“刘都尉呢?”
  有兵士答曰:“迎接刘节度使去了。”
  “西北角----” 杜长卿喃喃低语,突然猛地抬起头来,“不好,是雁儿沟!莫非薛义----”
  楚楚果见薛义领头,已冲入一条极深的天堑中。那雁儿沟堪称鬼斧神工,深邃开阔,两壁都是崇山峻岭,崴嵬壮观。突厥军队黑色的战甲,如蝼蚁般不断涌入,将银甲一路追堵,最后竟到悬崖峭壁!
  只见薛义长啸一声,直贯长虹!环顾左右笑道:“这里都是我大唐的热血男儿,今日突厥存虎狼之心,占我河山,杀我兄弟,辱我姊妹,诸位敢与他们一战否?”
  左右齐声道:“喏!”
  重重铁甲,猎猎西风,楚楚眼见不断的鲜血洒下来,不断的人涌进去,头脑欲裂,嘶声道:“不!”
  但见一条白色身影,以惊人的身法,从城头飞落。杜长卿急急去抓,只来得及撕裂她一片裙角,但见她落在一匹战马之上,将马上突厥兵鞭落在地,扬鞭而去!耳边似还围绕她的话语:“你是大将军,我只是小女子!我不能看着他们这样死!”
  突厥军队目瞪口呆,看着一个白衣少女,手挥银鞭,以势不可挡之姿,冲入层层人墙中,迅速与包围中的唐军会合在一起。但见她挥舞令旗,竟在峭壁之下,把几千人马分成以数人为一小的战斗团体,摆成一个个小的组合之间各自为战,这样既不用硬扛突厥铁骑的冲击,又可以在敌骑冲击过后从侧面或背后袭击,杜长卿看得分明,摆的分明是一阵复古的阵法“疏阵”。
  突厥大帐中,骨咄禄子默矩冷笑一声,道:“又是她---”喝道:“摆驽阵!给我把这只白凤凰射下去!”复又低声道:“小心些,避开她的咽喉,不然小心你们的脑袋!”
  满天箭雨纷飞!杜长卿紧紧抓住城墙,一块砖已在他手里化为齑粉,他尤不自知,喝问:“刘大人的兵马还要多久能至?”
  此时,雁儿沟外,一个声音焦灼地道:“突厥大军已全进入射程内!将军,不能再等了!”
  只听一个声音在牙缝里崩出来:“好,放箭!”却见他同时翻身上马,就要往沟里驶去!
  只见一人旋风般跃起,捆仙索已掷出,将那白袍小将捆落在地,同时运指如风,点了他的穴道,低声道:“原大人说得果然一点都没错。少主,你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放箭!”
  便见雁儿沟两旁的山岭上,突然露出无数的强弩。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向沟内发射过去。一时间,层层的人逐步倒下,已分不清是哪支兵马。
  楚楚手中银鞭幻出一个安全圈,百忙中,只见薛义忙着挥开向他马头射来的白羽,但是在如此的射程里,弓弩的威力已发挥到极致,只听穿风一声,身前的老人胸口已中一箭,贯穿全胸!
  薛义厉声呼喊:“恩师!”将他紧紧搂紧胸前,目中泪如泉涌。此刻哪里容他迟疑,但听他闷哼一声,无数箭羽,将他全身贯穿,鲜血喷泄而出!
  楚楚惊呼一声:“大哥!”狂奔过去,见他铁塔般的身形,从马上缓缓坠落。
  她的大脑已成空白。杜长卿在高处看得分明,只见一支突厥的强弩,乘机已向她瞄准。
  他的心猛地抽紧!但见三支金色白羽连珠穿空而去,呼啸声厉,是突厥有名的“铁弓金箭”,从来由突厥最强的神箭手射出。
  楚楚面色默然,甚至还绽开了个冷漠的笑容。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已扑到她身前,手中刀如风,在箭雨前幻化出无数道光芒。
  “漫天风雨!”杜长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杜家刀法!少华!”看着他身上的兵士打扮,惊问两侧:“这个人在这里很久了吗?”
  旁边有人答道:“这就是慕容大人身边的少年,名叫张阿牛。”
  杜长卿惨笑道:“张阿牛?居然在我眼皮底下瞒了我那么久---”
  眼下不是感叹的时候,但见他把刀挥得滴水不漏,已见机牵过一骑,将楚楚推上马去。
  正在指挥退兵的骨咄禄子默矩冷笑道:“又是他!别把他给我放走!”
  铁弓金箭何等威力,更何况同时几把发射?那少年虽然运刀如飞,终有一支金箭凌厉地正中他的左胸!楚楚在马上,惊见他的身形陡然颤了一颤,已有一朵巨大的血花,从他胸前缓缓绽放开来。
  他却强对她微微一笑,道:“小姐快走!”
  楚楚咬牙道:“要走一起走!”双手用力,将他提上马来。鞭影翻飞,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那里策马如飞,却觉得身前少年身形渐渐沉重下来,不由大骇,道:“阿牛,你别吓我!”
  突见眼前红光一闪,瞥得红娘、碧落与一些唐兵已冲到面前,知已冲出重围,不由大喜,道:“快来!阿牛伤了心肺!你们护住我。”
  她把少年扶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取定金针封住他的血脉,又从怀中摸出一瓶,倒出一颗碧色的丸药,给他吞下去。
  “碧玉丹!”红娘和碧落都交换了一个眼色,心想:这可是传说中可起死回生的仅此一颗阿。
  却见面前少年努力凝聚起力气,对楚楚笑道:“有件事,如今一定要告诉小姐,只怕将来没有机会说了-----”
  楚楚觉得他的手正冰冷下去,急道:“胡说什么?快别说话,有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再好好跟我讲。”
  却见少年努力往脸上抹了一把,竟取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来!
  楚楚狐疑地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俊秀面孔,倒是红娘差点从马上摔落下来,惊呼:“杜少华!”
  楚楚点点头道:“噢,原来你就是那个来听梁祝的少年----”
  少年吃力地微笑道:“对,张阿牛就是杜少华----我为了能留在小姐身边,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小姐可能原谅我?可还要我?”
  楚楚望着他秀美的脸渐渐失去血色,目中满是祈求之色,心中一阵茫然,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他为自己抵受内力反噬,他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他随自己同闯突厥大营,他又冲到箭阵中救出自己---他来到她身边时满手的烫伤,也是故意为之的吧?
  一时间,焦急、担忧、迷惑---------一阵阵向她涌来,目中珠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当然原谅!”
  怀中的少年长长出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清亮的眼睛竟渐阖上---
  楚楚大骇,急呼:“少华!你振作点,坚持住!我答应你,慕容楚楚和杜少华,永不分离!”
  她感觉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呼吸却已淡了下去。她忍住泪水,用金针封住他全身要穴,沉声道:“红娘,碧落!你们速把姑爷送回长安,交九爹爹医治。并叫娘娘即刻前往杜府提亲,无论生死,都给我娶回家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9
  恰似飞鸿踏雪泥(一)

  白幡飘扬,热血男儿,终成一坡黄土。
  堂前默然坐着一白衣男子,紧抿双唇,面容惨淡,手指不住地敲击着手中的茶盏。身边立着一玄衣男子,印堂高耸,显然是内家高手。茶已半凉,他却只把它翻来覆去,再覆去翻来。
  蓦地,一阵熟悉的脚步轻轻传来。他神情一震,手中茶盏几乎脱手而去。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他缓缓转过头去。
  伊人赫然已在眼前。浑身缟素,一方白纱掩面,只露出那双动人的明眸,满盛哀伤,却居然笑了出来,道:“二哥果然重情重义,我还以为大哥身后无人可托了。”
  那男子面色愈显苍白,听得她缓缓走上前来,一面拈香,一面道:“二哥过神机妙算,在雁儿沟伏下奇兵,折损突厥十万铁骑,可谓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小妹闻得刘节度使援军已至,杜将军已与之会合追杀突厥而去,怎么这样的大好时机,二哥反而错过了?”
  男子目中满是痛色,却只是静静不语,垂下首去。
  那女子微笑道:“大哥泉下有知,想必心中大慰。毕竟引他走上不归路的,是他手足兄弟。他生平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苟安于室,倒也算得其所哉。只可惜兄弟一场,毕竟只是结义,同日生不可得,同日死就更笑话了。你说值得不值得?”
  男子身侧人已幡然变色,欲要开口,却被男子冷厉的目光一闪。堂中愈加静默,只听得那女子叹息声:“小妹此番能从雁儿沟生还,得见二哥,大有恍如隔世之感。不过劫后余生,倒叫小妹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人世间的情感,面对利益冲突时,总是最微不足道的,也是最可以被牺牲的。果然天下熹熹,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妹果然是幼稚了,还要蒙二哥多方教导。不过---”
  只听“嗤”的一声,却是那女子撕下半幅衣袖,抛于那男子面前,她一字一顿道:“今日慕容楚楚与单君逸,割袍断义。从今往后,兄妹之谊,一笔勾销。”
  那男子一言不发,直到那女子轻笑一声,向门外走去,忽道:“楚楚,你如今欲往哪里?”
  楚楚头也不回,道:“天涯海角,尽是归处---这个世间营营役役,叫人厌恶。如今突厥已不成气候,正是我辈功成身退之时。至于那种邀功请赏的活儿,还是留给有心人---”
  她懒得去看那男子的神色,脚步不停,却听有人冷笑了一声,道:“恐怕慕容小姐暂时还走不了。”
  只见堂内已涌入大量兵士,观其容颜,却素昧平生。领头人白面短须,年过中旬,服饰华贵,气度不凡,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人,却是刘福贵,喝道:“还不把女犯慕容楚楚拿下!”楚楚遽然回首,颈上早为兵刃架住。寒光闪闪,她只觉得嘲讽非常。单君逸早已惊起,拱手道:“未知刘大人此乃何意?”
  来人正是河东节度使刘靖远,只听他在堂内坐定,对单君逸微微颔首,却厉声道:“慕容楚楚,你以慕容府奇毒‘离人泪’,毒害杜长卿将军,使他毒发被突厥所擒,雁门关守将死伤无数---你可知罪?”
  楚楚愣了半晌,回目刘福贵,见后者目光闪烁,却反而大笑起来,道:“果然好计,简直天衣无缝。但是请问刘节度使,在下动机何在?”
  刘靖远冷冷道:“你怀恨杜长卿拆散你与他二弟杜少华的姻缘,众所周知。”
  楚楚闻言笑不可抑,道:“原来如此---未知刘节度使可有把握擒拿在下?”
  果见他双目一轩,哈哈大笑道:“慕容府妖女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居然还要拘捕,以为你还在将军府吗?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厉声道:“还不与我拿下!”
  却只见白影一闪,却是单君逸已挡在楚楚面前,淡淡道:“刘大人息怒,此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刘靖远冷笑道:“证据确凿,单将军不必多言。”对左右喝道:“还不把单将军拉开。”
  早有人一蜂窝上前去扯,哪里挪得动半分。刘靖远冷笑道:“尝闻单将军与此女素有奸情,老夫原还不信,如今果然单将军被迷得神魂颠倒,连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了。难道单将军竟不怕累及头上乌纱,还要执意违抗大唐律例吗?何况此女适才已与你割袍断义,分明并无半点情分,难道你还要作此不智之举么?”
  却见那女子微微一笑,竟将单君逸推开一边,笑道:“刘节度使这次可说得不错,单将军本来就是聪明人,民女不敢承他的情-----”竟然摊开双手,坦然受缚。刘靖远心里一阵轻松,面上却喝道:“还不与我收押至后监。”觑见单君逸满脸伤痛之色,难以言表,心里暗讥,面上却故意沉重道:“贤侄不必如此。老夫自然按照律法,定有公断。其实此女狐媚非常,贤侄能从此了断,倒是一桩好事---”却见面前男子目光如刀般割过来,纵然他久经沙场,仍然觉得心头一懔,但其人老奸巨滑,早想到一番说辞,反而凑近他低声道:“贤侄久在杜长卿辖下,朝中只知有飞将军,哪里听闻单将军的威名。贤侄难道真甘于人下么?如今杜长卿失陷突厥,而贤侄在雁儿沟立下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竟不自思何枝可栖么?”谁知那男子身侧人突然冷笑了几声,满面嘲讽之色,心下大怒,面上却淡淡道:“看来贤侄还要多约束手下。老夫告辞!”心想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急在一时。众人浩浩荡荡,簇拥而去。
  但得人声去后,单君逸沉声道:“还不与我盯紧了去。要怎么做,不用我再吩咐了吧。”
  刘靖远坐定在大帐内,身下铺着难得的突厥白狐皮,火炉熊熊,他只觉得分外焦躁,简直有如坐针毡之感。
  这一切,都是因为被他囚在禁中的那个女人。
  天知道她居然是一颗蒸不烂,煮不熟,响当当的铜豌豆。
  本来无论男女囚犯,初收入监中,杀威棒自然是少不了的。谁知不知那妖女使了什么手段,凡是近得她身的,全部倒了下去陷入昏迷。她还要将手中绳索捻成粉末,微微笑道:“我劝刘大人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须知我跟你回来,可不是来领教刘大人的律法,而是因为不想呆在那个地方。”
  却见她昂着头,领头走向大牢,嘴里还喃喃道:“有人管吃有人管住,倒也不错。记住,饭菜要栖凤楼的,虽然差了一点,勉强也可以将就。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别怪我不客气。”
  自建军中此狱以来,还没有人这么嚣张过。一起收押的犯人大声鼓掌喝彩,倒把大牢弄得分外热闹。负责看守的军士都呐呐不敢言,刘靖远只气得面色煞白,浑身颤抖。
  刘福贵低声道:“大人,要不要索性---”比了个咔嚓的动作。
  刘靖远摆摆手道:“此刻还不宜。此女留着,对挟制单君逸,大有用处。必须尽快将他收服麾下,才能摆平这个局面。”
  说着,只觉得头又痛起来。刘福贵最擅察言观色,早就一叠声吩咐瓜果茶碟,罗巾香茗。
  不多时,便有一个豆蔻少女,上来奉茶。刘靖远方觉口干舌燥,接了过去,这上下已气晕了头,再顾不得仪容风范,一饮而尽。顿觉馥郁香薰,微微颔首。方把空盏递下去,却觑见那女子伸出手来,莹白如玉,上面难得的不施蔻丹,却晶莹无比。
  这双手,似曾相识---
  那少女见直盯盯地看着她的手,既惊且羞,粉面含春低下头去。刘福贵正要退下去,却听刘靖远诡异地笑了一声,道:“来人,给我把她这双手砍下,呈给单将军。告诉他,如果他一意孤行,他收到的礼物会更多。”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4:59
  恰似飞鸿踏雪泥(二)

  直到城中大火熊熊,血流成河,刘靖远才知道,自己已犯下平生最大的错误。
  火光中,那清俊男子一步步踏着血迹而来,手中银枪,正有不断的血珠滴落下来。
  四周早已听不见人声,只有那男子和他身后人的脚步声,一步步分外沉重。刘靖远身前只余几个亲兵,第一次发现这个温雅的少年,分明散发着一种噬血而食的气息,他浑身战栗,强作镇定道:“单君逸,难道你竟敢诛杀朝廷命官不成?”
  少年淡淡道:“本来还没打算这么早。不过你自寻死路,倒叫我没有办法了。”
  刘靖远挣扎道:“你待如何跟圣上交待?”
  少年道:“很简单,你勾结突厥,加害杜将军。至于证人证据,如果刘都尉还不想死,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刘福贵早被按在地上,闻言立刻嚎叫道:“单将军,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杀我呀!”
  刘靖远气得往他心窝踹了一脚,啐道:“你也算是刘家人吗?知不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以为他还会留你性命?”
  刘福贵哪里肯理会,一个劲往单君逸叩头道:“单将军饶命阿,我上有老母,下有稚子,实在不想死。那双手,不是楚楚姑娘的啊!小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动她分毫阿!”
  谁知那男子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道:“只恐怕你舍不得新纳的第七房小妾吧。这个我当然知道。”目中却寒光一闪道:“但是既然你们敢起这个心,我也绝留不了你们。”
  刘靖远猛然一醒,手指颤抖地指着他,道:“单君逸,你本来就谋划已久了对不对?”怒瞪刘福贵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人?结义兄长、心爱的女人,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拿来做钓饵。你求他有用吗?”
  谁知刘福贵反而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道:“他是这样,我倒放心了。只要我有用,他就肯定不会杀我。”
  那男子温文地一笑,道:“果然刘大人和刘都尉都是明白人。我索性叫刘大人死个明白。范阳节度使原至清,乃是小侄的叔父。朔方节度使单雄,乃是我父的义子。小侄平定此次叛乱后,你说朝廷会不会封我为河东节度使,命我集合兵力,趁此良机,攻打东突厥?如今突厥兵力不足,粮草不济,根本无能一战。待得立下大功后,我单家手握兵权,偏安一隅,谁敢争锋?”
  刘靖远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你来雁门多年,原来有这般谋划。可惜朝廷派来了杜长卿,打乱了你们的如意算盘。说起来,倒是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不过万一他侥幸不死,得以逃生返回,试问你还有机会吗?”
  那男子笑容和煦,看在他眼里,却是说不出的狰狞,让他不禁倒退了几步。只听他道:“我当然不会给他这种机会。但是首先,你也没有机会了。”
  刘靖远狂喊道:“老夫却不信,谁敢要老夫的大好头颅?”
  却觉左颈一寒,他的头自身上滚落下来之际,双目圆瞪,看着刘福贵慢慢把满是鲜血的刀抽回去,道:“刘靖远通敌卖国,死有余辜。”
  他听到的最后声音是:“单将军,慕容姑娘不见了。”
  茫茫大雪,飘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满天风雪中,却有一人一骑,踏碎琼花玉树,自阴山迤逦而下。马上人竟是一个妙龄少女,时值隆冬,她却身着一袭白色纱裙。此人正是从雁门大牢内成功脱逃的慕容楚楚。她一边好奇地望着漫山白雪皑皑,一边催动座下白马,还要对它道:“皎雪骢阿皎雪骢,虽然是我偷你出来,万分对不住你,可是谁叫你主人不是个好人,不如你跟着我好了。”
  原来她在大牢内想得分明,要洗刷罪名,最快的方法就是把杜长卿找回来。她素来想做就做,当下用药迷昏看守,在马厩偷了皎雪骢,携了金银细软,一路追随而去。一路上,只打听到突厥最后与杜长卿一战,虽然擒住了杜长卿,但兵力折损甚大,只能返回鄂尔浑河畔的突厥牙账。
  她独自在那里苦思冥想计策,突听一阵马蹄声,惊天动地,由远而近。
  只见数十匹马成群急奔而至,分明是一群野马。这些马体躯都不大,头很大,没有额毛,耳朵较短。头和背部是焦茶色,身体两侧较淡,腹部变为乳黄色。毛长而粗,色较淡,背部的毛呈波浪形;尾巴很长,毛深褐色,蓬松而稀疏。领头的一匹黑马尤为神骏,浑身乌黑,额头有一白色的月牙斑点,看上去顾盼神飞。楚楚看得眼热,不禁对皎雪骢悄悄道:“你看那匹黑马好不好?我把它留下来给你作个伴如何?”
  那皎雪骢猛地“嘶”了一声,把楚楚逗得大乐,道:“你也说好阿。那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哦。”
  她施展无上轻功,飞落到最后一匹褐色马上,只觉这群马跑得飞快,她紧紧抱住马头,正欲觑个空子跳到头马上去。突见前面的马上,一个少年毛茸茸的头露了出来。那人一身突厥服饰,沾满灰尘,竟是藏身马下,只见他一个蹿起,已落身在那匹黑马上。那马性格暴烈,长嘶一声,扬蹄奋起,立时把他甩落下来。只见他在马群中灵活地地躲开众马践踏,总算又寻到一个机会,跳上一匹马去。
  楚楚看的兴起,笑用突厥语道:“看我的。”足下一点,翩翩然落在黑马之上。那马果然桀骜,那里容她近身,暴跳如雷,狂奔乱叫,誓要将她摆脱。怎知楚楚所学武艺中,倒以轻功最为精湛,她笑嘻嘻攀附在马上,不时用手轻轻抚摸它的头,温柔地道:“你别犟了,我给你找个伴不好么?”
  谁知那马突然加快了脚步,如风驰电掣般飞奔开来。楚楚收身不及,差点从马上翻滚下来。好在她手中银鞭立时缠绕在马上,便见她的身形美妙地一个飞旋,亭亭站立马身上,将银鞭轻轻抽了下去,道:“性子这么烈!”
  那马跑了多时,见始终无法摆脱马上少女,呼呼地喘着气,终于在一片湖边停了下来。它惘然地看着马群疾驰而去,似乎知道自己终究要与这种生活告别了,低低地悲鸣了几声。楚楚将手中苜蓿草递过去,看它慢慢吃了起来,大为欣喜,试着慢慢伸出手,接近马的鼻孔,见它耳朵随意转动、眼神安祥,她顺势将手轻轻接触它的面颊,见它没有不悦的反应,大为欢喜,取下面纱,将脸轻轻贴了上去,道:“你认识我了吗?我叫楚楚。”
  却将刚才那少年迷惘地骑在另一匹马上,正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她,眼下看得真切,只觉那少年浓眉大眼,浑身肌肉仿佛要鼓胀出来。楚楚大有好感,对他笑道:“你喜欢这匹马吗?我送给你好了。”对他挥挥手,叫他过来,拉起他的手,轻轻往马的身上抚去。那马甚是通灵,低低嘶吼了几声,少年顺势帮它轻轻挠痒。它居然舔了舔他的手。
  楚楚笑起来,敷上面纱,往皎雪骢走去。听到身后少年问她:“你是仙女吗?”
  她银铃般笑起来,道:“我倒希望我是呢。小兄弟,有缘再见啦。”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00
  恰似飞鸿踏雪泥(二)

  直到城中大火熊熊,血流成河,刘靖远才知道,自己已犯下平生最大的错误。
  火光中,那清俊男子一步步踏着血迹而来,手中银枪,正有不断的血珠滴落下来。
  四周早已听不见人声,只有那男子和他身后人的脚步声,一步步分外沉重。刘靖远身前只余几个亲兵,第一次发现这个温雅的少年,分明散发着一种噬血而食的气息,他浑身战栗,强作镇定道:“单君逸,难道你竟敢诛杀朝廷命官不成?”
  少年淡淡道:“本来还没打算这么早。不过你自寻死路,倒叫我没有办法了。”
  刘靖远挣扎道:“你待如何跟圣上交待?”
  少年道:“很简单,你勾结突厥,加害杜将军。至于证人证据,如果刘都尉还不想死,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刘福贵早被按在地上,闻言立刻嚎叫道:“单将军,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杀我呀!”
  刘靖远气得往他心窝踹了一脚,啐道:“你也算是刘家人吗?知不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以为他还会留你性命?”
  刘福贵哪里肯理会,一个劲往单君逸叩头道:“单将军饶命阿,我上有老母,下有稚子,实在不想死。那双手,不是楚楚姑娘的啊!小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动她分毫阿!”
  谁知那男子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道:“只恐怕你舍不得新纳的第七房小妾吧。这个我当然知道。”目中却寒光一闪道:“但是既然你们敢起这个心,我也绝留不了你们。”
  刘靖远猛然一醒,手指颤抖地指着他,道:“单君逸,你本来就谋划已久了对不对?”怒瞪刘福贵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人?结义兄长、心爱的女人,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拿来做钓饵。你求他有用吗?”
  谁知刘福贵反而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道:“他是这样,我倒放心了。只要我有用,他就肯定不会杀我。”
  那男子温文地一笑,道:“果然刘大人和刘都尉都是明白人。我索性叫刘大人死个明白。范阳节度使原至清,乃是小侄的叔父。朔方节度使单雄,乃是我父的义子。小侄平定此次叛乱后,你说朝廷会不会封我为河东节度使,命我集合兵力,趁此良机,攻打东突厥?如今突厥兵力不足,粮草不济,根本无能一战。待得立下大功后,我单家手握兵权,偏安一隅,谁敢争锋?”
  刘靖远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你来雁门多年,原来有这般谋划。可惜朝廷派来了杜长卿,打乱了你们的如意算盘。说起来,倒是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不过万一他侥幸不死,得以逃生返回,试问你还有机会吗?”
  那男子笑容和煦,看在他眼里,却是说不出的狰狞,让他不禁倒退了几步。只听他道:“我当然不会给他这种机会。但是首先,你也没有机会了。”
  刘靖远狂喊道:“老夫却不信,谁敢要老夫的大好头颅?”
  却觉左颈一寒,他的头自身上滚落下来之际,双目圆瞪,看着刘福贵慢慢把满是鲜血的刀抽回去,道:“刘靖远通敌卖国,死有余辜。”
  他听到的最后声音是:“单将军,慕容姑娘不见了。”
  茫茫大雪,飘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满天风雪中,却有一人一骑,踏碎琼花玉树,自阴山迤逦而下。马上人竟是一个妙龄少女,时值隆冬,她却身着一袭白色纱裙。此人正是从雁门大牢内成功脱逃的慕容楚楚。她一边好奇地望着漫山白雪皑皑,一边催动座下白马,还要对它道:“皎雪骢阿皎雪骢,虽然是我偷你出来,万分对不住你,可是谁叫你主人不是个好人,不如你跟着我好了。”
  原来她在大牢内想得分明,要洗刷罪名,最快的方法就是把杜长卿找回来。她素来想做就做,当下用药迷昏看守,在马厩偷了皎雪骢,携了金银细软,一路追随而去。一路上,只打听到突厥最后与杜长卿一战,虽然擒住了杜长卿,但兵力折损甚大,只能返回鄂尔浑河畔的突厥牙账。
  她独自在那里苦思冥想计策,突听一阵马蹄声,惊天动地,由远而近。
  只见数十匹马成群急奔而至,分明是一群野马。这些马体躯都不大,头很大,没有额毛,耳朵较短。头和背部是焦茶色,身体两侧较淡,腹部变为乳黄色。毛长而粗,色较淡,背部的毛呈波浪形;尾巴很长,毛深褐色,蓬松而稀疏。领头的一匹黑马尤为神骏,浑身乌黑,额头有一白色的月牙斑点,看上去顾盼神飞。楚楚看得眼热,不禁对皎雪骢悄悄道:“你看那匹黑马好不好?我把它留下来给你作个伴如何?”
  那皎雪骢猛地“嘶”了一声,把楚楚逗得大乐,道:“你也说好阿。那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哦。”
  她施展无上轻功,飞落到最后一匹褐色马上,只觉这群马跑得飞快,她紧紧抱住马头,正欲觑个空子跳到头马上去。突见前面的马上,一个少年毛茸茸的头露了出来。那人一身突厥服饰,沾满灰尘,竟是藏身马下,只见他一个蹿起,已落身在那匹黑马上。那马性格暴烈,长嘶一声,扬蹄奋起,立时把他甩落下来。只见他在马群中灵活地地躲开众马践踏,总算又寻到一个机会,跳上一匹马去。
  楚楚看的兴起,笑用突厥语道:“看我的。”足下一点,翩翩然落在黑马之上。那马果然桀骜,那里容她近身,暴跳如雷,狂奔乱叫,誓要将她摆脱。怎知楚楚所学武艺中,倒以轻功最为精湛,她笑嘻嘻攀附在马上,不时用手轻轻抚摸它的头,温柔地道:“你别犟了,我给你找个伴不好么?”
  谁知那马突然加快了脚步,如风驰电掣般飞奔开来。楚楚收身不及,差点从马上翻滚下来。好在她手中银鞭立时缠绕在马上,便见她的身形美妙地一个飞旋,亭亭站立马身上,将银鞭轻轻抽了下去,道:“性子这么烈!”
  那马跑了多时,见始终无法摆脱马上少女,呼呼地喘着气,终于在一片湖边停了下来。它惘然地看着马群疾驰而去,似乎知道自己终究要与这种生活告别了,低低地悲鸣了几声。楚楚将手中苜蓿草递过去,看它慢慢吃了起来,大为欣喜,试着慢慢伸出手,接近马的鼻孔,见它耳朵随意转动、眼神安祥,她顺势将手轻轻接触它的面颊,见它没有不悦的反应,大为欢喜,取下面纱,将脸轻轻贴了上去,道:“你认识我了吗?我叫楚楚。”
  却将刚才那少年迷惘地骑在另一匹马上,正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她,眼下看得真切,只觉那少年浓眉大眼,浑身肌肉仿佛要鼓胀出来。楚楚大有好感,对他笑道:“你喜欢这匹马吗?我送给你好了。”对他挥挥手,叫他过来,拉起他的手,轻轻往马的身上抚去。那马甚是通灵,低低嘶吼了几声,少年顺势帮它轻轻挠痒。它居然舔了舔他的手。
  楚楚笑起来,敷上面纱,往皎雪骢走去。听到身后少年问她:“你是仙女吗?”
  她银铃般笑起来,道:“我倒希望我是呢。小兄弟,有缘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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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似飞鸿踏雪泥(三)

  她心急如焚,穿过冰封的草原,途经无数的蒙古包。热情好客的草原人,经常挽留这美貌的少女,使她一路上倒不必风餐露宿,反喝了不少的马奶酒。走到契苾附近时,人们告诫她:“小心马贼。”
  她艺高人胆大,哪里肯听,正穿过一个山头,却听得山下一阵人仰马嘶声,循声而去,只见一群马队,被几百个脸上蒙面,头围包布的白衣人团团围住,马队中带着兵刃的男人,都被砍翻在地。只留下两个女子,一身红妆,抱作一团。一个彪形大汉,哈哈大笑,右手还提着滴血的弯刀,左手就来抓她们。那服饰较为华贵的女子侧身一避,却将身后的女子推了出去。便见那女子像小鸡般被倒提在男子手中,认命般合上了双眼,已有一行珠泪,滚了下来。
  其余男子都围拢来抓那盛装女子,她惊惧地连连后退,口中惊呼:“我是斯结部落头领之女阿伊丽,奉突厥新可汗之命前去选妃,谁敢动我?”
  谁知那领头的男子嘲笑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又没有迎亲的队伍,你以为突厥汗王会把你放在心上?”挥了挥手。身后男人高声唿哨,靠拢过来。那女子甚是凶悍,拔出身侧的宝刀,已向领头那男人砍了过去。那男子大笑一声,一把抓过刚才抓来的女子,迎了过去。谁知那女人眉头也不皱,挥刀就落,饶是他见机得快,已在那女子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不由他大怒,道:“兀那女子,这般毒辣。”弯刀一转,已插进那女人的心窝中去。那侍从打扮的女子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楚楚待要出手,早就扑救不及,却被她想出一个极好的主意来。当下施展身形扑落下去,惊虹在手,已向为首那男子劈落下去。乘那男子弯刀来格,银鞭甩出,将他手中女子卷落了过来。那帮马贼一阵惊呼,已见她轻轻松松抱着那女子退出包围圈外。
  她正预备着一场大战,却听领头男子惊呼一声:“神仙姐姐!”已缓缓将面巾取落下来,竟赫然是那驯马的少年。
  楚楚愣得一愣,果见他身下就是那匹黑马,还对她不住地低嘶,想靠过来。
  她最是欢喜这匹神驹,当下先扑过去给了它一个响吻,顺势把那少年拉下马来,笑道:“小兄弟,你好大的胆子,敢在突厥汗王的眼皮底下做马贼。对了,刚才那女子说新可汗,莫不是图利可汗薨了?”她没有留意到那帮马贼都呆若木鸡,看着那少年驯服地靠在她身边。
  那少年微微掠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道:“嗯,现在继位的是原来的右厢察,现在的都蓝可汗骨咄禄子默矩。”
  楚楚皱了皱眉道:“果然如此。”看着那倒在地下的女子,对少年附耳过去,如此这般把她的打算说了一番。
  却见少年跳了起来,道:“什么?你打算冒充她?”
  他褐色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知怎的,话语中好像带点忧伤,喃喃问道:“难道神仙姐姐,也想嫁给草原之王?”
  楚楚笑道:“胡说什么呢。我有个朋友被他抓走了,需要救他回来。眼下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你就听姐姐的话,把那女子和她的侍女送给我。”
  少年点点头道:“既然是这样,我可以把她们的东西都送给你,还可以派人送你过去。但是,”
  他琥珀色的眼珠哀伤地盯着她,道:“都蓝可汗是草原上的雄鹰,姐姐你真的有把握从他手里救出人来?”
  楚楚咬牙道:“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
  少年看着她的神色,道:“这个人对姐姐很重要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是姐姐想要做的事,我一定会帮你。”
  手轻轻回转,将她手里的女子接了过去,已往她伤口拍了下去。
  只听那女子痛得嘶了一声,已幽幽醒转过来。楚楚仔细看她,虽然皮肤黛黑,倒也长得眉目如画,尤其那双大眼睛十分温柔,带着小鹿般的恬静。如今这双大眼睛正怯怯地盯着他们,身子直往后缩去。
  楚楚对她温和地笑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向她看过来,扫见她身后少年那冷厉的眼色,吓得连忙低下头去,咬着嘴唇道:“阿南。”她的声音倒颇为动听,竟与楚楚有几分相似。
  楚楚道:“阿南,如今你的小姐已经死了。你若是就这样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我瞧着你们小姐对你很不好,不如让我来当你的小姐,顶替她嫁过去。我肯定会待你好的,你就跟在我身边,好不好?”
  女子呆呆道:“我本来就是小姐的奴隶,小姐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见那少年秃鹫般的眼神盯过来,忙改口道:“现在你就是我的小姐了。”
  她怀疑地看了楚楚一眼道:“不过我们小姐可是斯结部落最出名的美女,都蓝可汗是草原上最尊贵的王。”
  她的怀疑眼神在那女子微笑着掀开了面纱后转成了不能置信,那少年身后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楚楚感觉那叫阿南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低低地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好像神庙里的月之神?”
  有更多的声音附和道:“真的很像阿,怪不得少主叫她神仙姐姐—”
  少年脸色一冷,这些声音登时低了下去。只见那女子俯身在楚楚脚下道:“月之神,我愿意作你的仆人,请你赐给我幸福与光明!”
  楚楚笑了起来,道:“我只听过有人说我是妖孽,还没被当作神仙过呢。”突然想起了什么,越想越妙,笑道:“不过你跟着我,说不定我能让你得到草原上最尊贵的王。事不宜迟,我们早作准备吧。”
  却见那少年已迅速将一个药丸拍入阿南口中,面无表情地对她道:“这是我们的秘药,只要你好好跟着姐姐,我会准时派人给你送来解药。否则,你就会七窍流血,无比痛苦地死去。”
  阿南困难地点点头,大眼睛里满是恐惧之色。楚楚第一次觉得这少年颇为狠辣,难怪他小小年纪,倒能统领一帮马贼。不过他对自己倒是一片拳拳之意,她也很愿意相信他。她看了看地上那女子褐色的眼睛,道:“这也难不住我,看来我要有新衣服穿了。”
  楚楚到达突厥王庭的时候,发现竟是一派崴嵬壮观。在高原上,赫然挺立着一座气象雄伟的宫城。宫城规模宏大,略成长方形,分内外两城,平面均呈不规则的南北长方形,像个巨大的"回"字。内外城均有护城河,城池坚固险要,建有衙署、塔庙、街市。
  内外城均系夯筑,其形制基本一致,即内城墙随着外城墙的曲直而曲直。内外城墙都有敌台、角楼和较密集的马面。外城还有曲折的瓮城,其北又有羊马城,城墙之外均绕以宽阔的护城壕、马面、敌台、角楼和瓮城等都使用了任木的做法。宫城规模之宏大、规划之周祥、防守之严密,都令楚楚大为意外。
  楚楚一行被引入王城时,果如那少年所说,根本没有人在意小小的斯结部落,被拨入一个偏院中。等了几天,才听到有人召唤,说可汗召见所有来朝的部落。
  待楚楚和阿南到达正殿时,已经人声鼎沸。原来突厥所辖部落甚众,独洛河(今蒙古国上拉河)北有仆骨、同罗、韦统(即回纥)、拔也古、覆罗等铁勒的大部落,另外还有蒙陈、吐如纥、斯结、浑、斛薛等铁勒“诸姓”部落。突厥民风豪爽,宫内规矩也不严。只见殿中莺莺燕燕,不一而足。因为都是塞外民族,这些女子大都高挑健美,刚健婀娜,虽着胡服,大都刺绣精美,香氛扑鼻,宝石缨络,美不胜收。比较起来,楚楚觉得自己身上的红衣,实在单薄得可以。好在她也不过要一个留在这里的机会,所以她不慌不忙在角落里坐下,看着堂上争奇斗艳,感叹这骨咄禄子默矩果然艳福不浅。
  谁知众人等了多时,美人的妆都几乎化掉,还没等到骨咄禄子默矩的身形。殿内开始响起低低的叫苦声,很多人都懒懒地倚在座上。直到日上三竿,忽听有人报:“都蓝可汗驾到!”
  便见所有的美人,精神都是一振。来不及摸出梳妆镜的,赶紧把头上发辫理了理。楚楚躲在角落,看到那彪悍的身影已在附离引导下,踱了进来。雕刻般的五官深罩寒霜,那双熟悉的蓝眼睛冷冷的,在每个人面前划过,根本没人敢跟他正视,都缓缓垂下头去。楚楚暗叫可惜,刚才明明有几个服饰最为华贵的女子,虽然嚣张跋扈,倒别有一番热辣风情,被他这么一盯,什么风情都变成了木偶。
  突觉那双蓝眼睛已在眼前停了很久。楚楚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只顾在那里看得不亦乐乎,居然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没有及时低下头去。好在她早在眼睛里覆上褐色镜片,再加上脸上的重重红纱,心想无论如何你也认不出我来。却见他冷面上浮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道:“这是哪里的美人,还敢这么盯着本汗?”
  旁边早有人道:“这是斯结部落头领之女阿伊丽。”
  骨咄禄子默矩笑道:“据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你们都可以把面纱取下来了。”
  楚楚心想要是红娘在这里就好了。殿内顿时艳光四射,简直要叫人看花了眼。她们大都正值妙龄,皮肤都呈蜜色,五官深刻,眼睛尤为深邃。突然那双蓝眼睛又来到自己眼前,带着点诧异道:“你为什么不解?”
  楚楚心里打鼓,心想万一要是有人认识那个阿伊丽,可是大大不妙。她主要对阿伊丽的容颜不大放心,觉得实在不够迷惑的本钱,所以没有易容成她的模样。百忙之中,倒叫她生出一点急智来,笑道:“斯结部落的女子,她的美丽只能给她的男人欣赏,大汗不知道吗?”
  骨咄禄子默矩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居然是个勇敢的女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这么勇敢的女子,我以前也只看到过一次----”
  楚楚惊得心差点跳了出来,却见他怅惘地笑了一下,道:“当然你不是她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他叹了口气,忽然展颜笑道:“阿伊丽是吗?我很喜欢。你可以留下了。”
  楚楚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第一个难关,心里不免把这笔帐重重记在杜长卿的名下。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00
  恰似飞鸿踏雪泥(四)

  她随即被引入一个较为宽敞的别殿安顿下来,还为她配备了十个侍卫和四个宫女。换了别人可能很高兴,楚楚却觉苦不堪言,那意味着一下子多了十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她以后要出去打探消息,也更为不易。
  不过较为幸运的是骨咄禄子默矩没再来找她。她不敢轻举妄动,开始几天便整日呆在房中和阿南说话。原来突厥部落,至今仍有眷养奴隶的陋习,而且奴隶相当于货物,完全没有地位,甚至还可以被买卖,阿南便是给阿伊丽陪嫁的女奴。楚楚本来还在奇怪为何她只有一个女奴,却原来那阿伊丽生性擅妒,生怕美丽的女奴会被可汗看中,特意只挑了面容黛黑的阿南。在楚楚看来,主要还是因为阿南单纯,从来不多话,性格温驯可爱,连她也渐渐喜欢上她。既然在房中,她终于可以不必梳起突厥繁杂的发辫,也不用蒙着面纱,结果成天被阿南呆呆地盯着,她要是回看她一眼,就对她一个傻笑。幸好突厥宫中呈上的衣物,除了皮裘外,居然还有丝绸。一问随伺的宫女,才知道骨咄禄子默矩非常推崇汉学,连宫中殿宇,也是用汉文来命名。此际她居住的院落,便叫木兰轩。她每日里强自按捺住焦灼的心情,慢慢打听出王宫内建筑的大致方位,捱到第三天晚上,趁着月黑风高,身着特意挑选的深色胡服,束紧了头发,避开侍卫和宫女,小心地行走到宫中。
  王宫内守卫森严,楚楚在黑暗中,发现他们每隔三个时辰换一次岗。她借着夜色的掩护,把握时机,掠过了一座座妃嫔的院落,摸向天牢的方位。谁知探身下去,居然是一个诺大的花园。树木高耸,怪石嶙峋,根本摸不清方位,最后连方向都迷失了。楚楚只好跟着一条宫中河流走,突然前面传来女子的声音。
  她连忙藏身暗处,向前一看,居然是熟人。分明是那美艳的忽兰公主,穿着她一贯标志性的红装,面上却掩不住淡淡的忧伤。时值深夜,不知她为何踯躅在这条小径上,还轻轻地叹着气。身后跟着一个侍女,也是上次见过的,提了一盏灯笼,柔声对她说:“王妃,我看大汗最近果然是太忙了,这么晚还在处理国事。这条是他回养心殿的必经之路,他分明确实还没回来安寝,不是歇息在哪个侧妃宫内。”
  那忽兰却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他没有宠幸哪个嫔妃,也未必见得他就把谁放在心上。前可汗去后,我本来暗暗高兴,终于能和他在一起了。谁知他虽然封了我为大妃,却从来匆匆来匆匆去,如今更是踪影难寻。想来他原本也只是为了报答我以前多次维护他。这叫我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那侍女柔声劝解道:“大家都说都蓝可汗是草原上的雄鹰,志向高远,当然不会拘泥儿女之情。王妃这样待他,他心里也是有数的,天长日久,总有明白的时候。宫中眼下虽然封了多位侧妃,除了木兰轩的那位,都是大部落头领的女儿,也是个笼络的意思。而且从来也不见他对谁特别上心。奴婢听说有几个侧妃使了无数解数来求见大汗,结果他每日里就忙于国事,根本懒得看她们一眼,倒是可惜了她们那些金银珠宝。”
  忽兰王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每次就你最会哄我开心。”
  突然一阵脚步声渐渐传来。她面上便一阵惊喜,果然见得骨咄禄子默矩满脸倦容,在几位附离簇拥下沿路而来。见得忽兰在路中,怔了一怔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那侍女早已俯身下去。
  忽兰只顾瞧着他的面容,柔声道:“我想你。”声音百转千回,连楚楚也不由听得一阵酥软。
  谁知那骨咄禄子默矩淡淡笑了一下,道:“王妃有心了。”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无比困顿地道:“可惜这阵子太忙了,你也知道,大军折损不少,本王要处理很多事务,确实疏忽你了。”
  忽兰听得这一句,愁容顿消,甜甜一笑,想了想才道:“都怨那个杜长卿,大汗为什么还不把他赐死?”
  楚楚在暗处只听得心头一跳,耳朵几乎竖起来。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幸亏她及时醒悟,只发出轻轻一声。好在路上的人情绪非常投入,没有人发现什么异样。
  骨咄禄子默矩笑道:“他虽然害我大军无功而返,毕竟双方立场不同,情有可原。而且他确实是一代将才,如今中了奇毒,武功全失,不足为患。我实在爱惜他的才华,想让他为我所用,可惜他居然软硬不吃,至今不为所动。”言毕,更深深叹了口气。
  忽兰瞧着他的倦容,大为心痛,道:“大汗不必烦恼。以大汗天纵英才,必能叫这南蛮心服口服。”又偷偷看了看他困顿的神色,施礼道:“大汗累了,早些休息吧。忽兰先回去了。”
  楚楚见他们主仆离开,正在那里暗暗高兴杜长卿尚且安好,却听骨咄禄子默矩声音突然一凛道:“什么人在那里?可以出来了。”
  楚楚叫苦不迭,想不到他耳力如此敏锐,只能怏怏从暗处站起,向他行了一个练过多时的宫礼。
  骨咄禄子默矩没想到竟是个宫装女子,皱了皱眉头,端详了她半天,道:“这是---”
  他身后一个年轻的亲卫哼了一声道:“就是那个斯结部落的阿伊丽,每日里神秘兮兮蒙着个面纱的那个。”
  那亲卫想来极受宠爱,竟然嘲讽她道:“阿伊丽小姐除了欲擒故纵外,原来还会守株待兔。如今这王宫里可是太热闹了。”
  骨咄禄子默矩笑着喝道:“黎阿木不要胡说。”他身后几个亲卫,都齐齐笑出了声。
  楚楚又羞又恼,只觉一股热血上涌,恨意难销,把什么顾忌都抛到九霄云外,怒道:“有什么好笑的?宫里女人太多了,都只为了一个男人,就算使什么手段,也是天经地义。比如你们男人,为了博得提拔赏识,照样出尽八宝,不是同样的道理吗?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想了想又道:“横竖想看我这张脸罢了。既然大汗不介意,我也是无所谓的。”已伸手将面纱嗤地扯了下来,撕成碎片,转身离去。
  却听他们齐齐低抽了一口气。随即自己便被一个有力的手腕拉回去,只听骨咄禄子默矩沉声对那叫黎阿木的少年道:“将灯笼举高些。我今晚到底看到了什么?”
  楚楚这时才突然清醒过来,后悔莫及,但下巴已被他一把托起,只能任由他们把灯笼举近。只觉他们的目光灼灼盯在她的脸上,有人叹道:“原来真是有月之女神的。”
  楚楚乘他发愣的当儿,一把打开他的手,还记得不能施展轻功,一溜烟往路上跑去。谁知紧接着就是个四叉路口,她一阵发愁,脚下不禁缓了一缓。
  便听得骨咄禄子默矩在身后笑道:“什么月之女神,分明是只慌里慌张的小兔子,好像还迷了路。黎阿木,你负责送她回去吧。”
  顿了一会儿又道:“更深夜凉,把这件披风赐给她吧。”
  楚楚猜想这可能是难得的殊荣,但是她正在那里屈辱得咬牙切齿,索性昂着头随便选了一条路,拔腿就走。走了半晌,终于承认自己毕竟是迷路了。正在那里发呆,却听到身后有人笑出了声。回头一看,竟是那叫黎阿木的少年一直跟在她后面,见她回头,对她露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夫人的气可消了?”
  楚楚心里恼他,高傲地抬起头欲走,谁知那少年居然向她行了一个礼,道:“夫人说的确实不错,大汗以下,男人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请恕黎阿木刚才冒犯了。”
  楚楚心想,要是再拿乔,可是太小家子气了,当下愤愤地道:“只要你送我回木兰轩,我就当没这回事。”见他欲将一件皮裘递过来,厌恶地避开,道:“不要不要,我最烦这个。”
  黎阿木闷笑了一声,便举步在前领路。两人一路无语,忽听他在前头说:“其实大汗对夫人还是另眼相看的,我还没看到大汗关心过哪个后妃的寒暖的。”
  楚楚哼了一声道:“我倒情愿没有。”见那少年诧异的目光投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把真话说出来了,连忙掩饰道:“我是说,大汗的心里从来只有天下的。”
  黎阿木道:“以前是,但如果夫人肯用心,可能将来还会有别的。”
  他居然开始游说她,可惜弄错了对象。楚楚打心眼里撇了撇嘴,道:“我从来不希罕求来的东西。”
  黎阿木笑道:“夫人真是与众不同。”对她行了个礼道:“木兰轩已经到了。在下告辞了。”
  顺手将那件披风递给向他行礼不迭的宫女,对她道:“大汗的赏赐,夫人是不能推辞的。黎阿木先告退了。”
  楚楚瞧着宫女们十分恭谨地送他出去,十分纳闷,等她们回转以后问道:“这个人很厉害吗?”
  宫女的态度更加恭敬,道:“黎阿木是与大汗从小一起长大的金刀护卫。恭喜夫人,奴婢还没有看到他送过什么妃嫔回来。”
  楚楚冷笑了一声道:“怪不得这么无礼。”
  谁知宫女异口同声道:“黎阿木护卫对夫人的尊敬是奴婢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楚楚更加觉得没有话说,索性直直走向床榻道:“今晚我真是惊吓过度,阿南,快服侍我睡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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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似飞鸿踏雪泥(五)

  既然知道了杜长卿还活着,她放下大半的心,觉得自己沉冤得雪有望,第二日便向侍卫宫女转弯抹角地打听。他们的态度虽然极好,但只知道大汗抓住了一个大唐将军,根本无从打听关押在何处。楚楚心里叹气,想着肯定在天牢的某处,可惜摸不到。谁知有一日阿南居然捧来了一个卷轴,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幅突厥王宫的详图。
  楚楚惊喜地道:“这是谁给的?”
  阿南迷惘地道:“小姐不知道吗?这是大汗说小姐想要的。”
  楚楚习惯性地撇了撇嘴,道:“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这个总是我有用的。”
  她将地图反复观看,直到烂熟于心,待到晚上,总算在上次的花园深处,寻得了天牢的确切位置。她在门口点燃了一支慕容府特产的迷香,待到守卫都昏睡过去,便循着地道走了进去。天牢内机关重重,破起来也颇费力气,进得几重,没有找到杜长卿。眼看迷香药效将过,她只能无功而返。
  那日她正在房中愁肠百结,阿南蹑手蹑脚走进来,道:“阿烈少主让我送给小姐一样东西。”
  阿烈正是那做马贼头子的少年。楚楚接过来打开重重包扎,却是一方锦帕。楚楚仔细一看,心下大喜,上面竟是天牢的机关详图。“
  她喜不自胜,当晚便循旧路而去,这次果然顺利进到天牢深处,但是可惜居然没有发现杜长卿的身影。她无比沮丧地退出门外,谁知竟听到了黎阿木的声音,吓得她赶紧散了解药进去。当下无可奈何,只能在另一方发出了声响,果然听得黎阿木厉声喝道:“什么人?”已一个飞身落在她面前,武功竟是不弱。见得是她,讶异道:“原来是夫人,你怎么---”眼珠转了几转。
  却见一行人匆匆而来,楚楚一看便瞧见了骨咄禄子默矩的蓝眼睛,心里暗暗叫苦,只能垂下头去。却听他笑道:“这次不用摘面纱,我也知道就是那只小兔子。你怎么又恰巧在本王要去地方的路上?”
  几个亲卫努力止住笑声。楚楚心里暗骂:明明是你每次都在我的路上。但是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她只能悻悻然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那骨咄禄子默矩笑对四周道:“你们先退下去。”
  楚楚心里大跳,心惊胆战地看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杵在那里。却见他微笑对自己道:“这几日国事缠身,没空来找小兔子,你可是想我了?”
  楚楚心想:这个人当真自恋得可以。谁知他居然执起她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撩起她的面纱,看着她止不住苍白的面容,竟凑过来嬉笑道:“小兔子不是很胆大吗?怎么这会儿倒怕起我来了?”
  便见他深刻的面容赫然印了下来。楚楚吓得几乎是本能地一转,那个吻便印在了她的面颊上。
  夜色中只听他笑道:“原来小兔子这么害羞,简直不像突厥人了。”
  楚楚吓得几乎魂魄出窍,他却已将高大的身躯俯过来,贴住她的身躯,笑道:“好香啊。这种香味我怎么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楚楚突然醒起娘娘曾说自己身上有股淡淡的体香,这可是突厥女子不常见的,这下差点肝胆俱裂,危急中突然想起红娘的爱情宝鉴,虽然不知此时是否管用,但不得不尝试一下,鼓起勇气瞪了他一样,眉毛一弯,嘴角嗔道:“大汗见过的女人多了,自然总是会觉得似曾相识。”
  却见那双蓝眼睛凝视着她,微微含笑,宝光熠熠,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兔子吃醋了么?连吃醋的样子,也那么美呢。”
  他看了看天色,叹气道:“可惜太晚了。小兔子,还是叫黎阿木先送你回去。过几日我一定去找你。”
  挥手招来了黎阿木。楚楚如蒙大赦,连忙向他行了个礼告退,觉得冷汗业已将罗衣浸透。两人又是一路无语走到木兰轩,她正要进去,却听他在身后道:“夫人在宫中,纵得大汗宠爱,举止也须谨慎。”
  楚楚暗想又被当作送上门去了,她心中气苦,不由脱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样。”便举步向内走去。
  谁知黎阿木说得果然没错,第二天一早,麻烦就找上门了。楚楚方才起身,正在房中由阿南伺候着用餐,忽听侍卫传唤:“大妃驾到!”
  楚楚瞧着自己披头散发,只着了件单衣,正犹豫着是否该整理一下仪容,却听那侍女熟悉的声音喝道:“这些奴才,不知道保护好夫人,都给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便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这几日相处下来,俱已生出感情,急得她靴子也来不及踏上,便光着脚冲出门去。阿南急急赶在后面跟了出来。
  见得院中端端正正坐着忽兰王妃,身侧站的也是熟人,正是那个伶牙俐齿的侍女,她院中的侍卫和宫女都被押下,几个大汉围着他们执行棍杖。宫女虽是草原女子,但久养在宫中,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呻吟不迭。见她衣衫不整出现,忽兰王妃往她面上一瞄,目中冷厉之色大甚。
  楚楚看得大怒,冲到一个宫女面前护住,道:“且慢,这是为什么?”
  忽兰王妃对侍女微笑道:“含珠,你去把宫中的礼仪对夫人说说。”
  那侍女应了一声,对楚楚道:“王宫中所有妃嫔,均不得随意出入后宫。夫人前次擅往养心殿,这次又出现在濯政园附近,都是身边人教导无方之故。大妃掌管后宫,不得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夫人还是让开的好。”
  楚楚见那宫女目中含泪,衣上血迹斑斑,大为怜惜,昂首道:“是我自己乱闯的,放了他们,要怪就怪我好了。”
  只听忽兰王妃哧地笑了一声道:“斯结部落的女子,除了不懂规矩,原来还这么能逞强的。好,既然是你说的,却也简单,念你是大汗的女人,就挨十下鞭刑好了。”
  楚楚往旁边一看,见站了个面目狰狞的铁塔大汗,手中皮鞭,油光发亮,粗可及腕,若是寻常女子,别说十鞭,就是一鞭,恐怕也抵受不住,连那唤含珠的女子,面色也白了一白。
  见她犹豫,忽兰王妃微微笑道:“如今知道怕了么?”冷冷道:“给我继续。”
  就听惨呼之声连连,将军府中,从未发生这种事情,楚楚眼看几个宫女已是晕了过去,再也看不下去,道:“都给我住手!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好了。”
  众人眼见她身形孱弱,面色苍白,却偏偏别有一番威仪,皆不禁束手而立,那大汉满面犹疑之色。
  忽兰王妃怒道:“你们没听见吗?还不给我好好教训一番!”
  那大汉咬了咬牙,鞭子业已出手。楚楚只觉身上一激,痛彻心肺,自她出道以来,从来只有她打别人,几曾受过这种屈辱,但是此刻竟是不能不忍。她咬紧牙关,就是不出声。
  她正在那里数鞭数,却被一个人紧紧抱住,鞭子便落在了她身上,痛得她惨呼一声。楚楚一看,竟是阿南,急得用手去推她,道:“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
  谁知她任由皮鞭落在身上,只是紧紧抱住她,她毫无功夫,哪里挨得住,几下便昏厥过去,楚楚不料她竟如此忠心,一把将她压在身下。但觉身上是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只听忽兰王妃在那里哈哈大笑道:“她莫非是疯了?你们见过有人为了个奴隶成这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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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似飞鸿踏雪泥(六)

  忽听那大汉闷哼一声,被一支金箭射中心口,一头栽了出去,皮鞭断为两截。楚楚向上一看,竟是黎阿木手执铁弓,飞奔而至。看到这熟悉的金色箭羽,楚楚心里叹道:原来是他。那一霎那,杜少华浴血的身影浮现在面前,她跌坐在地上,茫然地把阿南抱在怀里。
  忽兰王妃粉面一沉,道:“黎阿木,大汗虽然宠幸你,恕了你见礼之仪,却也容不得你这么放肆。来人,给我拿下!”吩咐左右道:“把这不要脸的斯结贱婢给我往死里打!”
  只听一个威仪的声音道:“我倒想看看谁敢动手?”已是骨咄禄子默矩与众亲卫匆匆赶到,瞧见楚楚长发零乱披在身上,单衣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雪白的纤足踏在冰天雪地上,面上不禁浮过一阵痛色,道:“忽兰,何必这样狠心?你这样还配做一宫之主吗?”
  忽兰颤声道:“大汗,我为你出生入死多年,今日就为了一个狐媚的斯结贱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损害我大妃的颜面?是她自己情愿替他们来挨鞭子的,怪得谁来?难道宫中从此就可以没有规矩了么?”
  骨咄禄子默矩冷冷叫左右呈上一物,却是一块金腰牌,递到楚楚手中,道:“大汗赐阿伊丽夫人御赐金牌,从此可以在宫中随意行走。”
  楚楚紧紧握住了这块梦寐以求的令牌,看着他满面关切之色望来。
  若是一般的女子应该如何,感激涕零吗?
  忽兰大笑道:“好!好!多年恩情,竟然比不上几面之缘么?”突然夺过旁边侍卫手中的弯刀,就往心口扎去!幸而含珠死命拖住。骨咄禄子默矩一把夺下来,叹道:“你又何苦?”
  他回头看了看楚楚,忍住怜惜,淡淡道:“阿伊丽,你又何苦为了几个奴婢,把大妃气成这样?”
  楚楚哪里知道他的帝王之道,自有为难之处,她只觉龌龊难挡,在地上勉力支撑起来,抱起阿南就往屋里走,边走边道:“你们当奴婢不是人,我却把他们都当作亲人。你的人我管不了,我的人,只要我不死,就由不得你们糟踏。”
  骨咄禄子默矩自登汗位,从未在人前受过这种抢白,俊面已是一怒,却见雪地上点点血迹,触目惊心,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分外疲倦,道:“忽兰,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忽兰正欲争辩,被他冷冷的目光一闪,觉得一阵寒意,再也不敢多言。
  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把这几个侍卫宫女扶到医馆里去。”
  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竟只能长叹一声,道:“黎阿木,如今也只有你能近得了她,选最好的药材给她送去吧。她这个性子-----”
  楚楚站立铜镜前,望着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痛得低嘶出声,喃喃道:“冲动是魔鬼---”
  那个叫黎阿木的少年,被她一气之下轰了出去。
  骨咄禄子默矩送过来的东西,她看也不看就丢出门外。
  可如今,阿南虽然服下灵药,仍然昏迷不醒,她纵然有疗伤圣手,怎么对自己上下其手?
  她想了想,只好慢慢打开门,侧耳听门外的动静。更深露重,木兰轩中一片寂静,看来那些骨咄禄子默矩后来派来的侍卫宫女,确实都被她轰走了---
  哎,他们怎么这么听话呢?楚楚正在懊恼,突然就看到月光下,那叫黎阿木的少年默默立在院中,与她双目对视,给了她一个微微的笑容。
  突厥的冬夜,还真不是普通的寒冷----他想必在那里站了很久,高挺的鼻子和清秀的脸,都冻成通红之色,手里还牢牢端着一个药箱。
  这一刻,所有的国愁家恨,仿佛都变得离楚楚很远。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直直地向那少年走去,他的年纪,恐怕比少华还要小—
  见她走下来,他立即身形一动,半拉半拖将她小心翼翼扶回房内,然后默默准备向外走去。突然一只白玉般的小手,已将他衣袖拉住。
  他有点不敢去看那张美绝人寰的脸,突然她三下两下,便把自己衣裳解开。
  那简直用最美的白玉雕成的身体,只裹了件极薄的红色内衣。明明是寒冷的冬夜,少年只觉得一阵火从心头窜起。他用残存的理智哑声道:“夫人----”
  谁知她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伤在背上没办法上药,阿南又没醒---你少愣着了,还不赶快,我都快痛死了。”
  想了想又道:“小心点,可别留下疤痕。”
  便见她一头栽在床上,毫无瑕疵的美背,就这么露在他面前。
  要是别人,他说不定早就拂袖而去,或者嘲笑一通。突厥王宫内,谁不知道黎阿木护卫的嘴,是最犀利的?但是换成是她-----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他却很确定的知道,她其实最单纯,根本不知道这还有另外一层暧昧。他的额角已渐渐渗出汗来。
  见他不动,她恼怒地侧过头来,美丽的褐色眼睛闪阿闪,就快要骂出声来了。
  她不知道她有多美吗?简直可以让人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他早已身不由己地走过去,坐在床榻上,正要去开药箱,她递给他一个小瓶道:“用这个。”
  他默默地将瓶中的膏药涂上比羊脂白玉还要细腻的肌肤,一阵淡淡的香味萦绕鼻边,不知是她的香味,还是膏药的香味。
  这时候,从小修习的内功心法终于发挥作用,他虽然热汗溢湿内衫,手却依然沉稳。
  她舒服地嘤咛了一声,头渐渐垂下,慢慢地沉入梦乡。
  不知要用多大的定力,才能克制住一亲芳泽的冲动?少年觉得他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来拉过床上的锦被,盖住面前的天姿国色。
  简直有点羡慕这床被子---
  少年微微笑起来,头脑却已清醒,站起来向外走,心里想着:可不能再让她授人把柄了。
  门外----他遽然停步,却见月色笼罩下,骨咄禄子默矩独自负手站在院中。
  他的肩头,分明是浅浅的一层雪。
  曾几何时,一贯冷血无情的右厢察,现在的都蓝可汗,会这样等在一个女人的院中,连门也不敢进去?
  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诧异,突然对他最尊敬的大汗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大汗此时才发现他出门来,连问:“她敷药了么?”
  他点了点头,他才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见少年注视他,连忙掩饰道:“我真怕后宫里出什么乱子。---我们走吧。”
  少年如往常一样,静静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都不说话,心里却明白,有什么,已经变了。
  等到阿南能够起身的时候,楚楚的伤已经痊愈了。她仅着内衣,扭来扭去想在铜镜中看清楚自己,可惜总是不能够,急得连连问坐在一旁的阿南和黎阿木:“怎么样?真的没有疤痕?”
  久以习惯楚楚的惊世骇俗的阿南,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他倒是一贯的沉静,据说,他从小修习雪山老人的寒冰功,是不会动儿女之情的,难怪大汗放心把他留在这里,他每天都呆在这里,简直成了木兰轩的总管。确实,修为还是挺不错的。
  你看他微微笑,稳如磐石,道:“夫人的灵药,确是突厥王宫内无可比肩的。”
  楚楚本待得意地一笑,突然发现,自己的爱美之心,只恐漏了个很大的破绽,连忙掩饰道:“这是一个高人所赠,他说过不能泄露出去的,否则会有无妄之灾,你们都要给我保密阿。”
  两人的性子,她如今也摸透了几分,最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果然两人都对她郑重地点点头。
  她笑嘻嘻地由阿南帮她套上一件红色胡服,梳起发辫,将龙眼大的珍珠系在辩尾。也不知道骨咄禄子默矩是怎么想的,后来送来的衣物,都是极其鲜艳的红色,刺绣繁复,缀着精致的珠花晶片。据说红色是忽兰大妃最喜爱的颜色,宫中皆都避讳不着,那他是什么意思?打算把她放在火中烤吗?
  若是一个寻常的妃嫔,肯定知道韬光养晦,但若是慕容楚楚,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不能穿?哼,我偏要气死你。反正我也不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
  还别说,一样的红装,套在自己身上就是艳光夺目,美不胜收。
  她在镜前自鸣得意毕,笑着对两人眨了眨眼道:“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为什么不到处走走?”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01
  恰似飞鸿踏雪泥(七)

  于是木兰轩浩浩荡荡地涌出了一众人。自从此事发生过,骨咄禄子默矩遣来的侍卫和宫女,数量是王宫中一等一的。
  头一个,就要从忽兰王妃的中宫走过。据说骨咄禄子默矩免了她的见礼之仪。她望着身侧的黎阿木,据说他也是不需要向大汗以外的任何人行礼的,那他对自己为什么礼数这么周全?多日朝夕相处下来,她差点忘记他是她的杀夫仇人。
  不过以九爹爹的回春手,加上碧玉丹,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两个少年,年纪都比她还小,性格却都是一样的沉稳。黎阿木在她身边的时候,经常让她想起杜少华。
  就冲着他,也该救出杜长卿不是?
  唉,好怀念他的粥。楚楚思及此不由得大为郁闷。也不知,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中宫中居然静悄悄的,门口的侍卫,调教得真不错,简直可算得上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不过她相信,肯定会有消息马上传到忽兰王妃的耳朵里。
  想起她气得煞白的脸,她立即乐得飞飞的。眼前已来到宫墙边,远望去,雪峰巍峨,天地间皆是白茫茫一片----
  她心驰神往,拔腿就跨过宫门。门口宫卫急急拦住,道:“夫人,你不可以出宫的。”
  她哪里肯听,推了身旁的黎阿木一把。果然少年面无表情对宫卫道:“且随夫人高兴,有什么事,自由我担承。”
  于是一行人兴冲冲一拥而出。这些内廷宫女,不知有多久没跨出这道大门了。
  以大阿尔泰山和哈密以东的山脉为标志,东突厥与西突厥唇齿相依,遥遥相对。东突厥王宫建在鄂尔浑河上游、哈拉和林附近,在宫城深处。楚楚一行,来到宫城的最高处,在那里,可以看到阿尔泰山高高耸立入云端,顶上云烟缭绕,常年白雪皑皑,圣洁无比。天寒地冻,到处覆盖着茫茫白雪,一派雄伟风光。楚楚忽然想起娘娘曾经吟过的一阕词来,就笑着用突厥语译出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黎阿木听得入神,认真问她:“唐宗,很明白,宋祖,是什么?一代天骄是谁?”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我也想明白。这首词大气磅礴,闻所未闻,难道竟是你自己的手笔?”
  楚楚一抬眼就看到骨咄禄子默矩的蓝眼睛,差点要无语问苍天,急忙道:“不是,我只是随意听来的。”
  果听他道:“原来小兔子还精通汉学。这倒真正是难得了。”那双蓝眼睛折射着无限光芒,楚楚哪里敢正视,干笑了一声道:“听闻大汗推崇汉学,所以我特地学了一些。浅陋之处,大汗多多包涵。”
  “原来是这样,”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如果还是浅陋,本王就只能说惭愧了。”
  楚楚心头大跳,干巴巴地道:“难得大汗喜欢。”
  他总算微笑起来,道:“嗯,这样的阿伊丽,我很喜欢。”
  周围的人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了?好像都练了无影步。楚楚无可奈何,目瞪他一手箍牢自己的纤腰,一手托起她的下巴,那双蓝眼睛越来越近,终于嘴唇贴住了自己,蛮横地撬开她的芳香,避无可避。
  待到一个深深的呼吸后,他将下巴靠在她头上,略带磁性的声音传来:“阿伊丽,这次总算吻到你了,我已经想了好久。”
  她困难地想挪开:“大汗,光天化日---”
  他在她耳边悄声说:“他们看不到的。”
  楚楚无奈地道:“天神会看到的。”
  他笑道:“看到了更好---不过小兔子,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楚楚被他拖着,跟着他的脚步,沿着护城河而下,在南北大道主轴线的北端,赫然出现了一座庞大的佛寺,建筑异常宏伟,佛塔高高挺立。一座高大的佛塔位于中心,四周各有25个方形小佛塔环卫着大佛塔,排列严谨,阵势威重。殿中高僧云集,香火燎绕,法轮常转,一派佛国景象。 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循正殿而上。寺中早有喇嘛迎上前来,唱了个喏。见到她的面容,都微微一惊。他笑着向他们点点头,两人跟着喇嘛,来到一面墙前。楚楚仔细一看,不由瞪圆了眼睛。
  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壁画。画中人站在月中,身着一件极短的白裙,头上戴着五色花环,画像历年已久,有些地方已经斑驳,但那女子的容颜依然清晰,辨得出颜如舜华。整个画像栩栩如生,画中人仿佛呼之欲出。问题是,看着她,就好像是楚楚揽镜自照。楚楚简直快要趴到画上去,还是不得不承认,太像了,画上人那双黑色的眼睛,流光溢彩,静静地俯视世间,仿佛看尽了人间的冷暖。楚楚听到自己的声音梦游般问:“她是谁?”
  僧侣恭敬地说:“月之女神。”
  楚楚还没从惊呆中反应过来,已被他一把拉着同跪在壁画前的跪塌上。只见他双手合十,虔诚祷告道:“月之女神,骨咄禄子默矩与阿伊丽愿蒙受您的恩宠,结为百年之好,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眼看僧侣们微笑着就要过来,楚楚醒过神来,立刻站起来,掸了掸膝盖部。
  骨咄禄子默矩看着她,目中渐渐升起一股怒火。
  这个女人居然还要笑道:“正如忽兰王妃所说,几面之缘,是不可能生出深厚的感情的,更不要说情爱。既然没有这样的感情,怎么能随便订下白首之盟?大汗难道往常都是这样哄骗后宫的女人吗?”
  原来她是不信,也难怪。骨咄禄子默矩觉得纵然告诉她: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想做,就做了,恐怕她只会嗤笑一声。不要说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当然这到底算不算深厚的感情,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身为王者,并不熟悉情爱。也许,只是因为很想拥有。难道真的非得想得那么清楚?
  自己是不是应该教训她一下,既然已经来到宫中,就不要想与众不同?
  但是自己,好像还并不愿她失去自己锋利的爪子,虽然经常被抓得有点生疼,比如现在,心里涩涩的算怎么回事?
  但是他毕竟在王宫里长大,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楚楚凭一时冲动说完这番话,看到他刀锋般的目光,以及僧侣们变色的脸,这才想起他的传说。
  天,她居然对一个嗜杀的王者说情爱?当时明明应该配合他作欢喜万状,这种演技她并不是没有。如今----她在他注视下害怕地退了一步,心想:不会吧,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过自己这次好像洪福齐天,他居然站了起来,也不说话,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一干人等在殿门外,见大汗面无表情,心里都格登了一下。
  楚楚只觉自己是被他拽回木兰轩的。她这次学乖了,一声不吭。
  他面无表情地让阿南下去以后,她才觉得危险的降临。
  难道-----那双蓝眼睛,分明闪起再也熟悉不过的情欲之光。
  她这才忽然省起了自己这次冒认的身份,还有这层麻烦。
  怎么办?她心中百念交杂,眼看他就来解她的衣裳,急道:“等一下!”
  他理也不理,一把将她外衣撕落!口中冷笑道:“情爱,与欲望从来分不开。不过是因果的问题,今天别管有因才有果,我看还是让由果而生因。”
  他还会讲佛学!
  楚楚在最紧急的关头,突然想起还有一招可用。
  就在他准备再动手之际,她突然伸出手,将她身上的红衣,先行扯落!
  他明显愣了一下,见她娇娆的身躯,只贴了紧身衣物,呈现眼前。
  他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她已逼近过来,冷笑道:“来啊,男人不都是这个德行,大汗如何,也是一样的货色。”
  她瞄了他一眼,乘他还没反应过来,道:“男人不过是要女人的身体,何必假情爱做由头?可惜女人的身体容易得到,女人的心却难以降服。我告诉你,女人的心,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藏,只要她爱你,无论你怎样卑贱,你在她眼里就是整个世界,即使世事变幻,天崩地裂,此心不变。但是,如果她不爱你,无论你是九五之尊,还是富绝天下,你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她冷笑再向他俯身过去,道:“行啊,浅陋的男人,来把这个拿去,既然对你们来说这个才重要,那么你们只配得到这个。来,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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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似飞鸿踏雪泥(八)

  她觉得冷汗涔涔从内衣透出来,但是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这个草原上的王者踉跄地退后一步,面色冷厉得无法形容,拂袖而去。
  她简直是虚脱般靠在地上,想:真是一场豪赌。
  忽兰王妃是夜在中宫中等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男人。但这草原上的雄鹰,一番云雨后,待她软倒在他怀里,突然问了她一句:“你爱我吗?”
  他什么时候终于关心这个了?
  忽兰王妃简直是狂喜般抬起头来,凝视她心目中的英雄,道:“忽兰的一颗心,早就交给了大汗。”
  谁知他居然问:“为什么?”
  忽兰实在奇怪得说不出话来,但不能不回答他:“您是最尊贵的草原之王,天下的女人,有谁能不倾慕你?”
  他自语般道:“原来只是因为我是王者。”
  忽兰迷惑地问他:“你不是一直就只想做一个王者吗?”
  他叹了口气,忽然道:“原来她也没有错。”
  她?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更衣!”
  他就这么走了,留下满室寥落。从来,他都不会解释,也不会在乎别人。
  但是----难道今后,将有所不同了吗?
  楚楚本来以为麻烦已经过去,结果发现,更大的麻烦来了。
  他不是国事繁忙吗?怎么现在每日都会过来,虽然不过坐上几个时辰,已经叫她院中的侍卫宫女,走起路来特别趾高气扬。
  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与她谈些奇闻轶事,交流汉学,偶然也畅谈国事。
  其实作为草原之主,他可称得上胸襟广阔。他对大唐的风土人情,居然非常熟悉;大唐的诗词歌赋,也都有所涉猎。
  她虽然大都只提供自己的一双耳朵,但在万里之外,骤闻故乡事,觉得分外亲切,渐渐不知不觉被深深吸引,后来他若是迟来,她都觉得终归有个地方不是滋味。
  他也偶然会讲起他的童年,他的母亲是个胡人,因为太美,不知被掳掠了多少次,后来终于被突厥可汗夺取。生下他后,就被善妒的大妃寻了个机会赐死。
  一个没有母亲保护的孩子,又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必然是相当悲惨的过往吧。
  楚楚同情地注视他,他却笑道:“我还好,叔叔很喜欢我,让他的部落归顺我,就是处密部落,忽兰是族中的公主。但是咄悉匐一直很针对我,便杀了叔叔。忽兰为了保护我,在父汗死后,嫁给了我的长兄,就是图利可汗。”
  他凝视远方,道:“我一直想成为最强者,站到最高处,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仰仗任何人的力量。我想征服整个草原,所以一直东征西讨,终于叫这片土地臣服于我。”
  阳光洒在他彪悍的身形上,散发着逼人的原野之气,游牧民族的王者,确实是草原上最强大的主宰。
  他看了她一眼笑道:“当然武力也有得不到的东西,比如阿伊丽的心。但是我有信心。”
  但是我没时间陪你耗阿。楚楚心里叹了口气,连忙道:“汉人说,君王之爱最是无情,有诗为证: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忽兰王妃真是对你有情有意,大汗不要辜负了。”
  他微笑道:“她确实为我付除了太多,所以她再过份,我也不得不留点余地。好在小兔子果然有容人之量。汉人说娥皇女英,果然是诚不欺我。”
  居然还想齐人之美----楚楚苦笑想,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别盯着自己。
  那日两个大部落为了牛羊水草争执不休,等到骨咄禄子默矩调停完毕,已是夜深。
  想必她已睡熟了吧。他心里那么想,脚却不由自主,往木兰轩的方向踱过去。
  嗯,就看一眼。
  长夜正深,木兰轩中灯火已灭,宁静似水,恰是好梦正酣么?
  他嘴角已漾起一个笑容,心也仿佛安定下来,正准备走人。
  等等----她赫然立于月下。乌黑的长发披散肩头,只披了一件白色的单衣,双足裸露,俏生生踏在玉阶之上,柔美的身躯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神情一片迷惘。那容颜与月之女神如出一辙,只是更多几分稚嫩和娇嗔。这一刻,她仿佛是堕落红尘的女神,美丽的眼睛盈盈望过来,对他微微一笑,如百花绽放。
  她在等他么?
  他满心欢喜,更带点不可思议,举步来到阶下,她竟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上去。
  他在那一刻忘记了自己是王,循着她的指示走近。她居然拉起他的手,问他:“我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她像魔术般变出一个精致的红色荷包,递到他手中,道:“你说过,情和欲是分不开的。且让我来赌一赌君王之爱。”
  见他疑惑地看她,她脸微微一红,继续说道:“如果你想要我,就把这个差人送过来。我如果同意,就把它系在园中的木兰树上。但是你要在这样的深夜,一个人过来。我不会点灯,你也不能点------你可明白?”
  他简直要目瞪口呆,想了半晌,突然展颜一笑,道:“这样你会觉得高兴么?”
  楚楚大力地点点头。
  他哈哈大笑道:“原来小兔子这么害羞----但是你如果能打开心结,我又有什么不可呢?”
  楚楚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满意,由衷地欢呼一声抱住他。
  他突然在耳边说:“那么今晚,可以把它系到玉兰树上去吗?”
  今晚?楚楚连连摇头,果断地说:“明晚。”
  他微微一笑,美丽的蓝眼睛中一片温柔,道:“好,就是明晚。”
  长夜未央,春意正浓。
  木兰轩中一干侍卫宫女,全撤得一干二净。只有可汗最亲近的少年,独立在木兰树下,伸手摩挲系往梢头的荷包。上边绣了一只翩翩欲飞的彩蝶,丝线在朦胧的月光下折射出各种光芒,极其炫目。
  房门紧闭。但以他幼习玄功的惊人内力,自然辨得出房内男人沉重的喘息声,女人低低的娇吟声,交织成疯狂的乐章,该是怎样的旖旎风光?
  这个夜晚,本来和以前的多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自幼随侍,深知向骨咄禄子默矩投怀送抱的女人,可谓不计其数。草原上的女人崇拜英雄,更何况他堪称年少英俊?
  为何偏在此夜,满心涩然?觉得琼楼玉宇,高不可及,天上人间,分明咫尺天涯。
  突然房内白影一闪。他顿时一警,内力贯注全身,一个轻巧的翻身,已闪进门去。一张决无可能在此刻看到的脸,满含惊惧,突然呈现面前。
  他不由就欲一声惊呼!她已醒过神来,情急之下,竟用自己的樱唇,堵住了他的嘴。
  听得内室中呻吟不断-----少年只觉她口中的芳香,隐隐传来。感觉她的香舌,在他口中一转,他完全是不由自主,笨拙地跟着把自己的舌头伸了过去,学着她卷了一卷。
  房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中人欲醉。他好像是在梦里,迷迷瞪瞪地将她白衣的胸襟拉开,抚摸住了一团奇异的酥软。滑腻入骨,引得他不由来回揉捏。听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无限懊恼地道:“可恶!这曼陀香---”
  这香味果然有古怪。他试着想运起寒冰诀,身子却不由自主贴上去,探索每一处温柔。楚楚只得往角落里靠,急切之中,哪里摸索得到解药。感觉那少年稚嫩的亲吻,点点印在肌肤上。下腹赫然抵上一抹坚硬,少年的身体,都在轻轻颤抖。
  她咬牙暗想:罢了!
  伸出手摸索过去,果然他下摆前襟已濡湿。她下定决心,一把扯开他的下裳,准确无误地,将他的坚挺一把抓住!少年人身体猛然一惊,觉得她的手,攥着他上下抚动,另一只手捂在他嘴上,在他耳边悄声道:“别怕!一会儿就好。”
  他由着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不断浮沉,咬牙抑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呻吟。-----终于,一阵战栗的快感后,一股热流,从他前端泄了出去。她明显呆了一呆,慌忙用衣襟擦拭。他的脸肯定已红得不能再红,急急整了整衣衫,低声道:“跟我来。”
  原来突厥王宫中,藏有秘道。
  两人此刻都换过了服饰,在密室中面面相觑。楚楚现在一门心思在想,这王宫中的某处,肯定囚禁着杜少卿,可惜没有地图。
  黎阿木站在不远处,垂首而立。她瞧见他不稳的神色,心里一软,柔声道:“没关系,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只要你也帮我保守秘密就行了。”
  少年问:“里面那个女人-------”
  楚楚道:“是阿南。”
  少年没有看她,又问:“那股香味----”
  楚楚干笑了一声道:“是曼陀香。你知道,你们大汗十分警觉,它有迷幻和催情作用-----”突然发现少年的耳朵都几乎红透,连忙道:“所以你不用难过,倒是我对不住你了,那个本来有解药的,只是我一时没找到,时间长了对你不好,所以------”
  少年没有看她,却问道:“你不是阿伊丽,对吗?”
  楚楚叹口气道:“对,我是汉人。”
  望着他稚嫩的脸,道:“我来这里,是来找人的。所以不能和你们的大汗------找到了他,我就会离开。我跟你发誓,只要能让我带走他,我决不会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他抬眼把她看了又看,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使银鞭的女人,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神色迷惘,道:“不用问了,你来,就是为了那个大唐将军。”
  楚楚心跳了又跳,只能再赌上一赌,恳求他道:“黎阿木,求求你。杜将军是好人,他的弟弟是我的夫郎,在军前被你射中----你还记得吗?”
  少年怔了又怔,定定地看着她,道:“啊,那个少年-----”
  楚楚看他神情松动,立即用最软的口气道:“他们也是父母所生,居人篱下,远离故土,多么痛苦。在这里我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人能够依靠,我都快疯了。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少年被她扯住衣袖,叹了口气,道:“好吧。”楚楚大为欢喜,却听他低低道:“其实我为了你,能做的,都愿意做的。”
  嗯?这句话-----楚楚来不及细想,迫切地道:“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
  少年道:“没有大汗的手谕,我不能就这么带你去看他。但是你放心,你不久就可以看到他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01
  恰似飞鸿踏雪泥(九)

  不久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楚咬牙坐在木兰轩中,百无聊赖,简直要望天长叹。原来情爱宝鉴不是万灵的,上面明明说道:男人一旦得到了女人,就不会珍惜。她原以为,那晚以后,将不会有人再关注她。
  结果,首先,天知道,明明突厥民风豪放,偏偏阿南竟然是处子,让骨咄禄子默矩喜不自胜;然后,他来得更勤了,除了固定的几天,那荷包天天挂在木兰树上,曼陀香不知能否撑到她救出杜长卿那天?
  除了宫中人人皆知木兰轩中的兰妃阿伊丽是都蓝可汗最宠爱的妃子,无人敢撄其锋外,她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至于黎阿木,虽然经常见面,他大都不说话,她也不好意思催问,倒生生把自己煎熬得难以安枕,不用照镜子,也知玉容憔悴。
  君王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何只是一堆堆的补品送进来,笑容越来越缠绵?她每次看到那双蓝眼睛光芒四射,都觉得如鲠在喉,食难下咽。
  今天他总算没有来。她正在那里浮想联翩,忽听有人传报:“大汗请兰妃去正殿赴宴!”
  突厥的酒宴,原本和大唐殊不相同。
  楚楚由阿南搀扶,来到正殿中。殿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竟是突厥的王亲贵胄,齐集在殿上。殿内镶嵌着各种奇珍异宝,装饰着金色的花朵,光芒灼目。骨咄禄子默矩身着绿色的绸缎外袍,头发蓬松,额上束着一条一丈长的丝带,直垂到背后。群臣端坐在席子上,穿着刺绣的丝绸,排成长长的两列;他背后则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他左侧坐着忽兰王妃,精美的红衣上光芒闪烁,垂着金色面纱,缨络满头,笑语晏晏。可惜楚楚实在提不起精神。她今日随便着了件鹅黄色的绸衣,觉得人倒犹胜衣黄。 见她进来,骨咄禄子默矩冷峻的面上便呈现一个极暖的笑容,举手示意她在他右侧落座。殿上的大臣面上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待她坐定,他侧身过来,对她笑道:“来,我为你引见西突厥的贵客,叶护达头之子贺鲁将军。”
  楚楚抬眼望去,便见殿内左尊位上,坐着一位年轻人,内着精美的丝绸,身披华丽的羊皮大衣,乌黑的头发编成辫子披散在脑后,眉宇间透出英武气概,见她行礼,向她弯腰回礼。楚楚想起脑中的资料:鄂尔浑为东突厥,伊塞克湖、怛逻斯为西突厥。这两个突厥帝国统治着从中国东北部到呼罗珊的半个大陆。东突厥帝国,从中国东北部边境到长城和到哈密绿洲;西突厥帝国、从哈密一直延伸到威海和波斯。阿姆河南岸以及阿姆河与莫夫河之间的边境地区把西突厥与波斯分开。东突厥东至辽海以西,南至沙漠,北至北海五千里。突厥的另一支部族西突厥也在不到50年的时间里壮大起来,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帝国之一,它控制了从波斯到唐朝之间的广阔领土,在开辟疆域的同时,也攫取到了另一个更宝贵的财富——丝绸之路。
  在这个时候到来,意味着什么呢?楚楚想起杜长卿曾经说过,东突厥若与西突厥达到统一,简直是不可战胜的。看今日的情形,宾主两欢,如果真的缔结盟约,那一众大唐将士所做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不远处,八尺高的铜炉支起六格大鼎,火正旺,水已沸。
  几个宫卫牵进几只肥硕山羊。便上来一个彪形大汉,向座上众人礼毕,一把将羊摁倒,一手抓住两只前蹄,一手将羊胸口处毛拔掉方寸至露出肉皮,用刀切开2寸小口,抠破胸隔肌肉,钩断大动脉,羊死而滴血不见。早有侍从等在一旁,将羊拖到一旁。
  片刻后,宴席开始了。鱼贯进入一队宫女,呈上烤得流油的牛羊肉与各种面食,及葡萄汁、米糕、奶、糖、蜜和葡萄干。
  骨咄禄子默矩已含笑向贺鲁举起盛满匐你(马奶酒)的似角而粗短的大罗便(酒器)。两人互呼姓名,衔杯共饮,其乐陶陶。唯有楚楚心下暗恨,将杯中物一口饮尽,心里想这句诗倒是符合此时此景:圣贤举觞陶然醉,偏我饮酒恨悠悠。
  忽听贺鲁道:“闻说大汗擒获大唐飞将军杜长卿,何以殿上不见踪影?”
  楚楚觉得一颗心陡然提得老高,耳朵简直要竖起来。听得骨咄禄子默矩笑道:“早料将军定有此问,已着人去请。”
  一朝心愿得偿,是什么滋味?
  楚楚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在几个兵士包围下,慢慢镀进殿来。他身形业已消瘦,清秀的脸上憔悴不堪,但一双俊目,依然炯炯有神。他缓缓而来,身姿挺拔,气度雍容,仿佛不是阶下之囚,困顿难飞;而是身处关城,巡视他所辖军队。那一瞬间,楚楚觉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几个月来的彷徨痛苦,在心中一一翻滚,却只能在胸中重重累积,压抑得近乎窒息。
  殿内中人,不少人轻蔑地嗤了一声。贺鲁哈哈笑道:“杜将军果然不愧飞将军之名,来到我朝,尚能维持如此风范,佩服之至!”
  已有人跟着嘲笑起来,杜长卿面无表情,只把目光往他身上一略。贺鲁只觉他目光如电,锋如利刃,他口中淡淡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所谓世事无常。贺鲁将军今后若来大唐做客,长卿一定倒履相迎。”
  贺鲁闻言一怔,哈哈大笑,道:“原来杜将军还有好利的一张嘴。以都蓝可汗之威名,还没有叫你折服吗?”
  杜长卿一字一顿道:“岂不闻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却听得骨咄禄子默矩一阵爽朗的大笑,道:“本汗却最是佩服杜将军这种气节。”竟向他含笑举杯,对众人道:“世有伯乐爱千里马,明主焉能不惜良将?”
  贺鲁笑道:“都蓝可汗胸襟广阔,世所难及。”突然对他眨了眨眼,道:“贺鲁此次东来,除了为大汗带来各色礼物外,还准备了一物,特来献给大汗。”重重抚掌三记。
  大殿之中,突然响起了袅袅的波斯音乐。
  便见两个波斯舞娘,踏着鼓点,婀娜多姿地舞动进来。她们头戴金片垂荡的帽子,金色的头发波浪般披在身后,雪白的手臂上带着密密的金钏,凹凸有型的身体上裹着鲜艳的舞衣,露出丰满圆润的蛮腰,年轻貌美,风情万种。随着鼓声一转,两人旋转开来,鲜艳的裙摆飞扬起来,上面的铃铛丁丁作响。楚楚的性子,最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早抛却满腹心事,看得目不暇接,还要拉起阿南的手,招呼她去看,手正好搭上她的脉搏,心中猛然一惊,一探再探,好在披风遮挡,旁人难以窥见。却听骨咄禄子默矩笑望着她出神的样子,吟道:
  “胡旋女, 胡旋女,
  心应弦, 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
  回雪飘摇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
  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
  奔车轮缓旋风迟。
  曲终再拜谢天子,
  天子为之微启齿。”
  贺鲁哈哈笑道:“曾闻都蓝可汗精通汉学,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大汗是不会推辞了。”两个舞娘踏完最后一个节拍,微微喘息,玲珑的身段犹在颤抖,向大汗拜服下去,撩人至极。殿中多人目中放出虎狼之光,只碍着大汗的威仪,不敢有所举动。
  骨咄禄子默矩却笑道:“贺鲁将军的厚礼,本不该辞,但是宫中妃嫔已甚众,虽说在我国,没人觉得妻妾多是累赘,但徒然浪费她们的青春年华,却又何必?”
  贺鲁闻言一怔,突听忽兰王妃笑对骨咄禄子默矩道:“大汗何不将这两个波斯女子赠送给杜将军。他远离故土,身边无人陪伴,若能在此安家立业,倒是美事。”
  骨咄禄子默矩闻得此言,暗暗称是,贺鲁早就笑道:“早听闻忽兰王妃温柔贤德,善解人意,今日一见,果不愧为大汗的贤内助。”笑谓二姝曰:“你们还不上去向杜将军献舞?”
  妖娆的音乐再度流淌,两个舞娘一左一右,风姿万千地旋转过去,眉目传情,眼波生媚,在一阵激越的音乐中,其中一人已将柔软的身躯贴将过去,居然递上鲜艳的红唇,就欲吻将过去。众人哈哈大笑,贺鲁啐道:“这两个小妮子见到个英俊男人,就春心动矣!”
  楚楚见得杜长卿面色越来越冷,不由暗呼要糟,果然他长身而起,已一把将两人推开。虽然他内力全失,毕竟多年军旅生涯,力道也是惊人,两个波斯女子不防有此,被他推倒在地,鲜艳的帽子脱落下来,尴尬至极。
  贺鲁已是大怒,喝道:“好个给脸不要脸的南蛮子!看来东突厥对你太客气了,请大汗允我带回西突厥,定驯得他服服帖帖。”
  骨咄禄子默矩面色一冷,忽兰王妃已怒道:“还不把这无礼的汉人拖出去砍了!”身边早有军士应得一声,冲上前来。杜长卿冷笑一声,竟然闭上双眼任由困缚,面上一派坦然神色。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07
  恰似飞鸿踏雪泥(十)

  楚楚几欲将银牙咬碎,勉力克制,婷婷自座中立起,娇滴滴对骨咄禄子默矩道:“大汗何必动怒,想是杜将军不喜欢刚才这支舞蹈,且容臣妾为大家献上一舞如何?”
  杜长卿闻言如中雷噬,猛然圆睁双目注视过来。骨咄禄子默矩已是展颜一笑,道:“原来阿伊丽还擅歌舞吗?本汗倒要拭目以待了。”
  楚楚回目波斯乐师,示意道:“就把胡腾舞的音乐奏来。”
  “胡腾舞”本在大唐盛极一时,源于中亚“昭武九姓”中的石国,是著名的西域舞,殿内众人都非常熟悉。见得兰妃解去披风,站到中央,胡衫窄袖,随着急蹴的节奏,一连串轻盈的蹲、踏、跳、腾动作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黄裳飘飘,衬着如雪肌肤。她的身姿比较瘦弱,舞动起来,倒别有一番飘逸出尘,众人只见得衣带飘飘,锦靴缤纷,当真是“跳身转毅宝带鸣,弄脚缤纷锦靴软。”突然乐声已敲到终点,便见她陡然止步,突然将面上轻纱抛却,向众人微微一笑,众人但觉殿内突然春光明媚,满室生辉,明明这笑容非常恍惚,并未向着任何一个人,却偏偏觉得那盈盈秋波从眼前流过,一霎时殿中一片寂静,仿佛觉得任何一个声音,都难免会亵渎此时此景。
  却见兰妃微笑举步向杜长卿走去,挥手令军士退下,亲自为他解开束缚,柔声道:“杜将军乃堂堂男子汉,何必为一支舞蹈大动肝火。大汗的胸怀可纳百川,杜将军千万要保重身体,方不辜负大汗一片心血,免得耽误大好前程。”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面上表情瞬息万变,终于转成一片柔和之色,向她举杯,一饮而尽,缓缓落座。
  楚楚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听到骨咄禄子默矩带头哈哈大笑起来。她向他甜甜一笑,正待回到座位,却听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接着大殿内众人都重重鼓掌叫好。她回头一看,却是贺鲁带头在那里击掌,见她回头,对她微微一笑,道:“好一曲胡腾舞,好一个聪明伶俐的绝色佳人!尝闻倾城之色,胜于千军万马,曾不能信,却在这里,让小将开了眼界。”
  楚楚心里恨他对杜长卿多方为难,一面往回走,一面淡淡道:“将军此言差矣。阿伊丽只是王宫中一个普通妃嫔而已,像我这样的人,宫中数不胜数。”
  贺鲁笑道:“兰妃何必过谦,谁不知道大汗宠爱兰妃,经常连早朝都耽搁了。”
  他此言一出,忽兰目中一片怨毒之色,楚楚却不禁面上一红。殿上众人,唯有她心里明白,全因曼陀香药效惊人,骨咄禄子默矩总是迟迟方醒,他虽也觉得那香味奇异,但挡不住楚楚娇嗔痴缠,又舍不得不来,不免推迟了早朝时辰。她偷眼向杜长卿一瞄,果然他面色顿沉,心里一跳,忙道:“贺鲁将军定是误会了。阿伊丽只是众多侧妃中的一个,哪有资格蒙受大汗的恩宠,谁不知大汗情之所衷,唯忽兰王妃一人而已。”
  骨咄禄子默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贺鲁却哈哈笑道:“如果真如此,大汗,贺鲁却有一个不情之请。”却见他端端正正向骨咄禄子默矩行了一个大礼,道:“贺鲁尚未娶正妻,如果阿伊丽夫人所言不差,不如请大汗将阿伊丽夫人赐给小将。”
  骨咄禄子默矩湛蓝的目中几乎冻成冰,忽兰却嫣然一笑,道:“大汗,贺鲁虽然莽撞,在我朝倒是并非没有先例,若能换得两国世代友好,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殿上已开始有人连声附和,楚楚心内大急,突然想起一计,当下已心神安定,对贺鲁行了一礼,道:“多谢将军厚爱,奈何阿伊丽身已有孕,恐怕不能侍奉将军了。”
  众人闻言,心中都猛然一震,机灵点的,立即跪下欢呼:“恭喜大汗。”骨咄禄子默矩喜动颜色,又惊又喜地揽过楚楚的肩头,道:“多久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楚楚假意含羞敛眉靠在他怀里,突然想起一事,连忙向杜长卿望去,果见他俊目中燃起熊熊怒火,几欲将她吞没,突然起身,向骨咄禄子默矩行了一礼,道:“请恕长卿不胜酒力,先行告辞!”
  骨咄禄子默矩含笑道:“我朝大喜,杜将军本应该多饮几杯;但既然将军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安歇的好。”
  一边示意侍从将他引下,一面对贺鲁笑道:“兰妃本来质陋,难当将军青睐。但要说美女,本朝从来不缺。本汗定请王妃为你甄选良偶,早成美事。”
  贺鲁笑道:“恭喜大汗。不过美女这种事,从来多多益善,大汗可不能食言。”
  两人相视而嘻,殿内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
  举凡两国谈判,过程实在冗长不堪。
  贺鲁自此便在宫外驿馆住下。而木兰轩,本来就赏赐丰厚,此番越发隆重起来,皆因可汗初登大宝,立获麟儿,被认为是大吉之兆。
  楚楚本来腹中空空,纵然用金针内力改了脉搏,骗过宫中御医,哪里再捱得住?更何况阿南分明有孕,虽然不过月余,时间一长,如何遮挡?
  另一方面,听闻两国和谈逐步进入正轨,愈发叫她愁上心头。
  而杜长卿的居处,黎阿木并没有再说,她简直怀疑当日他那句话,是否一时冲动,或者被她逼得没有办法?她自然不能抹下脸面再去恳求他,想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不是?既然见不到他,她在宫中的日子,还要再无望地继续下去。
  她原本只是个小女孩,小聪明是有的,哪里来的大智慧?只急得她如热锅上的蚂蚁,骨咄禄子默矩来看她,她再也不客气,一把将他推出门去,还要夺过荷包扔在地上,还重重用脚跺上几跺。
  但是她又何尝能够安寝?半夜在噩梦中惊醒,觉得额头冷汗直冒,披衣而起,推开窗户,见得一轮圆月,高高悬在半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此时此际,长安城内,爹娘兄弟,可是望眼欲穿?
  她鼻子不禁一酸,所有的坚强,支撑到今夜,终于不堪重负,失声痛哭起来。
  忽觉有人轻轻地拍她的肩膀,她也不转身,只哽咽道:“阿南少管我了,就让我哭个痛快。你自己,还愁个没完呢。”
  却觉身后人长臂一伸,已将她搂入怀中,她大怒回首,意外地看到骨咄禄子默矩幽深的蓝眼睛,忧伤地看着她。
  她强笑着忙把泪水抹去,道:“大汗怎么又来了?”
  他缓缓摇头,道:“我一直没走。”
  他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一边伸出手来,轻轻抹去她的泪水。
  她没有说话,他也半晌无语。
  突然,只听他道:“阿伊丽,有身子的女人,脾气是不是都会古怪一点?”
  不待她回答,他又道:“有的时候我总在想,我是不是把你逼得太紧了?你年纪还小,其实最是天真不过。虽然入得宫来,我知道你并不愿意,成为她们中的一个。”
  他笑起来,道:“是我贪心----我总是对想要的东西,不愿意放手。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否则,我肯定会遗憾一辈子。”
  楚楚的心一跳再跳,只听他叹息道:“阿伊丽,你看今晚的月亮,那么圆呢。人们常说月圆象征着团聚,只有我在你身边,你肯定觉得寂寞。”
  他到底知道什么?她的心,猛地重重一跳。
  他凝目望她,目中柔情万种,低声道:“纵然富有天下,骨咄禄子默矩也只是一个男人,也会爱慕一个女人。别说你如今有了我的骨肉,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天天都是觉得欢喜的。”
  他忽然笑起来,道:“小兔子老是不相信我,那香------其实我只要躺在木兰轩中,都觉得今生今世,心愿已足。你现在怕我伤了我们的孩子,对吗?你想得也对,再来,我也怕自己控制不住------你放心,我以后都会歇在养心殿里,哪里都不去。”
  他轻轻吻上她的后颈,低声道:“阿伊丽,请你相信,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口有伤害你的机会,也不会始乱终弃,帝王之爱,虽然难免权衡,但我不会以牺牲你作为代价。”
  他最后在她额头深深一吻,笑道:“我真希望,相谐白首,你也只得一个我,我也只得一个你。我其实不大会说这种话,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但是希望小兔子能够记住,你虽然是个聪明的女子,但在这里,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她怔怔望着他出神,他再度叹息一声,道:“我先走了,你好好歇息吧。”
  楚楚目送他身影,终于出得木兰轩去。她重重跌落在座上,觉得百味陈杂,完全不是滋味。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7
  事如春梦了无痕(一)

  既然想不明白的事,楚楚通常选择不再想。
  骨咄禄子默矩来得更勤,但果然守言,不再留宿。
  她有时唯愿他可以离自己远一点,可以让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下毒好,还是挟持可汗比较合适?
  分明怎么样都不是万全之策。但她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万全之策?
  那日骨咄禄子默矩刚走,她松得一口气倚在榻上,却听阿南在外间道:“关禄大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关禄大夫乃是宫中太医院的御医,但兰妃的身体,负责调理的一直另有他人,楚楚不禁奇怪,便道:“阿南,你且唤他进来。”
  不久他便跪伏面前,浑身冒汗,面上一片惊惶之色,楚楚不禁笑道:“关禄大夫,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今天这个模样?”
  那老者焦灼地道:“启禀兰妃,只因杜将军突患急症,病情危急,而老朽束手无策,只得急来向大汗禀报。”
  楚楚闻言,好似惊雷在顶上轰鸣,觉得眼前一黑,身形不由晃了晃,幸而阿南在旁,不露痕迹地扶住,她才醒得一醒,勉强微笑道:“大唐杜长卿将军吗?确实兹事重大。倒要多派人手到牢中去。”
  那老者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奇道:“牢中?杜将军一直居住在宫中的燕来阁啊。”
  这算什么?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楚楚只觉得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差点脱口而出:“原来他竟离我不远。”正了正脸色,谓关禄道:“大汗到前面去了。关禄大夫速速赶去,还来得及。”
  待老者告退以后,她简直恨不得将日头赶下山,好容易等到日头西沉,乘着夜色一路寻去。
  燕来阁中守卫虽然重重,但并不算森严,想是杜长卿武功尽失,故而不用加派人手。以她的身手,轻易便登堂入室。
  可惜夜色已垂,房中一片漆黑,她尚没有丧失警惕,已将怀中夜明珠取出,放在屋角。夜明珠幽明的光一吐泄,清晰地照见杜长卿的俊脸,正靠在外侧熟睡。看起来,已经经过妥善的医治,好转了过来。
  为了此时此景,到底付出了多少?
  楚楚只觉两腿就要软倒下去,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要去唤醒他,想想不妥,索性轻轻靠到榻上,在他耳边低声道:“杜长卿,快些醒来。”
  谁知他不胜烦扰地挥了挥手,好像在赶蚊虫,将头转向了另一侧。
  这个人,居然睡得这么沉,知不知道她为他所害,已经多日不能安枕?
  不过这房中,也点着沉香,浓浓郁郁,想是他为了让自己入睡,特地觅来。他的身形,看起来也单薄了不少。
  这么说,大家都没有占到便宜不是?
  她顿觉心情大好,毕竟不能一巴掌打醒他,只得上得榻上,来探他的脉象。结果他在梦中亦是好大的脾气,竟然反推了她一把。她一时没提防,差点摔下床来。
  这下倒激起了她的脾气,除了锦靴,反而更靠近了他。
  他还待挣扎,已被她一把按住,索性趴在他身上按住他,一手已探上他的手。果然脉象平和,已恢复正常。
  突觉身下人一动,挣脱手去,她向下一看,已见杜长卿一双俊目,正在夜色中发出湛湛之光。
  她心中一喜,笑道:“你终于醒啦。”却见他目光一瞬不瞬,冷冷地注视她。她才醒觉,两人正以无比暧昧的姿势,贴在床内。此时此景,任是谁看了都要误会。
  她不禁大为尴尬,连忙要直起身来,谁知他冷笑了一身,将手腕一转,竟牢牢将她固定在胸前。
  武功全失,他的气焰却依然嚣张。
  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最是难缠。
  楚楚心里暗暗叹气,自己偏偏毫无选择要来救这个人,一面竭力绽放出最自然的笑容,道:“杜将军,你误会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他冷笑道:“今晚?”
  楚楚暗恨自己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全,忙笑道:“当然肯定是等待合适的机会了。今晚我是来看看你的身体如何了。”
  谁知他愈加冷笑一声,道:“所以这样到床上来看我?”
  为什么他非要挑她的语病?她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何时如此拙口笨舌?明明是他欠她更多嘛,为什么他这么牛气?
  她既然多说无用,索性勉力扭动,想摆脱他的禁锢。
  谁知他暗哼一声,咬牙道:“慕容楚楚,你还嫌你的风流韵事不够多吗?连突厥可汗,也可以委身相从?难道非要如此对男人投怀送报,来验证你慕容府的倾城法力?”
  他在胡说什么?楚楚更加懊恼,越发推着他想起身。
  却听他暗声道:“既然如此,长卿便不客气了。还请慕容小姐布施色相,普渡众生。”
  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狠狠一口,咬在肩头,痛得她差点惊呼,觉得胸口一凉,已被他将层层外衣,剥茧抽丝般褪下。
  百忙之中,她还记得要替自己辩护,道:“你弄错了,我跟那个都蓝可汗没什么的。”
  他笑得更冷,淡淡道:“跟君逸那种没什么吗?”
  她又被噎了一下,没等她想好该声明什么,已觉他滚烫的身体,反身将自己压在身下,继续埋首她胸前,啃咬不止。
  她吓得说不出话,一半被他的粗鲁,一半觉得自己,怎么成了一道菜?
  不过------但觉他的手在她腿内来回摸索,突然闷声道:“到底在哪里?”
  楚楚下意识的感觉,是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骄傲如杜长卿,不过是一个初经人事的鲁男子。她偷眼一看,他手臂上,果然有红娘所说的殷红。
  如此良机,怎能错过?她可不想和杜长卿,发生这种交集。
  实际上,就算和任何人,也不能和他呀。
  她和他,分明是天生的对头,前世的冤家。
  她连忙道:“你不知道就罢了--------喂!”竟然已被他寻到幽胜之地,挺身而入,毫不怜惜,任意施为。
  他双手还要紧撑住她的身体,嘴唇向她面上寻来,纵然是吻,也极其霸道,不容她躲闪。她吓得一动不动,他见她没有反应,惩罚般轻咬她的香舌。
  他在她身上冲刺,恨道:“分明不是第一次,为何还那么紧?你简直是天生的妖精。别呆着-----”
  楚楚想说,你不是一直叫我妖孽么?再说我不过才--------而且还不是人家逼我的。但是此时哪敢多嘴,就怕加重他的狂性,只觉身体被一波波的激浪,来回席卷。
  她早就要告饶,他竟然还要抓起她的手,按上自己胸前茱萸,示意她抚动。
  这还是杜长卿吗?她只能抖抖索索依言而行,但觉他身体突然紧绷,更加疯狂地律动起来。
  楚楚只觉浑浑噩噩,已经不能去想: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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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以后,男人的反应怎么有这么大差别?
  楚楚觉得自己虽然明明吃了大亏,但杜长卿的表情好像更加阴郁,令她大为好奇,差点忘了自己浑身的酸涩及不适。他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不知停留在哪个角落,目中盛满深深的迷惘,又分明有些不能置信。
  房中只余两人不稳的呼吸,这场面实在尴尬,但是楚楚脑中还是念念不忘自己要做的事。
  她掩上衣裳,伸手去探他的脉络。他倒是再没有避开,但目光顿时凝视过来,辨不清是悲是喜,怔怔地望着她。
  她到底忍不住他这个样子,一边把个七七八八,心中大致有谱后,从怀中摸出药瓶,找出药丸给他吞下。一边叹了口气,对他道:“你不用难过了。这件事纯属误会,咱们就当是阵风吹过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谁知他闻言目中便是凌厉的冷光一闪,让楚楚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真是奇怪,自己倒是越来越怕这个人了。明明他武功尽失,自己居然还叫他占了便宜去,叫红娘得知,肯定要鄙视不已。
  好在她心里越是畏惧,面上越是一派自然,干笑道:“我大唐素来民风淳朴,这种事没人会介意。杜将军自然娶的是名门淑女,决不是慕容府的妖孽。杜将军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怎么回事?她明明在替他打开心结,他怎么目中好像怒火越来越翻滚?
  楚楚几乎要一阵哆嗦,总算想起正题还没说,连忙道:“幸亏我给你的,不是真正的离人泪,是我自己研制的一种新药,我管它叫软筋散,服用的人,没武功的会头晕昏迷,有武功的会失去内力,但都不会致命。”
  见他总算投射过来一丝不解的目光,心里暗道侥幸,忙笑道:“我只是个小女孩,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所以这么做了,也没有想过后果。想不到最终救了你一命,可见人存善念,终有善报。现我已给你服下借药,但你要完全恢复,仍需时日。如今刘靖远诬陷我毒害你,还把我关押起来,我费尽心机逃出来找你,就是为了你能回去与他对质,还我清白。”
  他静静点头道:“果然是他---------这么说,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这里的。”
  他再不说话,却深深叹了口气,目光又停留在远处,她正以为危机已经过去,方待悄悄爬下床来,他并没有回头,却极精准地一把抓在她肩上,那里方才被他咬了个极深的牙印,当下疼得她娇躯一颤,动作立刻停住,只听他冷冷道:“你老实告诉我,是否真怀了骨咄禄子默矩的孩子?”
  楚楚不用抬头,也知道这目光足能将她立刻冻成冰,连连摆手道:“当然没有了,非我族类,我当然不会跟他发生什么------”便见他目光嘲讽地看过来,立即一省道:“这会儿是实话,一点没掺假。我找人代替的,还下了曼陀香。我再怎么妖孽,也知道非我族类,不宜为偶。再说我也怕真跟他有了什么,我们哪里还走得脱?”
  他俊目中瞳影深深,轻叹气道:“你以为这样就走得脱?”
  仿佛在印证他这句话,漆黑的夜色中突然燃起了无数的灯笼,将天地间照得一片通明。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7
  事如春梦了无痕(二)

  两人在房内俱是大惊。杜长卿急急问道:“不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楚楚愣愣道:“是关禄大夫说你患了急病,我套问出来的,难道-------”
  杜长卿叹了口气,道:“不错。你这么聪明的人,到底也是上了别人的圈套。却不知那人想要的是我的命,还是你的命?”
  事到临头,退无可退,楚楚反而觉得心头一松,咬牙道:“也罢,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到头了也好,也省得我天天坐卧不宁。只可惜------”
  她偷眼去看杜长卿的脸色,还是忍不住笑道:“想不到杜将军一世威名,结果要和我这个妖孽死在一起,还要落下个偷情的名声,真正是天不从人愿。”她想笑得自然些,却抖抖索索发出了声音,原来是自己的牙齿在上下打寒颤。
  她大为羞惭,给了自己一记,道:“这时候还这么没用!看来我毕竟要向杜将军认输了。”谁知他微微一笑,居然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笑道:“还死撑着!”
  门随时都会被撞开,然而他只是紧紧将她拥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也是,撑了那么久,但还是-----楚楚,你陪长卿死在这里,大家一起往极乐世界,长卿心里,是欢喜的。”
  楚楚目瞪口呆地看他说完这番话,便伸手将她袖中匕首拔出,抵在自己胸前,还要对自己笑道:“我本来该先杀了你,然后再随你来,但是终究下不去这个手。若有来生,楚楚,你可要等我,也千万别赖得干干净净。你不知道,我最恨人家死不认账------------”
  楚楚眼见他将匕首往胸前递去,一声惊呼,急得用手去夺。
  却听叮的一声,一支金箭从空而降,来势极猛,顿将匕首射落。
  黎阿木的身形,突然闪现在房中。
  杜长卿目中冷光大盛,就欲向他击去,但是短时间内,内力仍无法凝聚,被楚楚格了一格,便见那少年并不理睬他,毫无表情地对楚楚道:“姑娘还想安然回木兰轩么?”
  杜长卿冷笑道:“这若不是诡计,便又是慕容楚楚你惹下的风流债。”
  楚楚不理他冷嘲热讽,以她的内力,已辨得纷沓的脚步声接踵向此处过来,急急拉住少年的手,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我相信他。”
  少年默默凝视她,最后扫了衣衫不整的杜长卿一眼,迅速将她带入密道中。
  杜长卿见得他们消失眼前,长吁一口气,方倚在床上,已听房门被猛然拍击开。他抱被而起,果见一干人冲进房来,忽兰王妃正笑往内让骨咄禄子默矩,猛见房中杜长卿拥被独坐,她的笑脸顿时僵住。他正要出言嘲讽,却瞥见骨咄禄子默矩分明长长出了口气,冷冷对忽兰王妃道:“大妃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让本汗来欣赏杜将军的睡姿吗?”
  忽兰王妃只觉冷汗涔涔而落,不甘地跪伏在地,道:“臣妾该死!不该误信了小人谗言,令大汗误会了杜将军。”
  杜长卿暗暗好笑,却觉骨咄禄子默矩冰寒的蓝眼睛徐徐转过来,默默看着他,那种神色,竟令他觉得分外熟悉。他来不及细想,笑道:“无妨,长夜寂寞,长卿也想与大汗秉烛夜谈。”
  突觉骨咄禄子默矩的目光一转,他跟着一看,差点冷汗浸透衣裳,原来是楚楚留下的夜明珠尤在那里暗暗发华。
  却见骨咄禄子默矩立即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道:“打扰杜将军安寝了。本汗这就告辞了。”
  冷冷对地上的忽兰王妃道:“切莫再要无事生非,搅得宫内鸡犬不宁。你且起来吧。”也不去扶她,向杜长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阔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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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怔怔坐在床上,脑中却挥不去那少年的身影。
  方才刚进入密道,他便“噗”地一口鲜红的血来,面色顿成苍白,还要拉住她走,她惊道:‘你怎么了?“
  少年脚步不停,伸手抹去嘴角的血丝,还对她微微一笑,脸却泛上一丝红晕,欲言又止。楚楚见他下盘明显不稳,急得扯住他怒道:“到底怎么了,你先跟我说清楚,不然我就不走了。”
  少年见她果然停步,秋水般的眼睛狠狠瞪着他,不禁一阵好笑,又觉一丝甜意,终于低声道:“那个-------寒冰功,是需要元阳之身来练的,若是没有练到一定程度,一旦破了元阳,内力反噬,后患无穷。我虽然已练到第七重,前段时间也内力大失,好容易恢复了几成,刚才妄动真元,难免抵受不住。”
  楚楚大惊失色,道:“什么?原来我还是害了你。这----这可怎么办?还能恢复吗?”
  少年见她神色焦灼,心中大喜,低声道:“没关系,慢慢就恢复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楚楚任由他拉着走,心里懊悔不迭,喃喃道:“早知道那时无论如何也先去找解药,不逼你就好了,害你大功难成,终难望顶。杜长卿没说错,我可真是妖孽-------”
  少年脚步不停,突然回头甜甜一笑。他素来面色沉静,这一笑却十分灿烂,犹如春风化雨,只听他缓缓道:“纵然练到登峰造极,神仙化境,不能识人间情爱,又有何意义?就算让我用余生,来换取那一晚,我也愿意。”
  这是什么话?!楚楚脑中一片空白,直直望着他坚定的神色,少年脸又红了一红,拉紧她的手疾走,道:“我答应你的事,并没有忘,一来这几日我终无法施展全部轻功,二来王妃似乎对你起了疑心,我也不敢授人话柄。谁知你按捺不住,毕竟中了她的计策。我一知道,就称病来找你,幸亏赶得及时。”
  那么说,他刚才就来了?那岂不是---------
  少年觉出她脚步一顿,低低笑出声来,道:“我也听闻大唐民风甚豪-------不过这次我总算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就是那个慕容昼大掌柜的独生女吧,难怪如此美丽。”
  楚楚很高兴他将话题转过,笑道:“对,我叫慕容楚楚。你比我小,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阿黎,你就叫我楚楚好了。你将来若来长安,一定记得上凤凰将军府,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带你看遍大唐风土人情。”
  她并没有看到少年露出了个苦涩的笑容,口中却应道:“长安----------一定是个很好的地方。”已在一个出口停住,道:“到了,你快上去吧。”
  她拾级而上,回头一看,见他表情惆怅,尤立在那里默默看她,只觉心中有个地方刹时一痛。那一晚---------对她来说,早抛到九霄云外,对那少年,竟是不能负荷之重吗?家仇国恨,两人相隔何止千山万水,她明明知道,永不可能有把酒同欢的一天。若是他真帮她带走杜长卿,又如何承受族人的目光?又如何来平息骨咄禄子默矩的雷霆怒火呢?
  她终于缩进被窝里去,咬牙道:“我不要想,我什么都不想明白-----------”
  长夜寂静,她那一句话,被立在门外的骨咄禄子默矩听得分明。他抿紧嘴唇,欲待举步,又嘎然而止,犹豫片刻,还是轻轻转身,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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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若是一场戏,人在戏中,依然不得不扮演自己的角色。
  楚楚身披盛装,略施粉黛,面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来到中宫。她近来愈喜着鹅黄色,送过来的缎衣也渐都呈这种颜色。阿南为她选的这件,绣满她最爱的彩蝶,乍看并不夺目,在阳光下依然濯濯生辉。她明显地消瘦了,玉容清减,白狐大氅裹紧她的脸,看起来还没有巴掌大,一双大眼睛愈发醒目,但却不再焕发光彩。骨咄禄子默矩看着她缓缓走进来,施了个礼,身形就快被风吹去,湛蓝的双目顿被阴翳笼罩,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奈何千言万语不能诉诸于口,只能凝视她,示意她落座。她根本心不在焉,欠身坐定,看也没看他一眼。
  中宫她从来没进入过,雕梁画栋当然更无心察看。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妃嫔满座,个个施朱著粉,青春洋溢的面孔越发娇艳,都向她施礼,娇呼:“参见兰妃。”但多双水灵灵的眼睛,早忙不迭地向骨咄禄子默矩偷偷瞟去。果然兰妃来后,大汗的脸上渐渐温和。众皆在心里叹息,看向兰妃的眼光,更加掺杂了各种味道。
  楚楚根本没有留意,直到听得环佩叮当,一看居然是忽兰王妃满面笑容,亲自给她端来一盆瓜果,不用细看,也知是这个时节的稀罕品种。她微微一笑,心想:若是要毒死我,可是班门弄斧;若想叫我堕胎,我根本就没有。索性称谢,大方地一笑,张口就吃。骨咄禄子默矩见状轻笑一声,忽兰目中一冷,立即又堆上笑容,道:“妹妹有孕,乃是宫中的大喜事。故此特地备了薄酒,庆贺一番。姐妹们还特特备了礼物,献给妹妹。”环视四周,微笑道:“好多妹妹,还从没这么和大汗亲近过呢。但既然入得宫中,大家都是一家人,总也要多多熟悉才好。”
  众人齐声称是,楚楚心想,大略都在怨我独占了宠爱,倒叫你们独守空房,天知道,我还真愿意他天天去你们那里,最好别管我。当下只能微笑向大家道:“阿伊丽年轻幼稚,不通世故,从来未向各位姐姐宫院中走动,多有失礼。但愿宫中均分雨露,光开喜筵,才是大汗之福。”众人闻言,都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齐声答应。唯有骨咄禄子默矩目中一黯,强颜欢笑,转开眼去。
  宫女果然将宴席摆下,众妃落座,待向可汗、大妃施礼后,便齐齐向兰妃举杯为贺。酒过三巡,众妃个个命贴身宫女呈上礼物。楚楚只觉满眼花团锦簇,不禁好笑,只能一一向她们回礼。待到众妃呈完,都把眼觑着忽兰王妃。她却对楚楚甜甜一笑,忽然转头对骨咄禄子默矩道:“我却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一定令兰妃开心。”喝令左右道:“斯结部落的客人来了没有?”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7
  事如春梦了无痕(三)

  楚楚闻言,顿觉犹如雷鸣耳边,脑中一片空白!最害怕的事,终于将要发生。她咬紧牙关,手已探向怀中握紧银针,支撑住自己,倔强地看向骨咄禄子默矩,却见后者一片诧异,目中蓝色幽冷之光闪烁,冷冷道:“忽兰,你打得什么主意?”
  忽兰王妃紧紧盯着楚楚的神色,对骨咄禄子默矩嫣然道:“兰妃远离家乡,必定想念。如今她身怀龙子,理应请家人来共同庆贺一番,一解乡愁。”
  楚楚暗叹了口气,却把身形挺得更直,听得宫外脚步声密集,步步犹如走在她的心上。
  她半垂粉面,笑容不变,感觉忽兰王妃掩饰不住得意的目光,与骨咄禄子默矩沉沉的目光,投射在她脸上,但她这一刻什么都不再想,手在怀中一动,蓄势待发,心想,第一个,首先要制住骨咄禄子默矩,可惜距离太远,而且他功力深不可测,倒真没有多少把握。细看过去,却见他冷冷瞪了忽兰王妃一眼,已向身后亲卫使了一个眼色。
  脚步声终于停在门外,楚楚命令自己抬起头来,突听忽兰王妃低抽了一口冷气,道:“怎么是你?阿史烈,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的刀上为什么都是血?”
  楚楚猛然抬头,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一身华服,弯刀上还满是血迹,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极其熟悉,竟然是那个自称阿烈的马贼头子。
  她迷惑地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她,已向骨咄禄子默矩跪伏下去,道:“参见大汗。阿史烈幸不辱命,已为大汗征得二十万精兵,此刻已集结在鄂尔浑河畔。”
  骨咄禄子默矩朗声大笑,道:“好!好!我的王弟,果然是我朝栋梁之才!”
  少年傲然一笑,突然起身跪在她面前,道:“还请王嫂节哀。斯结部落违抗王命,不肯随征,已被我部属所灭。”
  楚楚愣愣看向他,一颗心此时才悠悠落到实处,心里叹道:为什么,他也是突厥王族?连日来的担惊受怕,终于有人可以分担,顿觉心头蓦地一松,反而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骨咄禄子默矩一把将她抄到怀中,冷冷瞪着忽兰,道:“这就是你想要看的?”
  忽兰直直地盯着阿史烈,目光差点将他戳出个洞来,厉声喝道:“不对!此事大有可疑!”
  骨咄禄子默矩皱眉道:“除了东想西猜,弄得人人自危外,你究竟还干了什么?我劝你老老实实呆在中宫,再勿招惹是非。中宫之主,只能是胸襟广阔的贤良女子。”
  忽兰拿手指着他,哈哈大笑道:“胸襟广阔?非要这样才算贤良吗?骨咄禄子默矩,你到底明不明白贤良的背后是什么?就是为你娶一房又一房的妃嫔,夜夜孤衾,终日在中宫等了又等,也难以看到你的身影。以前你心里只有天下,如今你心里全是她-------”
  她描画精致的脸上满是泪水,状如疯狂,突然高声呼道:“我明白了--------你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帮她掩饰对不对?都蓝可汗,你竟然宁愿在身边养一头随时会反咬你一口的白眼狼!”
  骨咄禄子默矩头也未抬,冷冷对惊恐的众人道:“大妃神志不清,从今日起在中宫静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走近中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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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王宫正殿,布置得格外富丽堂皇。重臣云集,王公满堂,主位上,骨咄禄子默矩身着金色缎衣,与同样一身华美的贺鲁把臂言欢,不时迸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
  而楚楚,恰在此时,得阿史烈之助,迷晕了燕来阁的侍卫,与杜长卿换上侍卫服饰,易过容颜,跟随在阿史烈身后,向宫门走去。
  阿史烈早将前情跟她交代得明明白白:“我是大汗唯一的弟弟,负责在王宫外沿暗地募集军队和替他剿杀他不便出手的人。那天的阿伊丽,我只是看不惯她嚣张的样子。你一直没跟我说你要救谁,我便只能暗中观察你。后来忽兰试出了你的来意,又追查出了你的身份可疑,我不得不现身。不过看来王兄,好像一直都知道。故而,一刻都不能多呆了。今日东西突厥将在正殿正式定下盟约,大汗必定无暇顾及你,所以,这已经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一道道宫门跨过去,已经可以望见皑皑茫野,凛凛雪峰。楚楚几乎能够闻到自由的味道,偷眼看杜长卿,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却觉走在最前面的阿史烈,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楚楚抬眼望去,只见最后一道宫门守卫重重,人数比前次出门时剧增,甚至有弩兵相护,隐约还能看到远处瞭望台上人影走动。三人心中俱是一紧。阿史烈面色倨傲,领头走去。若是平常,守卫必定笑称“烈王爷”,殷勤护出,但今日守卫皆是生面孔,早将弯刀架住门口。阿史烈双眉一轩,怒道:“反了!连本王也不识了么?”双手贯注了几分内力去推,那几个守卫竟轻轻挡过,功力居然不弱,面不改色道:“大汗有令,若无大汗手谕,任何人不得跨出宫门一步!”
  阿史烈冷哼一声,道:“也要看看本王是谁?!”他不愿功败垂成,一掌倒凝聚了九成功力,正欲击去,却觉有人一手搭在他掌上,仔细一看,赫然是骨咄禄子默矩的一个亲卫。这些亲卫确可称万里挑一,大都技艺过人。像今日这个,名唤暾欲谷,素闻师学庞杂,最是足智多谋,只见他笑着按住阿史烈手,不经意间,已把他内力化去大半,以前从未交手,竟未料他有如此身手,只听他笑道:“烈王爷跟这些人发什么脾气?他们是大汗新挑来的,根本不懂规矩,连我们统统都不放在眼里。”语气一转道:“大汗正传烈王爷去呢。”眼珠溜溜往他身后看了一圈,笑道:“你们也一起跟了去吧!”
  楚楚和杜长卿对视一眼,俱觉冷汗直冒,看这情形,骨咄禄子默矩果然早有打算,分明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走一人。若是此刻贸然出手,徒然投入罗网。暾欲谷已笑着躬身一礼,道:“王爷可要快些,大汗就要等得不耐烦了。”目光如炬,炯炯向阿史烈身后看去。
  杜长卿暗叹一声,已向阿史烈暗暗点了点头。众人只能随在暾欲谷身后。三人只觉举步唯艰,眼看来到一拐角处,暾欲谷尤在与阿史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楚楚咬咬牙,已将银针点在手心,向杜长卿使了一个眼色。
  突听前方传来脚步声。众人抬眼望去,却见黎阿木穿过宫廊,挡在他们面前,神色淡淡,道:“大汗口谕:烈王爷只能孤身入内。”
  暾欲谷面上一愕,已向他施了一礼。黎阿木本是附离之首,铁弓金箭已臻化境,平日最得大汗宠幸,这几日身体告恙,大略今日事出寻常,还是将他召唤回。但暾欲谷素来多疑,还是靠近黎阿木,低声道:“大汗可有什么用意?”
  少年点点头,轻声道:“大汗的意思---------”突然出手如电,已将他大穴点中。在亲卫中,黎阿木年纪虽轻,武功却是最高,暾欲谷根本料不到他会这样做,还来不及说出话来,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已沉沉倒下。
  少年面色也是一黯。但迅速转为平静之色,准确地转向楚楚,道:“慕容姑娘,你们快跟我来。”
  楚楚奇道:“你竟能识穿易容术?”
  少年微笑道:“姑娘身带甜香,独一无二,我决不会认错。”
  楚楚怔了一怔,暗想:这句话似曾相识----------突然顿有所悟,怪不得在突厥王宫,处处束手束脚,分明早被骨咄禄子默矩凭借此点识破,他竟然隐忍不发,陪她演了这么久的戏!一思及此,顿觉通体生寒。她的异样早落入杜长卿眼中,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温柔又坚定,分明是了然的神色。
  她振作起来,道:“阿烈,就此别过!”
  阿史烈点点头,突然泪盈于睫,上前一把紧紧将她抱住!这一刹那,楚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追逐马群的少年,两人从未互通过身份,他却一直对她多方维护,人的缘分奇妙至此,她不禁哽咽,听他低声道:“神仙姐姐,再相见时,希望不是在战场!”
  楚楚闻言一叹,他已将她松开,退开几步,不再看她,沉声道:“出宫门外十里,我的人,就是你上次看到过的马贼,带着你的马在那里等你。他们会护送你们出城,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动身!”
  他叹息的目光扫过黎阿木,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你们多保重!”
  黎阿木向他点了点头,神色未变,道:“你们跟我走。”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7
  只是当时已惘然(一)

  两人跟随他,来到一座假山面前,那假山位于园中角落处,乍看与周围岩石砌成的假山无异。少年伸手在一块凸起处一按,便听一声轻响,已露出一扇小小的暗门来。
  三人鱼贯而入,走过一条窄窄的小道,顿觉眼前豁然开朗,分明来到一构筑雄伟的地宫中,以四方柱顶起园穹,正中是一头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苍狼。突厥以狼为图腾,这匹狼双目炯炯有神,身形奇伟,顶上还摆放着一顶精美的金色皇冠。四周都燃着熊熊火把,把墙面上各种精美的浮雕和图案照得异常清晰。楚楚虽然也走过两次地道,但都不见此景,想必这里才是地宫的中心。
  只见少年虔诚地向狼身伏下首去,二人突觉地面一阵震动,已有一面墙徐徐破开,露出一幅巨大的壁画。画中人魁梧彪悍,骑在马上,手执铁弓,铁弓上嵌了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那人目光桀骜不驯,身下马扬蹄欲奔。身旁是无数的战马和战士,虽然只是一幅画,那种古战场的肃杀之气,仿佛扑面而来。少年取下背上铁弓,搭起金箭,一箭正中红宝石中心。
  大地剧烈震动,有一个声音沉沉说:“黎阿木,你竟敢擅起地宫之门!”
  四周的火把都倾颓在地沟中,却燃烧得更旺,地沟成了一道道火墙。几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年岁已长,太阳穴高高耸起。为首一长者叹息道:“竟然真的是你!你师父呕心沥血,把毕生心血倾囊而授,还把一身内力传承给你,使你拥有打开地宫之力,是为了让你能保护突厥王朝的后代在危难之际脱身。你果然心怀异志!”
  少年并不答话,也并未显出任何畏惧之色,举手抹去嘴角的血丝。楚楚思及他内力大损,刚才如此用功,怎么承受得了?不禁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他却对她微微一笑,将她的手重重握了一握。
  老者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可知你虽拥有开启之力,但我们作为地宫护卫,已拥有赤焰神功九重功力,正是你寒冰功的克星。可叹你师父英年早逝,独留你一条孤脉,我念你小小年纪,只要此刻及时回头,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少年默然片刻,道:“多谢老前辈好意。但黎阿木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一定要将他们送出宫去。”
  老者冷笑道:“死不悔改!”忽然高喝:“起!”
  但见几个老者齐齐高呼一声,合掌为力,火墙燃得更旺,地宫中温度陡然升高,炙热得叫人承受不住。楚楚默运玄功,仍然热得难以承受,全身内力根本无法凝聚,就要晕眩过去。赤焰神功失传已久,据说极其霸道,能叫人神志全失,经脉尽废,形同废人,今日看来竟非妄语。突觉手中传来一阵清凉,一抬眼,少年微笑看着她,另一手已握住了杜长卿。
  老者谍谍笑道:“你竟还有如此成就,但且看你能支撑到几时?”
  那火墙中升腾起巨大的火龙,已迎面扑击过来。楚楚觉得全身汗流如注,每个毛孔似被火烤,原来剧热也能使人全身无力,她勉强保住神台清明,见少年面色苍白,已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不由凄然一笑,虽然喉咙疼痛难忍,毕竟给她说出了一句话:“阿黎,算了,看来事已难为!”
  她转头去看杜长卿,见他一双俊目向她深深而视,仿佛要将她铭刻在自己心底。
  谁知少年厉喝一声,四周便升腾起茫茫雾气,铺天盖地,仿佛将天地吞没。所有的热浪如潮水般退去,只听老者惊呼:“不可能,你竟达到了至圣之境!”
  少年微微叹气,地宫内已被冰霜覆盖,几个老者都变成了冰柱立在宫中,宫门大开,露出重重台阶。只有为首的老者还能说话,但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道:“你如何能堪破寒冰死境?”
  少年缓缓注目楚楚,低声道:“有所失,故有所得!”
  他不再答话,再度深深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快走!”
  楚楚被杜长卿拽着,一步步登上台阶,她不住回望,只见那少年凝神聚气,已在台阶底部渐渐结起一堵厚逾数尺的冰墙。几个老者已经完全昏厥过去。他默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楚楚忽然明白过来,用力挣脱杜长卿的束缚,扑到墙上,急呼:“阿黎不要!你跟我走吧,留在这里,他们不会放过你。你跟我回长安,好不好?”
  少年微笑不语,冰墙越来越高,快将他身形吞没。她急得流下泪来,不断拍击着寒冰,道:“阿黎,我娶你好不好?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少年的眼睛突然亮如星辰,含笑看她,眼角似有清泉流下,但冰墙依然不住上升,他的身影朦胧如在镜中,只听他道:“我得此诺,不负今生。”
  只闻他轻轻叹息道:“我允你之日,已知有今朝。汉人曾经说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大汗待我恩同再造,情逾手足,我却做出不忠不义之事,纵然天地能容,我亦惭愧以残躯苟活!”
  他最后温文道:“你不要难过,若有来生,我情愿做长安的草木-----相逢未逢时,徒然双泪抛!”突然高声喝道:“杜将军,你还在等什么?!”
  楚楚但觉被一掌狠狠击在颈上,一片漆黑将她吞袭,但她仍努力张大双眼,想要把他的身影牢牢印在脑海里。心失重般不住下沉,已辩不出是甜,是苦,是涩,是酸?揉在一起,原来,这就是心碎的滋味。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8
  只是当时已惘然(二)

  黄金缎已呈在案上,便有文官手执狼毫,一旁待命。众人都长松了口气,骨咄禄子默矩点点头,顿时一人挥毫,笔走龙蛇,一人在旁,大声诵读道:“------西突厥叶护以十五万精兵,相助共伐大唐------”
  “这句不对。”贺鲁笑意突敛,蓦地打断了朗朗读声。
  堂下顿时窃语声响成一片,已有负责此次谈判的官员讶然道:“贺鲁将军,我们不是早就谈妥了吗?西突厥出兵十五万,东突厥出兵十万,共击雁门,直取长安!”
  “十五万精兵是没错,” 贺鲁面色不改,一字一顿道,“但应改为:西突厥可汗以十五万精兵,相助共伐大唐!”
  满堂寂静,只有呼吸之声可闻。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东西突厥虽然分裂为两国,西突厥首领仍称叶护,尊称东突厥君王为可汗。此次秘而不宣,在最后关头提出自封为可汗,其用心不言而喻。
  骨咄禄子默矩笑容未改,道:“贺鲁将军这是何意?想与我朝平分这锦绣江山吗?”
  贺鲁觉得他目光极为摄人,竟是不敢直视,转开头沉声道:“大汗心知,雁门关一役,损伤甚重。以东突厥如今之兵力,根本无法度过雁门。我叶-----大汗愿助都蓝可汗倾城国力,两国世结友好,共享天下,何乐而不为?”
  骨咄禄子默矩闻得此言,微笑环视众人,道:“众卿以为呢?”
  众人皆面面相觑。西突厥此举,无异趁火打劫,但偏偏他提的正是时候,若要攻打大唐,此际还非借助他兵力不可。有一老臣名唤阿提拉,乃是几朝老臣,见骨咄禄子默矩默然扫视众人,心中揣测他不得不让步,但又不便开口,暗想机会来了,出列道:“贺鲁将军亦是一片拳拳之心,东西突厥本一脉相承,无分你我,当然也不必在此封号上多作纠缠。”
  骨咄禄子默矩笑道:“说得好!”他虽在微笑,众人却觉得这笑中止不住隐隐寒光,他的目光更如刀锋般卷过来,道:“众卿可是赞同?!”
  众人噤如寒蝉,他却冷冷道:“怎么没人说话?我东突厥股肱之臣尽在此殿,怎么连句话都不敢说?!”
  突听一个声音道:“阿提拉胡言乱语,应立即斩于殿下!”
  众人惊起,但见阿史烈昂首阔步走进大殿,面含肃杀之意,走近那老臣,突对他微微一笑。老者正要行礼,但见刀锋一闪,那老者的头颅,便骨碌碌滚了下来。
  众皆大惊。骨咄禄子默矩却忽然一笑,对贺鲁道:“我这王弟,最是鲁莽,倒叫将军见笑了。”
  贺鲁面色惨白。骨咄禄子默矩视若无睹,谓阿史烈道:“王弟都准备齐全了吧?”
  少年微微颔首,骨咄禄子默矩便亲热地把起贺鲁手臂,笑道:“王弟刚刚募得几十万残兵,不成气候,还要请将军帮眼,若能指教一二,荣幸之致!”
  他竟携贺鲁步出正殿,一起登上高处。贺鲁早已汗透重衫,只能硬着头皮朝他所指处看去,只见旌旗招展,猛将如云,他看向骨咄禄子默矩,犹面含微笑,这笑容叫他心里不住发寒,生平经历无数战役,竟在这里两股战战,若不是使出了全身力气,差点就要瘫软下去!
  突然一个亲卫打扮的人急急奔近,附在骨咄禄子默矩耳侧,轻声低语。便见骨咄禄子默矩面色顿沉,寒光毕露的眼睛,向阿史烈沉沉地扫视过去。
  后者默然看着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只听得骨咄禄子默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无比突兀,极其刺耳,听来竟犹如秃鹫般寒碜。众人脸色皆变,总算他笑声一止,笑对站立不稳的贺鲁道:“本汗家事缠身,不能亲送将军归去了。”也不待他回答,凛声对众人道:“将我信符分付各部,火速起兵,直攻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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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古道,两骑如飞。
  左边的是一头极为神骏的白马,分明是传说中的皎雪骢。马上少女白裙飘拂,面纱遮面,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但满结愁怨,黛眉难展。右边马浑身乌黑,额上一轮白色新月,更非凡品,马上少年虽然满面风尘之色,但气宇轩昂,英姿勃发,不时扫视少女的神色,见她笑容不现,暗暗长叹。
  雁门雄关,已然在望。两人勒住马头,少年柔声对少女道:“总算逃出来了。事已至此,你何必自寻烦恼。”
  少女勉强牵了牵嘴角,看在他眼里,又觉一阵黯然,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用火折子点燃后抛向半空,顿时高高绽放出一朵鲜艳的礼花,在空中显出一个清晰的焰火形状来。
  少女不解地看他,少年道:“那日刘靖远呈上出征酒,我一时不察饮下,发觉不对劲后,便传令各军退到他处,等待时机。他们亦一直在筹划来救我,未料你倒先来了。”
  少女苦笑道:“而今我知道自己太鲁莽了。”
  少年微笑道:“这才是慕容楚楚的本色阿,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幸亏是你,换了别人,未必能不损一兵一卒救出我来。”见少女泪光闪动,不禁暗骂自己,低声道:“不要难过了,你再这样,倒枉费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少女微微颔首,突听两声爆响,东西双方,各升腾起焰火图形,两人均喜动颜色,不久,果见烟尘满天,马蹄声声,已有两路唐兵,队容整齐,奔涌而至。领头二将见得二人,翻身下马,伏首唤声:“杜将军!——”早就哽咽不能成声。
  杜长卿伸手扶起,笑道:“何必作此小儿女态!”笑将楚楚指给两人,道:“这位就是慕容姑娘了,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两将均无比诧异地“啊”了一声,齐齐向她施礼,尤不能置信地偷偷来回打量她。杜长卿如今心情大好,全不介意,偷偷在她耳边道:“如何?我是说还是易容的好吧?”
  楚楚纵然满腹心事,犹被他逗得颜开,瞪了他一眼,忙问二人:“关内情形如何?”
  二人互看了一眼,终有一人答道:“听说单君逸已杀了刘靖远,现已被封为河东节度使----”
  语音未落,突闻鼓声雷震,惊天动地。城门轰然打开,士兵潮水般蜂拥而出,中帐下一人紫袍蟒带,丰神俊美,朗如晨星的眼睛,深深向二人凝视过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8
  只是当时已惘然(三)

  楚楚根本不愿多看,早将头扭开。杜长卿心内剧震,但面色如故,笑道:“君逸!”
  男子还未答话,身边早有一玄衣人冷笑道:“突厥降将,有何资格这般称呼单节度使?!”
  楚楚和杜长卿均不胜诧异,楚楚先耐不住,喝道:“这厮胡说什么?”
  那玄衣人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此女子随他归来,也脱不了干系。”
  单君逸喝道:“你先下去!”
  那人冷笑一声,道:“红颜祸水,少主莫非又蒙住了眼睛?”
  单君逸俊面生寒,冷冷道:“怎么?如今我们兄弟说两句体己话,都不成了么?”那人还待再说,他剑眉倒竖,道:“还不下去!”
  那人冷笑着躬身而退,一边还道:“还请少主莫忘大业。老爷子还在长安恭候佳音。”
  单君逸面上显出一丝痛色,冷冷道:“你的话委实太多了。”伸手一掌,将他拂开几丈远处。
  他正了正面色,抬起头来,但觉杜长卿一双俊目,难辨悲喜地凝在他的脸上。西风猎猎,吹起二人衣角,相对而视,曾经那么亲密无间的人,竟已无话可说。
  半晌闻得杜长卿低声道:“君逸,我们同年入仕,意气相投,无话不谈,难道今日,竟非得到如此地步?”
  那男子默默注视着他,突然苦笑了一下,道:“既生瑜,何生亮?一直以来,长卿你总是技高一筹,冠盖京华。少年得志,恩宠备至。我在雁门辛苦多年,不得其门而入;你一来,飞将军之名便传遍宇内。而如今------”
  他目注楚楚,只见她目光不知投在何处,根本理都懒得理他一下。杜长卿跟他看过来,楚楚似有所感,抬头对杜长卿绽放了一个甜甜的笑容。他只觉心中似被利器划过,涩然道:“看来突厥一行,倒叫杜将军与慕容姑娘前嫌顿释-------”
  他忽然长长抽了口气,声音一冷,道:“不错,今日我就要将你斩杀于雁门关外,一雪前耻。且看杜家刀法,是否真能力克单家枪?”
  他突然高声道:“弓弩手准备!谁也不许插手此战。否则,定将他射杀于乱箭之下!”果然四周均架起强弩,团团将他们围在其中。
  他回目楚楚,见她美目中腾起熊熊怒火,向他怒目而视,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总算愿意看我一眼了么?”
  她冷哼了一声,别开头去,只闻他笑道:“求爱不能,得恨也好,至少没有把我当作路人甲。来来来,长卿,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了,无论谁死在谁手中,都算胜者为王,也省得这些喽罗奔忙,如何?”
  她心中大震,脱口而出:“不可!”谁知杜长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慨然道:“好!不愧男儿本色!”
  楚楚不想去看,但好像冥冥中自有力量牵引着她,引她不得不目光投射场中。银枪如毒练,长刀吐寒光,铿锵作声。两军将士皆凝神屏气,紧紧地盯着这场生死之战。这枪法和刀法都似曾相识,两人亦是旗鼓相当。
  突然间枪走偏锋,碧血枪法施展开来,杀气阵阵,她心中蓦地抽紧,但见杜长卿长笑一声,人刀合一,不住旋转,同样的杜家刀法,在他手里已出神入化,漫天寒光笼罩住两人,楚楚只觉心急如焚,五脏六腑似在灼烧。这一刹那,她突然把自己看得分明,又更觉迷惑:自己到底更担心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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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喝道:“住手!”但两人何尝理会,此际根本也无法理会。刀光枪影,冷风中皆是嗜血的气息。
  她面色已成苍白,终于下定决心,探手取出金针,疾点于自己大穴之上。不远处一直注意她的玄衣人惊呼:“金针刺穴大法竟仍在人间!”
  却见她微微含笑,缓缓将面上白纱取下。倾世红颜,终现于雁门关外。但见她面上如蹙非蹙,似嗔还喜,每一缕表情都叫人投不开眼,不由人不感叹上天的杰作。众人只觉得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他们情不自禁地牢牢向她望去。而这天地间仿佛已被春色笼罩,空中似呈现五色祥云,唯有那美绝人寰的笑容不住在面前幻化、加深,令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尘往事,贪恋嗔痴,一幕幕从心头涌过,又觉大梦方醒,触目皆空。所有的兵器都直直向地上堕落。玄衣人盘腿打坐,仍觉瘫软无力,浑身真气不能凝聚,惊呼:“倾城法力!”
  两人终于停下手来。单君逸痴痴望着她,目中似有泪落。楚楚犹在那里微笑,但身形微颤,面色惨白。杜长卿暗吸一口气,提起残存的一丝真气,反手将长刀往自己臂上猛刺过去,剧痛入骨,但果然清醒了一点。他连忙运起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点真气,疾奔至楚楚身侧,手方搭上她的脉络,大惊失色,惊问道:“怎么会这样?你武功已尽失!”
  只见她身形不住摇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落在雪地中,触目惊心。她还要笑道:“没办法呀,我终究不能眼看着你们再死一个。救大哥之时,已运用此法,虽然有少华救护,内力倒丧失大半。而慕容府倾城法力,我本来就没有足够的内力来运用,只能再用此术。书上曾言,若短时间连用此术,必然伤及己身,内力尽失,看来倒不是假的。”
  她终于抬头深深看了单君逸一眼,叹道:“君逸,何谓真爱?若掺杂太多功利钻营,如何能算?纵到万人之上,双手沾满鲜血,当真就能心安?”
  蓦听得马蹄声声,惊雷般席卷而至。烟尘满天,金色狼旗不住摇曳。拥着一人面如玄冰,幽深的蓝眼睛内杀气纵横,催动千军万马,奔至雁门关前!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8
  只是当时已惘然(四)

  楚楚和杜长卿对望一眼,均在对方目中读出一片荒凉。避无可避,她倒反而对他露出了一个苦笑,道:“大汗!”骨咄禄子默矩紧紧盯着她,旁边人已惊呼:“兰妃!”她眼角转过,望见阿史烈一身戎装,面色苍白,怔怔望着她。
  只听骨咄禄子默矩深吸一口气,怒斥道:“居然你还是要走!慕容楚楚,难道凤凰将军的女儿果真绝情绝爱,没心没肺?”
  楚楚身形颤了一下,苦笑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他深深地凝视她,道:“是,第一次在王宫中看到你,我就知道是你。我怎敢戳穿你?怕的是你立即离去。你演戏,我便陪你做戏;你点迷香,我为了能得到你,甘愿夜夜在迷香中昏睡-------” 他的身畔之人,何曾见他有过此等颜色,都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忽然大笑起来,道:“结果又如何?我转弯抹角多次暗示你,恨不得剖心剖肺给你看,你居然还是和这个男人逃了出去。我纵然布下天罗地网,又怎知阿木竟甘愿为你而死,而阿烈居然宁肯背叛我?!”
  他刀锋般的眼神刮过阿史烈,又紧紧盯住楚楚,惨笑道:“慕容楚楚,你千不念万不念,应念你腹中尚有我的骨肉------难道就这样一走了之,全不恋夫妻恩爱?你们汉人不是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为何你半点都不眷恋?就打算让我们的孩子喊别的男人作父亲吗?”
  楚楚几欲张口,都不能成言,终于握紧拳头,困难地道:“大汗,对不起-----在木兰轩中侍寝的,不是我。”
  骨咄禄子默矩如中雷噬,猛然抬起头来,目中神色难以形容,她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气继续道:“那也不是普通的迷香,是曼陀罗,会让你产生幻觉。夜夜和你陪伴的,是阿南,她是个好女孩子,怀了你的孩子的,也是她。希望大汗念在夫妻一场,给她一个名分。”
  她眼见得骨咄禄子默矩昂首向天,目中含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如此-------骨咄禄子默矩,原来你彻头彻尾就是个傻子,始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楚楚心惊胆战,却见他突然垂下头来,低声道:“难道我这般待你,你竟一点都不为所动吗?”
  他黯然的神色,让楚楚突然想起那个他对她倾诉的月圆之夜,终于令她目中泪落,叹道:“大汗,我怎能爱你,又怎敢爱你?多少年来,你们掳掠我大唐女儿,屠杀我大唐男儿,可有一刻停止?我们不光是异族,更是世仇,我若爱上你,有何面目见生我养我的父母?有何资格立身皇天后土?”
  骨咄禄子默矩一瞬不瞬地看她,终于绽开一个惨然的笑意,笑声桀桀,穿空而去。他面色渐渐冷肃,刚才那个痴情男子形象不复再见,冷笑睨视楚楚,道:“慕容楚楚,你可知君王之怒,往往流血百步,横尸千里!”
  他看着楚楚面色愈加惨白,笑得更欢,道:“就算今日再给你逃出生天,我也定会以举国之力,逼上长安。楚楚你那么聪明,倒说说看,若我请求,你们大唐女皇会不会将你赐婚与我,永结同心?”
  他冷笑道:“不可得心,我还可以得到你的人。慕容楚楚,今生今世,你休想摆脱我,就算是要将你囚在宫中,我也决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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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长卿努力凝聚全身真气,奈何这倾城法力果如传说,短时间根本无法运气,只见慕容楚楚面色苍白,回眼看他,目中一片伧然。
  他突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拉住她低声道:“你且先答允他-------”以他的急智,早发现唯今脱身之计,就是先安抚住对方,等到安全返回长安,再作道理。
  谁知楚楚狠狠甩落他的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种木然的森冷之色,见所未见。
  他急得回目单君逸,后者也立即明白过来,缓缓道:‘也未尝不可------“
  众人只见她微微一笑,颜色妍丽无匹,突然出掌猛击肩头金针。便见她身形剧烈一颤,陡然飞身落在峭壁之上。
  寒风陡峭,吹动她裙角,众人猝不及防,杜长卿失声道:“你做什么?”
  只见她环视脚下,浮起一个惨淡的笑容,道:“我终不能让这虫蚁孑孓,玷污我身------”
  未等任何人有所动作,只见她全身剧烈一震,掩住胸口的白色衣袖,突然有止不住的鲜血,奔流而下,刹那间已将她全身,染成一片血红之色。
  杜长卿心神俱裂,强运全身力气,扑到她身侧,拉开她宽袖一看,果见一把熟悉的匕首,已深深插入心口。她竟然没给自己留半点后路,此种伤势,根本药石难医,回天乏术。单君逸身如风中落叶,不住瑟索。
  只见她向两人回目,笑道:“我终于不用再看你二人龙虎相争,倒也快活。”
  她猛提一口真气,笑对马上的骨咄禄子默矩道:“大汗,我的血,是否可以平息你雷霆之怒?”
  她又笑向杜长卿道:“你以前说我是祸国妖姬,看来倒也所言非虚。我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只想居安膝下,坐享其成,要我为国远离故土,父母不得想见,纵然归来,儿女不能相随,就不寒而栗,看来的确算不得大唐忠良,也绝没有上烈女传的本事-----”
  只闻她轻叹道:“妖孽么?就妖孽到底,自私一回了。君逸我是不能指望了,长卿,我死之后,你一定要将我尸骨带回长安,我可不想魂魄无以皈依,徒留青冢向黄昏。”
  她见他双目尽赤,痛难成声,笑道:“长卿,真想不到你也会为我哭呢。你是栋梁之材,一定要匹配大家闺秀,回去若见少华,他是个木鱼脑袋,千万叫他不要守着-----”
  她举目望向远方,低声吟道:“雁门千堆雪,长安万重山。红尘盘桓久,人间梦方觉。”
  杜长卿只觉得怀中一沉,他不能置信地收紧自己手臂,怀中人犹面带微笑,但浑身冰凉,气息全无。这一刻,铺天盖地的寂寞苦痛,将他完全吞噬,引得他悲声长啸,山中枯叶,俱萧萧而落。
  只听骨咄禄子默矩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从马上直栽下来。突厥阵中乱成一团,无数个声音喊道:“大汗!御医!”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8
  尾声

  空中突然彤云密布,不一会儿,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落。在雪中却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缓缓漾开。这香味十分浓郁,却闻之欲醉,有人惊呼:“是桂香!”
  只闻空中突然响起梵唱,有人歌曰:
  “月之女神,魂兮归来!
  星海浩瀚,岁月穿梭。
  人间百世,天上一日。
  碧海青天,永无烦愁。”
  这歌声用汉文和突厥语反复颂咏,大唐将士目瞪口呆,突厥士兵却纷纷高呼:“月之女神,真的是月之女神!”
  唯有阿史烈高声喝道:“噤声!”低问御医:“大汗如何?”
  御医为难地道:“大汗这是心疾,触动陈伤,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纵然病好,也要静养一些时日。”
  旁边官员惊道:“如此厉害?”大部分人皆注目阿史烈,终于有尊者道:“国不能一日无君。看来烈王爷要暂代可汗之职了。”
  阿史烈目中蕴泪,摸向兄长线条刚硬的面容,明明就要垂下泪来,却擦了一把脸,昂首道:“既如此,各军听我号令。”
  他望向杜长卿怀抱楚楚,面上伤痛,抑制不住,沉声道:“你们到底谁说了算?”
  单君逸神色漠然,他身后却闪出一玄衣男子,扬声道:“当然是我们少主!”
  他满面得意之色,道:“杜将军还未知吧,平卢、范阳、朔方、河西、陇右、北庭、安西、剑南节度使均已起兵,此刻已到长安城下。不然你们失陷突厥多日,纵然杜家不来,将军府早遣人至。皆因他们分身乏术,左右为难!”
  他望向单君逸,见他愕然怒视自己,笑道:“少主,老爷子多年筹谋,难道真的只为偏安一隅?杀掉杜长卿,只是为了斩断朝廷最后的势力。如今,有资格和突厥谈判的,只有我们。”
  单君逸注视着他,突然笑道:“你好!-----果然不愧是爹的心腹,这样的事,瞒得我紧紧的。”
  那人笑道:“老爷子还不都是为了少主?少主雄才大略,英雄盖世,焉能屈居人下?我们还希望能够跟随少主,开创丰功伟业,改换山河!只是希望少主,到时不要忘了小人-----”
  单君逸展颜一笑,道:“你如此忠心耿耿,君逸岂是忘恩负义之人?”伸手拍他肩膀,道:“这么多年,先生辛苦了。”
  那人大喜过望,道:“未敢言苦------”突然一声闷哼,栽倒在地,胸口已露出一截剑锋来,他圆睁双目,不甘地手指单君逸,道:“你竟能下此毒手-----我为你单家出生入死,你竟然如此待我?你这样做,对得起单家么?”
  只闻单君逸仰天大笑,道:“你怎么忘了,碧血银枪,天下剧毒!”
  他瞪着地上之人,道:“我一早就想杀你。雁儿沟之役,你阻我救她,令她始终不肯原谅我。多年来,你一直暗中监视我一举一动,我做什么,都不能尽随我意。纵然坐拥天下,无非就是你们的一个傀儡!”
  他笑把头上朝冠挥落,道:“到如今,荣华富贵,无人共享,天下之大,知音已绝。我才知道,原来所失的,竟是一切。”
  他一步步走向杜长卿,蹲下身去,慢慢抚上这朝思暮想的容颜,见杜长卿默然注视他,对杜长卿绽开了一个笑容,道:“长卿,我们两个,最后谁也没有得到她。”
  他突然抓过杜长卿的手,已将一物塞在他手中,杜长卿定睛一看,却是一块兵符。
  他沉声问道:“君逸,你这是何意?”
  单君逸笑着站起身来,道:“长卿,我以所辖十几万兵马,托付于你,希望你能及时攻回长安。我爹狼子野心,欺师灭祖,我不能大义灭亲,希望长卿不要手下留情。”
  杜长卿顿有所悟,喝道:“君逸!”
  果见他狠狠回手一枪,刺向心窝。饶是杜长卿出手得及时,避开了心脉,还是深深扎进前胸。鲜血喷涌而出,杜长卿运指如飞,点住他周身大穴,怒道:“糊涂!你莫忘你还是雁门守将,一朝为将,终生报国!”
  单君逸张开一双星目,笑道:“所以说我不如你------”
  他已快昏厥过去,勉力向杜长卿手中的楚楚伸出手去,突然振作了精神,笑道:
  “麾下看灯,梦里挑剑,忆当年气吞残虏。豪俊气如虹,指定乾坤换。
  芳魂已渺,伊人何处?应穷碧落黄泉路。若得重见日,信有三生石。”
  他终于昏睡在雪地里,一手心满意足地握住楚楚,嘴角流出一丝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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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绣缎书,今日始成。
  阿史烈与杜长卿并肩而立,同看缎上文章:“-------突厥愿拥戴大唐君主为天可汗,两国世通友好。”
  阿史烈想得一想,道:“本来应求娶大唐公主-------姐姐可还有姐妹?”
  杜长卿摇头,他叹息道:“没有也好。想姐姐定舍不得。”
  两军各整军容,挥师起兵,少年已走出几里外,突然勒马,回头急奔。
  他喘息着走近杜长卿,笑道:“让我再看姐姐一眼-------”望见杜长卿怀中人容颜如旧,目中清泪,点点而落。
  他重重抽鞭,转身离去,高声用汉文道:“你们放心去,我肯定会把这里安排好。”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8
  楔子

  长安城内,战甲生辉。
  纵然几十万大军聚集城下,炊烟亦能令天地变,长安城依然安之泰然。不光是因为长安历经几朝更换,此等场面屡见不鲜;更因为凤凰将军奉命镇守长安,女帝亦多次亲上城楼。两人指点城下,谈笑风生,仿佛弥天大祸不在眼前,累累兵墙不过是几道摆设。将军府内,英豪尽出,真是群星熠熠,日月放光。纵临大战,依然挡不住长安城民观看帅哥俊男的热情。结果城楼上反倒分外热闹,女子环佩与男子铠甲竞相生辉,休战之际,常叫对面的叛军看呆。
  唯有林小胖笑意盈盈,腹中暗暗叫苦。叛军已多次攻城,虽然均无建树,但光凭长安城内几万禁兵,实在无法抵挡多时。节度使制之弊端,一时间突然迸发,令人措手不及。虽然已令各王勤兵,但首先,还要确保长安城不被攻破。目前看来,叛军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今夜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半夜,果见火光满天,云梯高架,战刀霍霍,战鼓声声。人头攒动,嘶喊着冲杀上来。战刀已被鲜血染透,仍见前赴后继的兵士不断冲杀上来,似乎叛军在今夜倾巢而出,莫非誓要在今夜,夺下长安?
  据探子回报,勤王亲兵已在几日路程之外。林小胖振作精神,指挥各方守兵,她冷艳的面容,在火光中犹如雕刻,亦闪烁一种噬血之光,站在城楼,威风凛凛,无形中自有一番震慑感,令冲到前头的叛兵,都觉得一种无形压力,仿佛她周身都笼罩一股光环,根本无法冲破。
  后方,单关雄轻捋颌下短须,沉声道:“令弩兵准备,射下凤凰将军。”
  白羽箭接连穿空而去,林小胖身形未动,后面早展开一张密密剑网。持剑人面目冷肃,扫得几支羽箭反射回去,正中一个拉弓兵士,迎面栽倒,他便微微绽开一个笑意,笑容灼灼,有人低呼:“桃花一笑!”
  突然叛兵中起了一阵骚动,无数个声音呼喊:“少主!”
  林小胖猛然一惊,已见得烟尘满天,无数骑兵蜂拥而至。领头人一身白袍银甲,身形挺拔,但面蒙白巾,那双俊眼,居然似曾相识。
  她犹在那里狐疑,却见几将已远远拥出单关雄,他满面笑容,得意非凡。
  就在此时,惊变突起!便见那白炮小将蓦地张弓搭箭,两下里距离已近,众人都猝不及防,只听得单关雄“啊”的一声,已被一箭贯穿,栽下马来。
  来人缓缓取下蒙面,熊熊火把,照在来人清秀的脸上,长安守卫齐齐惊呼:“飞将军!飞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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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役,斩杀叛军数万人,余部归降。各节度使废的废,杀的杀。女帝恢复旧制,废节度使,重行府兵制。自此,大唐重开清平气象。
  然而此刻,金殿上,女帝纳闷地问杜太师:“爱卿,你辛苦了。但长卿何在?他保住长安,立下大功,为何不来听封?朕还闻单关雄之子单君逸临阵倒戈,大义灭亲,正想让他统率余部,怎的也不见踪影?”
  杜太师愁容满面,鬓发中已见银丝,好像忽然老了几岁,半晌道:“他到凤凰将军府求亲去了。单君逸不忍手刃生父,自尽未遂,也被一道送去求医。”
  女帝大喜曰:“倒真是一段佳话。朕先前闻知爱卿次子杜少华已匹配林府,想不到如今二美并蓄,楚楚果乃女中翘楚。”
  突见杜太师举袖试面,老泪纵横,女帝大惊道:“爱卿,这却为何?”
  杜太师跪伏于地,叩首道:“臣君前失仪,罪在不赦。然,慕容姑娘已魂断雁门关外,尸身被长卿带回长安。众皆传说她是月神转世,尸身不腐,容色如新。可怜长卿,整日里苦思冥想,不肯相信她已仙去。而将军府内震怒,不允其婚事,亦迁怒之,不肯救治单君逸。长卿在将军府外,已长跪了三天三夜------”未几,落下泪来。
  女帝大惊失色,奇道:“竟有此事?怪不得连日来不见将军上朝。朕与凤凰将军乃是故交,听闻将军府内固有传说:凤凰涅磐,死而复生。莫非楚楚也有神仙庇佑?这倒非要前去看个究竟不可------”
  杜太师大泣道:“还望陛下成全长卿一片痴心------”语不能成声。
  女帝慨然道:“爱卿且宽心。如此赤诚,感天动地,若天不能赦,朕亦会摆下香案,恳求上天,就算奇迹一时难以出现,总叫长卿先得了名分,再作道理。”
  将军府大门紧闭,慕容昼面色铁青,道:“你们听着,谁要敢放他进来,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就叫他立刻走人,否则就是我走人。”
  红娘与碧落两眼都已红肿,一手一边扯住杜少华,少年额头上撞了老大一个伤口,木楞楞杵在那里。碧落悄声道:“将军说小姐不会死,伤口确实已经愈合了,为何还不醒来?”
  红娘道:“我哪里知道?----不过八爷气得不轻。但杜将军如今乃是长安城的英雄,每日里陪他跪在那里的倒有一堆人。----再这个样子下去,他一个熬不住,将军府便是众之所指。”
  忽听门外一把尖利的声音道:“皇上驾到!”
  众人忙不迭将大门开启,只见华盖龙辇,鱼贯而入。林小胖一身朝服,率众迎出,早瞥见杜长卿居然是被人抬进来的,显然已昏厥过去,心道老八委实太狠,一场硬仗下来,还要不饮不食在门外跪三天三夜,任是个铁人也扛不住。又看到单君逸被人抬入,面色倒还红润,显然是老九偷偷给他服下的灵药起了作用。见得女帝面色冷肃,杜太师随在其后老泪横流,早明白是怎么回事,上前扶住杜太师,道:“亲家,倒叫你受累了。”
  女帝冷冷道:“你明白就好。楚楚为我大唐确实鞠躬尽瘁,遭遇此劫,朕甚痛心。但闻天降异兆,想是上天亦舍不得如此赤胆红颜年少夭折。朕已命人请来得道高僧,连日作法,向天乞命。”
  她话音一转,又道:“但长卿更是我朝栋梁之材,精忠报国,世人皆赞。如今他对楚楚痴心一片,无论生死,都要跟她结为夫妻。如此深情,感天动地,让朕也唏嘘不已。可怜杜爱卿拳拳爱子之心,朝为青丝暮成雪。将军你也为人母,难道就不能放下恩怨,成全一段佳话?”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8
  红烛自怜无好计(一)

  林小胖先看一眼慕容昼,暗暗对他使个眼色,哈哈笑道:“陛下所言极是,林府能与杜府梅开二度,再结良缘,真是人间美事。但楚楚仍在昏迷,不若等楚楚醒来,再行三媒六聘?”
  女帝暗忖:又是一个缓兵之计。望了尤在昏迷的杜长卿一眼,下定决心,道:“不必了。朕这就下旨,着杜长卿匹配慕容楚楚,居为正夫,即刻成婚。”
  林小胖一面暗地强按住慕容昼,一面笑道:“楚楚尤在昏迷,气息全无,生死难卜,我们可是连灵牌都备下了。恐怕这婚成不了吧。”
  突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多谢陛下,长卿可以手持灵牌,行拜堂之礼。”
  众皆愕然,已见得杜长卿睁开一双俊目,缓缓醒来。女帝大为感动,叹道:“长卿侠骨柔肠,世所罕匹,朕一定如你所愿。”注目林小胖道:“爱卿意下如何?”
  林小胖但觉她目光电一般扫来,暗想好汉尚不吃眼前亏,立即满脸堆笑,道:“谨遵陛下之命。”
  谁知又听得一个低低的声音缓缓道:“君逸亦请陛下成全。”
  众人又是骇得一骇,惊见单君逸一手支着,强从担架上直起身来,一手还在捂住胸前伤口,已因为他的动作,染红了一大片。女帝喜道:“君逸总算醒过来了,你遭此大变,还需静养才是,千万不要勉强起身,加重伤势就不妙了。你究竟有什么心事,对朕说明,朕一定为你解忧。”
  只听单君逸低声道:“臣与慕容姑娘已有夫妻之实,还请陛下玉成。”
  女帝失声道:“什么?你-------”注目林小胖,倒对她笑了一笑,心想果不愧为凤凰将军之女,风流一脉相承。而且竟有如此魅力,生死未知,还有人不断要求嫁过去。当下故作为难道:“想来林爱卿必定不会不认账。但朕适才已将长卿许配慕容姑娘为正夫,且慕容姑娘委实生死难料,拜堂之事或有荒诞-------”
  单君逸斩钉截铁地道:“君逸只求长伴楚楚身边,不在乎名分。至于拜堂,他可以手持灵牌,君逸自然也可以。”
  民间虽有冥婚,但以一配二,争先恐后,真是前所未闻。女帝再度佩服地看了林小胖一眼,慨然道:“既如此,朕就代林爱卿应允了。”
  忽然想起一事,暗下佩服自己心细如发,道:“朕记得少华嫁入林府之时,由于楚楚未归,尚未行礼。既然操办,就一并办了吧。”
  也不看众人面色,自觉干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仰头大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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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内,万人空巷。据闻女帝赐婚,飞将军今日嫁入林府。众人早早围在仪仗必经之路,有消息灵通的,说凤凰将军之女尚在昏迷,不省人事,随时可能撒手尘寰,飞将军乃是手抱灵位成婚,引得众多少女纷纷感动落泪。还有人说今日乃三凤求凰,但纵在民间,一女多夫比比皆是,也决不会在同时娶进门,所以此言一出,便引发一阵嗤笑声。
  未几,果听得礼炮阵阵,身披红带的禁军鸣锣开道,后面抬来一箱箱绫罗珠宝。杜府本是豪门,出手阔绰本在情理之中,但竟然是抬不完的金山银座,灿灿明珠。到后面,只见得一人高的珊瑚,碧绿的翡翠,火红的玛瑙,金玉为杯,灿灿流华。每一箱抬过,都引起一阵惊呼声。有人道:“闻听飞将军被封为太子太傅,居从一品,大概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给杜府的,想不到竟有如此之巨。”众皆称是,唯有几人服饰有异,本来默默立在那里,闻言冷笑道:“杜家焉有如此手笔?这些都是单节-------新封护国公的单大人府中珍藏。”众人奇道:“今日不是飞将军成亲么?”几人悻悻不语,突听有人道:“新人来了。”
  便见三头高头大马,端坐英俊少年,身佩红授,缓缓而至,视其服饰,皆作新人装束,众皆惊呼。为首那人,众人皆识,面目清秀,俊目炯炯有神,正是飞将军杜长卿,如今一身红装,当真是一时俊彦。身后跟着一少年,年纪颇轻,面目相仿,却更为俊美可亲,神色悲戚,微微垂首。最后一人,温润如玉,五官极其精致,双目深邃,不时以手支撑马背,旁边人欲去搀扶,着他狠狠一瞪,纵然神色严厉,一样风度翩翩。适才说话几人都向他远远施礼,但他明显在神游太虚,心不在焉。男女嫁娶并非奇事,但如今日,一女同娶三夫,叫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喝彩都忘了。交头接耳都在打探:凤凰将军府到底出了什么神仙人物?胆大的,紧随其后,要去看个究竟。
  浩浩荡荡一干人等并物什,都入了将军府。宴开流水,高朋满座。文武百官,川流不息。三人方入,火炮齐鸣,已有礼官高唱行礼,堂下顿时寂静下来。
  堂上早行出一红衫女子,凤眼细长,娇俏活泼,面无表情,向三人各递上一灵牌。众百官虽早已闻知,但及亲见,还是瞠目结舌,纷纷注目杜太师。他却面色肃穆,只作未知。
  礼官正喊道叩拜高堂,突听尖利的声音呼道:“陛下驾到!”
  今日众所周知的十二玉钗俱在堂上,随林小胖齐齐起身。众人三呼万岁,女帝一身便服,神采飞扬,握住林小胖悄声道:“法明大师作法已毕,他言道慕容姑娘绝非早夭之相,已卜得一卦,苏醒就在这几日。”
  林小胖苦笑心想:求他还不如求老西小西,奈何只有他们找她,她却找不到他们。楚楚身上的异象,必然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但既然要救,为何不索性救到底,反而故弄玄虚?若为平息舆论,也已足够,真正是摸不着头脑。但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当下满脸堆笑,道:“愿如陛下所言。”
  女帝大为得意,环视礼官说:“可以开始了。”
  三人循例向堂上奉酒。既为家宴,只按进门先后,依次敬过赵昊元、云皓、唐笑、周顾、何穷、沈思、李璨,及至慕容昼,但见他俊目微张,冷冷道:“且慢!”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9
  红烛自怜无好计(二)

  女帝心中一跳,暗道:来了!杜爱卿果然深谋远虑,懂得未雨绸缪,怪不得非要请我来观礼。当下立即堆上最为和蔼的笑容,道:“慕容掌柜却是何意?”
  只见他慢条斯理道:“既入我门,尊我为长,慕容昼倒有几句话,不知当问否?”
  三人皆知楚楚亲爹是出了名的难缠,除了杜少华,都在心里大叫不妙。但少不得齐齐躬身道:“请爹爹指教!”
  慕容昼微微一笑,犹如明珠吐华,满室放光。众人正在目眩神迷,却听这神仙般的人物冷冷道:“我且来问你们,若楚楚死去,你们肯为她终生守节么?”
  此言一出,众皆大哗。大唐民风开放,纵有冥婚,大都只是为了表示追思之意,守节三年,已属不易,终生守节,苛人太过,听得杜太师方寸大乱,急急望向女帝。
  女帝正待开口,却闻三人齐声道:“自然如此。”
  慕容昼怔得一怔,那句“如若不然,不必成婚”便梗在了喉中,心想这多半是句诳语,莫非走漏了风声?此计不成,他早还有下文,笑顾红娘曰:“红娘,你且把妻纲拿来。”
  那红衣女子答应一声,捧过厚厚几个卷轴。慕容昼命人展开,只见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众人正看得发麻,只听他笑道:“这是我替楚楚写的妻纲,总共七百条,由于时间仓促,还来不及增补,若是要入我门,还非得遵从不可。我且着人读来。”
  婚还未成,七百条妻纲倒先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杜长卿满面飞红,看了单君逸一眼,见他浮出个耐人寻味的笑意,心想怕什么,好在人人都有份。当下索性闭起眼睛,听得有人一字一句念起来,第一条便是:“以妻为天,唯妻是从。”
  他简直可以想象到众人憋不住笑意的表情,以最为自傲的镇定功夫正了面色,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诵念完毕,念之人喉咙都已嘶哑。闻得慕容昼道:“你们可听清了?如有异议,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反正面子都没有了,还要里子干什么?杜长卿第一个爽爽快快地答道:“没有问题。”
  其余二人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谨遵爹爹所言。”
  慕容昼极出意外,瞪着杜长卿,突然展颜一笑,道:“长卿,你身为正夫,自然不同旁人。我还有几句体己话,要对你说个明白。”
  他的笑容越是可亲,杜长卿越觉毛骨悚然,当下硬着头皮笑道:“但凭爹爹吩咐。”
  只听他击掌道:“还不把宝物呈上来?”
  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托着正中一个金盘,盘中赫然是一串夜明珠串成的葡萄,上以上好的翡翠雕成叶片。珠子都有鸽蛋大小,团团围着正中一颗珠母,尤为圆润,大如婴儿拳头。夜明珠世所罕见,珠母更是稀世难求,但由他取出,不由众人不面面相觑,却见他轻轻一拉,已将珠母取下。珠母上串着一根金线,闪闪发光。他见众人看得发呆,微笑着又是一拉,已把粒粒明珠,缓缓取下,原来每颗明珠上都配有金线,齐齐褪下。他用手一合,那些珠子便又回到原位,组成葡萄形状,真是设计精巧,堪称鬼斧神工。
  只听他微笑对杜长卿道:“我膝下只有楚楚一女,自然希望开枝广叶,繁荣昌盛。这些明珠都是我慕容府交给她侍郎的信物,这颗珠母自然是给正夫的。今后弟兄们进门,长卿是否能将这些明珠,一一交到他们手中?”
  这些明珠数目岂止几十颗?杜长卿只觉心头一阵火起,恨不能立即拂袖而起,将这些宝珠都向他头上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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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长卿在军中,本威望极高。且新被敕封太子太傅,居从一品,已是从未有之的荣耀。少年得志,众人仰望。时堂下见得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起他天纵英才,对他青睐有加的名门淑女要多少有多少,平日里心高气傲,却要兄弟共妻,犹嫌不足,还弄出了好大一串明珠葡萄,若一一都寻得主人,倒成了长安城中的笑柄。已有几个素日里将他敬若神明的,暗地里捋袖伸拳,若不是女帝在座,忌惮几分,早向慕容昼招呼过去了。单君逸在旁,忍笑得都快得内伤了。
  女帝对杜长卿从来青眼有加,不好发作,暗地里猛掐一把林小胖。林小胖吃痛,早明白其意,也觉得老八实在太不给面子,当下嘿嘿笑道:“这些也忒多了。”
  哪知慕容昼面色一沉,冷冷扫了她一眼道:“原来你也会嫌多。”
  林小胖老大吃了一瘪,暗叹自己命苦,这老妖从来最是难缠,对她的十二钗耿耿于怀,这次倒叫他好好出了一口气。但看女帝脸如玄冰,少不得再去拉他的袖子,低声道:“旁的事情,等下再说,总要礼成了才是-------”
  慕容昼甩开了她的纠缠,冷笑着对杜长卿道:“怎么,答应不出来了么?”
  也不待他回答,声音一悲,道:“你们去把小姐抬出来。”
  便有几个侍从从内室抬出一个锦云榻,放到中央。慕容昼神色悲戚,伸手缓缓拉开顶上的绡纱,但见少女身披红霞,头缀珠玉金冠,含笑躺在那里,美艳绝伦,仿佛只是香梦沉酣。将军府内众人都低下头去,慕容珏最小,已低低抽噎起来。
  慕容昼将手轻轻覆在爱女的面颊上,身形颤抖,双目紧闭,猛然落下一滴泪来。他也不去擦拭,冷冷对众人道:“大家大概都认为我对飞将军苛责太过。可知小女楚楚,自幼承欢膝下,还从来没有迈出过将军府。皆因他二弟前来听琴,他就闯上门来骂楚楚是妖孽,小女儿家哪里受得了这个,正好国家有难,就去了雁门。”
  满堂寂静,只听得他的声音缓缓道:“我虽未到边关,也听闻楚楚救人治病,操练兵士,刺探军情,哪一次不是奋勇向前?杜将军后来被囚突厥,又是小女不计旧恶,冒险救回。怎么她为你得罪了突厥大汗,被人苦苦相逼,也不见你们舍身相救,还要劝她归顺。我女儿岂甘受辱?可怜她小小年纪,芊芊弱质,竟不得不自尽于雁门关外,成全大唐的锦绣江山,成全你们的功名利禄!”
  堂上泣声响成一片,他亦语不成声,顿了顿道:“幸好上天垂怜,竟让她尸身不腐,容颜如新,但叫我每日里看着她昏睡在那里,心中刺痛,犹如凌迟。她既然死了,你们就该让她清净,又何必故作姿态,强结冥亲,别人都说你情到深处,我却偏要骂你惺惺作态!”
  他目光刀锋般卷过杜长卿,冷笑道:“杜少华为楚楚千里相随,以身挡箭,我自然感动。单君逸虽有前恶,但毕竟一片痴心,又生死相随,我也能够接受。唯独你杜长卿,纵然你得尽天下宠爱,慕容昼亦不惜以项上头颅,拚着违抗圣命,也要阻你入府。慕容昼自知罪在不赦,反正楚楚已死,我也了无牵挂,就请陛下将我赐死,也好早日团聚--------”但见他紧紧抱住爱女,泪如泉涌,满堂宾客,都不禁随着垂下泪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9
  红烛自怜无好计(二)

  女帝心中一跳,暗道:来了!杜爱卿果然深谋远虑,懂得未雨绸缪,怪不得非要请我来观礼。当下立即堆上最为和蔼的笑容,道:“慕容掌柜却是何意?”
  只见他慢条斯理道:“既入我门,尊我为长,慕容昼倒有几句话,不知当问否?”
  三人皆知楚楚亲爹是出了名的难缠,除了杜少华,都在心里大叫不妙。但少不得齐齐躬身道:“请爹爹指教!”
  慕容昼微微一笑,犹如明珠吐华,满室放光。众人正在目眩神迷,却听这神仙般的人物冷冷道:“我且来问你们,若楚楚死去,你们肯为她终生守节么?”
  此言一出,众皆大哗。大唐民风开放,纵有冥婚,大都只是为了表示追思之意,守节三年,已属不易,终生守节,苛人太过,听得杜太师方寸大乱,急急望向女帝。
  女帝正待开口,却闻三人齐声道:“自然如此。”
  慕容昼怔得一怔,那句“如若不然,不必成婚”便梗在了喉中,心想这多半是句诳语,莫非走漏了风声?此计不成,他早还有下文,笑顾红娘曰:“红娘,你且把妻纲拿来。”
  那红衣女子答应一声,捧过厚厚几个卷轴。慕容昼命人展开,只见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众人正看得发麻,只听他笑道:“这是我替楚楚写的妻纲,总共七百条,由于时间仓促,还来不及增补,若是要入我门,还非得遵从不可。我且着人读来。”
  婚还未成,七百条妻纲倒先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杜长卿满面飞红,看了单君逸一眼,见他浮出个耐人寻味的笑意,心想怕什么,好在人人都有份。当下索性闭起眼睛,听得有人一字一句念起来,第一条便是:“以妻为天,唯妻是从。”
  他简直可以想象到众人憋不住笑意的表情,以最为自傲的镇定功夫正了面色,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诵念完毕,念之人喉咙都已嘶哑。闻得慕容昼道:“你们可听清了?如有异议,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反正面子都没有了,还要里子干什么?杜长卿第一个爽爽快快地答道:“没有问题。”
  其余二人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谨遵爹爹所言。”
  慕容昼极出意外,瞪着杜长卿,突然展颜一笑,道:“长卿,你身为正夫,自然不同旁人。我还有几句体己话,要对你说个明白。”
  他的笑容越是可亲,杜长卿越觉毛骨悚然,当下硬着头皮笑道:“但凭爹爹吩咐。”
  只听他击掌道:“还不把宝物呈上来?”
  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托着正中一个金盘,盘中赫然是一串夜明珠串成的葡萄,上以上好的翡翠雕成叶片。珠子都有鸽蛋大小,团团围着正中一颗珠母,尤为圆润,大如婴儿拳头。夜明珠世所罕见,珠母更是稀世难求,但由他取出,不由众人不面面相觑,却见他轻轻一拉,已将珠母取下。珠母上串着一根金线,闪闪发光。他见众人看得发呆,微笑着又是一拉,已把粒粒明珠,缓缓取下,原来每颗明珠上都配有金线,齐齐褪下。他用手一合,那些珠子便又回到原位,组成葡萄形状,真是设计精巧,堪称鬼斧神工。
  只听他微笑对杜长卿道:“我膝下只有楚楚一女,自然希望开枝广叶,繁荣昌盛。这些明珠都是我慕容府交给她侍郎的信物,这颗珠母自然是给正夫的。今后弟兄们进门,长卿是否能将这些明珠,一一交到他们手中?”
  这些明珠数目岂止几十颗?杜长卿只觉心头一阵火起,恨不能立即拂袖而起,将这些宝珠都向他头上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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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长卿在军中,本威望极高。且新被敕封太子太傅,居从一品,已是从未有之的荣耀。少年得志,众人仰望。时堂下见得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起他天纵英才,对他青睐有加的名门淑女要多少有多少,平日里心高气傲,却要兄弟共妻,犹嫌不足,还弄出了好大一串明珠葡萄,若一一都寻得主人,倒成了长安城中的笑柄。已有几个素日里将他敬若神明的,暗地里捋袖伸拳,若不是女帝在座,忌惮几分,早向慕容昼招呼过去了。单君逸在旁,忍笑得都快得内伤了。
  女帝对杜长卿从来青眼有加,不好发作,暗地里猛掐一把林小胖。林小胖吃痛,早明白其意,也觉得老八实在太不给面子,当下嘿嘿笑道:“这些也忒多了。”
  哪知慕容昼面色一沉,冷冷扫了她一眼道:“原来你也会嫌多。”
  林小胖老大吃了一瘪,暗叹自己命苦,这老妖从来最是难缠,对她的十二钗耿耿于怀,这次倒叫他好好出了一口气。但看女帝脸如玄冰,少不得再去拉他的袖子,低声道:“旁的事情,等下再说,总要礼成了才是-------”
  慕容昼甩开了她的纠缠,冷笑着对杜长卿道:“怎么,答应不出来了么?”
  也不待他回答,声音一悲,道:“你们去把小姐抬出来。”
  便有几个侍从从内室抬出一个锦云榻,放到中央。慕容昼神色悲戚,伸手缓缓拉开顶上的绡纱,但见少女身披红霞,头缀珠玉金冠,含笑躺在那里,美艳绝伦,仿佛只是香梦沉酣。将军府内众人都低下头去,慕容珏最小,已低低抽噎起来。
  慕容昼将手轻轻覆在爱女的面颊上,身形颤抖,双目紧闭,猛然落下一滴泪来。他也不去擦拭,冷冷对众人道:“大家大概都认为我对飞将军苛责太过。可知小女楚楚,自幼承欢膝下,还从来没有迈出过将军府。皆因他二弟前来听琴,他就闯上门来骂楚楚是妖孽,小女儿家哪里受得了这个,正好国家有难,就去了雁门。”
  满堂寂静,只听得他的声音缓缓道:“我虽未到边关,也听闻楚楚救人治病,操练兵士,刺探军情,哪一次不是奋勇向前?杜将军后来被囚突厥,又是小女不计旧恶,冒险救回。怎么她为你得罪了突厥大汗,被人苦苦相逼,也不见你们舍身相救,还要劝她归顺。我女儿岂甘受辱?可怜她小小年纪,芊芊弱质,竟不得不自尽于雁门关外,成全大唐的锦绣江山,成全你们的功名利禄!”
  堂上泣声响成一片,他亦语不成声,顿了顿道:“幸好上天垂怜,竟让她尸身不腐,容颜如新,但叫我每日里看着她昏睡在那里,心中刺痛,犹如凌迟。她既然死了,你们就该让她清净,又何必故作姿态,强结冥亲,别人都说你情到深处,我却偏要骂你惺惺作态!”
  他目光刀锋般卷过杜长卿,冷笑道:“杜少华为楚楚千里相随,以身挡箭,我自然感动。单君逸虽有前恶,但毕竟一片痴心,又生死相随,我也能够接受。唯独你杜长卿,纵然你得尽天下宠爱,慕容昼亦不惜以项上头颅,拚着违抗圣命,也要阻你入府。慕容昼自知罪在不赦,反正楚楚已死,我也了无牵挂,就请陛下将我赐死,也好早日团聚--------”但见他紧紧抱住爱女,泪如泉涌,满堂宾客,都不禁随着垂下泪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19
  红烛自怜无好计(三)

  杜太师见长子呆若木鸡立在那里,面色惨白,心怜爱子,走过去搭住他肩头,道:“算了,长卿,我们回家去吧。”
  却见杜长卿置若罔闻,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榻上女子,直直向前走了几步。
  慕容昼冷笑着将劲气贯注全身,女帝急得连连瞪向林小胖。
  却听他仰天叹道:“杜长卿啊杜长卿,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目光迷离,像在回想往事,低声道:“楚楚,其实我又何尝想钟情于你。你说得没错,我一直想娶个大家闺秀,温柔娴静,勤于持家,好让我专心国事,心无旁骛。”
  众人都是一愣,听他继续道:“楚楚你不是不好,而是太好,长得太美,处处遭人觊觎。你在我身边,总让我食不安心,睡不安寝,成日里担心别人打你的主意,偏偏你从来都不大明白,反倒处处招蜂引蝶,试问哪个男人对你能够全然放心?”
  众人乍闻此言,几乎要爆笑起来,偏偏他一脸凝重,注目榻上女子,道:“我几乎用尽平生最大的自持之力,来克制自己喜欢上你。你无论做什么,我都要跟你唱对台戏,我就是要让你讨厌我,不给自己任何一个可能爱上你的机会,就怕踏进去,便万劫不复。确实,对我来说,心中至爱,绝不肯跟人分享。而你是凤凰将军的女儿,我就怕你跟你母亲一样-----”
  林小胖满脸尴尬,看着堂上十二人,齐齐向她看来。而慕容昼若有所思,望向杜长卿。
  他苦笑出声,道:“怎奈人生岂能尽如人意,直到在突厥看到你,我才忽然发现,无论我愿不愿意,我早已将你放在心里。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原来竟是这种滋味。”
  林小胖看他在那里叹息,心头一软,又听得他道:“我们无意间有了夫妻之实,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我终究没忍住。那突厥可汗钟情于你,百般挽留,你还是宁愿跟我回来,那一刻,我真的好高兴。”
  慕容昼闻得此言,目中一凛。
  他痴痴望向她的娇容,道:“雁门关外,我和君逸争斗,中了你倾城法力。你终究舍不得我们,对不对?结果被突厥大军追上,我劝你答应,只是权宜之计,谁知道你竟如此烈性,而我居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的怀里!”
  他大笑起来,神色凄惨,道:“你父亲说得对,我确实一直对你不够好。而且我总忘不了自己是大唐军人,认为男儿当顶天立地,保家卫国,宁死于沙场,岂能作儿女态?所以君逸可以随你而去,而我却不能。”
  他注目将军府众人,见皆冷冷避开他的目光,心中无比失落,苦笑道:“一路上,我抱着你不肯撒手,那种痛苦,真不想再尝第二次。我只想有个名分,好光明正大地怀念你。谁知你家根本无人再肯接纳我,确也是我自作孽-------”
  他低声道:“楚楚,你既有神佑,还不肯醒来,当真不愿见到我吗?我就算真嫁给你,忍痛跟人分享,你也不打算给我机会对吗?好,我如今确实百口莫辩,百计难施-------”
  突听他道:“既如此,我还活着干什么?!”众人愕然,已见他猛然一头撞向楚楚床柱!
  饶是林小胖见机得快,还是没有完全拉住,看着他头就要重重落在柱上。突听一把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怯怯道:“长卿,你怎么知道我已经醒了?”
  满堂愕然,看着慕容楚楚战兢兢从塌上坐起,杜长卿蓦然止步,但哪里收得住,顿时满头鲜血,他也不去捂住,“呀”了一声,突然直挺挺倒往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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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节,堂上乱成一团,不住有人冲上前去,也有人连连大呼:“神迹!”如斯混乱中,唯有女帝和林小胖胸有成竹,女帝一面指挥人抬下杜长卿送去救治,一面令人示意大家噤声,笑道:“果然祖宗庇佑,神明有灵,楚楚偏在此刻醒来,到底和长卿缘定三生。”
  她笑谓林小胖道:“儿女之情,我们都是过来人,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其中滋味。想楚楚本来技艺过人,而听说长卿困在突厥之初,武功全失。但凡她有一点不愿意,长卿也绝不可能和她春风一度。”
  楚楚满面通红,心里把杜长卿骂了千遍万遍,他好死不死,话语忒多,还非要一头撞上来,连她想假装昏迷逃避婚礼也不行。结果这种事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当作谈资,偏偏这番话,正好叫她无从辩解,不要成婚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口。自己的兄弟,听了这番话,都玩味地看着她。
  果见女帝扫视众人,见无人应答,大为得意,笑道:“礼虽未成,我看倒不如从权。反正楚楚醒来是最要紧的。长卿就医去了,其余新人就送入洞房吧。”
  楚楚恨不能肋生双翼逃离这个地方,以袖遮面,挡住众目睽睽,也不管其它,先一头冲出门去。
  洞房花烛,本来应该风光旖旎。怎奈是高堂满座,兄弟林立,小弟弟还要扯住自己衣襟,仔仔细细打量自己的两位夫郎。
  咳,居然还有两位,不对,还有那个极其讨厌的杜长卿,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非要黏上来,结果还成了自己的正夫。
  大唐明明民风开放,春风一度,碰到别人身上,大概也就是过眼云烟,怎么到了自己这里,非要女婚男嫁,纠缠不休?
  好奇怪呀,自己明明在雁门关,亲手将匕首刺进胸膛。那匕首削铁如泥,是有名的清刚(魏太子造百辟匕首二,其一理似坚冰,名曰清刚,其二曜似朝日,名曰扬文。)而自己熟谙医理,下手的也正是致命的地方。自己最恨被人威胁,又不愿因自己引起战火燎原,在那个刹那,只是本能的反应。
  人的选择明明只有一次。但好像自己的意识一直游离于躯体之外,雁门关外,之后的一幕幕,看得非常清楚。
  只是不能归去。
  接着,她有深深的印象,好像自己置身于浩瀚的星海中,茫茫宇宙,星云飘荡,这一幕不知为何,让她觉得分外熟悉。而且她还清楚地知道,它是一个整体,分为四大区域,分别是宇核区、宇环围区、宇边缘区和宇外际区。
  宇核区中,那漩涡状的星系如此明晰。周围,是很多变星、星团、星云等----她还知道在它身旁还有两个小星系,它们一起构成了一个三重星系。这个星系直径为17万光年,包含3000多亿颗恒星。这些数字,不请自来,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遥望那星系,看到一颗明亮的的橙色星,那是主星,有2.3m。旁边,是5.1m的较暗黄色伴星。在空中不住变幻,从黄色、金色到橙色、蓝色,简直像个高明的魔术师一样变来变去。
  那抹橙色是如此温暖,她想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够不到。她好像在围着星系不住盘旋,却怎么也进不去,但是那个地方是如此的吸引她,让她觉得安定,仿佛,那才是故乡。
  她的故乡,不是长安么?她突然惊醒过来,但有一个坚定的声音,不住在耳边说:“仙女座,仙女座----------”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20
  红烛自怜无好计(四)

  仿佛一梦醒来,而自己竟置身红绡帐内。
  低头看自己,凤冠霞帔,竟然是一身新嫁娘的装束,而身上的伤口,奇迹般已经痊愈。
  到底算怎么回事?难道生生死死,都非要嫁到突厥去吗?那她还不如不要醒来。
  听得不远处爹爹的声音,与杜长卿的声音,交替传入耳际。她总算听明白了,敢情自己今日竟然连娶三夫,而骄傲如杜长卿,居然会来求作正夫?
  这三个人,难道不怕她一命呜呼?终身不娶,这要求也忒苛刻了吧。
  她最怕麻烦,若不是少华温柔体贴,厨艺过人,她也肯定不想要。想想自己,总要被逼入绝境,才会接受别人的感情。比如------阿黎。那个名字,让她想起来就一阵刺痛。
  除了少华,这两个人,哪个不是腹有千秋,凑在一起,想起来她就头大。
  唯今之计,只能假装昏迷,且看是否能够混过去,再作道理。
  怎能想到------他还真敢撞!
  她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倒霉,每次都逃不过杜长卿的五指山。现在好了,娘娘、爹爹、兄弟,都明白过来了,看来一番盘问,肯定逃不过去。
  最关键的,是家里多了两头狼。那张俊美温文的脸,虽然如今柔情似水地看她,又惊又喜,谁知道什么时候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还是少华好。-------她索性一把拉过他,蜷在他怀里,少年好笑地看着她,宠溺地抚上她的秀发。
  明明白白,她看到单君逸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这日子,娘娘到底怎么过来的?
  好在大家都在。
  大家都是明白人。有涵养。
  但是她那个爹爹,实在不好糊弄。虽然看着她,高兴得热泪盈眶,第一句便是:“你原来早醒来了,倒叫我白担了那么多心事。”
  然后注目她娘娘说:“看来我们倒是真有神明庇佑的。”
  娘娘对这句话已经习以为常,嘿嘿笑了几声,仔细向她身上看了几眼。
  接着便听慕容昼道:“楚楚,你醒来了,正好亲自问你,少华是不必说了,你愿意让君逸做你的夫郎么?”
  楚楚心叹道:都到这份上了,再来问我,也忒虚伪了。再说了,我敢说不要么?别说皇命不可违,他一早说过,纵然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缠定自己的。
  她对慕容昼点点头,果见单君逸面上露出温柔一笑。
  自己的兄弟都笑起来,慕容珏指着他道:“单大哥长得很好看,我也喜欢。”
  便见他微微一笑,一手已将一块极名贵的古玉递给弟弟,还要示意手下将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呈给众人。看几位哥哥的神色,便知都是极对他们脾性的宝物。
  他真是有备而来。今后府里可有热闹了。
  她还在那里头疼,就听得爹爹问她:“那你喜欢杜长卿吗?”
  她下意识地回答:“当然不喜欢。”
  爹爹笑了一下,但她却早发现这个笑容下面还有很多内容,立即每个毛孔都竖了起来。果然他道:“那个,可是真的?”
  她正预备嘻嘻一笑,却着他狠狠一瞪,在众人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接着就来了:“既然不喜欢,为何?——嗯,不要告诉我你还对付不了他。”
  她面如火烧,斯斯艾艾道:“------总之都过去了。”
  谁知爹爹冷笑了一声,道:“果然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也一脉传下去了。”便见娘娘面上一红,连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真是哪儿跟哪儿?她心叫不妙,却听他道:“不过,既然你如此不情愿,爹爹倒有个办法在这里。”
  她大喜过望,道:“果真?什么办法?”众人俱疑惑地向他看去。因女帝金口一开,此事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绝无回转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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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慕容昼板着脸道:“最干脆的办法,当然莫过于做了他!”
  楚楚心头一跳,见爹爹杀气腾腾,那个能令风云变色的慕容府大掌柜又回来了。只听他道:“青冥的杀手,当然是不错的,但是太着痕迹了。不若叫人假扮成突厥刺客,反正他在突厥杀了这么多人,仇人肯定不少,也没人起疑。”
  他注目唐笑,后者立即会意,道:“不错,会使突厥弯刀的,眼下就有一位仇大师,身手都是一流的,一刀过去,管叫他只听得见血流的声音。”
  他瞥见楚楚面色渐渐发白,道:“当然还有更省事的法子。最近我们得到一种西域剧毒,叫穿心噬骨,小珏,八爹爹要考考你,它的药性是怎么样的?又是怎么下的?”
  慕容珏挺胸答道:“我知道我知道,这穿心噬骨,无色无味,只要随便下一点在食物中,就能叫人觉得全身剧痛,犹如穿心噬骨一般,但是表面却看不出一点伤痕,也不会七窍流血。”
  慕容昼看着爱女越来越白的脸色,心中叹气,面上却冷冷道:“最可贵的是这种药出自西域,纵然被人查出来,也肯定认为是异族所为,绝不会怀疑到慕容府头上。”
  楚楚觉得头皮发麻,强笑道:“他虽然讨厌,还罪不致死吧。”
  慕容昼冷笑道:“谁叫他非要死缠烂打,真正是自寻死路。莫非欺我将军府无人吗?”众人早知他用意,七嘴八舌,一个道:“我这里有个法子,管保更加直接。”另一个道:“那还不如用我的法子。”这些办法如果都付诸实施,杜长卿已足足可死千遍万遍。
  楚楚听得不住心惊,见众人还要再侃侃而谈,急得拉住爹爹的袖子,大声道:“我不许!”
  突觉众人的目光直直盯在她脸上,慕容昼冷冷道:“你既然讨厌他,为什么还不肯让他死?”
  为什么?楚楚心想,我也很想问自己。这个人明明自大又骄傲,从来没有为她奋不顾身过。
  要让他全力以赴的,除非是国家大事。
  这个人的心里,家国天下,总是第一位的吧。他的兄弟手足,也从来更重要。
  她想了想,缓缓道:“他确实一直把我当成祸水,但,可能也是他爱护兄弟手足的一种方式。因为他认为,离我这种女人太近,是危险的,会让人忘记自己的责任,当然,他认为男人唯一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
  她环视众人,道:“他虽然对我不好,但在军中,对每个士兵都是很照顾的,所以大家也尊重他。一有大战,每次他都是身先士卒,若说他都是为了功名,也不算中肯,因为在战场上,死的机会,要远大于活的机会。”
  她鼓足勇气,继续道:“他是肯牺牲我去刺探军情,但若我不肯去,他也不会逼我,很可能就自己去了。他就是那种把他的责任看得高于一切的人。所以他是不会爱上一个人的,其实,他连自己都不爱。陛下喜欢他,就是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国家对他,都是第一位的。”
  她苦笑道:“他虽然不是个很好的爱人,却是个很好的军人。冷静,睿智,从来都不会失去头脑。所以大唐不能缺少他,你们,也不能杀他。”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21
  但愿暂成人缱绻(一)

  众皆默然。唯有单君逸似笑非笑,叹道:“长卿,你得闻此言,再撞个十次百次,恐怕也是愿意的。”
  团团向四周作了个揖,道:“确如楚楚所言,长卿待兄弟手足,都是极好的。君逸此命,也是他一手拉回。他的性格可能执拗点,却是个最死心眼的。情爱之事,或许懵懂,但一旦开了窍,肯定会待以至诚的,对他来说,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还请大家原谅他才是。”
  杜少华亦向众人行礼道:“大哥在雁门,为朝廷力阻突厥,不顾安危,确是社稷之福。他待楚楚虽多有不是,但相思成疾,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人孰无过,迷途知返,万金不换。望各位尊长给他一个机会。”
  楚楚正在那里奇怪自己怎么反倒为杜长卿说起话来,猛听得慕容昼问她:“楚楚,你可想好了?若不能杀他,你就得娶他当正夫。”
  正夫?!-------她苦笑道:“这么说,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不对?”
  见众人微笑起来,更觉自己分明被大大摆了一道,咬咬牙,道:“行!大不了你们将他安排得远远的,别见到他就好。反正他喜欢国家大事,又新赐了府第,最好他以后就不来了,大家不用相看两厌。”
  越想越觉的有理,对慕容珏道:“小弟,你说我这个法子好不好?”慕容珏连连道:“姐姐就是聪明。”两人嬉笑作一团。
  却听慕容昼冷冷道:“你这傻孩子,还不明白么?你心里未尝就没有他。”
  见爱女呆若木鸡立在那里,暗叹口气,对众人道:“看来无论大家愿不愿意,他都要进来了。布置在哪里,五哥你看着办。”
  语音一转,目注小胖,道:“杜长卿千不好万不好,至少还够坦率,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标榜自己所爱只喜独占,不肯跟人分享。他这份勇气,我学不来。但有个人坚持这样说,放在府里,也能起到一点警示作用,大家说是不是?”
  顺手拉过单君逸,道:“君逸,你重伤未愈,先跟我去医治一下,毕竟来日方长,哈哈----”
  众皆会意,嬉笑着簇拥而出。小胖本来想问女儿可否见到什么灵异之事,想想确实也不急在一时,笑问:“红娘,你那本风月宝鉴,可给少华看了没有?”见少年耳朵已烧成通红,大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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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烛摇曳,夜色沉静如水。
  面前人,雁儿沟别后,再未相见。那俊秀的面容,熟悉又陌生,那脉脉的眼神,是自己最熟悉的。
  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依靠的人啊。是无论天涯海角,都会随她而去;是无论天崩地裂,都会携她之手;是无论岁月沧桑,都会宠她如故;是无论斗转星移,都会情深不负。
  她恍如倦鸟知归,伸出手去,投入他怀里。他紧紧贴住自己的面颊,目中的清泉水,有一滴溅了下来。这人生,是否已经沧桑尽度,苦尽甘来?
  生离死别,犹在眼前。简直不能相信,居然还能等到今时今日,居然不用奈何桥上,急急赶去,黄泉路上,无穷寻觅。
  杜少华心神普定,恨不能咬自己一口,这应不是襄王一梦,怀中人分明温暖如春。她还要伸出皓腕,轻轻抚摸他的额头,道:“我都叫你不要守了,还这么死心眼!”
  她心疼他么?他心花怒放,喜极而泣,低声在她耳边道:“你知道的,你不在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刹那,他想起家兄,笑道:“杜少华不过是平凡男子,只知贪恋男欢女爱,此生唯求与所爱白头偕老,过简单的生活,从来没有什么大志向,恐叫楚楚失望了。”
  却听她低声道:“我也就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什么出人头地,荣华富贵,娘娘常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少华,这一生,有你陪着我,我一点也不怕。”
  这些分开的日子,她确是受了太多苦。可恨他不能飞到她身畔,为她挡风遮雨。他紧紧抱紧她,仿佛这样,就可以弥补这么多凄凉长夜,刻骨相思。可以忘记连日来患得患失,忽悲忽喜。谁说苍天无眼,亦懂怜惜有情人。
  这天地已经沉寂,只余两个人凝目相望,脉脉无语。
  那股熟悉的甜香,终于将自己完全包围,少年犹在贪婪地嗅,突听她娇声道:“少华!”声音妩媚,撩人已极。
  他迷瞪瞪道:“嗯-------”
  复听她道:“天黑了------”
  他茫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天,果然漆黑一团,舍不得离开她的怀抱,将头再埋下去,低低又嗯了一声。
  却觉她在自己耳上狠狠咬了一口,一阵刺痛,却叫他全身如火般烧起来,只听她在耳边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觉得那个红烛有点碍眼吗?”
  啊?!他恍然大悟,突然间福至心灵,骈指如风,将红烛拍灭,搂住怀中玉人,向红绡帐内倒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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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朦胧,把她照得不甚清晰。但就算没有一点光线,她的印象早深深刻在脑海里。他手不住颤抖,轻轻去解她的红纱,谁知那衣结甚是繁杂,他徒然解得浑身是汗,也奈何不了它半分,他窘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愣了半晌,轻轻叫:“楚楚,这--------”
  就听她嗤笑了一声,道:“呆子!”手极利索地将身上红衣几把扯落,只留红色抹胸与下裙,对他噘嘴道:“你再不会,我可不管你了。”
  那娇躯何等魅惑,每分每寸,简直都是上天的杰作。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虽然月光依稀,仍然叫他看得热血上涌,无端地,全身都开始冒汗。
  这当真属于他?他似信非信般,缓缓伸出手去,抚上她,感觉丝般柔顺,缎般光滑,她觉得有点痒,低低笑起来,稍稍躲避他,他却大了胆子,扳过她的玉容,深吸了一口气,吻了上去。
  那种甘甜-------他不住地与她的香舌纠缠,直到她的芳香,将自己浸透,她的气息,都渐渐不稳,才赧然放开她,却不舍得松开手,倚在她身上,微微喘气。便听她低低笑,道:“少华,当初好像还是我先吻你的。”
  两人都情不自禁轻笑起来。他终于控制不住,先将自己衣衫解落,便听她在那里啧啧道:“哎呀,少华的身材果然不错。”
  他低声笑道:“你喜欢吗?”一手去解她最后的束缚。
  她有点害怕,想躲,还是没有躲,由着他的手将内衣褪去,慢慢抚摸下去,低声道:“嗯,是少华,我就不怕。”
  他心中震动,却已不由自主喘息起来,低头去膜拜她的每一寸美好,每一吻,羽毛般暖暖落在她身上,惹她轻笑起来,伸手环住他。
  他试探着,寻得所在,慢慢将自己贴身下去,便感觉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大为着急,低声道:“怎么了?你痛不痛?”就待抽身出来,却觉得她的手反而紧紧抱紧他,将自己靠了上来。全身的细胞都在那里叫嚣那种快意,但他还是担心她,一面轻轻律动,一面连连问:“你痛不?难受不?”
  她微笑,笑得流出了泪水,突然靠过来吻了他一下,低声道:“我就知道少华对我最好-------”将她修长的腿,缠上了他。他脑中轰然作响,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顾将自己贴紧她,与她抵死缠绵。世上的一切,此刻仿佛都与他们脱离,只有眼前人,销魂夜,直到天也荒,地亦老。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21
  但愿暂成人缱绻(二)

  春宵苦短,鸳鸯交颈。
  杜少华悠悠醒来,觉得怀中幽香阵阵,柔若无骨,那种温度直暖到心底。她正张开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眸子,仔细看着他。
  触手一阵滑腻------思及昨晚几度春风,他初解其中滋味,真当是吸髓知味,到后来自己都控制不住,害她在怀里一直娇喘,差点蹙紧了娥眉,只怕已将她累得不轻。他强自把那股灼热压制下去,也去打量她,低声问:“还好么?”一面轻轻去吻她的面颊。
  她环着他,腻在他怀里,突然低声道:“少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一笑,心想:她脑子里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口中早答道:“好啊,你问吧。”
  她用手浅浅地在他赤裸的胸前划着,却不带半点情欲,过了半晌,低低道:“少华,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是不是都跟他们一样,因为我长得比较好?”
  少年低笑起来,她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认真地道:“真的,我要听实话。我知道少华不喜欢骗我。”
  她等啊等,不见他回话,恼怒地抬头看,却见他兀自在那里沉思。她戳了他一记,他醒得一醒,笑道:“我是在想,应该怎么说。因为我只知道自己喜欢你,却从来没问过自己为什么。”
  他思忖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楚楚你当然是长得极美的,这个不用我说。一开始我潜入你府里,确实也是慕名而来。天下的男人,大都喜欢美色,更何况你才高八斗,秀外慧中。少华一开始,并不能免俗。”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看到少女露出了一种极失望的神色。
  又听他道:“少华比较幼稚,总相信自己的自觉,你虽然美丽,当光有美丽,可能也不能叫人刻骨铭心。但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你的外表下面,还有什么在深深吸引我,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想更了解你,追随你,保护你。雁门一行,已经叫我看到了你的善良和坚韧。”
  他微笑凝视她,仿佛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道:“其实到后来,这种感情,已经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不可缺失。我老是在想,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够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你,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我呢?”
  少女大为感动,紧紧抱住他,坚定地说:“一定能。楚楚一定记得少华。”
  两人搂拥在一起,少年低声说:“那我们就说好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少女微笑由他将自己手紧紧环拢,笑道:“娘娘曾经跟我念过一首诗,有几句我记得很清楚,我念给你听。”
  房中寂静,听得她的声音低低道: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她再次拥紧他,道:“旁的人,也就罢了;少华,我只希望,你是那一个。”
  少年只觉一阵欢喜涌上来,差点语不成句,只能不住轻拍她的香肩,半晌道:“楚楚你放心,无论如何,少华总是在这里的。”
  ------------------------------------------------------------------------------
  两人窝在锦被中,直到旭日东升,红日高照。
  楚楚懒懒道:“睡头晕了。”骨碌碌爬起来,还懂得裹着被子去找衣裳。突听少华道:“这个是什么?”
  楚楚见他指着自己左肩,抬眼一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殷红,乍看起来像颗红痣。她心里疑惑:好像以前没有这个-----顺手摸上去,突觉头有点晕旋,身体一晃,早被少华扶住,自责道:“都怪我-----我来帮你好了。”
  生活细细密密展开,原来竟是这样。何穷把三人的居处都准备妥当。单君逸的居处,叫凭风轩;杜少华的所在,称为漱玉阁;唯有杜长卿的楼宇,名字奇怪,叫成碧楼。小胖闻知,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真要望朱成碧吗?”
  楚楚是不理那么多的,她贪恋杜少华善解人意,厨艺精湛,借口单君逸需要静养,索性就搬进了漱玉阁。当真是闺房之乐,甚于画眉,两人朝夕相处,不觉月余。
  杜长卿自那惊天一撞后,再也没有来。京城内传遍飞将军原是河东狮,街头巷尾,家喻户晓。他既不来,府中倒也乐得自在。特别是楚楚,大松了一口气。
  那日她从漱玉阁中出来,预备去找爹爹,正行到湖边,欲要上桥,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扯到柳树边。
  她武功早已全失,大惊之下,早捻过一根银针在手,举手欲扎,抬眼一看,单君逸俊美的脸,恰恰呈放面前。
  他似笑非笑,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楚楚不禁红了脸。两人之间,错综复杂,恩怨难分,她老是避免去想,竟不自觉在回避他。当下立即反应,唤道:“君逸,你好些了没有?”
  他没有回答,只叹道:“我只道你怕长卿,却原来,也在怕我。”
  这哪里能承认?她低声否认:“不是。”
  他睨了她一眼,笑道:“你那几道弯弯肠子,恐怕我比你更清楚。你总觉得我做事太不择手段,是也不是?我就知道,你只喜欢那个傻傻的杜少华。”
  眼见仆从随时可能走过来,她不觉一阵羞赧,喝道:“君逸,你都胡说什么?”
  看他脸上不甘的表情,想起他举枪自刺的刹那,顿觉心中一软,柔声道:“你不是还没好么?等你好了,我自然来看你。”
  他冷笑道:“恐怕你恨不得我病个三年五载,到时你和少华的孩子都会满院跑了。”
  她窘得满脸通红,想甩开他的手,他却反而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你始终不来。我再也等不下去了,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个交待。难道你娶我,真的只不过是为了皇命难违?”
  楚楚差点脱口而出:“当然!”但看着他殷殷的目光,雁门关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回放,唉,是二哥呀,是那个给她送来手炉,为她弹琴的人,纵然有千般不是,待她却一直不错,除了-------但是这其中,是否还有点半推半就?
  她不愿回想,差点又一阵晕红,男子特有的青草味,又向她袭下来,叫她想起那个他闯到她房中的晚上,他的倾诉和叹息。
  虽然他这种感情,未免太霸道。耳畔已听得他喃喃说:“你不肯说,也好--------省得我伤心,我知道,你决不会自己走进来--------”
  那边已露出两个丫鬟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楚楚大急,一把抓起他,连声道:“我去,我去,我们现在就进去!”连拉带拖,反而拽起他往那里冲进去。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22
  但愿暂成人缱绻(三)

  关上房门,直奔主题。
  楚楚苦笑着,任由他熟练地将层层包缚从容褪去。她闭上双眼,感觉他双手在身上肆意轻狂,顿了顿,绝然分开她的双腿,将自己顶了进去。
  她痛得抽了口冷气,感觉他狠狠地拽紧自己,猛力在身上冲刺。唉,娶太多的夫郎,终有太多的义务-----她方在那里委屈,突觉不断有冰冷的液体,一点点滴在她身体上。
  她大惊,睁开眼去,却见他沉着脸,虽然对自己做着亲近之事,眼中却止不住有泪水点点落下来。那种绝望的神色,熟悉又陌生,让她心中一痛,不由伸出手去环住他,低低道:“君逸,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想的,对不对?”
  见他神色凄然望过来,她更加不安,倒是主动凑近去吻他冰冷的面容,随着她的举动,他刚硬的线条,终于渐渐柔和,突然退出身去,抱紧她,痛哭失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她反手环住他,心想:这个人,哪里还是叱咤一时的单节度使,如今的二品大臣?都说单家人是出了名的阴狠无情,偏偏他狠辣归狠辣,多情也多情。
  她不知道怎么去劝他,只能学足娘娘小时候的样子,轻轻拍他的背部。过了半晌,他抹了抹脸上,沉静下来,又恢复成那个温润君子。她大松一口气,为了哄他,再度去吻他。他深吸了口气,抱紧她,不住吸吮她的芳香,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直到差点因缺氧而晕眩,他才将脸移开,靠在她身上,半晌道:“对不起。”
  这个词倒是新鲜-----她笑起来,道:“我们是夫妻。”他怔了怔,将她箍紧,复放开,道:“你当真这么想?”
  我敢不这么想么?不然谁知道你又会怎么样!楚楚心里叹气,口中少不得安慰他:“当然了,君逸------毕竟是我的第一次。”这句话仿佛就在嘴边,说来是如此自然,她反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真的一直这么想?
  他闻得此言,又有泪落,湿润的脸就这样贴上来吻她,唇齿相依间,突然道:“第一次,我当然高兴。但是第一次,你会痛,而且反而更恨我。”
  嗯,他这么想-------好像也对,她后来一直痛恨他,一半因为大哥和死在雁儿沟的将士,另一半,恐怕实在于心不甘吧。
  恍惚中,她看到了自己为什么逃避。她最喜欢简简单单的男人,清清楚楚的感情,纵然大唐民风开放,但对她来说,第一次当然重要,给了君逸,他又辜负她,叫她恨他,最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所有的一切,都随风埋葬。
  纵然他最终翻然悔悟,那种感情,毕竟已事过境迁。她在那里想得出神,感觉他的目光,深深凝望着自己,满天星辰,都流动在他眼中。
  唉,原谅他吧----她正在那里想,突听他哀求道:“楚楚,你不要怕我。我是单家人,从来所受的教导,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遇到你以前,我的生活,一直都是在不停钻营。遇到你以后,就算我想回头,也没有人给我机会。”
  他颤抖着伸出手来描摹她的面容,道:“楚楚,初相见-----我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样简单,但是我没有选择,只能向前走。后来,我以为你不在了,那时候,突然明白,不是不能选择,而是看你肯付出什么代价。”
  他紧紧抱紧她,喃喃道:“纵然单君逸是长满毒刺的狼,重生之日起,就只是一个爱你的简单男人,他什么都放弃了,只求来你身边,你是否肯给他,在心里留一点位置?不用多,就一点点,这样,哪怕你一个月只有一天来凭风轩,我也可以凭这点信念,每天安心地等下去。楚楚,你肯不肯?”
  他那种刺痛又乞求的目光,与多日前,如出一辙。
  是心里什么地方柔软了下来,是什么重负仿佛终于卸下,她终于由衷微笑起来,抚摸他俊美的容颜,道:“我一定把你放在心里。君逸,只是我的夫郎。”
  他不能置信,低声道:“什么?你-----你说什么?”
  素有狡诈之称的碧血银枪,也傻得很-----她突然又不怕他了,懒懒将自己衣衫套回去,口中道:“白昼宣淫,真亏你想得出。下次要轻点,你又弄疼我了。”
  他猛然将她抱住,低低道:“不会了,再不会了。------我只是-----其实,什么都不做,就是看着你,我也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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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含笑行出房来,觉得全身酸痛。
  这种齐人之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她一面想,一面循原路而去,因为想得太入神,没料到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抬头一看,嗔道:“娘娘,好端端你吓我干嘛?”
  林小胖笑道:“女儿大了,心事也多了。平日里天天呆在漱玉阁,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你说体己话,而今总算出来了,见了面,还说我吓你。”
  她面一红,像以前一样,将手缠上她的手臂,嗔道:“娘娘找我,什么时候都成啊。你倒说说,都有什么事?”
  林小胖将她往青庐引去,一面早示意众人回避。旁人不知道有什么玄虚,但知道她经常神神怪怪,常有出人意表之举,都笑着往旁让开。诺大的房中,只余母女两个,笑脸盈盈,倒又像是往日情景。
  楚楚思忖自己确又任性了多日,初醒来就不出门,让娘娘惦念了多日,不免照着往常,软语撒娇,逗得小胖开心,两人闲话几句家常后,突听娘娘声音中略有几分紧张,问道:“楚楚,你在昏迷中,可曾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她问得好奇怪。楚楚抬眼看她,觉得她正襟危坐,不像是开玩笑,便答道:“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顿见娘娘仿佛松了一口气,面上大是和缓,看来这事不是小事。她又仔细想了想,突然想起那团星系,那橙色的星座-----又是一阵晕眩的感觉,好在只是一瞬,她犹豫地说:“就是老看到一团星星。”
  此言普出,便听“啪”的一声,林小胖面前的茶杯,应声而落。
  她强笑着,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楚楚被唬得吓了一跳,还是回答道:“没有了,就是很多星星。但是我好像都认识一样。其中还有一颗橙色的星,很亮,让我觉得好熟悉。------对了,有个人一直在我耳边说,那是仙女座,好像在叫我回去。你说奇不奇怪?”
  她抬起头,惊见娘娘的脸,顿成一片煞白之色,身形摇摇欲坠。她急忙上去扶住她,却感觉她的目光,不住在自己身上扫视,目中全是惊惧之色。
  她又紧张又害怕,差点哭出声来,道:“娘娘!你怎么了?”
  林小胖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面部的表情,总算对爱女露出了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道:“没事,我觉得身体有点不适。歇会儿就好。”
  她战战兢兢,也不知去扶女儿好还是推开她好,脑中早乱成一团,唯有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跟她爹爹商量一下,高声唤人进来,一面叫楚楚回房,一面吩咐:“我有点不舒服,去请八爷过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22
  身如巢燕年年客(一)

  楚楚满腹狐疑,攀爬到青庐外一颗巨大的桂花树上。这棵树树龄已有几百年,虬根盘节,是她幼时与众兄弟玩耍时的必到之处,也是他们多次在此窥探其母与众夫郎调笑的地方。如今大家俱已长大,树身多年无人攀爬,待她坐到树顶,身上早粘上了层厚厚的青苔。她居高临下,看到青庐内侍仆俱已离去,慕容昼笑吟吟走了进去,待要到林小胖粉面上香一记,却见她愁容满脸,目中泪水盈眶,不由大惊失色,道:“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
  林小胖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千头万绪也不知从何理起,完全听凭直觉,一头扑入慕容昼怀中,哽咽道:“小昼,大事不好了!”
  她这种娇憨之态倒是好久没出现了------慕容昼心中甜蜜,伸手搂定她道:“都有些什么事?不妨慢慢说。”
  林小胖好容易控制住了抽噎,在腹中犯愁:这倒是该怎么说呢?天外来客这里的人是不相信的,难道还说穿越么?
  那边厢慕容昼等得不耐,笑道:“到底有什么为难的?”
  脸色突然一顿,冷冷瞟了她一眼道:“千万莫要再招个第十三进来了。我们可受不了。”
  林小胖哭笑不得,道:“你尽在瞎想什么?”想了又想,吞吞吐吐道:“小昼,如果我告诉你,你女儿,她------”
  楚楚心里一紧,只听慕容昼讶异道:“楚楚?她怎么了?”
  林小胖不断绞着衣角,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对他道:“小昼,楚楚,她----她可能不是人。”
  脑中轰然一声,眼前顿时一阵发黑。楚楚不记得是怎样从树上滑落下来,也再没有力气听下去,只在心中反反复复想:怪不得。
  小时候的一幕幕,清晰地回放在眼前。为什么偏偏她会过目不忘,为什么那时娘娘会问她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为什么她明明将自己刺死,一觉醒来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原来,不是因为自己得天独厚,而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人!
  那自己到底是什么?是那白蛇传里的千年蛇妖,还是神怪志异里的蜘蛛精?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怪物。
  呵,怪物。
  有一幕,此刻突然在脑中清晰起来,那就是她梦中曾经看到无数人,不,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人,因为他们的身体,可以无限伸长,扭转,变成不可思议的形状。
  本来以为自己不过做了场怪梦,如今看来,完全不是偶然的。
  她低头看自己,为什么,明明是千娇百媚的女儿身,却偏偏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不知何时,自己的纤纤素手,就会伸出锋利的爪子?自己美好的身体,就会扭曲成无法想象的狰狞?自己年轻的面容,将会谁也不识,人见人畏?
  难怪娘娘最后要用那种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莫非真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妖性大发,把所有人都吞吃到腹中去?
  不要-------我决不要让这种情形,最终发生。
  楚楚浑浑噩噩,茫然走向自己的居处,莫非天下之大,竟然已经没有安身之地?
  娘娘和爹爹,到底准备怎样安置她?
  少华-------你说你总会从人群中认得我,但你哪里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人群中!
  君逸,你所深爱的倾城丽色,完全都是假象!
  长卿,原来你是对的,我本来,就是妖孽!
  会不会,马上就来几个道士,将自己收入幡中,从此化为虚无?
  呵,不是人------她紧紧抱紧自己,满心不甘:为什么,才知道生活的甘甜,却要连她生存的权利,都要剥夺?
  只有------只有,自动离去。天下之大,恐怕总能觅得一席之地,可以让她再看看这大千世界,这陌陌红尘。
  她还明明这么年轻------就这么走到尽头,她不甘心呵不甘心!
  离开------这她从小长大将军府,一草一木,如今看起来都那么难以割舍。更不要说父母双亲,兄弟之情,主仆之义------如今,统统都必须放弃。
  这些,对她来讲,现在已不是最痛心的。该如何,来安排本来是是自己一生的相伴者?
  或许,一起走?
  她苦涩地笑起来,再如何,她也不愿破坏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她丑陋的一面,宁可自己承受,也不要叫他们看到。这也许是因为她有她的骄傲,也许是因为,她只想留给他们,一个最美好的身影。
  好,至少还有告别的时间。一切,应该没那么快。
  漱玉阁内,杜少华正在翻阅诗书。听得熟悉的脚步声,他不由微微一笑,立即起身相迎,一见伊人面色苍白,浑身污秽,不由大惊,连忙从旁取出衣物,抢步上来帮她更换,一面上下察看,一面柔声问她:“怎么了?可是摔了一跤?”
  那温柔,可是再难拥有?她痴痴地望着他,想将他一点一滴,都深深印入脑海里。眼中几要垂下泪来,差点忍不住就要问他:少华,你随我去,好不好?我好怕,好怕这世间,只留下我孤孤单单一个-------
  那俊秀的面容,温柔的笑容,原来在心底,早刻上深深的印痕,如今,却要生生剥离。她在袖中握紧了拳头,指甲差点将肉掐出血来,才总算唤起了自己的勇气。不可以。如果现在对他说实话,不徒然让他面临抉择的痛苦?万一这傻子什么都不管非要跟了去,将来自己若害了他,怎么承受得了这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感觉出她的异样,焦虑地问:“楚楚,发生什么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扳过他,深深吻了上去。他楞了一下,立即将她拥紧,两人的唇舌深深纠缠,楚楚心想,原来吻,也会那么苦。
  她终于依依不舍放开他,努力对他绽放出了一个微笑,道:“少华,我好想吃你在雁门给我做过的粥。”
  他闻言一笑,道:“就为这个?我马上就去。”
  她紧紧地注视他喜滋滋地向膳房走去,一滴清泪,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滑下了面庞。
  接下来,是君逸。
  她缓缓踏上凭风轩,挥退仆从,见他正一眨不眨,盯着手里的画册出神。
  听到脚步,他略带恼怒地抬起头来,见是她,一阵惊喜,俊面却是一红,急急欲将那画册藏到一边。
  她不觉好笑,偏偏去跟他抢,他坳不过她,只好低了头,由她拿在手里。一看,楚楚不觉笑起来:“你居然看这个?”
  手中明明白白,是一册春宫图。而且插图精美,应该是大内的禁物。
  他红了脸,却靠过来将她搂紧,低声道:“我-----不大擅长-----嗯,技巧不够----我----”
  她看着他难得的窘样,欲要取笑,却更涌上来一阵酸楚:百般心思,千般讨好,君逸,你可知,其实都是浪费?
  君逸当然更不能吐露半句,别说他心细如发,可不能让他发现半点蛛丝马迹;更不要说他性格偏激,用情太深,万一知道了真相,还不定会疯狂成什么样子。
  听得他在耳边软语道:“楚楚,今晚------”
  她差点就又要落下泪来,面上却甜甜一笑,低声答:“好,等晚上我就过来。”
  今晚-----今晚自己会在哪里?莫不是杨柳岸边,晓风残月?
  她草草收拾了一下,若带个包袱,肯定惹人起疑,只能拣要紧的东西,放在身边。从小佩戴的珠宝金器,都不能戴,否则万一被追查到了所在,还添麻烦。
  但是盘缠不够,她在府中,一切开销都由长辈负责,还真的没有自己张罗过。出了府,这么点银钱,生活肯定会成问题。
  突然,那明珠葡萄映入眼际。
  夜明珠倒是无价之宝,如此硕大,肯定容易出手。她随手拣了几颗,收入荷包里。再盘查了身边之物,确定没有遗漏后,咬紧牙关,再不回头,步出了将军府,朝阳巷,朱雀大街-----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22
  身如巢燕年年客(二)

  眼看就要出得城门,楚楚老觉得心里什么咯得慌,回头望去,却突然瞧见了“太傅府”三个大字。
  心里好像有什么定了下来。她不觉苦笑起来:难道爹爹说得没错?杜长卿,也是她想再见一面的人么?
  她的脚步早已不自觉向里走去。守门的禁卫军,乍见得如此丽色,虽然没有认出是女主人,早看呆在一旁,任由她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却说杜长卿自撞得正夫以后,不免被同僚一阵取笑。且根据朝制,如未得妻主召唤,他还得维持正夫的体面,不能自己找上门去。
  一月有余,他闻得楚楚日日与少华朝夕相处,肯定是早将他抛在脑后。将军府中众人,当然是更加巴不得。自己的属下,每日里除了禀报国事,只要他有个出府的迹象,都暗暗在那里挤眉弄眼。他当然不能叫他们,都看了笑话去。
  只是相思若渴-------偏偏突厥,又在这个时候要求来朝。什么来朝,必定是听到了楚楚大婚且死而复生的消息。他自然要做足功夫,又要在边关备好兵马。那单君逸,居然称病,成日躲在他那凭风轩内,虽说是韬光养晦,避免锋芒,但也未免太过了。
  谁叫他是正夫?所以,他们可以左拥右抱,沉浸在温柔乡里,他却只能形单影只,处理手头错综复杂的一堆杂事,连个慰藉的人,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唯有赵昊元在朝上遇到他,拍拍他的肩膀,道:“长卿,这阵子辛苦你了。”
  他本来一阵欢喜,忽然想到:他根本不是楚楚的亲爹。而且,他不正是凤凰将军的正夫吗?看来这正夫,真不是一般人吃得消当的。
  像如今,案上重重文牍-----胸中块垒难平,却连叹气都要避开旁人。这本朝的婚制,是他最痛恨的,连女子都可以多娶,天下不是乱套了么?-----但是,若不是靠着这个婚制,那小丫头还肯收他么?
  他在那里出神,未觉察到一缕春色飘然而至,两侧的同僚下属,都目光发直,齐齐向门口看了过去。
  杜长卿发现他们的异样,心想:这是典型的男人看到美女的眼光。------长安城内丽人多,又不知哪个叫他们看傻了。偏偏自己本来是出了名的柳下惠,如今倒好,一世英名一朝丧尽---------他懒懒往门口看,这一看不由他差点跳起来,门口笑吟吟立在那里,叫所有人都定了身般的女子,除了自己家那个祸水,还有哪个?
  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早有一股狂喜窜上来,嗫嚅道:“楚楚?”
  认识的,连忙控制自己的失态;不认识的,睁大了眼睛想:这就是同娶三夫的太傅夫人,果然堪称绝色!
  本来这绝代佳人和飞将军的失态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景,怎奈如今谁不知太傅是出了名的大醋坛子?话说有这样的美女放在家里确实也是个麻烦事,害怕贼惦记呢。众人心里腹诽,当下少不得告了有事,退开下去,一霎时厅内人走得干干净净,只余两人两两相对,看起来,倒像个脉脉含情的样子。
  唉,可惜-------杜长卿思及她竟是宁可装昏迷也不肯行礼,不觉一阵黯然,在她的目光下更觉窘迫,只能反复去摩挲手里那卷文牍,觉得好像这样,就能好过一点。
  谁知她轻启贝齿,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极其妩媚,叫他顿时三魂去了两魄。他傻傻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突然伸手,将他手中文牍夺了过去,一挥手,便将案上文牍,统统挥落!
  她不是一直怕他的么?他简直目瞪口呆,看着她拖了他,就向内堂走去,还向侍儿比了个手势,众人何等乖觉,早溜得一干二净。
  他迷瞪瞪坐到床榻上,还在怀疑今夕何夕,却见那小丫头一手掩了门,偎了过来,邪邪地一笑,便将他身上朝服,从容扒落。
  这手势倒是娴熟-------他犹在那里酸涩,却见她更快地勾落锦帐,一个旋身,已扑到他怀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觉面前人一颦一笑,无不勾魂摄魄,指引着他,轻轻宽去广袖锦裙,早将那羊脂白玉般的躯体,呈送到他面前。
  喉口早为火烧------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终于放弃维持最后一丝清明,哪管它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向着眼前的诱人美色,一口咬了下去。
  她低低吃痛般呻吟了一声,叫他全身都一阵酥软,身体再不听从理智的指挥,细细密密吻上她胸前的蓓蕾,引得她身体承受不住般微微弓起,更叫他急急去触摸她的身体,就欲俯身上去。
  却觉得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动,在耳边低声道:“长卿,不是这样。对妻子,一定要温柔。”
  便觉一个轻轻的吻,印上他的唇,那吻不断在他面上游离,让他全身突然都被从未有过的温暖重重包覆,让他几乎落下泪来。他喟叹了一声,心突然在此时认了命:罢了,就算为了这一刻,叫我付上这一生,也心甘情愿了。
  他也学着她,向她面上辗转吻去。感觉那种柔腻芬芳,不断在心底漾开,在深处结出一朵朵甜蜜的花朵,将整个心房,密密填满。
  她微笑起来,第一次主动伸手环上他,柔柔地抚摸他的躯体,来到他胸前,突然坏笑了一下,便去牵引他的樱红茱萸。
  他理智全然崩溃,暗哑地呻吟出声,明明身体就要爆炸开,却还记得她说过的,要温柔。只能不住将自己的身体去摩挲她的,用足全身的自制力,慢慢吻她的面颊、粉颈--------
  她低笑一声,就像饶恕他般,将自己送了上来。他眼睛里水雾纵横,哑声问她:“真的可以?”
  她点点头,便听他低吼一声,先是缓缓的,后来一鼓作气,落到实处。她闭上眼睛,感觉他在她身上不断冲刺,心里默默念道:“长卿,永别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29 15:23
  身如巢燕年年客(三)

  却说杜少华精心熬制得香粥,端入房中,却不见了佳人身影。
  他只道她又哪里顽皮去了,暖在一旁,谁知等到日头西斜,夕阳西下,还不见伊人归来。
  莫非?将军府中重重守卫,决不会出了岔子。为何他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叫自己坐立不宁?
  难道是到君逸那里去了?本来,他也知道应该识趣,但是为何今日,好像非要看到她不可,否则自己无论如何,也安不下心去。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凭风轩探个究竟。
  通传以后,单君逸含笑迎了出来,及见只是他一个人,不觉一怔,道:“少华?”
  他心下彷徨,顾不得瞻前顾后,开口就问:“楚楚不在这边么?”
  单君逸听得一呆,随即反应过来,道:“一早倒是来过的。怎么,找不到她了么?”他暗笑少华到底年幼,携了他进去,一面吩咐手下:“还不快到各个园子找个仔细。”
  两人在房中弈棋作乐,少华满腹心事,哪里下得下去,早被杀了个丢盔卸甲。忽听有人回报道:“两位爷,听说小姐晌午时分一个人出了府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少华自是心神大乱,连单君逸也觉得事有蹊跷:因为楚楚,倒还真不是个喜欢出门的人。他想了想道:“莫不是找长卿去了?”问是这样问,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
  两人到底不放心,单君逸尽遣所辖余部,分头搜索。得到的消息却是:她确实去过太傅府,与杜长卿密谈了顷刻后,独自走出,后去向成谜。
  夜幕渐渐降临,两人纵然望穿秋水,也不见她归来。这时节,是禀报上去,还是继续等?
  杜少华心中五内俱焚,却觉一只颤抖的手握上自己手臂,回头一看,竟是单君逸面色煞白,彷徨地问他:“她真的出走了么?”
  眼前这个,真的是那个狠辣果断,名噪一时的单家执掌么?他明明是来依靠他,想从他那里得到点力量,孰知他竟比他还要承受不住,颤声问他:“我是不是又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她是不是又讨厌我了,所以要避开我?”
  灯光下,他浑身颤抖,不能自制地掩面蹲伏下去,口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句实话,就那么嫌弃我了么?”
  杜少华只能摒弃自己的惶恐,反而用力去拉他起来,沉声对他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先到大哥那里去看看。”
  太傅府内,杜长卿冷面上犹挂一丝微笑,对着如山案牍,奋战不止。
  今日之事,简直如同襄王一梦。他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倦极而眠,只知一觉醒来,自己居然中衣完好,在榻上一场酣眠。
  若不是那股熟悉的甜香萦在身边,若不是地上分明散落了半副明月铛,连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相思成疾,竟连幻像都觉得那么真实?
  就是不知道她怎么就走了?大概总是女儿家脸皮薄。-----不过以她今日的举动,实在颇有其母之风。他半是甜蜜半是苦涩地想,连手中的案卷何时拿倒了,都没有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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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少华和单君逸闯进的时候,正撞见他面上泛红的奇异景象。两人顾不得取笑,劈头盖脸道:“楚楚不见了,可是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杜长卿脑子一时无法转过弯来,失声道:“什么?”
  单君逸闻得房中那股熟悉的甜香,差点垂下泪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喝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害她连家都不敢回?”
  杜长卿见他睚眦欲裂,才醒觉事有蹊跷,连忙伸手去挡,道:“我们真的没起任何争执,只不过后来我睡着了------”方言及此,不由面上一红。
  谁知一旁的杜少华突然出手将他右手擒住举高,露出袖口处的中衣,道:“这是什么?”
  三人皆凝目望去,果见那雪白中衣袖口背后隐隐透出字迹。杜长卿恍然大悟为何她要帮自己穿上中衣,情觉不妙,一把将袖口扯落下来。三人凑近一看,上面龙飞凤舞,正是楚楚擅长的行书,干脆利落地写了两句话:前缘已尽,卿宜另娶。
  杜长卿只觉一阵怒火攻心,差点要将它撕碎在地,心下顿时澄明:怪不得她今日温柔婉约,俯身相就,原来早就打算明白,要以一场云雨,结束他们之间的夫妻缘分。
  但是哪里由得她?就算是将整个皇天后土翻转过来,他也誓要将她揪出来!
  两人只见他面色煞白,目中喷火,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再仔细一想:前缘已尽,这个意思,莫非是她要-------
  两人对视一眼,已听杜长卿沉声吩咐道:“给我封锁城门,并通告各州县,若有单身可疑女子,速速来报。”
  早有人喏声下去。杜长卿一手抓了一个,冷冷道:“我们且回将军府看个究竟,也通告爹娘一声。”
  话说林小胖费了半天的工夫,也没能叫慕容昼明白什么叫外星人,大觉头痛,这才发现穿越到大唐的坏处,是某些东西,根本无法沟通。
  倘若在二十一世纪,还有谁不懂什么UFO?而如今,纵然她说破嘴皮,也无法让他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倒被他抢白道:“我知道楚楚有神仙庇佑,但若要说她是天上星宿转世,也太玄乎了。别说她一点法力都没有,而且也不像个得道的样子------我说你这阵子是不是太闲了?没得尽想这个。”
  她头都痛了,还是不能说服他,只能叫他离开,已在那里苦苦思索了一天如何想番震耳发匮的说辞,却听人通报,紧接着三位佳婿一起走了进来。
  这还是她婚后第一次看到杜长卿。林小胖本来是比较喜欢他的,主要她觉得他堪称国之栋梁,才华出众,虽然少年气盛,但毕竟最终低头了不是?
  当下她笑吟吟道:“今天怎么大伙儿都齐了?”
  谁知三人焦虑地看着她,杜长卿沉声道:“楚楚不见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37
  心羡游僧处处家(一)

  林小胖顿觉眼前一黑,失声道:“什么?”
  好在她来此地多时,所逢惊变多得数不胜数,当下稳过心神,立即吩咐下去寻人。但她熟知楚楚的脾气,若是真的打算要走,以慕容府妙绝天下的易容术,恐怕寻找她还真不是件易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莫不是-----
  三人只见她脸色大变,突然抢步往外走,道:“咱们快到她房里瞧瞧去。”方行了几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真是不中用了。如今当然要上漱玉阁去。”
  杜少华但觉两边都有冷飕飕的目光扫射过来,此际他哪里顾得上理会,颓然道:“总是我哪里做得不够----”
  林小胖一把携了他的手,笑道:“这傻孩子。----楚楚自幼执拗,倒亏得你们这么千依百顺的。想是她哪里又别扭了。真正跟她老爹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她此刻心神已大定,想起爱女既然与仙女座脱不了干系,想来自然有他们照应,最多吃点苦头,性命一定无忧。所以倒反而是她最为镇定,看在三人眼里,自是佩服不已。
  几人一番查找,果然不见了一些易容之物、药物、衣物等,果真她是有备而去。几人中数单君逸最为心酸,思及心结方解,她又不知为何夺门而出,一场欢喜转眼成空,真恨不得躲起来大哭一场。
  杜少华呆呆而立,喃喃道:“她身边银钱无多,又武功全失-----”
  正在那里翻察的杜长卿闻言一省,目光锐利,向房中金银器皿检点过去,目之所及-----他突然立定在葡萄明珠面前,揭开翡翠叶片,果见明珠已缺,上还嵌了方白绢。
  这小丫头拿什么不好,竟敢取这明珠------他心中火烧,还知道要展开白绢,触目惊心。林小胖瞧见他面色如纸,忙上前接过,展开一看,寥寥几字,赫然是:天下之大,再无慕容楚楚。养育之恩,来生衔环。
  将军府内人仰马翻,楚楚一人轻骑,收拾简单,易容成一江湖女子,早出得城门去了。
  她满心自怜自伤,不愿呈现人前,也知道自长安城必然撒开弥天大网。爹娘兄弟心痛尚且不论,杜长卿绝没有这么好相与。
  她专拣偏僻小城,将慕容府易容术随意变化,一路南下。旧岁已辞,万物复苏,她宛如候鸟春归,向着阳光充沛之地而去,希望藉这点暖意,可以化解自己心中的冰霜。不知不觉,已来到颖州境内。
  眼见天色渐昏,她趋马向近旁的县里奔去,打量门坊,知道这个小城叫靖安里。
  靖安----倒是个好名字。城中心位置,一客栈占地广阔,斜挑旌旗,上书写“燕来客栈”。
  她出身豪门,自是不知俭省,从来挑最好的旅舍下榻,只为图个清静干爽。她估摸着这燕来客栈当是这里最气派的邸店,当下却鞍下马,早有小二迎上前来,只见一女子身着男装,身材倒很婀娜,面容却平淡无奇,也没有和他多说话,只简单道:“一间上房。将酒菜拣上好的送入房中。”
  时女着男衫相当普遍,小二自不以为意,见她递过来一锭白银,心花怒放,顿觉眼前人面容说不出的可人,笑吟吟一叠声迎上楼去,果然寻了间朝南的通透房间给她。不久便布了一座素净的酒菜上来。
  楚楚随意用了几筷鱼干脍,觉得倒也入味,审视其他几味,分别为葫芦鸡、生羊脍、鲵鱼炙、汤丸、菊香齑、红虬脯。她拣了一二送入口中,竟然说不出的嫩滑可口,心下大喜,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多盘桓几日。
  她心中有事,索性连大门也不出,每日里只守在房中,倒将此地的各色菜肴品了个遍。那日黄昏本来照例沉入梦乡,突听楼下传来争执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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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大觉懊恼,推开窗门,但见堂内站立两人,一人正是迎她进门的小二,另一人一身布衣,已洗得发白,方庭饱满,面容清恬,提了一个破败的竹篮,虽然正被小二向外推搡,却容色不变。那小二尤在那里咕囔道:“方先生呐,本店哪能每次都救济你那些孤儿?你那几个教书铜钱,根本养不起那么多人,你何苦在那里苦苦支撑?没那个能力,就不要揽瓷器活!”
  楚楚闻言,恻隐之心顿起,随手将一锭银抛入他竹篮中。她本无需他致谢,回头就要掩门,谁知那男子似乎司空见惯,头也不抬,将那银锭抛了回来,淡淡道:“方大可只为孩儿们求点饱腹,不取不义之财。”
  四周早响起一片讪笑声。有人笑道:“兀那小娘子,莫不是也瞧上了这穷酸?这方大确是本地出了名的美男子,偏偏极不解风情。想本地里长之女许以重金下聘,他还不从,哪里还会理睬你们这些隔三差五往他这里献殷勤的?”
  楚楚平生倒还首次被当作登徒子,羞愤难止,见那男子默然不语,竟然转头就走,只觉气怒攻心,蹬蹬几步,便冲下楼来,偏将银锭塞回到他手中,见他冷冷看了过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放心,本姑娘见过的美男子,没有千儿也有八百,就算要打你的主意,也无须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
  她不待他开口,又道:“这银两不是给你的,是给那些孩子买吃的用的。本人最大的好处,就是银钱来路正当,绝非坑蒙拐骗所得。”
  那男子抬起眼来看她,那双眼睛清澈如水,仿佛清冷得能映出人心来。饶是楚楚,也觉得他这双眼睛果然堪称寒星,好在她看惯美男,不动声色笑道:“不过,要我是你,什么人给的钱我都会收。只要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能够造福世间,何必穷究来路呢?总比叫他们陪你一起清高饿死的好。”
  她明明在那里嘲笑他,言语中却分明有种看破红尘的悲伤,叫他听了出来。他怔了怔,仔细看面前人,那双眼睛极为深邃,虽然看着他,却仿佛透过他深深看着远方。他看得太出神,竟被她将银锭在手心重重一按,看着她灵巧的身影上得楼去,一把将门掩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37
  心羡游僧处处家(二)

  楚楚每日里都在房中借酒消愁,浑浑噩噩,也不知今宵几何。那晚不断有明灯透窗,楼下喧嚣非常。她心下纳闷,推窗出去,惊见皓月当空,街道上两边挂满了彩灯,高大的灯轮、灯楼和灯树已建立起来,果然是“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街头有人在耍狮子、舞龙灯,游人熙来攘往,原来已到上元佳节。
  元夜本是团圆夜,她却偏偏独在异乡,不知何往。藉着几分酒意,她索性倚坐在窗台上,向路人遥遥举盏。有人见她豪爽,向她大声喝彩。她更添多几分醉意,想起幼时念过的一阕词来,高声吟道:
  “爱元宵三五风光,月色婵娟,灯火辉煌。
  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
  三美事方堪胜赏,四无情可恨难长。
  怕的是灯暗光芒,人静荒凉,角品南楼,月下西厢。”
  楼下喝彩声如潮,她却倍感凄凉,就欲从窗台纵回,感觉一道悲悯的目光清清冷冷透过人群,投射在自己身上。她凝目望去,却见方大可依然是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手里提了盏五色彩灯,静静站在街角。他身畔环绕这十几个童子,倒各穿身簇新的衣衫,正在那里一手忙不迭吃着糖葫芦,一手提了各色小灯指着热闹处手舞足蹈。楚楚看得由衷地笑出来,那笑意映在方大可眼里,也对她略感窘迫地微笑起来。
  这笑容倒宛如这不夜天的一盏明灯,叫她看得心情舒畅很多,终于对他挥了挥手,返回自己的小小天地里去了。半夜起身,发现门边不知何时挂了一盏小小的彩灯,似曾相识,要努力回想,才记起好像是那秀才提的那盏。
  第二日一早起来,只觉头痛欲裂。她以为是宿醉未醒,并不为意,谁知渐渐觉得全身乏力,额头似在灼烧。小二送餐过来,都叫她退了回去。
  她这一病,本由心生,加上她放任自流,医者不自医,更兼身边乏人照料,病势越发沉重起来,渐渐卧床不起。
  那日她正在昏睡,突觉房门被强行打开,她强自从床上支撑起来,见一人身着团花对襟袄,四方脸上堆满一成不变的笑容,闯进房来。那小二缩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她早取了银针在手,按捺住心头的厌恶,冷冷道:“来的是何方神圣?如此失理。”
  那人重重咳了一声,拿那双鼠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那小二懦懦缩缩道:“是我家掌柜的。”
  楚楚冷笑道:“可是我短了房钱?”
  她瞪着小二,他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头道:“未曾。”
  楚楚复冷笑道:“那就是我短了饭钱?”
  小二觉得眼前人竟然说不出的凌厉,低声道:“也不是。”
  楚楚冷冷道:“既然如此,甭管是谁,都给我滚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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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那人置若罔闻,大刺刺自寻了张座椅坐定,笑嘻嘻道:“姑娘好像病得不轻。”
  楚楚又觉一阵晕眩袭来,心道不好,愈发怒道:“这又与你何干?”声音却已暗哑,不能成势。
  那人见她虚弱不堪,越发笑得得意,道:“姑娘孤身在外,托身小店,方有财当然要多方照应。不如由在下请此地最好的李大夫来为姑娘瞧瞧如何?”
  楚楚思忖他绝不会如此好心,故意笑道:“那诊金如何呢?”
  方有财笑得眼睛眯起来,道:“对别人来说或许贵一点,对姑娘绝对不成问题。出诊费50两纹银,药费另加。”
  他倒是把自己当羊牯了------楚楚越发笑得甜,道:“方掌柜费心了,我看我这病养几天就可以了。”
  那人面色一顿,道:“若姑娘不肯延医请药,方有财不敢担这样的干系,只有请芳驾移步,另寻住处了。”
  他得意地看向床上人,却见她若无其事地从怀中取了一小段蜡烛,就在床边就着火折子点上了,哑声道:“方有财果然是最懂得生财之道,可惜道行还差了点。”
  他只觉自己的头突然剧烈痛了起来,回头看小二早瘫软在地上,大惊失色,手指着她,道:“妖女------”
  他只觉喉咙突然一阵紧窒,再也吐不出字来,也往地下倒下去,见那女子还要微笑道:“这个称呼对我倒是最合适不过的。”
  楚楚其实已经头晕目眩,全凭用指甲掐了手臂,才没有先伏倒下去,突觉一阵劲风,吹灭了手中白烛,一把熟悉的声音道:“方有财纵然有恶,用七星海棠这样的剧毒,还是过了。”
  她抬眼一看,竟然是方大可站在门口,还尤带责备之色看向她,她笑道:“连这你也认识,可见-------”只觉额头火般灼痛,全身不断有虚汗冒出,还要不忘笑话他:“可惜果然是酸秀才。”
  她渐要昏迷,感觉他坐在床沿,搭上她的脉络,又凝神打量她,叹道:“这风寒再不治,恐怕渗及心肺。”
  原来他还是个大夫。------楚楚本来想说自己是妖孽,哪里那么容易有事,奈何不住迷糊下去。感觉他将自己草草包裹了起来,叹道:“这里如今也住不得了。若不嫌舍下浅鄙,就暂留几日,只恐你锦衣玉食惯了,吃不惯粗茶淡饭,但如今也只能从权了。”
  楚楚想:看你这穷酸拿什么招待我?---------终于抵抗不住那阵倦意,老老实实伏在他胸前睡了过去,还感觉他微微的叹气,但胸口不住传来阵阵暖意,让她嘴角流出一丝微笑,朦胧中想:接下来的日子,倒是不会无聊了---------------------
  接下来她都是昏昏沉沉的,知觉还没有完全丧失,感觉有人轻轻宽去她的衣物,给她用温水擦拭全身,那手好像一直在微微发抖。
  随即自己就被换了干净衣裳,感觉他替自己推天门,揉太汨,推坎官,揉膻中,运八卦。随后有汤药送入她口内,出身慕容府,当然立即就分辨出中有桑叶、连翘、杏仁、薄荷、桔梗、黄芩、牛蒡子、射干、前胡、大青叶------
  好像他的医术也不差么?她倒是放了心,想:医者父母心,男女虽然有别,不妨从权,至少自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一番折腾下来,感觉自己倒舒适了很多,头疼也轻了不少。听得他不稳的呼吸,想着这番倒把这酸秀才累得不轻。此人倒果真有侠义之心,亦不乘人之危,可惜明明一身精湛医术,何故埋没乡野?抑或另有隐情?-------不过自己既然不愿旁人相问,何必穷究他人?一念及此,豁然开朗,便甜甜睡去。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37
  心羡游僧处处家(三)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待得慕容楚楚真正能勉强在房中行走之际,才发现自己如今的所在,竟赫然是最多远观过的泥墙茅屋。
  但见几间平房,一溜排开在旷野上(不用说,定是这里地价低廉)。居中的大略算客厅兼课堂,摆放着竹几竹椅,文房四宝及各类书籍。左侧是那酸才的房间,如今房中唯一一张勉强称得上宽敞的竹床业已被她占据,但棉被都陈旧不堪,被面洗成近白色。因她连日里病情反复,发烧不止,不能离人,方大可便在房中另一角支了块木板,算是搭了张小床。右侧的房间内整整齐齐搭了十几张小竹床,被褥倒是半新的,都是那些被他收养的孤儿的,楚楚一点,共有七男五女,小的不过五六岁光景,大的也不会超过七八岁。可能因幼遭劫难,都比同龄儿童要成熟,已能料理自己的生活。
  这方大可在房前开了几亩地,植种蔬菜;房后千杆翠竹,看起来倒似桃源生涯,但楚楚思及当时受田的农民,一个丁缴一份租赋,服一份徭役,每丁每年纳粟2石(担),叫做租;纳绢2丈,另外加绵3两或麻3斤,叫做调;每年无偿劳动20天,不需要劳役时,每天收绢3尺,叫做庸------如此种种,就凭他授课的微薄收入,还要供养十几个幼童,确实大成问题,问之,竟曰:“非淡泊无以明志。”她一口水含在嘴里,撑不过喷将出去,将他淋个湿透,叫小儿们乐了半天。
  几日后便下大雨。楚楚内力全失,在房中只觉寒风四面透入,不住听得嘀嗒声,竟是几个屋角不断滴下水来,她正待惊呼,却见众小儿均默不作声,训练有序地捧了盆去接,叫她听了一夜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哪里再看得下去,乘那秀才一早出门之际,唤了路人延请来工匠,好好将此地修葺了一番,在屋顶都密密铺上青瓦,并将破旧的墙面也修补过了。待得方大可傍晚回转,只见餐桌上堆满了各色菜肴,碗碟上还印有酒楼表记,那自称湘柯的女子,与众小儿吃得正欢。楚楚正待招呼他,却见他环视四周,俊面渐渐肃沉。她心里凉了半截,那些儿童见方大可面色不善,都怯怯放下碗筷,一个个退到了屋角。楚楚方待说个笑话缓和一下气氛,却听他道:“湘姑娘若嫌舍下粗鄙,尽可自去,何必大费周章?方大可一介穷儒,过不惯这种日子,也不能一再接受别人的施舍。”
  楚楚要楞一楞,才省起湘柯如今正是自己的名字。这么说来,自己的一番好心又被当成了驴肝肺。要依足她平日的脾气,早就揭案而起;但思及他连日来日夜照料,又见孩子们均面色煞白,到底硬生生吞下这口恶气,放柔了声音道:“我不过是过客,自然迟早都是要走的,也没有想过要改变你们的生活。只是这几日麻烦了先生,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更何况这些孩子平素里都饥一顿饱一顿,难得用点正经的,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纵有多少气,也等他们好好用了这顿再作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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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哪知方大可冲口而出这番话,见得众小儿懦缩不已,又见她面色不变,居然神情自若回了一番话过来,挡在孩子们面前,倒像是护雏的母鸡,神态之温柔,为生平罕见,心中大悔。思及几日来,她对这些孩童疼爱有加,就算时昏时醒,见得他们近身,总努力微笑相对。后来他们主动为她奉药,无论烫冷,她都立即一干而尽。可见她倒是一个难得的良善之人,也从未像此地女子那样纠缠自己,其实根本可以说对自己不屑一顾。听她说到要走,居然心底仿佛被什么重重扯了一下。他心中惭愧,又暗自心惊,更不知如何调转话头,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众小儿见他面色放缓,欢呼一声,各自抢回了自己的地盘,踞案大嚼,憨态可掬。楚楚本来定会心笑出声来,但此刻心中郁愤更积,虽然面带笑颜,但那笑容维持到童儿们安寝以后,终于完全撤去。
  那晚她再也睡不安稳,听得方大可呼吸平稳,悄悄起身收拾了行装,掩门而出。她就着星辰辨明了方向,举步而行,才行得几步,就觉一阵气血虚浮,险些站立不稳,觑见道旁有青石倒卧,大呼侥幸,连忙就要坐下。突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拉了起来,方大可熟悉的声音业已响起:“石上夜凉,你身体尚未大好,焉能就坐?”
  楚楚心中气忿,甩落他的手,扭头就走。方大可欲要拉她,又恐她发作,眼见她明明步履不稳,偏偏硬是一步步逞强而行,竟连半点回头的意思也无,心中大急,一个纵身挡在她面前,道:“就算要走,也等病好尽了不晚阿。”
  谁知她哼了一声道:“你不愿受别人的恩惠,未必我就喜欢受你的恩惠。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所谓祸害遗千年,哪有这么容易挂的?”早将他用力拨开了一旁,倒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楚楚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被方大可挡住,不由大怒,道:“你再要纠缠,莫怪我用毒招呼你!”
  便见他脸色变了一变,楚楚以为他终肯让步,正在窃笑,谁知他出手如电,竟将她穴道制住,将她打横抱起,什么话也不多说,一任她破口大骂,充耳不闻,硬是将她抱回了房。
  楚楚大为懊悔自己没有先出手,见他将自己放在塌上,犹豫了半晌,还是只解了她上身穴道。
  她气得一把将他揪住,他下意识躲了躲,便听哧的一声,他的青衣被她一把撕了下来,露出晶莹的肌肤。
  偏在此时门被砰一声撞开,几个小脑袋钻了进来,又连忙退了出去,重重合上了门。还有个把稚气的声音道:“湘姐姐叫得那么大声,我还以为来了强盗-----”有几个老练点的连忙叫:“噤声!方先生最怕人家笑话他了。”
  楚楚简直是欲哭无泪,看他满面通红,忙不迭去掩衣,突然心生一计,故意邪邪笑道:“你若再留我,就不光是名声了,恐怕我还会强行非礼你,叫你后悔都来不及。”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38
  心羡游僧处处家(四)

  果见他面上红晕更深,楚楚还待得意,突见他面色突然一变,痛苦地呻吟一声弯下腰去,面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目中满是痛色,颤抖着伸出手来,运指如风,解去了她的穴道。
  楚楚发觉全身已能动,见他竟已不由自主地蹲伏下去,脸色蜡黄,不由大急,奔到他身边道:“你怎么了?”伸手一按,他脉象紊乱已极,极其怪异。
  他满面痛苦,左手紧紧抓住自己衣襟,低声道:“快!---柜子右边第三个抽屉----”牙关紧咬,哆嗦起来。
  楚楚急奔到柜子边,果然寻出了一个青花小瓷瓶。她看着他挺秀的面庞业已皱成一团,不敢怠慢,连忙从中倒了一丸给他服下。只觉那药丸色呈通红,有一股异样的香味,那方大可服下后,伏在地上不住喘息。她心中疑惑,又取了一丸在鼻边一闻,又略微舔尝,不由她大惊,分明其中含了相当剂量的麻醉品!
  这个样子-----简直就是服毒!她无法把瘾君子和面前的木讷秀才联系起来,怔怔坐落下来。待得他平复后起身,直视着他,问道:“我们虽然萍水相逢,但我觉得你倒不算是个坏人,又精通医理,为何要服用这等麻醉剂?你肯定清楚,久而久之,将会成瘾,难以戒除。”
  他目中痛色更深,清冷的目光凝视她,良久。楚楚正以为他不肯说,突听他道:“现在已经减量了,这药丸是我自己配制的。我在-----以前,被逼服下一种极乐丸,用以胁迫我替人卖命。每旬不能按时得到解药,全身如被百蚁嘶咬,痛苦难当,不得不违背本心,干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我后来终于配制出这药,可以抵挡发作时的痛楚,便隐姓埋名来到此地。自觉造孽太多,收养孤儿,不问世事,只希望能洗清我手上血腥。”
  原来湘柯不是湘柯,方大可也不是方大可!
  楚楚心生怜惜,柔声道:“但长此以往,更加伤身,而且恐怕危及性命。”
  但见他目中泛出伤色,却微笑起来,道:“若不能干干净净活着,人生又有何意义?人间岁月,恍如白驹过隙,只求不负我心。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每多一天在阳光下,我就觉得这一日是上天恩赐,完成我今世功德。生即是死,死犹如生!”
  唉!斯是陋室-----只觉得面前人犹如池上白莲,品行高洁;又如雪后青松,铁骨铮铮。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又大起怜惜,道:“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狠心?为何要对你下此毒手?”
  他沉痛之色更甚,缓缓道:“她们自称天绝门,但我并没有见到过她们门主,只知前来送药的来使均是蒙面黑衣女子。不光我了,本门长老皆遭毒手。他们不甘受辱,已自绝在山中秘谷。”
  楚楚只觉一阵寒意,她不喜欢寻根究底,只观方大可之修为,也猜得出其必定出身武学大宗,而且看来身份还不低。细细一想,生生打各个寒噤,道:“看来是有人想控制整个江湖。----天,简直没有一天好日子给人过的。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只见他俊面露出神往之色,道:“也不然。珍珑阁主萧宁远已召令群雄,重建武林。可惜他还需火候。我身有此忌,力不从心,只求保得门下弟子安宁,退隐归林,未尝不是赏心乐事。”
  楚楚见他如此钦佩此人,好奇地问:“珍珑阁主是干什么的?”
  他笑着看了她一眼,道:“珍珑阁是武林传奇,据说无所不知,包罗万象。阁主萧宁远一身所学,匪夷所思。而且年纪不过双十年华,是江湖四公子中第一人。”
  楚楚更加好奇,道:“那江湖四公子又都是什么人呢?”
  却见他俊面又是一红,楚楚心急道:“快说呀!”他嘴巴动了几动,最后无奈道:“反正前两句是:珍珑天地秀,修罗倾世绝。”
  她还待再问,他却道:“很晚了,你身体未痊愈,还是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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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笑呵呵站在田埂上,将布衣葛裙挽得老高,扛了一把锄头,领着一群儿童,对着旷野高吟: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十三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在田间锄草的方大可闻言抬起头来。他幼习老庄,并不以美丑为意:“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看她这身打扮,露出白玉般的肌肤,那开怀的笑容,映在阳光下,比春光还要温暖。他明知她十指纤纤,必定出身豪门,竟然也有模有样,学耕弄织,乃至浆洗衣裳,刷洗碗筷,不吝辛劳。原来的金线绣衣,统统不见。布衣荆钗,看在他眼里,何等美丽。可惜-----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在她眼中,没有那种光芒。
  她五官本稀松平常,连清秀都够不上,唯有那双眼睛,黝黑深邃,比珍珠泉还要难以辨别其上的沉沉霭暮。湘柯应该不是她的名字,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谈任何关于身世的话题。但她定然出生医学世家,还问他拿了一丸未曾服用的极乐丸解药,说要仔细研究。
  生死他早已看淡。但此际阳光遍洒,春光将回,看着面前人笑靥如花,突让他觉得人生虽然短暂,但亦有甘甜回味,渐渐更添怅然:为何时光不能久久停留?春光何必如此短暂?
  此念一出,猝然一惊。自己竟然从什么时候起,忘记了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难道竟开始想改变自然之美?
  此刻楚楚迎风而立,踌躇满志。她身体日渐好转,这几日上窜下跳,将这酸秀才的草庐用她的话说就是“好好改造了一番”。她首先巡视了四周环境,发现此地虽然偏远,还是有几户农家在附近,他们倒是很尊敬方先生,但据说他从来不过去叙话,真正孤僻。她甜言蜜语,称他们为乡邻,送上蔬菜,他们也赠以瓜果。这样一来二去,混得熟透,她便央求他们帮忙多开垦了几亩荒地,还在他们教导下种上水稻。又不管方大可,拿定他如今拿她没办法,堂而皇之延请工匠,盖了几间朝南的平瓦砖房,买了崭新的被褥,还搭上了明亮的厨房,乃至还建了一个小药馆。她又仔细跟工匠沟通,做出了不逊于将军府的卫生间,连污水管道都定制铺设好了,通往附近河流。看着他们惊讶的神色,她委实得意。
  其实也是天下虽大,她却不知能往何方。此地偏僻,人迹罕至,倒叫她安心不少。方大可自然不会多问,众小儿虽然淘气顽皮,大概因缺少个姐姐,也非常懂得讨好她,每日里团团跟着她,叫她连想心事的空隙都没有。
  唯一可恨的就是银钱花得太快。看方大可一看到孤儿就满脸怜惜,一把抱起;然后她明知不久就会入不敷出,还是默许他带回来。两个人都不可能抛头露面,当然也无从作什么生意。明珠是要最后动用的,现在就开始变卖,也太惊人了一点。而且这也是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唯一纪念了。
  最关键的,是她准备配一味解毒丸。那极乐丸的解药,她虽然没有完全研究透,但是记起慕容府有一味药能解百毒,但所需药材,所费甚巨。目前真是坐吃山空,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头大。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38
  漏泄春光有柳条(一)

  不过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实在不行,也只得拿去按掉。她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对目前她这种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表示满意,终于跳下田头,对那书呆子甜甜一笑,道:“进宝今天孵出了七只小鸡。”
  方大可笑起来。这女子委实可爱,养了一只公鸡,一只母鸡,一曰招财,一曰进宝。看这个架势,大有要大批圈养之意。他不忍拂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憨憨一笑。她对他没有剧烈赞美大为不满,哼了一声,自到旁边拔草去也。
  照例待到晚霞满天,她跳起来一把拨落方大可手中农具,招呼孩子们:“走喽,回家吃饭!”
  她笑吟吟领头在前面走,却看到被她称为乡邻之一的李老汉,捧了两坛看起来是自家酿的米酒,远远走了过来。
  酒?自此病后,多日不沾。她大喜过望,连忙迎了上去,果然听他道:“老汉酿了些米酒,今日取出,特带给方先生和湘姑娘尝尝。”
  定是她前日治好了李大婶的腰疼之功。楚楚乐颠颠接了过去,笑道:“多谢多谢!”见那酸才红着脸和李老汉答话,觉得大有进步,率先冲进厨房,喝令小儿们:“还不快帮我来做饭?”
  她哪里知道李老汉正在问方大可:“方先生和湘姑娘还不成家?也好早日有个照应。到时我们大家一准来帮忙。”
  方大可俊面飞红,好容易打发了热情过度的乡邻。已见得那女子手脚麻利地将一桌家常菜肴布置完毕。孩子们都找好了自己的座位,碗筷敲击之声此起彼伏。她见他回转,早给他盛出了一大碗米饭,笑道:“酸才!吃饭了。”
  这口气如此熟捻,叫他心花朵朵绽放,愣愣端起碗筷,突发奇想:若当真就是此地一对平凡夫妻,可能也是人间乐事。
  楚楚忙得近乎焦头烂额,总算把这堆吵闹不休的小兔崽子安顿下了,终于取过了酒,美滋滋地自斟自饮起来。那酸才不知哪里去了,不过正好没人在耳边鼓噪当心身体喝酒伤身之类。
  那酒不知加了什么材料,居然呈橘红色,入口竟极其甘甜,有点像果酒的味道。她心中大乐,连饮几杯,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更加觉得不过瘾,索性举了坛子过来,大口而饮。
  其实楚楚不知道此地土制米酒,酒性甚烈,而且往往叫人不知不觉醉倒。她只觉得眼前景物渐渐模糊,叫她全身飘飘欲仙,灵魂似乎超脱了躯体,世间烦恼,统统抛却。
  方大可刚刚整理完药书,不见湘柯房中灯亮,来到客厅一看,见那女子兀自抱了一个酒坛,醉得迷迷瞪瞪,人事不省。
  他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怀中酒坛拔出,她还知道要夺回去,不能如愿,孩子般咕囔了几声。他只得将她抱回房中,还未完全放到床塌上,见那女子手在空中乱抓,突然摸到了他的身体,甜甜一笑,环紧了他,将自己紧紧靠了上来。
  浓浓酒味带着她身上的甜香,混杂成一股奇异的味道,突然叫他多年的吐纳修炼,此刻全然失去了作用,竟情不自禁要向她面上,紧贴上去。
  他大惊失色,狠掐了自己一记,刚刚清醒过来,突觉她竟然摸索着吻上了他,将香舌送到他口中,诱引他与她不住纠缠。
  他完全是凭着直觉生涩地回应她。她吻了半晌,突然停了下来,偎紧他。他一动都不敢动,片刻,突听她嗔道:“少华!你怎么又忘记了?!”
  他脑中轰然便是一响:原来她认错了人------
  但她随即便伸过皓腕来,干干脆脆,来解他的衣裳。她醉中的力气惊人,他一方面怕弄伤她,一方面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形,居然被她拖入被中,头晕目眩之际,觉得她玲珑的身躯环上了他,在他身上点燃了魔法,竟叫他听凭直觉,随她舞动的节奏,落在一个全新的至乐境地中去。虽然,她分明在那里断断续续,低声呼道:“少华,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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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春闺梦,送人返长安。
  那梦如此真切,分明是少华轻怜蜜爱,无限温存,当阳光洒在窗前,将她从甜睡中唤醒时,她还舍不得睁开眼睛。衾中尤温------不对头!怎么分明环抱的是一个温软的身体!
  她蓦地圆睁双目,定睛一看,险些晕过去,不由失声尖叫。
  这个声音将那酸才唤醒了。他揉揉眼睛,醒转过来,见得如此情形,那恬静的俊面上如桃花开遍,偷眼一看,那女子竟然裹了被褥缩到一角去,口中忿忿道:“可恶!---酒果然是穿肠毒药!”
  她突然伸出一指来点向他,气道:“酸才阿酸才,我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你的武功呢?你的点穴功夫呢?”
  他心想:我还想问自己呢。垂下头去,呐呐不言,却听她道:“快告诉我,你不是第一次。”
  这女子-----他又好气又好笑,抬起头来,见她满眼希冀地望向他,不由脱口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却见她苦恼地抱紧了头,恨恨道:“连编个谎都不会------阿,酸才,你快跟我说,我是不用负责的,对不对?”
  原来有一种痛楚,更甚于体内剧毒发作-------他应该安慰她,但要叫他承认昨晚不过是一晌贪欢,更叫他痛苦,他只能涩然道:“如今,我确实没有资格能给任何人将来。湘姑娘,你放心,只要你高兴,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决不会要求你什么。”
  楚楚眼见他披衣而起,那神情叫她不忍再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看他就要开门出去,脱口而出:“且住!”
  他木然立定,良久,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用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露出了小小的脑袋,还要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臂来,宣誓般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心中有股暖流涌上来------他微笑起来,急急道:“快钻进去,小心着凉!”
  掩上了门,长长出了口气,突见众稚子早已起身,各各捧了一本书读着早课,煞有介事地高声朗读:“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看起来很是认真,但那眼角,都从书缝里瞟着他。
  这算不算被逮个正着?!他头一次觉得养这些孩子也是件麻烦的事,面红耳赤,望风而逃。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38
  漏泄春光有柳条(二)

  和方大可这种人相处,其实很像一杯茶。入口也许清淡,回味却有甘甜。
  即使发生这样的尴尬事件,他晓得她难处,果然决不多提,连日相处下来,连神情也未流露一丝暧昧,果真君子坦荡荡,心可昭日月。
  楚楚不晓得多喜欢他这个样子,心下登松,决定把这个田园生涯进行到底。时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她教小儿念:“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看到屋房新移栽的桃李,枝头春意绽放,心中无限喜悦。
  听说此地有个珍珠泉,就在不远,终年水流不断,四季恒温,她十分艳羡,准备乘着夜色朦胧,人烟稀少,一探胜幽。
  当晚月影横斜,她根据乡邻的指点,果在几里外看到了珍珠泉。青山隐隐,遥相横卧。这泉水呈圆形,色泽清透。串串银色水泡自水底翻涌而上,月光相映,如泻万斛珠玑。泉从沙际出,自底以达于面,四周还建有石栏石凳,想是周围常有人前来沐浴濯洗。
  看着四周无人,她除去鞋袜,试探着走入泉水中,果然水中甚温,方踏进去,已觉浑身舒畅,每一个毛孔都说不出的畅快。她到底还知道谨慎,好在这泉占地不广,就用事先准备好的纱帐团团围了个圈,又布下了五毒迷阵,这才放心地解去衣裳,投入泉水中。
  终于可以除去这假面。她掬起一捧泉水,浇到脸上,将那乌黑的秀发,密密梳洗。看月色盈盈,映得倩影越发妖娆,清清泉水中,自己的面容还是一样的美丽。她好生苦恼:自己究竟哪里不算人?!也没有什么异样啊?
  她在水中自由游弋,就像一条自由的鱼。好,暂且不理会重重乡愁,就要从心底冒出来。暂且不去想点点相思,夫妻结发,相敬如宾恍如就在昨日。就借这珍珠泉水,来洗涤心底的愁闷,游到兴处,曼声歌唱:
  “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
  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啊那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
  却换来半生回忆。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
  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这歌她自母亲那里听来,不是当世的曲调,她不大解其意,却极为喜欢。她一连唱了几遍,听山谷传着回声,满怀惆怅,挥之不去,不禁停在水中,轻拂泉水,幽幽叹息。
  突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姑娘正值青春年华,绮年玉貌,到底有何心事?为何深夜孤身,独自在此悲歌?”
  她差点魂飞魄散,一个冷子潜入水中,只露出一双美目,看到一个锦衣少年,眉清目秀,腰悬长剑,旁若无人走进泉边。如此狠辣的五毒迷阵,竟对他一点都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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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她满面羞愤,更增娇艳,哈哈大笑,激荡起林中山鸟,转过头去道:“是我唐突佳人了。小可是被姑娘动听的歌声吸引而来的,这样美的声音,真是闻所未闻。如此星辰夜,得见如此倾国色,是小可三生有幸。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姑娘莫怪阿!”
  他虽然说得客气,但楚楚思及他在一旁不知窥看了多久,不觉怒从心头起。她这段日子考虑到自身的弱点,与此地工匠琢磨做了一把小小的弩弓,可以随身携带,能发射出银针。当下几把将衣服套在身上,拿起弩弓一按,看满天银针,向那少年笼罩下去,心中暗暗高兴。
  谁知那少年头也不回,宽大的袖袍一挥,早将银针一把挥落。转过身来,笑嘻嘻道:“姑娘生气地样子也极美啊。容小可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出身蜀中唐门,单名一个秀字。不知姑娘有否听说过‘珍珑天地秀,修罗倾世绝。蜀中风流子,武当谪仙人。’在下就是在江湖四公子中排名第三的风流客。”
  楚楚省过神来,见他眼睛还在骨碌碌地不停围着自己打转,不由大怒,啐道:“呸呸呸!什么江湖四公子,我还当是什么样的人物,原来只是会调戏良家女子的轻薄儿。还不快点给我滚!”
  那唐秀楞了一下。他出身名门,少年便名噪一时,自恃年少英俊,风流倜傥,出得江湖,多少女子趋之如鹜,从来不需要用强,都是两厢情愿,还没有被这么抢白过。见那女子在月下美如仙子,都不似人间中人,轻嗔薄怒,何等动人,叫他才泛起的一点羞愤,登时雪消,笑吟吟欲去搀她的手,道:“素女曾柔之后,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物。姑娘可曾定亲?仙居何处?待小可禀明爹娘,上门迎娶如何?”
  他本来以为还需多花点力气,谁知居然真的让他将她的柔夷牵到了手中。触手那种滑腻,仿佛是顶级的丝绸,他全身都已酥软,看着那女子粉面半垂,心花怒放。
  突觉手中陡然一痛。他一惊,见手上果然被扎了个针孔,已觉手掌渐渐发黑麻木,那女子早疾步退了开去,口中低声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如此狠毒!-----他却微笑起来,从身边取了一个药瓶,自取了药丸服下,凝目运气。楚楚只见他头顶冒出缕缕白烟,片刻工夫,竟然手上黑色全部退去。楚楚大惊失色,连连退后,只见那张秀美的脸步步紧逼过来,还要笑道:“姑娘果然有几下子,难怪还能摆出五毒迷阵。但姑娘可知蜀中唐门乃武林中用毒第一家,唐秀也算得其中翘楚。姑娘还是随了我去,共同切磋毒经,岂不快活?”
  他差点就要碰到她了,楚楚几近绝望,抱着侥幸的念头,大呼:“酸才!快来救我!”
  她正在犹豫是否要跳入泉中,突见一条轻烟般的人影,飘旋而至,在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方大可。她大喜过望,却见那唐秀退开身去,咦了一声道:“怎么是你,涵真兄?你放着好好的武当掌门弟子不做,怎么跑来这种穷乡僻壤?还穿得如此寒酸,哪里还像谪仙人的样子?!”
  楚楚只觉脑中轰然响了一下。难怪那书呆开口闭口老庄之道,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招惹上了道家门徒,而且还是个掌门人?!只见那方大可面色沉静,向唐秀行了一个稽首礼,瞟过来的神色,悲喜难测,叫她心中忽上忽下,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却觉那唐秀在她和那书呆之间来回打量,问道:“这女子又是张兄什么人?难道张兄如今也开始思凡了么?”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39
  漏泄春光有柳条(三)

  且住!先别管做错了什么事,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目前的奇耻大辱,是首先、必须、马上应该还以颜色的。
  楚楚权衡了一下形势,当即回过神来。
  唐秀只见那女子一个转身,扑入张涵真怀中,娇呼一声:“涵真,他欺负我!”在他怀中大哭起来,犹如梨花带雨。
  他只看到那女子娇躯不住颤抖,张涵真的手轻轻拍她后背安抚她。哪知道楚楚正在那人耳边低声道:“他竟敢偷看我,酸才,我勒令你好好给我教训他一顿,叫他知道本姑娘不是好惹的。”
  只听那化名为方大可的书呆子为难道:“我们相交多年-----再说不知者不罪----”
  楚楚气得真要发抖:居然还要跟她讲道理!若不是还要装柔弱,当真一个栗子便赏了下去,定要敲醒这个榆木脑袋,现只能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这人风流成性,竟然调戏良家妇女,作为一派宗师,是否应该替武林清理门户?!”
  却听他道:“没有那么严重吧。----再说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么?我看就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楚楚怒极,差点将他耳朵一口咬下来,低声道:“他是还没来得及做。----书呆子我告诉你,要是你胆敢不出手,我回头就通告武林,就说你强暴我,管叫你武当派的颜面荡然无存!”
  突听那女子泣道:“妾身清白之躯,今日竟蒙受此辱,无颜再侍奉君子,自当以死明志!”便见她从张涵真怀中挣脱,就要向湖中投去!唐秀眼见得张涵真满面为难之色,只得将她死死抓住。
  只见她仰头怒道:“君子既然不能为妾身伸张正义,何苦作此惺惺之态?!”她轻蔑的目光向唐秀扫了过来,道:“想武当在武林中何等威名,难道还畏惧唐门这等鸡鸣狗盗之辈?”
  只见她手往张涵真腰间一伸,已将他腰上所缠的软剑解落下来,泣道:“如若不然,妾身先饮此剑!”便将粉颈往剑刃上送去!张涵真大骇,急急夺了过去,只得回目唐秀,低声道:“唐兄,看来在下只能得罪了!”
  唐秀又惊又怒,见那女子以袖半掩粉面,用一双慧黠的眼睛,挑衅地看着他。
  他心中酸涩灼痛,难以言表,当下哈哈大笑,反手撤出腰侧长剑,在月光下光华夺目,居然是一把难得的好剑。他左手轻扣剑身,发出龙吟般的声音,口中道:“天下武功出少林,相望唯有武当山。今唐秀就以此流光剑,请教武当绝学!”
  流光剑?!楚楚偷眼看去,果见那剑身长三尺有余,剑身上隐隐显出“流光”小篆书,赫然是吴王孙高在建兴二年所铸的传世名剑!
  她心下登痒,叫道:“且住!”
  唐秀见她喊停,心下一宽,想:到底还是喜欢我翩翩风采。-----正欲往张涵真身后再送秋波,却听她道:“既然是正经的比武,当然要有彩头。”语音一转,道:“我看你手中的流光剑就顶合适。”
  这女子竟将他视若无物!唐秀正要发作,突然一喜,笑道:“若是姑娘肯做张兄的彩头,唐秀当然求之不得。”
  楚楚心想:此人果真无耻到极点。愈加坚定了要好好修理他一顿的想法,笑道:“江湖四公子要是居然用女人来当赌注,只怕被天下人耻笑。可知芳华易老,异宝难求!”
  只见她往怀中取出一物,托在手中,竟是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缀了根细巧的金线在后面,在月光下,发出幽幽的光芒。
  她笑对唐秀道:“唐公子观此珠如何?可敢与小女子一赌?”
  唐秀怎肯被她看轻,朗声道:“就依姑娘所言。若张兄能胜得小弟,小弟自当将流光剑双手奉上!”偷眼看那女子,果然闻言一笑,在月下犹如百花绽放,心中一甜,心想:大不了我得到此珠,再双手奉送给姑娘就是了。此番定要好好表现,决不能让张涵真抢了风头。
  楚楚紧紧瞪了张涵真一眼,意思是:你一定要给我争口气,不然叫你好看!见他无奈地对她点了点头,大为满意,优哉游哉坐落到一旁的石凳上。
  只见唐秀比过一个起剑式,剑身泼洒开来,光芒四射,果不愧为流光之名。唐门本以暗器见长,但看唐秀手中长剑,挥洒自如,一派名家风范,难怪跻身四公子中,敢情并不是光凭容颜风采,也要靠实力来说话。
  楚楚一阵担心,向那呆子看过去。却见他软剑在手,整个人焕然一新,神韵悠然自得,点、崩、撩、挂、云、抹、扫、穿、拦 、圈、领、劈、带贯穿其中,行剑如龙之行,首尾相应,刚柔相济,毫无滞涩,风采翩然,飘逸出尘。她在一旁,只觉得身与剑合,剑与神合,于无剑处处处皆剑,果然无愧于谪仙之誉,看得她嘴角露出一缕微笑。
  唐秀将剑式千变万化,始终无法突破张涵真的剑网。看起来他的剑法诡谲多变,占尽上风,但他身处其中,暗暗叫苦:武当剑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张涵真被称为武当青年弟子之第一人,行剑来已尽窥剑中之义,若不是武当剑讲求与人无争,张涵真也不欲咄咄逼人,早可以将他几招内制服。
  他心内焦急,忍不住偷眼看向那女子。适才她明明毫无武功,却仿佛早将两人间的局势看个明白,频频向张涵真微笑,看得他不禁心头火起。
  他当然不知道楚楚若不是内力全失,身手未必逊色于他。眼见不能奏效,他长啸一声,突然剑气如虹,刹那间便冲到了张涵真的剑网前。
  张涵真觉得他来势极猛,不欲撄其锋芒,轻轻化解开去。谁料唐秀手中长剑突然在此时化为双股,从两个方向同时向他扑击过去,已将他后路完全切断!
  这正是唐秀赖以成名的剑中剑,不知曾经斩杀过多少英雄豪杰。张涵真及见此招,大吃一惊,想不到他步步退让,对方竟不顾多年交情,已动杀意!
  楚楚见张涵真已将招式用老,大惊失色,几从石凳上立起。却见那呆子突然步态一个踉跄,竟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滑出了双剑合击!
  她忍不住喝彩一声,令唐秀更加面如玄铁,双剑更加紧迫地追杀下去,只觉得剑气铺天盖地,双剑犹如双龙戏珠,她在场外,都觉得透不过气来,不觉感叹自己未多在江湖游历,不知道江山代有新人出,一个弱冠少年,竟有如此成就!看来此人虽然风流好色,倒还是有几分真本事。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0
  漏泄春光有柳条(四)

  她本来胸有成竹,这下倒是忐忑不安起来。她倒不是心痛那珠子,所谓明珠葡萄,她从来认为不过是句戏言,但此番要是真输给了唐秀,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叫她如何能够容忍?!
  莫非自己当真眼光不够?她抛开杂念,再向场中看去,却叫她一阵惊喜。只见那呆子使出了一套神形风韵极为特别的剑法,整个身形仿佛醉酒之人,跌跌撞撞,但身醉步不醉,步醉心不醉,心醉神不醉,刚柔相济,变化多端,远看去犹如单凤戏双龙,游刃有余。她心中欢喜,
  突然想起曾经阅读的武功典籍,自言自语道:“嗯,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醉八仙剑?!”
  张涵真闻言一怔,想不到她明明毫无武功,居然有此眼力。唐秀却是面色灰败,才知张涵真已传承得武当衣钵,假以时日,成就还将在武当历代掌门之上。
  但事已至此----他暗暗咬牙,清叱一声。楚楚还未解其意,但听暗器穿空之声,不绝于耳。显然唐秀未能在剑术上占得上风,终于使出了闻名江湖的唐门暗器。
  那呆子原来出身武当,怪不得医学武道,都有所成。如今她倒不担心了,果见那呆子气定神闲,竟在剑法间夹杂指法,那暗器虽然密集,都被他拂落在一丈开外。
  她笑吟吟瞟一眼唐秀,却见他面上露出阴狠之色,她心中一惊,突然明白:这呆子到底顾念兄弟之情,只求略胜一筹。而那唐秀,分明不甘此败,素闻唐门暗器诡绝天下,如若-----
  张涵真又见唐秀发出牛芒小针,无奈地拂袖去挥,正想怎样叫他顺势收手,突听楚楚一声痛呼,手捂肩头,向场中倒了下来!
  眼见唐秀收势不及,漫天针雨就向她头上罩下,叫他五内俱焚,不假思索,十几年清修的内力完全激发出来,武当五阳剑气终于破空而去,将所有来物,绞为灰烬!
  五阳剑气是他最不愿动用的,盖因其霸道刚猛,常非施者能够控制。只听唐秀闷哼一声,而他心心念念,都是那个死死不肯透露姓名来历,又努力要跟他撇清关系的女子,顾不得看唐秀一眼,急急俯身去看她的伤势。
  她伏在地上,右手搭在左肩头上,一身尘埃,他正待伸手去扶,她好像感觉到他的来意,突然抬起头来,对他作了一个鬼脸,随即施施然立起身来,徐徐拍去身上的灰尘。
  他心知中计,还是忍不住上下仔细打量,确实毫发无伤,左肩根本一点血都没有。她笑得极为得意,闲闲问道:“唐公子,武当剑的滋味如何?”
  他心道不好,抬头一看,只见唐秀以剑支地,面色铁青立在那里,胸前锦衣,业已被鲜血渗透,叫他满心歉然,只能呐呐道:“唐兄,你伤得如何?恕小弟鲁莽了。”
  孰料那女子还嫌不够乱,接在他后面就道:“如今胜负已分,唐公子再没有话说了吧?当然了,你要是舍不得你的流光剑,虽然大丈夫讲求一诺千金,但小女子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这哪里是不要的意思?!他恨不能堵上她的嘴,急急笑道:“这只是句戏耍罢了。”
  却见唐秀满面阴色,冷冷道:“蜀中唐门虽然不算大家,也懂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强把手中剑拔起,用力掷于二人面前。
  他自恃身份,哪里肯在二人面前示弱,暗运真气修复内伤,孰料只觉体内空空如也,叫他心头大骇,抬眼一看,那女子似笑非笑,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态道:“唐公子,是不是觉得体内内力全失,一口真气提不上来?”
  这下连张涵真都失声呼道:“怎么可能?!”
  她笑眯眯地道:“你不用看你的涵真兄,他处处给你留有余地,都舍不得伤了你。这种高明手段,自然只有小女子我才能使得出来。”
  月光下她笑容皎洁,还带着丝孩童般的天真,却叫唐秀不寒而栗,听她还在那里细细跟他解说分明:“我刚才碰那呆子的软剑,在其中下了两种药。当然了,我知道唐门本来是用毒的鼻祖,所以不敢班门弄斧,下的是那种普通的断肠草,而且我也很好心,不用你麻烦,立即同时下了它的解药解忧花,只是么,下的那个份量稍稍多了一点点。”
  她还要伸出手比划了几下,道:‘你知道的,断肠草之毒,非解忧花不能除,但是这解忧花一旦用得过量,如果碰到中毒者受了内伤,就会加重伤势,严重的,会几个月内都不能妄动真气。我怕你万一忘记了,所以先帮你加了一点点软筋散。”
  她摊开手笑道:“所以你暂时就成了这个样子。当然了,到底要不要解去软筋散的药力,由你自己考虑。我这么辛辛苦苦,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风流的男人不可取,自命风流的男人,就更讨厌!还有,以后千万不要再随便偷看别的女人,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给登徒子欣赏的。再有下一次,我要的就不只是一柄剑就算了,可能要的会是你一双眼珠子。”
  她笑嘻嘻比了比眼睛的位置,唐秀觉得一阵寒气从底下嗖嗖窜上来,仔细一想,惊呼:“莫非你就是五毒娘子春三娘?你不是一直痴缠着修罗门主楚天行么,怎么如今改投武当掌门了?”
  那女子嗤笑道:“春三娘何许人也?小女子无名无姓,谁也不认识,也没想过要投靠任何人。你看看,并不是只有五毒娘子你才招惹不起吧?”
  楚楚异常得意,笑眯眯将那流光剑捧到手中,看那唐秀面色灰败,突然仰面大笑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张兄,你留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在身边,恐怕下场不会比兄弟好多少。望多保重,小弟先告辞了!”
  楚楚看他蹒跚而去,倒按下了痛打落水狗的心思,只嘟着嘴道:“技不如人,嘴巴倒还挺厉害!”
  却觉自己的手腕突然被张涵真一把擒住,楚楚一惊,见得他面上冰霜密布,冷冷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楚楚欲去甩他的手,哪里甩得脱,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唐秀纵然有错,何必下此重手?且采用这种手段,与邪魔妖道何异?”
  楚楚只觉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她,痛不可挡,气极,张口便是狠狠咬下,张涵真不防有此,啊了一声,下意识张开了手。
  楚楚仔细一看,雪白的手腕顷刻便留下了深深的红印,触目惊心,想起今日遭受如此屈辱,他还要说她是邪魔妖道,气得流下泪来,怒道:“怎么,他偷看别人就没错,我给他一点教训就不行么?”
  她越想越气,恨道:“我原本也不想高攀什么名门正派-----实话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是人,是什么妖精,我自己也不知道。你索性拿个照妖镜出来,将我收了去得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0
  杏花明月始相知(一)

  她满腹委屈,看那张涵真闻言果然一怔,呆呆地看着她,目中满是讶异之色,心中一酸,想世人真实反应,莫过于此,更觉心灰意冷,连日来郁郁心事,在此刻喷涌而出,泪如雨下,却还要倔强,不肯在人前示弱,扭过头去,就欲重新上路。
  却觉老是有人影挡在面前。她本来泪眼模糊,但不用细看,也知道是张涵真,不觉大怒,举袖抹了把鼻涕眼泪,恨道:“酸秀才,臭道士,你到底要怎么样?要不就给我一剑,要不就让我走了,这般缠着我干什么?!”
  张涵真本来讷于言,见她双眼通红,竟不似伪语,心中震惊,无以复加。但简直就是直觉地去抓她,心底里有个声音,说,万万不能让她走。
  可惜他抓了又抓,这小丫头张牙舞爪,就是不肯让他近身,逼得急了,一剑刺来,纵然毫无内力,招式倒是有模有样,饶是他躲得快,还听得扑哧一声,割下半边衣袖来,在手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毫无悔意,拂去面上泪痕,冷冷道:“我早说了,我是妖孽。人妖殊途,你既然是道家门徒,应该再明白也没有。”
  眼见她要夺路而去,他情急无奈,只得冲上去从背后一把将她死死抱住。楚楚大怒,举剑欲砍,想起他病中端茶奉汤,无微不至,到底下不去这个手,只好冷冷道:“莫非武当掌门还想降妖除魔不成?”
  半晌,不见他放手,却也没任何动作,楚楚正要发作,突听他在身后闷闷道:“我在武当山长大,幼习老庄,神怪之说,不为荒诞。至于降妖除魔,倒未曾有成。”
  他停了一下,仿佛在考虑怎么措辞,又道:“但你-----无论是妖,是怪,或者是冤孽,还是涵真命中劫数,涵真都甘之如饴。”
  明明没有雷电,却似霹雳响在耳边,楚楚无言以对,颤声道:“你将来会后悔!”
  只听他道:“后悔?也许。但若此刻放手,我肯定更加后悔。再说所谓人妖殊途,其实只隔一线,若有向善之心,还远胜人多矣。”
  楚楚本来听得心中一软,听他说了句向善之心,却心头火起,道:“但都要依你这种向善的法子,坏人好人,都没有分别。结果是坏人更加长命,好人命运多舛。----算了,你根本就是善恶不分,想是这几年孔孟之道学得太多了。没得说的,大道两旁,各走一边!”用力就去挣脱他。
  张涵真细思量她的话语,虽然不免乖张,倒还真有点道理。百忙中替自己辨别一句:“但毕竟回头是岸,立地成佛-----”瞧见她更加愠怒,叹息道:“好罢,不提这个。反正梁子也结下了,一切终归有涵真替你担承。-----先跟我回去吧,不然你不见了,孩子们肯定要哭鼻子。”
  果见她目光一柔,他放下心来,转为用手去拉她。她哼了一声,才跟他走了一步,又停下来狐疑地道:“我真的不是人,你当真不怕?”
  他笑起来,才审视她的面容,道:“且不论你虽然行事难免偏激一点,内心最是善良不过,涵真就算怕尽天下人也不用怕你啊。-----不过这花容月貌确实不似人间能有,看起来真不太习惯,怪不得你要遮掩,怀璧其罪阿。-----你也别怪阿秀,世间男子,要不爱慕美色,还真的不多。”
  这人到现在还不忘替他兄弟辩护,倒真是块木头。但楚楚见他毫不为意,目中温柔,缓缓牵她回走,一阵阵暖意,从他手中传来,他扭头对她微笑,这笑容让她心中的冰雪,终于渐渐消融,暗想:我是不是对家人太没有信心了?他们未必就不会接纳我。待得此间事了,是否应该回去了?------嗯,要不要把这酸才带回去呢?但是杜长卿那里,如何过关?
  他哪里知道她心中波涛汹涌,在前头拖着她的手,柔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若是有难言之隐,那我就叫你湘儿,好不好?你如喜欢,就在这里多留些日子,如真要走,涵真也决不留难。总之,只要你觉得高兴就好。”
  楚楚不禁微笑起来:这么可爱的人啊-------月色淡淡洒在乡间小路上,此时此景,叫她觉得无限温馨。她什么都不再想,随他回转,暗暗下定决心:就算将明珠都变卖一空,也要将解毒丸配制出来。
  今日一战,张涵真身份已经全然暴露,相信很快便会有人追踪而至。所以配制解毒丸,便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既然如此,明珠变卖,宜早不宜晚。
  欲求善价,当寻巨贾。
  楚楚明白这个道理,自然知道小小的靖安里不大会有人出得起又肯出高价,暗地里跟这里的几个珠宝商人交往后,听闻颖州有名富豪,人称梁百万,最喜欢一掷千金,心下登喜,通过一个刘姓商人引荐,与那梁百万,约好了在颖州最大的锦驿酒楼雅座会面。
  相处多日,她也了解张涵真的脾气,只怕宁可毒发身亡,也不肯让她变卖家传之物。所以她死瞒到底,张涵真见她这几日颇有些鬼祟,问之,大为不悦,怕她着恼,就随她折腾。她这日改换了来时男装,在刘百航的陪同下,直下颖州。
  颖州繁花似锦,她却无心欣赏,两人直奔锦驿酒楼而去。一路寻去,竟来到城郊。那酒楼建在山脚,面临淮水,群山相夹,江上舟楫如织,景色如诗如画。酒楼飞檐数层,攒尖楼顶,金色琉璃瓦屋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高古雄浑,极富个性,宾客络绎不绝,看起来皆是此地豪富,叫楚楚放下心来,不免去打量湖光山色,果然好一处所在。
  雅座设在二楼,都是一个个分割开的小间,前垂竹帘,相比楼下人来人往,清静不少。此地主人果然是个能人,必花费了不少心思。楚楚心里想着,在刘百航招呼下落座,早有巧婢将香茗奉送上来,一并呈上各色点心,也精致可喜,色香味俱全。
  楚楚正和刘百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听隔壁有人道:“听闻武林大会在珍珑阁主萧宁远力主下于扬州重开,广布英雄帖,遍邀群豪。马兄可否收到了贴子?”
  楚楚正坐在临门的位置,隔帘一看,却是几个服饰华贵的中年汉子围桌团坐,旁边站着几个年轻护卫,皆腰悬长剑,看起来倒是一方豪强。问话的是左边一个蓝衫人,面目阴沉。中间那人一身紫衣,虬髯满面,听得此语,叹道:“我正为此事烦恼。----莫白兄,你是知道的,这萧宁远,从来与天绝门公然作对。如今天绝门权倾武林,少林寺闭门不出,武当派人去山空,我一个小小洪帮,怎敢不知死活,妄图蝼蚁撼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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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明月始相知(二)

  那蓝衫人摇手笑道:“马兄这么说就太谦了。洪帮在江南独踞一方,赫赫有名,江湖上谁不敬仰?说起来这萧宁远可算得武林后起之秀,年纪虽然不大,观其行事,极其老辣。他如今既然敢公开现身,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紫衣人连连叹道:“少年人年轻气盛,行事往往鲁莽。试问江湖中,多少人费尽心机,却又有谁能研制出极乐丸的解药?据我所知,服下此药丸的,几乎涵盖武林中各大帮派,只不过都秘而不宣而已。天绝门能够称霸武林,都是因为有这帮人在暗中协助。此药不能解,就算真的成立了武林同盟,顷刻间也土崩瓦解。”
  此刻突见一点白影穿空而来,落在桌上,竟然是一头白鸽。紫衣人皱眉取下鸽身上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展开一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蓝衫人察言观色,道:“马兄为何如此开怀?”
  紫衣人大笑道:“看来扬州,马某还非去一趟了。这萧宁远好本事,竟然得蒙璇玑山庄青眼有加,允他邀人共闯璇玑阵。看来灵犀针重现有望,武林中大害将除,怪不得少林门人也来观此盛会。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一代新人换旧人!马某这把老骨头,也少不得为武林鞍前马后,不辞辛劳。-----事不宜迟,请恕马某先行告退,但等与众位兄弟在扬州相会,共议大事!”笑着团团抱拳,领着几个青年护卫,扬长而去。
  楚楚听得大感兴趣,连梁百万迟迟不见现身,也抛诸脑后。此时突觉门帘一动,她抬头一看,一个鼠眉獐目的中年人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原来这就是梁百万。---楚楚忍不住一阵厌恶,但想起不过买卖一场,立起身来,正要施礼,却听刘百航讶异道:“吕总管,为何不见梁老爷?”
  原来不过是个总管,楚楚连忙缩回手去,却见刘百航熟络地递了个红包过去,那人非常娴熟地接入袖中,笑道:“若是一般人,我自然早叫他们回去罢了。可既是你刘老板,我就要跟你说实话了。本来准备买你们宝珠的乃是梁老爷的独生女儿,她本当随我来的,可寻欢阁中的月掌柜来了贴子,说来了一个顶可人的清倌人。小姐最喜这个,所以先去了那里。不如我们约在明日如何?”
  明日?若不能按时返家,那酸才起疑怎么办?楚楚正待说不可,刘百航却连连称是,点头哈腰将来人送了出去,回过身来对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吕总管是梁府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他既说了不行,就没得商量。不过反正姑娘已经出来了,也不在乎多呆一晚。”
  谁说我不在乎?!-----楚楚差点要发作,想起对他多说也无益,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主意,面上却笑道:“就依刘老板所言,在此地过上一宿吧。”
  楚楚打听明白,闻知这寻欢阁竟是颖州数一数二的青楼,怪不得酒楼中小厮收了小费,极其暧昧地看着她。不过她脸上蒙了一层假面,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在燕归巷中寻到此地,只见白墙青瓦,倒是说不出的清雅,坐落在城中,却闹中取静,连引她而入的少年,也一袭白衣,清秀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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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然不能一开口就问梁小姐在哪里。听闻梁小姐芳名叫梁小珑,倒极是雅致,既常来此间,大概总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她一路寻思着,已被延入一个房间中,但观四周摆设,虽然不是名品,也十分精致干净,唯独那粉色屏风,绣着男女相拥为欢,漏得满堂旖旎春色,幸好楚楚已经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一笑置之。
  一少年默然捧上一个果盒来,楚楚一看,差点笑喷出来。上面居然摆放着写着各式名字的朱漆竹牌,下面都是一句诗。这月掌柜居然是雅人,她觑得一句:桂魄初生秋露微,又见上面题名为秋桂,简直要拍案叫绝,大笑道:“好,就是他了。”
  但是等那秋桂来到此间,楚楚一抬头,叫她才用的晚膳也差点从喉口汇出。那少年并不难看,其实五官还很精致,但他举手投足,都传来一股浓烈的香气,面上淡淡敷了粉,唇上点朱,连眉毛都细细修理过了。他向她走过来,呈弱柳扶风般婀娜之姿,楚楚大骇,急退到桌后,惊叫:“你别过来!”
  眼见那少年面上显出一缕受伤的神色,默然立在那里,然后扭头要去,她又大为不忍,思想此间大略都是这等人才,扬声道:“回来吧,我第一次来这里,什么都不懂,小哥千万别生气。”
  秋桂乍闻如此温和的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他回头看那女子,服饰华贵,容貌平凡,却对他和气地招手笑道:“其实我是来找人的,眼下不方便过去,便叫了小兄弟作陪。当然花银我是一定付的,小兄弟先坐下来罢。”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但到底存了戒心,将自己的椅子移远了些。
  秋桂虽然年少,却已在此间浸淫多年,也知有些客人看起来和气,到了床第之间,却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当下心想:只要花银照付,坐又何妨?默然过去坐在那里。
  楚楚又领教了他的身段,觉得全身鸡皮疙瘩俱已起来,努力控制住自己,强作笑意,搜肠刮肚,与他东拉西扯。好在秋桂何等擅长应对,才叫场面不立冷下去。
  楚楚正在那里苦思冥想该怎么开口,却听他道:“小姐到底要找什么人?秋桂也许略知一二。”
  楚楚就是等他这句话,大喜道:“就是那梁府千金梁小珑了,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谁知那秋桂闻得梁小珑三字,生生打了个寒噤,道:“怎么,你是她的朋友么?”极其讶异地看向她。
  楚楚思忖他那个意思,大概这梁小珑像是个女霸王的模样,连忙道:“不是的,我有急事要求见梁小姐。你能带我去么?”
  那秋桂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这样的身份,是不方便带你去的。不过她眼下就在沧海居中,我可以领你到外面的花园口。她今晚要梳拢一个今天才到的新人,现唤了金麟去陪她。她脾气不太好,你自己小心。”
  楚楚跟在秋桂后面,来到一个独门独院的园子里,园中百花似锦,那小楼在花园中心,建在湖上,四面环水,十分幽静,仿佛是神仙居处,不由得楚楚脱口道:“果然是取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意。”
  秋桂在园门口留步,垂目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楚楚忙将银两递过去,连连谢过他,不免叫他切莫声张,循着园中小径,向沧海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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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明月始相知(三)

  门虚掩着,隐隐有低低的喘息声和低语传来,倒叫楚楚进退两难。但立在园中,恐怕更让人生疑,楚楚咬了咬牙,轻轻推开门去。先看到一个过厅,以山水夹缬屏风隔开。她方走到屏风后面,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但见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华服女子,压坐在一个年纪颇轻的少年身上,正使劲扯着少年的衣带,口中还道:“今日我与你家公子成就好事,怎舍你铺床叠被?”
  那少年被她压制得紧,徒劳地挣扎着,那秀气的面孔早变成苍白,已有泪珠要坠落下来。那女子久不能得手,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在他雪白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乘他发愣,一把撕开他的衣襟。那少年闭上眼睛,一滴清泪滑了下来。
  楚楚简直是下意识地将手中名为“醉红尘”的迷药抛了出去,看那女子与少年都缓缓昏倒下去,才省起自己的来意。看来,这买卖是做不成了,她竟然将正主儿迷晕了。
  但她舍不得走,正在犹豫要不要救醒她,突然啪的一声,从那梁小珑怀中掉出一物,楚楚拣起一看,原来是个荷包,里面放着若干金叶子及几张大额银票,还有一块绣有“珑”的熏香汗巾。
  看来并没有认错人。这梁府也果然阔绰,但这梁小珑------她方待叹息,却心念一转,将那荷包收入怀中,想:看这人也是巧取豪夺之徒,所携定是不义之财,不若取之。将明珠卖给这种人,我还舍不得呢。
  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怎么你也懂用毒?”
  楚楚心头一跳,抬头一看,只见房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了个年轻女子。她服饰甚为奇特,上穿青黑色斜襟长衣,下着绉褶花裙,领边、袖口、围腰都以五色丝线镶绣,青黑布缠头,衣上遍施图案,刺绣、挑花、蜡染、编织、镶衬等多种方式并用,做工十分考究,令人眼花缭乱,头上戴着双凤朝阳银角,手上各式银镯丁冬作响。肌肤雪白,一双大眼睛流光溢彩,竟是个难得的美女。
  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路。却见她扫过昏迷的两人,道:“妹妹也不喜欢她么?-----我也觉得,这个人是太差了。”
  她叹息了一声,突然左手以一招擒拿手击来。楚楚下意识地出招去挡,但她内力全无,早被那女子一把擒住手腕,在她腕上一探,奇怪地抬起头来道:“怎么你竟然施展过金针刺穴大法?这是本教久已失传之秘术。可惜施用间隔时间太短,后患无穷。”
  楚楚暗想:这根本是我从一本残谱中学来,还害得我内力全失。但不知这女子是敌是友,思忖眼下还是不开口合适,只拿一双眼睛来回打量她。
  却见那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看来我们倒是颇有渊源。------嗯,你偏在此时此地碰到我,足见我们之间很有缘份------”对她微微一笑,颜如舜华。将手在楚楚腰间一按,一阵风般将她带上了楼顶。
  楚楚发现自己竟置身在小楼顶上。暮色降临,由上而下,寻欢阁内红男绿女,拥狎之声隐约可闻。这小楼却独居一角,人迹罕至。那女子见她不住往下打量,笑道:“妹妹你看,红尘间最多痴男旷女。唉,问世间到底情为何物?却又有何人能与你生死相守?”语声中无比寂寥,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却透出重重的哀伤来。
  楚楚大为同情,开口道:“以姐姐这样的人才,这种人恐怕早踏破了门槛。”
  那女子清脆地笑起来,声如银铃,笑罢道:“妹妹真会哄我开心。可惜情爱这种事往往是:你想要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偏偏喜欢的不是你。”
  她美丽的脸上落满忧伤,楚楚看得不忍,道:“姐姐这么美,是什么人瞎了眼睛,不识好歹?”
  她自嘲地笑道:“我美吗?但是他说,素女曾柔才算得上美女。-----这世间的男人,都只会一山望着那山高,从来不懂一颗心,才最珍贵。太容易得到,便不知道珍惜。”
  她突然俯身对楚楚低声道:“但是我得不到,宁可毁了他。他不是骄傲么,我要叫他受尽平生最大的屈辱,偏得不到他想要的人。”言未犹了,疯狂地大笑起来,却有豆大的泪珠,不断从面上滑落下来。
  楚楚正待叹息,却听她道:“可是结果,我还是不忍心,回头来看。-----唉,我好想有一颗石头做的心,可以绝情决爱,永远都没有烦恼。”
  她还在那里微笑,却有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来。楚楚大骇,伸手去探她脉络,竟然生机早绝。她吓得目瞪口呆,那女子却睨着她,笑道:“你莫害怕,他比我心狠呢,早一掌震碎了我的心脉。我是用教中禁术,强提一口真气支撑着罢了。----说起来,还能碰到妹妹,真是我们的缘分了。”
  她突然摘下手上银戒,不由分说,就给楚楚戴在了左手中指上,笑道:“我就将教中姐妹,都托付给妹妹了。------连他,也一并送给了你。妹妹记住,要解除金针刺穴大法之患,就必须到璇玑阵中去寻璇玑心法。去吧,好妹妹,姐姐要先行一步了。”突然一掌击在楚楚背上。楚楚只觉被一股劲力托着,穿窗而过,重重落在楼内的地板上。
  楚楚只觉每一块骨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脚并用,爬将起来,突然面前一物重击过来,直扑她面门。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后,只觉面上重重挨了一下,隐隐有点刺痛。那物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原来是根男人的簪子。
  多么珍贵的人皮面具,要知道她只带了3付!她心疼得不行,连忙取下来细细检视,竟然已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差点就不能用了。她大怒,扭过头去欲与那人理论,却整个人完全怔在那里,目瞪口呆。
  床上半躺一个弱冠少年,其姿容------美少年楚楚见得多了,但面前人的五官妍美精致,竟比女子还要秀上几分。此刻白皙的面上微微透出潮红,汗珠滚滚而下,反倒更添了几分魅惑。衣衫凌乱,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如玉,若非他自有男人的轩昂之气,楚楚差点就要误认为房中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绝代佳人。
  他本来怒气冲冲,及见得她将面具剥下回过头来,咦了一声道:“竟似宝珠破匣出,偏如彩云送月来-----你也需要花钱狎妓?”
  楚楚今日受的惊吓够多了,听他言来,奇道:“怎么,你也是此地的倌人?”心想那奇装女子定是死期已至,神志不清。这人既在沧海居的内室,自然就是那梁小珑准备梳拢的新人,果然眉目如画,倒叫她觉得好生可惜。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算了,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扭头便欲夺门而出。
  谁知那人手一动,明明他离她还有几尺开外,她却被他用力拖了过去,砰的一声随他落在床上。楚楚大骇,尖叫道:“你干什么?”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1
  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只听他在她身畔喘息道:“我就这么入不得你眼么?-----难道我还比不得此间人么?”
  楚楚抬头看他,突然闻到一股异样的香味,及见他面上通红,汗流如注,目光迷离,猛然醒悟过来,叫道:“你中了什么春药,这般厉害?要不我给你解解看-----”
  那人笑道:“还解什么,你不就是最好的解药?早知如此,我也不用忍得这么痛苦---”再不迟疑,翻身扑到她身上,喘息着向她面上吻过去。
  楚楚连连去推他,只觉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见她还要挣扎,便将她的手一把按在身下,低低道:“都来这里了,还害羞什么?-----我中此药已久,是再不能忍了。需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施主认为如何?”
  楚楚只觉一阵凉意,惊觉身上衣裳早被他除落。那人将自己美玉般的身体覆上她,手臂上一点殷红,触目惊心。他密密朝她吻下来,细碎缠绵,把楚楚吓得不轻,只蹦出一句:“你到底是谁?”
  他低笑起来,声音极有磁性,如美玉相击,叫她受了蛊惑,迷蒙中听他道:“在这里也问这个?”她方待说话,早被他滚烫的唇印了上来,灵巧的舌头伸入她口中,竟有一种桂花般的香味和淡淡的甘甜,深深地碾转着,叫她意识越来越飘忽,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身体,竟滑腻如脂。她心中感叹这世上居然有这样亦男亦女的尤物,已落入他紧紧的拥抱中,朦胧中觉得那寻欢阁中标志性的粉红屏风突然鲜活起来,而他在她身上种下了绵绵火种,叫她忘却了最后的界限,任由他冲入自己的身体,一会儿如在浪尖,一会儿落在渊底。两人的身体好似天生就是这么契合,一次次演奏亘古而来的舞蹈,将所有的疑惑,都暂时抛在了九霄云外。
  头晕,还是晕。
  那陌生男子已沉沉睡去,楚楚蹑手蹑脚起来,被那已破窗户的冷风一锤,总算唤回了几许理智。回头看床上,那男子面浮微笑,笑得正甜,她却一个激灵,想:这莫不就是娘娘说过的一夜情?
  她发了一阵子呆,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自言自语道:“千万别再惹麻烦了。-----应该没有,他不就是个清倌人么?青楼之中,没听过牵扯不清吧。”
  想起夜已深沉,张涵真必定在家中坐卧不宁,更加心乱,忙将自己穿戴好。回头看塌上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侧影在灯下秀美如玉,突然心生不忍,想:这样的少年沦落风尘,委实可惜,倒要想个法子救他出来才是。要离开青楼,当然首先要准备够赎身之资。-----不若这点银票?大略总是不够,而且还叫人家怀疑来路。突然想起怀里的明珠,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来放在他手里。想想最好还要跟他作个交待,便撕了自己衣角下来,写了两句:赠君明珠,解去风尘。将那题字的布片也一并塞入他手中。走到门口,给那叫金麟的男子服下解药,必能不久醒转,厌恶地看了梁小珑一眼,决定让她自生自灭。将自己草草易容,再回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遗漏,走出园门。好在寻欢阁自然是不夜天,人来人往,她顺顺当当混入人群,出得门去,寻到客栈,叫小二交待刘百航有事先走,快马加鞭,连夜赶回靖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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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猎猎,打在她的脸上,叫她清醒了不少,渐觉满腹羞惭:枉费自己也算饱读诗书,竟然不懂得礼仪廉耻,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发生了这种关系,虽然也有多方面的因素,仍叫人好不懊恼。看来果然酒是穿肠毒药,色为刮骨钢刀。但是大错已成,懊悔无用,只能以此为戒,下不为例。那男子的童身虽然为她所取,既已赠以无价宝珠助他脱离风尘,也算功德一件,功过可抵。
  眼见来到珍珠泉边,她翻身下马,冲进去将自己浸泡在水中,感觉身心都洗涤一净,才换上女装,循路返回草庐。
  远远见草庐沉在一片漆黑里,毫无声息,她放心不少,又觉得怅然若失,悄悄摸回自己的房间,也不开灯,摸黑解去外衣,方要将自己扔到床上去,突然碰到了一个温和的身体!
  她差点失声尖叫,突有所悟,取出怀里的明珠一照,只见张涵真伏在她的床榻上,睡得正香,衣上都堆起了重重的褶皱。
  她只觉一股暖意微微从心底泛上来,想了想,轻手轻脚铺开被褥,钻了进去,考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没有惊动他,缓缓替张涵真宽去外衣,将他慢慢抬到床上,用温暖的被褥,将他一并包裹住,看他睡态可掬,低低一笑,全身放松下来,自己也沉入梦想中去了。
  寻欢阁内,笙歌正欢,觥筹交错,夜夜不息。
  突然一阵狂风吹送过来,将案上人的衣角都倏地掀起,乐手觉得手中的乐器都无法拿稳,砰然落在地上。歌者曲不能成声,盆碟茶盏,跌碎声响成一片,有几个站在风口处的,仆成一团,有人叫道:“这风好古怪也!”
  便见空中突然飞来了几团乌云,转瞬便至,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楚,但见空中徐徐飘落雪花般的花瓣,四周传来一股奇异的香氛,叫人神志渐渐模糊,一个个前赴后继向地上斜倒下去,有人惊叫:“修罗煞!怎么会有-----”言未犹了,但觉一条人影突然立在面前,定睛一看,竟是个身着白纱的少女,圆圆的苹果脸,也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方照了个面,便闪起一道寒光,那人只觉得就像刮了一阵风,身首便已异地,而双目还圆睁着,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
  寻欢阁顷刻之间,已变成一座死城。只见几条白色人影在其中飞掠,从各个方向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突听其中那圆脸少女咦了一声,扑向一颗芭蕉树,旋即便拉出一个苗装女子出来,只见她面色铁青,嘴角还挂着几缕血丝,气息全无。那少女探了探她胸前,再翻开她眼皮一看,肯定地道:“春三娘中了主人的修罗掌,几个时辰前就已经死去。”
  其余几人也作同样打扮,闻言神色大变,道:“那主人也定是着了她的道,不然千里追影怎会显示主人来到此间------”满面忧色。
  那圆脸少女一手将春三娘甩落出去,恨道:“不若我们通知门下,剿灭五毒教。”语音未落,突听空中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笛声。
  几人都是大喜,惊呼:“门主!”飞身扑向角落的园中,但见湖中小楼门扉徐徐打开,一白衣少年倚窗而立,向她们露出一个令人眩目的笑容来。
  几人看得头晕目眩,却知道主人最讨厌别人盯看他,敛目垂首施礼,身如乳燕,鱼贯飞进小楼中去。
  她们正要跪伏下去,只觉一股大力将她们托起,她们都诧异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那圆脸少女脾气最是急躁,脱口而出:“主人,你怎么没事?”
  其余几人连连向她使眼色,已来不及,眼见冬儿难逃脱一场责罚,都在心里不住打鼓。谁知那少年竟然只是一晒,傲然道:“五毒教那点微末伎俩,能耐我何?”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1
  除却巫山不是云(二)

  他面色突然一寒,冰霜密布,把空气仿佛都冻结住了,但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一丝笑意破冰而出,仿佛荡漾开一江春水。几个少女都面面相觑,她们是修罗门中圣女,从千万人中筛选出,自幼跟随楚天行,赐了楚姓,在修罗门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和门主已算最亲近,但何曾见过他有这种神色,都在心里七上八下,突听他道:“春三娘这个贱人,竟敢对我下情蛊,令我一时内力全失。但她中了我的修罗掌,哪里还留得命在?”
  少女们花容失色,惊呼:“苗家情蛊?”顾不得门规森严,齐齐向他身上望去。皆因苗家情蛊乃是五毒教秘传,中蛊之人不但内力全失,必须立即与人交合才能解除,且终身只能和此人行周公之礼,否则便会蛊发身亡。想平日里主人何等心高气傲,什么都要最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素女曾柔何等绝色,他也不过觉得还算得美女,寻常之人哪里入得了他的眼?看他武功居然业已恢复,却是叫何人占了便宜去?既然不是春三娘,难道是这青楼里的寻欢客?-----这倒是怎么处理才好?!
  心里虽然千回百转,面上当然还是毫无表情,楚春为四圣女之首,出列道:“此地之人皆已中修罗煞,是否要尽除?”心想主人被劫来青楼,是何等奇耻大辱,肯定要血洗此地,一泻胸中怒火。
  谁知他笑意不减,挥挥手道:“我今天不想杀人。”叫楚春惊异不已,心想:莫非昨晚真有仙女度鹊桥?
  楚冬双眼溜溜向四周一看,瞥得有女人的罗裙在屏风角露出来,心里一动,叫道:“有个女人昏睡在那里,我抓她过来如何?”
  便见楚天行玉面一红,道:“休要惊动了她。”转过身去。四人都是七窍玲珑心的人物,心想这莫不就是昨晚的仙女?其中楚冬年纪最小,好奇心最重,仔细打量,越看越奇怪,突将衣袖贯如长虹飞伸过去,其余几人待要阻拦,哪里还来得及,正要出手拦下,及见云袖所卷之人,都不由自主啊了一声,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任由楚冬将那人重重甩落地板上。
  但见那人怎一个魁梧了得?膀阔腰圆,两条腿又粗又短,露出的手臂上还蓄有浓浓的汗毛,一张脸如果可以缩小几倍,倒也勉强可以过得去。几人都不由自主以手掩嘴,唯恐差点笑出声来。
  楚天行兀自沉浸在遐想里,突听有人落地之声,心中大怒旋过身来,正要出手,差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再顾不得仪态,仔细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面色旋即布满铁青之色,如玉的手伸将出来,成名天下的修罗掌就待一掌击下。
  他这身形一动,怀中一物骨碌碌滚将下来,却是颗鸽蛋大小的明珠,幽幽吐华。楚天行又看了一眼,突然清醒过来,心想:决不是她。如此至宝,只可能出自官宦之家,难道是皇室中人?
  他俯身拾起,闻得珠上传来萦绕昨晚的甜香,更加确定昨晚肯定另有其人,想起她给自己的留字,大约把自己当成了此地的倌人。再不迟疑,低声吩咐道:“给我彻查昨晚在此地出入之人,但万不能泄漏了风声。”心想:到底这不是件光彩的事,还是少为人知的好。将明珠紧紧攥在手心里,满心甜蜜,道:“我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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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在睡梦中,觉得身边极其温暖,不由得渐渐靠过去。隐约感觉一只温暖的手缓缓从她面上抚过,来到她的鼻尖,玩笑般轻揉。她似醒非醒,低低唔了一声,用鼻子去来回顶开他,那手便顿了一下,接着一个轻飘飘的吻印下来,非常轻,非常柔,叫人只觉得一阵阵暖意,有人在叹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怎么好像是那酸才的声音?----楚楚迷迷糊糊地想,却贪恋那温度,更紧地偎依过去,犹嫌不够,索性像八爪鱼般攀爬在其上。那身体渐渐动起来,将她搂入怀中。那宽厚的包容,触手可及,又令她更加安心地依靠过去。好像有人低声问:“我是谁?”
  纵然在迷蒙中,也知自己已回到草庐,还能是谁呢?楚楚半梦半醒,呢喃了一句:“涵真,别闹了,我好困。”将头沉沉压在他手臂上,便觉身下剧烈一颤,一双手臂紧紧环紧她,又慢慢放开。飘忽的吻落在她额头、睫毛、嘴唇上,渐行渐远,好像是一曲若有若无的骊歌缓缓弹奏到终点,终于融入浓浓的夜色中。
  枝头的小鸟清脆的鸣声将楚楚唤醒。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居然整个人窝在张涵真怀里。但是她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便去拧他的耳朵,叫道:“酸才!起床了!”声音普落,突听门外传来儿童们清脆的嬉笑声。
  楚楚发觉自己的脸皮已被锻炼厚了,翻手将被子尽裹在张涵真身上,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穿戴起来,隔着门叫道:“皮猴子,还不快去做饭,尽窝在这里干什么?”
  楚楚发现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把烦恼的事情统统抛在脑后。面具既已受损,她就在其上盖了块白布,倒将半边脸都挡得严严实实。她将梁小珑的银票和金叶子都换成了药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小药馆里捣拾她的解毒丹。这又何尝是件容易的事,她将自己几乎是锁在房中,夜以继日,总算捣鼓出了第一批作品。瞅着这几粒黑色的丹药,她长舒了一口气,想欢呼出来,却发现嗓子都哑得不能成声,直起身来,觉得全身都腰酸背痛。她勉强挨到桌边,倒了杯冷茶,一口气灌下去,才能发出点暗哑的声音。但闻着刚炼成的丹药发出的清香,她又觉得很值,欣慰地笑起来。
  就是不知道疗效如何?其实还可以再改进那么一点点,要是有千年雪莲和血参就好了,可惜------她其实早看了多遍,还是不死心地将那荷包在桌上再翻了个个儿,只掉出那块汗巾,早已经空空如也。
  所以说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她正在那里哀叹,突听门外小童的声音道:“方先生,湘姑娘说你不能够进去的。”
  便听张涵真焦灼的声音道:“都七天七夜了,她还不出来------不行,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呢?”
  那门砰的一声,立为撞开。
  来了也好。她暗想,果见张涵真一头是汗,直冲进来,两人方照了一个面,他惊叫道:“湘儿,你怎么了?脸上黑乎乎的是什么?”一把将她扯到凳上,举起袖口,仔细给她擦拭,口中心疼地道:“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代你来做好不好?”
  她明知道自己此刻必定蓬头垢面,但看他脉脉的眼神,觉得心情大好,甚为值得,歪着头对他甜甜一笑。
  张涵真的两只袖口都已变成乌黑,见她脸上还是一块红一块黑,觑得桌上有条干净的汗巾,一把抓过来就要擦下去。突觉那汗巾中传来一股异样刺鼻的香气,叫他眉头皱了一皱,下意识地展开一看,但见竟是一块上好的素绫方巾,其上端端正正,绣了一个 “珑”字。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1
  除却巫山不是云(三)

  楚楚心里一跳,下意识地蹿过去一把夺回。到底是不大干亏心事,面上早就一红,见他询问的目光投过来,清澈得能仿佛能照到人的心底,突然觉得不敢与他对视,第一个反应就是别过头去,心里不迭懊悔没有早将它烧掉。
  张涵真见她目光游离,疑惑更深,怀视四周,不知何时杂七杂八地堆满了各种药材,其中居然还有拇指粗的红参,根须具全。
  这恐怕没有几百两银子是买不回来的-------见她低头死死盯着脚尖,他突然想到一事,顿觉耳边轰鸣了一下,声音也转为严厉,凛声道:“这个不像是你的东西。-----湘儿,你跟我说实话,前些日子你还说钱没有了,要节省一点,怎么居然有钱买这么昂贵的药材?”
  楚楚觉得眼前人突然叫她觉得有无限压力,若是平时,定然插科打诨搪塞过去,但看着他清泉般的目光,竟觉得欺骗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张口了几次,还是没有吐出声来。
  但看今日的情形,再按这呆子的脾气-----楚楚心里叹了一口气,情知今日决无可能过关,闭上眼睛,低声道:“这钱是我偷来的。”
  半晌没有反应。她忐忑不安地偷偷睁开眼睛,却发觉一根颤抖的手指死死指着他,张涵真面如死灰,许久不能发声,好久才蹦出一句:“你说什么?”那从来温柔如水的目光,突然间已然冷透,死死的盯着他。
  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吧。楚楚心想: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算得了什么?索性提高了声线,硬邦邦地道:“不错,这个就是我偷来的荷包。这条汗巾也是这个人的。”
  一片死寂。-----楚楚抬眼一看,见张涵真浑身都颤抖起来,失声道:“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竟变成一片死灰,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她是十恶不赦之人,楚楚本来就体力严重透支,坐得腰酸不已,在凳上方挪动了一下,却被他一把提起来。他直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侠不以武犯禁,儒不以文乱法。你何时如此有出息,竟开始学那鸡鸣狗盗之徒?”
  楚楚觉得满腹酸楚,忍耐不住,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不义之财,取又何妨?”
  他痛心地看着她,声音拔高了几度,听起来极为尖利,道:“统统都是借口!贪欲不止,万恶即生。武当上的不义之财,要多少有多少,为何我宁愿在这里过偶然要上街乞讨之日,也不愿回那里享受不该有的荣华富贵。难道你就受不了没钱的日子么?莫非我竟然错看了你?”
  他环视四周,那新置的桌椅、屋舍,突然都变得那么刺眼,厉声喝道:“到底这些是不是都是用你偷来的钱买的?太肮脏了,你给我统统扔掉!”
  不知道是人累,还是心累,楚楚踉跄走了一步,觉得眼前一黑。她连忙伸出手,够到了一根木柱,才总算没有摔倒下去。
  若是平时,早就轻呵密护,无微不至-----可如今,他目光冷如玄冰,袖手远远站在那里,好像唯恐她玷污了他。
  心就在此刻凉透。惊觉连日来的暖意和感动,原来不过是一场错觉。这温暖,人家可以给,自然也可以收。
  好,就当做了场梦。
  楚楚振作起来,也不去看他的脸色,垂下脸来,低声道:“你出去。我累了。”
  她语声沙哑,叫张涵真从盛怒里醒得一醒,见她果然容色憔悴,想起她平日里操劳家事,照料三餐,不辞辛苦,叫他心里柔了下来。但思及她少不更事,竟做出这种事来,如果不能从一开始就掐断这个苗头,以她的任性脾气,恐怕将沦落邪道,难以自拔。
  他硬起心肠,控制住自己就要伸过去扶她的手,冷冷地嗯了一声,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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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句话说得很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或者是: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楚楚三下两下,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好,打了个简单的包袱,正要推开门,却在门缝里看到与她朝夕相处的十几个童子,排成两排坐在台阶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门。
  她连忙把门轻轻掩上,心里恨道:酸秀才,竟敢跟我来这招?
  只听得门外,一个稚嫩的女声问道:“石头哥哥,湘姐姐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房里?”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最小的女孩子,大家都叫她小豆子。
  那石头是此地年纪最大的男孩,老成持重,在这群孩子里俨然是首领。只听他道:“方先生说湘姐姐犯了错,正躲在房间里反省自己。我们要在这里看护她,免得她生气了不吃饭。”
  什么?----简直就是软禁!楚楚气得要推门出去,只听那小豆子又问道:“那湘姐姐到底犯了什么错呢?”
  石头道:“方先生没有说。”
  突然有个声音插进去道:“我知道的。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好像是湘姐姐说她偷了东西。”
  众小儿都吃惊地呼了一声,楚楚只觉面红耳赤,恨不能夺门而逃,在心里将张涵真骂了千遍万遍。
  小豆子道:“湘姐姐那么好,她来了以后,我们有了大房子住,有了新书读。再不用吹冷风,再不用接雨水,吃得好,穿得暖,她偷东西一定是为了我们,而且她肯定偷的是坏人的东西。”只听几个童声,都在那里齐声附和。
  到底是我带了这么多天的孩子-----楚楚只觉甜到心底,突听那个石头认真地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缺钱就可以偷东西,饿了就可以去打劫,就跟盗贼没什么区别,世上的法制也就乱了。”
  他倒将他们教得很好!楚楚听得外面顿时一片寂静,众皆缄默,只有那小豆子怯怯地道:“但是湘姐姐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好几个声音立即连声附和她。
  只听那石头道:“湘姐姐当然不是坏人,还是大大的好人。方先生说,人无完人,每个人都难免会犯错,但最关键的是要知错能改,不能有污于自己的品行,这么做,才能任何时候都心胸坦荡,无愧于天地。”
  哼,竟然将自己当成了三岁儿童。-------我才不羞愧!-----大不了,将剩下的明珠卖了,把钱还给梁府就是。可恨我初次出手,不够老成,要是早将那荷包和汗巾烧掉就好了。楚楚正在那里怨恨,突听一个声音道:“奇怪呀,怎么这么久都没看到方先生?”
  不在了才好!楚楚正寻思脱身之计,只听石头答道:“他到城里的当铺去了。”
  当铺?楚楚登时将耳朵竖了起来,只听几个童声都纷纷问道:“方先生到当铺里干什么去了?”
  石头答道:“他说要去把他的玉佩先当掉,好换了钱还给人家。”
  儿童们都倒吸了一口气,那小豆子急急道:“就是那块他从小带着的么?他不是连摸都不让我们摸,说不能碰坏,将来还要凭它去找他爹娘呢,怎么现在--------”
  众儿童只见房门一动,湘姐姐沉着脸走出来,一把抓过石头,问道:“那当铺在哪个位置?”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1
  除却巫山不是云(四)

  楚楚躲在树后,看张涵真将一块蝙蝠形青白玉佩递上柜台。她本待抢步上前,又恨他冷语相对,心想:我偏不现在出来,让你心疼一阵子才好。
  那伙计仔细将玉佩对光看了许久,咦了一声,对后面唤道:“这竟像是官家之物---掌柜的,您出来帮帮眼。”
  便听得后堂答应一声,旋即便走出一个鬓发皆白的老先生来。他仔细将玉佩拿在手中来回打量,道:“此玉应是组佩中的上珩,你看它有4个孔,是用来穿丝线的。此玉玉质上乘,倒是价值千金,但只有朝官才有此佩,且观其纹路,官职尚且不低------方先生你在此授书多日,怎么会有这等玉佩?它从何而来?”
  楚楚只见张涵真听得一片茫然,目瞪口呆地望着它,竟忘了答话。
  那老者见他神情异样,越发觉得可疑,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张涵真呆呆立在那里,突觉刀光一闪,两条大汉举刀而至,竟是要将他擒下。他尤在震惊中,身上的内力自然发动,将两人扑通一声就摔出了门帘外。
  众皆大惊。大家都认得这是此地有名的儒生方大可,想不到竟有这等身手。张涵真见两人啊唷之声从门外传来,大为歉疚,正待出门搀扶,突听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好俊的武当逍遥手。-----我寻访武当门人久矣,可惜武当山人去山空,想不到此地竟有武当高手,马超,你与我去看看。”
  张涵真心里暗悔,伸手将那玉佩夺回手中,低声对那老者道:“这是有人放在我的襁褓中的----”只觉门帘一动,二个幞头袍衫的男子走了进来,当前人服饰华贵,长须飘垂,年过中旬,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个年轻人。
  老者怒道:“寻常人家哪里会有这个,根本是非抢即盗,休得欺瞒老夫。伙计们把他给我抓起来,交付县衙!”左右答应一声,摩拳擦掌,就欲上前。
  楚楚在树后暗暗好笑,正打算将醉红尘抛去,突听那年轻人铿锵一声钢刀出鞘,厉声喝道:“李巡察使到此,何人胆敢喧哗?”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那中年人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印玺来,老者眼尖,认了个仔细,连忙招呼众人道:“还不跪拜官爷!”指着张涵真道:“这个小贼偷了官家之物,小民正要将他押送见官去呢。”
  张涵真兀自呆呆捧着玉佩出神,突听那中年人失声道:“这玉佩竟像是丘晓兄之物-----马超,你快取来给我一观。”
  那青年答应一声,手快如闪电来夺,但张涵真何等身手,轻轻一个旋身闪了开去。那年轻人见这身法,吃惊道:“莫非是太乙缥缈步------不得了,这少年定是张真人入室弟子。”
  那中年人猛然抬头,问道:“年轻人,你是不是姓张,名涵真?”
  众皆纷纷道:“官爷你认错人了,这个人在这里好几年了,姓方,叫方大可,倒是这一带有名的绶书先生。”
  那中年人走上前去,仔细凝视张涵真的面庞及他手中玉佩,道:“这分明就是丘晓兄的朝玉。年轻人,你左脚下有颗红痣,在十七年前被人放在武当山前,只在你襁褓中留了这块玉佩和一张写有名字的布条,是也不是?”
  张涵真如中雷击,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那中年人笑道:“你的容颜,根本就与你父亲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如何能不识?涵真,你父姓张,字丘晓,乃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御史大夫,人称铁面御史。可怜你父亲为官清正,却遭人诬陷下狱,一家人只有你尚在人间。如今总算沉冤已雪,元凶伏法。陛下下旨命我寻访于你,允你子承父爵,你家之物也悉数归还。长安城中的府邸,我一直命人打扫。-----我姓李,子子复,与你父相交多年,你应该叫我一声伯父。当年我亦被解职,复出后一直没有停止过找你,总算打听到你被人救往武当,上山几次,均不见人踪。我一直相信你仍在人间,总算苍天有眼--------”摸上他的头,痛哭失声。
  张涵真觉得一片茫然。他多年来无时无刻,不以寻访父母为念,想不到身世一朝揭晓,却已是家破人亡。面前人竟是他那从未谋面的父亲世交,如今也只有他,才算得是他的亲人。他看着这张陌生的却热切凝视他的面庞,开口唤声:“伯父---”觉得悲从中来,不可遏止,一任清泪汩汩而下,不能成声。
  那被唤为马超的年轻人道:“老爷,张公子,如今既然见着了,总算是件喜事,不要太伤心了。夫人和小姐还在驿馆,知道张公子寻到,必然开怀。我们还是快通告她们一声。”
  李子复擦着眼睛笑道:“倒是我糊涂了。-----天可怜见,你伯母没有一天不念叨你。就是你那丹阳妹子,也无时无刻不对你牵肠挂肚--------”
  喜不自胜地摸了摸张涵真的头,含笑道:“其实你应该称呼我为岳丈才是。我与丘晓兄当年曾有约定,诞下子嗣,若同为男子,便是兄弟,若都为女儿,便是姐妹,若正好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涵真,如今总算把你找回来了,丹阳终生有托,是大喜之事啊,快随我去见你的伯母吧。”
  张涵真大惊失色,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早被那李子复一把拉过,喜滋滋地领头向门外走去,笑道:“马超,今日夫人一定笑歪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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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生今世,慕容楚楚还没有沦落到要和女人抢男人的地步。
  楚楚悻悻然看着三人走远,听那当铺内还不断有惊叹声传来,依稀几句刮过耳边,似乎是什么有眼不识泰山之类,还有人感叹他终于不用再过贫寒清苦的生活了。
  确实对他来说,是已经否极泰来了。且不说张府内的家产定够他与孩子们好好生活,加上他这有权有势的泰山丈人,重建武当山都不成问题。
  这下好了,张涵真什么都已经有了:爵位、财产、贤妻------
  她慕容楚楚算什么?无非借了父母之荫,而且难道还指望人家跟你回去做小?况且杜长卿这关,比铜墙铁壁还难过呢。
  罢罢罢,他和孩子们既然已经不需要她了,她也可以放心上路了。
  只是既然是自己闯下的祸,倒也不需要人家替她担承,再上颖州一趟便了。楚楚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来到草庐前,孩子们都热切地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湘姐姐找到方先生没有?玉佩真当掉了?”
  楚楚现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来,道:“方先生不姓方,姓张,是高官之后呢。他没有当掉玉佩,却找到了他的家人了,很快就来带你们去过好日子了。”
  孩子们都欢呼起来。唯有石头轻轻说:“我倒觉得这里的日子也不错。”
  我也觉得,但是好日子总是太短。-----楚楚伸出手去,摸摸男孩的头,不再多想,快步入内,将要做的事一一就绪。
  首先将那柜子里的青花药瓶取出来,把红色药丸统统倒入水里,换上自己制出的解毒丸。就算不能根除,在发作的时候服用,也能够撑过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可以等到那萧宁远取出灵犀针。
  本来已经可以走了,看窗外嬉闹的孩子们,她竟觉得依依之感,难以去除,唉,明日客程又几许?
  此念一出,不觉大惊:莫非自己,已不知不觉将这里当成了家?
  楚楚啊楚楚,该醒醒了。不过是陌路相逢,莫再留连。
  好歹给孩子们留点纪念吧。------自己身无长物。手在怀里摸索,探到了一物,取出来一看,是那个装夜明珠的荷包。
  她本来只取了3颗,一颗送给了青楼中那陌生男子,另一颗就准备卖了还钱,正好还剩一颗可以留给孩子们做个纪念。
  她将明珠放下,本来应该这样就走了,但觉得有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寻得笔墨纸砚,挥笔而就:
  “涵真兄明鉴:
  见字之时,小妹已然归去。所取梁府之银,小妹自当悉数归还,不劳兄台费心了。
  小妹已制得解毒丸,虽迫于原料所限,不能尽除极乐丸之毒性,但亦可为张兄支撑一段时日,但等萧宁远于璇玑阵中取得灵犀针,必能尽解此毒,从此无忧。
  小妹愚钝,本无计可赠君子,但自思武林大患未除,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武当为武林泰首,众望所归,若惧天绝门之威,只隐于山野,岂不让正道之士寒心,而武当百年基业,亦将毁于一旦。
  张兄既要返回故里,宜另选有才之士接替掌门之位,重振武当,共襄大业,救武林于水火之中,才是无量功德,万民之福。
  天下事虽有理可循,但万法亦有变通之道。武当山上不义之财,能用之于民,功过亦可相抵,远胜于弃置,兄以为然否?
  叨扰多日,张兄盛情,铭刻五内。就此拜别,应无见日。”
  本待就走,突想起这人顶认真,若将明珠也当成了赃物,却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便在其下加了句:“此珠乃家传之物,给孩子们做个纪念。”
  提笔写完“湘柯敬上”,心想:再无牵挂。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1
  挪尽梅花无好意(一)

  楚楚信步走在往颖州的小路上,江南春早,草长莺飞,风光自与长安不同,叫她看得欢喜。她拣了最近的山路,估摸着应能在天黑前赶到颖州,放开了步伐,向前走去。
  突然树梢上有点突兀的颜色闯入了她的眼际。她仔细一看,竟是只绣了精美刺绣的花鞋挂在那里。鞋面上呈蓝靛色,上面绣着花鸟,这种底色和绣法,看起来竟有点眼熟。她仔细一想-------对了,分明有点酷似那寻欢阁中所遇奇装女子衣上的花纹。
  她将那鞋挑落下来提在手中,猛听得不远处有男子肆无忌惮的笑声出来,还夹杂着女子的呼救声,只短促地响了一声,便唔的一声低了下去,竟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嗤嗤的衣服撕裂之声清晰地被山风传送过来,听得她怒火中烧,但听得分明有好几个男声在那里发出淫秽的大笑,倒叫她提高了警惕,蹑手蹑脚,向发出声音的草丛边摸去。
  一路只闻得一股刺鼻的腥味,那情景叫她立即别过头去。路上竟然散落着无数蛇的尸骸,这些蛇都花纹斑斓,分明都有剧毒,却好像被人用极快的刀法劈成几段。随着她的脚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分明是男子粗重的喘息声,旁边还有人道:“快点,该我了!”
  莫非她竟来得迟了?楚楚连忙轻轻扒开草丛,只见几个劲装男子,压着一个身着蓝靛色短上衣的女子,她的百褶裙已被撕开,露出尚未发育成熟的两条瘦巴巴的双腿,被野蛮地扳成钝角,一个男子正在其上,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命地抽送着,喘息道:“他奶奶的,这五毒教妖女的滋味还真不错。”
  从楚楚的角度望过去,只见那女子一张小小的瓜子脸明显被掌掴得变了形,红肿起老高,嘴上被塞了一团破布,下身的草丛里都是血丝,那双眼睛眼泪已经流干,空洞地望着天空,那绝望的眼神,让她再也不忍看下去。
  手中醉红尘扬手欲去,突想:慢来,这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几个男子正在那里忙乎,突听一声女子凄厉的呼声:“妹妹,你们放过我妹妹!”
  几个男子心中一紧,手快的已按上腰刀,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根本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扑到那女子身上,号啕大哭。
  其上那男子大觉扫兴,一把将她拍开,骂道:“哪里来的疯女人,竟敢扫你小爷的兴致,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复将她上下打量,对同伴笑道:“这个模样虽然差点,看那身段倒挺不错,皮肤也挺白的。------既然是送来门来的,千万不要放过。反正都是五毒教的妖女,死几个也没人管。”
  其余人都哈哈大笑,松了按住女孩的手,就欲起身来抓那女子,突觉浑身绵软无力,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惊叫:“有古怪!”
  其上那男子大骇,欲从少女身上跳下来,但觉连挪动一下都困难,眼睁睁地看着那被他拍倒在地上的女子悠悠站起来,随手取过一把他们的腰刀,轻轻拔出,缓缓走到他面前,对他笑了笑,说不出的古怪,笑容未落,突然举刀,极利落地将他的孽根,一把削落!
  他痛呼一声,当即晕了过去。其余几人面色煞白,见那女子若无其事将他踢到一边,将那段东西抛向天空,道:“喂狗倒是不错的。”突然面色一冷,厉声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要往哪里去?说得清楚明白,就饶了你们的狗命。”
  几个男子领教了她的手段,见她目光冷冷扫过来,急急道:“我们都是崆峒派的,那个是我们的大师兄。因得了英雄帖,特来参加武林大会。”
  只听那女子啐道:“凭你们也配得英雄帖?可怜崆峒派也算得名门正派,却尽出你们这些败类!”
  她将那少女扶起来,取出她口中破布,柔声对她道:“小妹妹,别怕,都过去了。”那少女愣愣看她将一套衣服裹在自己身上,半晌,捂着脸坐下来,痛哭失声,断断续续道:“我好脏,好脏啊,我再也干净不了了。”
  只觉一双莹白的手极有力地扳开她捂脸的手,那女子在她耳边道:“妹妹别怕,无非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忘了就好了。一个人,干净只在于其心。”
  少女使劲地摇着头,道:“我怎么忘得掉,这以后就会永远成为我的噩梦阿。”
  只听那女子说:“面对噩梦,最好的方法,就是亲手结束它。”已是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将一柄钢刀递到了她手中。
  那女子微笑地点着那几个不能动弹的男子,道:“所以我没有杀他们,让你自己来动手。他们中了我的软筋散,随你怎么处置。叫我看,也不能就这么一刀下去,总要多砍几刀,叫他们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一死,我们永不再提这件事,你就会慢慢淡忘了。”
  几个男子都失声高呼:“女侠饶命!你不是说饶过我们的么?”
  楚楚笑道:“你们刚才不是说我是妖女么?哪个妖女说话还算数的?”
  楚楚只觉那少女眼神颤栗,向那几个男子扫了半晌,又犹疑地看向她。她心里想:毕竟是小女孩,胆子还小,待我来结果了他们。幸好酸才不在,要不肯定会阻止我。----我却怎么又想他了?她在那里出神,突觉那少女目光凝在她手上,她大觉奇怪,低头去看,却是那只被强戴在她手上的戒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只听那女子朗声道:“小离谨遵教主之令!”一把将钢刀抄在手里,干干脆脆,将几人劈成了几大块。
  楚楚失声道:“你说什么?”
  却见那少女向她跪伏在地,道:“小离多谢教主救命之恩。”抬起手指,散出一缕黑烟,发出一股刺鼻的香气,袅袅而散。楚楚目瞪口呆,听得不远处有鸟鸣声遥相呼应,未几,几个服饰相似的少女,从树林中穿梭而至。当前一人面色黛黑,下巴尖尖,远远地便呼道:“小离,我们分头去找三娘,遍寻你不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少女哽咽道:“阿蛮姐------”但随即擦去了眼泪,向那人道:“新教主就在这里,大家快过来见礼。”
  楚楚只觉好几双眼睛凝视在她的左手中指上,那叫阿蛮的女子道:“果然是三娘的戒指。五毒教后继有人了。”话未说完,珠泪滚滚而下,语不能成声,率先抢步过来跪倒在地,脆声道:“五毒教右护法莫阿蛮,参见教主!”
  楚楚只见这几个女子都纷纷向她跪伏下去,怔怔看着手中的戒指,自语道:“她居然没有骗我-----”突有所悟,问道:“你们说的三娘,莫非就是五毒娘子春三娘?”
  几人朗声道:“正是前任春教主。”
  楚楚笑道:“我居然白拣了个教主当当-----”突然想到一事,抬起头来道:“先说清楚,我可没钱,养不了你们这么多人,我看还是换别人当算了。”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齐声道:“胭脂戒一旦择主,终生不能取下,除非教主仙逝,向后传承。”那叫小离的少女低声在她耳边道:“我教垄断苗疆玉石生意,富甲一方,教主根本无须为银钱担忧。但教主再不就任,五毒教群龙无首,这肥水就要被别人夺去了。”
  就数这句最让楚楚怦然心动,立时慷慨道:“那我就不推辞了。诸位姐妹跟着我,吃香喝辣,有我的,就短不了你们的。”心想:这下捡到宝了,再也不用售卖宝珠。觉得还不放心,道:“你们先取一万两银票给我。”
  就见莫阿蛮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端端正正递上。楚楚打开一看,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存放在内,都有千两之巨,她心花怒放,连忙揣入怀里,口中道:“如此我就是五毒教的教主了,你们叫我楚教主即可。三娘可曾找到?”
  几个女子闻言,都举袖试泪,莫小蛮悲声道:“已然寻得三娘尸骸,我们刚将她的遗体送回苗疆。三娘为修罗门主楚天行所害,还请楚教主替她报仇雪恨!”
  楚楚见这几个女子都眼眶通红,垂下泪来,联想起春三娘生前风采,大起惺惺之意,慨然道:“这是自然,但却去哪里找他?”
  莫小蛮道:“我闻得武林大会将在扬州召开,由珍珑阁主萧宁远主持。楚天行是他好友,必定前来助威。我们只要前去,定能遇到他。”
  楚楚喜道:“这倒是个妙计。”心想莫非那也是真的,璇玑阵中有璇玑心法能恢复我的内力?若是如此,倒非去不可了,还能一举两得。却见小离俯身从地上人身上摸索,不一会儿便摸出了张帖子,对她道:“教主,有了这英雄帖,我们可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2
  挪尽梅花无好意(二)

  在楚楚看来,五毒教非但是百废待兴,迄今还没有被灭掉,还真是天大的幸运了。大概是因为老本营在滇池这等蛮夷之地,疠瘴出没,人迹罕至的缘故。
  那小离自不必说了,只懂得驱策一点毒物,还天真到一听名门正派就相信得不得了,崆峒派骗她说知道春三娘的下落,立马就跟去了,结果受了这么大的侮辱。至于那种弹手指召唤同伴的方法,在楚楚看来也老背得不得了,因为那还要用力揿破嵌在指甲中的暗囊。万一双手被制住,根本连发的机会都没有。
  但据说她年纪虽小,却是教中最识字断文的,玉石生意一直由她打理,所以地位还挺尊崇,在教内担任了左护法之职,恐怕也是武林门派中最不济事的左护法了。
  好吧,至少这个还算有点其他的本事。其余几个苗女,武功稀松平常,用毒也都是最简单的几种,总算那个莫阿蛮还算有两下子,两把弯刀还能闯闯江湖。她们还要骄傲地告诉她在苗疆有数千教众,都能文能武,但既然这几个女子居然也算是教中了不起的人物,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楚楚简直要无语望天,不由得脱口道:“三娘平常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不提起来还好,一提起这个,几个女子都群情激愤,七嘴八舌地告诉她,春三娘本是五毒教不可多得的人才,仗着一本五毒奇经,在江湖中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声。但自从春三娘见了修罗门主楚天行的真面目后,茶饭不思,痴痴呆呆,什么事情都懒得理,一心巴结名门正派,幻想着终有一日能被中原武林接纳,可以如愿以偿与心上人共接连理。可惜楚天行只喜欢最出色的美人,眼睛里只看得见素女曾柔,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女人,千万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且慢,那个五毒奇经,又是什么东西?
  楚楚连忙问道:“那五毒奇经却在哪里?你们练了没有?”
  谁知她们更加诧异地道:“这是教中至宝,只有教主才可以练的。-------三娘没有传给你吗?”
  看看!她原来根本就是接了个烂摊子。若不是赶鸭子上架,还有那诱人的玉石生意,她肯定要好好考虑考虑值不值得。
  可就算当一个这么破落的小教教主,繁文缛节也照样少不了。歃血为盟倒还罢了,还要被一个满脸皱纹、白发苍苍,脸上还刺了奇怪花纹的老苗女从头到脚摸一遍。她一看那老人,双眼已瞎,目光呆滞,吓得连连往后退。众人却蜂拥而上,一把将她推过去,说这是教中的巫女,能目通三界,知晓前生后世。每届教主就任,都要由她祈福。
  ---------好吧,反正她又看不见。楚楚闭上眼睛,任那双鸡爪般枯瘦的手往她脸上摸去。突觉那女人摸了几下便缩回去,从嘴里吐出几个奇怪的发音来,大略是苗语。莫阿蛮凝神听了半晌,奇怪地看着她,道:“虔婆说,这不是你的脸。”
  她不是瞎了么?怎么比明眼人还明白?
  楚楚总算想起还顶了张皮,连忙把那张人皮面具取下来。只听几个女子都长长出了一口气,莫阿蛮定定地看着她,叹息道:“三娘若是长成楚教主这副模样,说不定早就如愿以偿了。”
  那小离跟在后面骂道:“所以世间男子皆是浅薄之辈,楚天行首先就不是个好东西。三娘死得一点都不值得!”
  突然目露忧色,对楚楚道:“但教主生得这般美貌,万一那楚天行见色起意,前来纠缠不休,却又如何是好?”
  楚楚正被那虔婆摸得不耐,闻言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包里还有个顶丑的面具,戴上不就没事了。-----反正这些名门正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不愿意给他们看这张脸呢!”心想,我也正想换个面具,这个戴太久,又破了。既然美女会招惹是非,丑女总没人来搭讪了吧?
  几个女子齐声道:“教主说得正是。”
  虔婆将楚楚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面露喜色,叽叽呱呱对莫阿蛮说了几句。楚楚正在那里等莫阿蛮讲解,突见她不能置信般,又惊又喜地将她上下打量,其余几人都是差不多的神色,眼睛里都露出狂热的光来。
  楚楚被她们看得发怵,只听得扑通几声,她们竟然向她跪拜下来,三拜九叩,她大惊失色,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莫阿蛮双掌合十,虔诚地道:“虔婆已看出楚教主乃天上星宿下凡,贵不可言。我教得姑娘出继大统,必能兴旺发达,一统江湖。”几个女子闻言,都高声呼道:“五毒神教,一统江湖!”语调都甚是熟捻,可见平日里是喊惯了的。
  这么衰败的五毒教,居然也有统领江湖的野心,楚楚差点喷笑出来。这虔婆的眼光也真是独到,居然没看出她是妖怪,还说什么她是天上星宿下凡,倒害她白忐忑了一阵,岂不令人笑掉大牙。可见什么目通三界,知晓前生后世,统统都是愚昧。
  不过,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服众,没有点个人崇拜还真是不行呢,大概这虔婆就是起这个作用的。楚楚决定不去戳穿她,笑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往扬州去扬名立万。”心想:乘她们斗志昂扬,倒要好好去挫挫名门正派的威风。我就不信到时不能见机行事,人多总比冷冷清清一个人好,再说反正有的是钱。梁府总是要去的,倒不急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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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楚楚一行,招摇过市,雄赳赳气昂昂开到杨州。说起来这萧宁远倒实在是个人才,将武林大会的地址,就放在瘦西湖边。所谓“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其名园胜迹,散布在窈窕曲折的一湖碧水两岸,俨然一幅次第展开的国画长卷。此际琼花盛开,但见大如玉盘的花朵上,八朵玉瓣小花簇拥着花蕊,微风吹过,散发出丝丝清香。如此景色,观者欲醉。
  武林大会正址就设在凫庄内,门口自有人在那里收帖盘查 。楚楚抬头一看,但见那几人皆着百衲衣,头发散乱,手持木棍,年纪虽轻,目光都炯炯有神,背上皆负了几个布袋,连忙问一旁的莫阿蛮:“这莫非就是丐帮弟子?”果见莫阿蛮连连点头。
  楚楚暗想:这珍珑阁主真是个聪明人,叫丐帮负责发送盘查帖子,真是再妥帖也没有。因丐帮为江湖第一帮派,弟子众多,耳目遍布天下,决不会遗漏一份,对来者也比较认识。能让天下第一帮替他奔忙,这武林大会已经成功了一半。
  她初出茅庐,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立马对众人道:“我们还不过去?”大摇大摆,率先往门口走去。
  几个丐帮弟子正在那里忙碌,猛然闻得一股刺鼻的香味迎面而来,正在那里疑惑,抬起头来,更加吓了一跳。只见几个服饰甚为怪异的女子,已然走到面前。她们都上着右开襟布扣的蓝靛色上衣,下是百褶花裙,腰束绣带,小腿缠绣花护腿,头戴银冠,叮叮珰珰地走过来,引得路人侧目。当前那人顶了个牛状银角,浑身上下挂满了银花草、银风雀、银葵、银蝶、银响铃,衣上绣满了繁复的花纹,华丽之至,身材婀娜多姿,款款而来。及见其面目,却叫人不由得差点吓退几步。只见她面如倒梨,眉毛倒挂,那副容颜,真是叫人看了都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更恐怖的是那面上还有凹凸不平的小疙瘩遍布,看起来就像是用癞蛤蟆的皮做成,让人止不住一阵毛骨悚然。那刺鼻的香气,就是从她身上一阵阵传来。
  这却是楚楚痛定思痛后的创造。她因知武林大会必定人多眼杂,生怕杜长卿亦有布下眼线或者只身前来,自己身上的体香难免泄漏踪迹,特地精选了苗家最刺鼻的香料挂在身上,甚至还服下了一种可改变嗓音的药草,保证万无一失。此刻她见几个丐帮弟子均目瞪口呆,不敢跟她对视,大为得意,道:“看什么?没见过美女吗?”一把将英雄帖按在几上。
  几个丐帮弟子都差点喷笑出来。为首的六袋弟子任元先回过神来,拿过那帖子一看,竟不似伪造,他多年游历江湖,武林中各大门派无所不知,却没见过这种打扮,心生疑惑,道:“恕在下眼拙,敢问姑娘是哪门哪派?”
  却听那丑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声音粗哑,道:“小离,你告诉他。”旁边一个瓜子脸的俏丽少女答应一声,昂首道:“我们是五毒教的,这是我们楚教主,你们还不上前见礼。”
  任元还未答话,旁边一人已哄笑道:“五毒教的妖女也配来参加武林大会?还不快滚!”将英雄贴一把抓过去收入柜内。
  只听那丑女冷冷道:“等会儿,你千万别后悔。”对任元道:“看你还算脑子比较清楚的,我就跟你多说几句。刚才你已看过了帖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任元在丐帮中升到六袋弟子,威望甚高。他闻得此言,不得不答道:“帖子是真的没错,但------”
  那丑女冷冷道:“你们既然凭帖进人,我们的帖子又是真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莫非丐帮这点道理也不懂吗?”
  任元闻言,大感踌躇,见她大刺刺坐下,一众人把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分明是不让进就不肯罢休的模样。后面的人,已经围堵过来,七嘴八舌,热闹非凡。这样的情形维持下去,定让洪长老怪他办事不力,咬了咬牙,道:“姑娘先请入内。”心想横竖是自己的地盘,也不怕她们翻出天去。向左右使个眼色,叫他们速前去禀报。突觉一物按在自己肩上,低头一看,竟是双美如兰花的手,一下子已经松开,再顺手看去,那丑女正对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可怖的微笑。他不忍再看,立即低下头去,心里想:这么美的手,可惜长在这么丑的人身上。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2
  挪尽梅花无好意(三)

  进得门去,豁然开朗。
  穿过几步台阶,一个占地广幅的广场便呈现眼前。四周都用布帘分隔开一间间小间,放好了无数的长凳。高高挑出的台上,摆着几张龙头红木座椅,第一张椅上坐这一个灰色僧袍的老和尚,外披黄色袈裟,眉毛已然灰白,目中精光湛湛,身边侍立着几个灰衣僧人,不用说,就是天下闻名的少林。
  第二张椅却空在那里。--------小离已寻好一个小间,恭恭敬敬将她让入其内。楚楚能感觉各种目光汇在她身上,有人窃窃私语:“据说是五毒教的------好丑的女人------”
  莫阿蛮听得大怒,喝道:“休要胡说八道。我们教主的天香国色,岂是你们这种人能够看明白的?”她其实说得倒是实话,但旁边人愈加笑倒了一片。
  楚楚哪里会在意这个,挥手叫她噤声,兴致勃勃地再往台上看去。只见第三张椅上坐了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手持一根玉笛,她大感兴趣,问莫阿蛮:“这个人你可认识?”
  莫阿蛮得意地道:“这个我最拿手了,跟正派人士打交道的可一直是我。----喏,那个老和尚就是少林的空智法师,主管达摩院,倒是好久没出来了。旁边的应该是罗汉堂的和尚。这个拿笛子的是昆仑派掌门顾三圣,人称‘昆仑圣君’。旁边那个老尼姑很凶的,是峨嵋掌门妙真师太。”楚楚抬头一看,果然见那女子长了一张极凶悍的马脸,穿了一身紫色缁衣,手持拂尘,一言不发。身后倒是立着几个眉清目秀的女弟子,也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只听莫阿蛮又道:“旁边那个是点苍派掌门谢长亭,人称‘云中鹤’。”楚楚抬眼看去,却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面颊都瘦得凹陷下去,看起来一阵风过来,也能将他吹倒。
  紧挨着他坐的是个玄衣老道士,个子不高,面如玄铁,都与衣裳的颜色分不开了,楚楚还没问,莫阿蛮已经讲解道:“这是青城派掌门秦聪,人称‘青城老人’。旁边那个是洪帮的马沛,人称‘马五爷’。”楚楚一看,果然是她在锦驿酒楼见过的虬髯客。
  最后一个座椅上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身后那悬剑的年轻人楚楚最是眼熟,竟是自称“风流子”的唐秀。此际他面带微笑立在那里,倒也是一表人才,叫峨嵋派的女弟子的目光不住从眼帘后飘过去。楚楚叹息道:“这个不用你介绍啦,蜀中唐门我还是认识的。”
  只听一旁有人道:“武林大会已多年没有召开了,这种热闹景象,老朽多年不见了。这几年天绝门横行江湖,也不见卓盟主出来管事,还倒是丐帮也怕了天绝门。想不到在有生之年,老朽还能看到武林中人汇聚一堂,倒叫老朽好生感叹!”
  楚楚抬眼看去,只见最近的一个小间内,二个老人坐在其中。一个须发皆白,身穿蓝衣,腰上悬了把极为沉重的连环刀,这番话正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另一人也是鬓发灰白,却穿了身耀眼的红衣,闻言道:“此次召开却是有缘故的。你想,丐帮人为何不直接出面,具名的却是一个江湖后辈?可见还是对天绝门有所忌惮。年轻人年少气盛,却白白作了挡箭牌。”
  蓝衣人道:“我看不见得。丐帮现在由洪长老主事,此人最是谨慎,既然肯参与其中,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红衣人笑道:“无非就是听说璇玑山庄允了萧宁远入璇玑阵么,萧兄你想,先别说璇玑山庄为何如此大方,那璇玑阵百年只能开启一次,而且从来没人破过。到底有多少把握,谁也说不清楚。这年轻人在此时牵头召开武林大会,其心可昭阿。------你且看好了,今日定有场好戏开锣。”
  此时台下人多嘴杂,嘈杂不堪,但两人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楚楚耳中,显然两人都身怀深厚内力。她看了看莫阿蛮,后者皱眉摇头,表示不识。她正待再仔细打量二人,突见台上帘动,有人走了出来。
  楚楚只见先走来的是一个长脸中年人,身材甚为魁梧,身上鹑衣百结,显然是丐帮中的人物,楚楚瞅见他身上居然有九个布袋,问莫阿蛮:“洪长老?”果然阿蛮钦佩地连连点头。
  楚楚微微一笑,却见他身后已现出一个黑衣少年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四周环顾,向众人微微颔首。霎时满场俱静,什么声音都突然停止了下来。
  那少年面容极为深刻,棱角分明,浓眉修长入鬓,凤眼潋滟,五官简直没有一点瑕疵,每分每缕,都刻画着男人的阳刚之美。要说有缺点,就是他的唇比较薄,紧紧地抿着。
  楚楚不禁想起了娘娘曾经说过:唇薄多无情之人。但这少年是如此的英俊,身上的黑衫不知用什么衣料织就,被阳光一照,折射出五彩的光来,他静静站在那里,却让人感觉是一头随时要跃起的猎豹,无限压力直逼而来。但他的外表,却偏偏予人一种很温文的感觉。整个人就像是冰和火奇怪地融合了,在阳光下发出骄阳般的光芒,让所有人的眼睛,都感觉烫着般的灼热。楚楚喃喃道:“珍珑天地秀------竟然没有半点夸张。”
  洪长老但见座中人都怔怔地盯着萧宁远,暗暗好笑,连咳数声,才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来。他团团向四周抱拳,道:“丐帮承蒙各路英雄不弃,不远万里来到扬州,参加此武林盛会,在下心甚感激,谨代丐帮上下谢过。这位是萧公子,也是名闻天下的珍珑阁主。”
  萧宁远自现身公然反抗天绝门后,一直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座中倒大部分都认识他。只听洪长老又将台上几人一一介绍,被点到的人,都向下略作施礼。台下必定立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楚楚心想:这中原武林看起来倒还是一片太平景象,各路英豪尽出,不知为何如此不济,被一个天绝门弄得风声鹤唳。
  洪长老将众人点完,面露微笑,道:“自卓长老在十七年前在太湖召开武林大会后,武林中已多年没有这种盛况,好在列位风采不减当年-----如今十大门派已到了其八,崆峒派应该还在路上,可惜武当人去山空-----”
  楚楚暗想:崆峒派是不会来了,尸体我都用化骨水化掉了,现场也整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但为何武当不来,难道酸才就这么着急回长安,还是认死理到底,不肯让门下涉险?莫非我的信看都没人看?念及此,不觉银牙紧咬,恨意顿生。
  突然门口处一阵人头攒动,叫众人都大奇,洪长老心想这任元今日为何表现如此不佳,连个场子都照看不好,面色一冷,正要示意左右,突听任元的声音远远传来,高声呼道:“武当掌门到!”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洪长老大喜,道:“快快有请!”场内欢声雷动,唯独楚楚低下头去不想看,心想:他到底还是听了我的话,如今应该在往长安的路上。却不知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何人?----但无论是谁都不关我事。无奈她想忘却的记忆,此时却明明白白浮现在她脑中,叫她更加郁闷。可惜身后人却不肯让她清静,小离失声道:“怎么又一个这么漂亮的男人!”
  莫非武当还尽出帅哥?-----楚楚懒洋洋抬头看,却不禁木立在那里,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几十位青衣道人鱼贯而入,当前那人面容清秀,目光恬静,头顶星冠,身披青色道袍,欲衬得仙风鹤骨,飘飘洒洒而至,不是张涵真又是哪个?
  楚楚轻呀了一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又是疑惑,又是欢喜,但转念一想:管他干什么在这里,那日他可走得干脆。立即平静下来,见几女尤在那里张望,几个栗子当即敲了过去,恨道:“没见过男人吗?无非稍微平头整脸一点罢了,我看也平常得很。”
  莫阿蛮揉了揉头叫道:“这个也不一般的,人称武当谪仙人,不过好久没出来了。他在武当的时候,不知多少女子上武当山求签,就为了能看上他一眼。”
  楚楚扑哧一笑,道:“原来还有跟三娘差不离的。”见那洪长老与萧宁远将张涵真迎上台去,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张涵真一边答应,一边向台上人稽首为礼,及见唐秀,微笑迎上前去,那唐秀却冷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众皆讶然,唯张涵真不以为意,在第二张座椅上落座,眼光却不住地往台下扫视。楚楚大骇,连忙躲到布帘后,才想起自己已改换了容颜,以慕容府妙绝天下的易容术,他根本无法认出来自己,大感放心,将身体自放轻松不提。
  洪长老激动得热泪盈眶,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高声道:“如今少林武当皆亲临此会,丐帮顿觉蓬荜增辉。十大门派已得其九,武林振兴,指日可待。”
  突听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笑道:“如此盛会,焉能少了我等。何不让我修罗门凑足十位之数?”
  这声音为何竟有点耳熟?但楚楚瞅见教内众女面色皆变,莫阿蛮面色铁青,袖内双刀发出铿锵之声,咬牙道:“就是他,楚天行。”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2
  一朝风云会至尊(一)

  楚楚凝目望去,但见四个白色珠裙的少女,面掩同色轻纱,抬着一张湘妃竹制的软塌,举步如飞,一瞬间已来场中。塌上是一白衣少年,面上戴着一副精美的青铜面具,懒懒斜靠在那里,待到台下,长笑一声,身形旋转而上,轻盈地飞落在唯一一张空着的红木椅上。他明明没有露出面容,却叫人觉得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的优雅,看起来赏心悦目,美不胜收。楚楚觉得分外诡异,脱口道:“大白天还要装神弄鬼阿?”
  但五毒教中众女只看得怒火中烧。莫阿蛮把皓齿咬得咯咯响,冷冷道:“这个人据说长得比女人还美,所以不肯让人看他的面容的。其实有什么好看的,三娘看了便死在了他的手上,分明是妖孽!”
  台上众人却不胜讶异。只因修罗门虽以其暗杀术闻名天下,却很少在这种公众场合露面。其门主楚天行更是亦正亦邪的人物,据说只认钱不认人。但众人只见萧宁远绽开了一个微微笑意,好似春风化雨,满室留温,心想据说珍珑阁主与修罗门主乃是至交,看起来竟不似伪言。洪长老本来皱了皱眉头,见萧宁远含笑颔首,立即招呼人捧茶奉巾,叫其余各派掌门都愣了一愣,心想:这洪长老身为一派长老,为何如何看这少年的眼色?
  洪长老招呼完毕,环视众人,笑道:“如此也算得十全十美了。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的十大门派,倒有两位掌门人不过弱冠之年,叫在下顿生迟暮之感。今次武林大会,却有三件大事,要向诸位宣布。”
  众皆凝神,各自都在腹中猜测:即已有灵犀针的消息,大略只为寻好手闯璇玑阵,进而攻打天绝门。但天绝门人来去无踪,根本无人知晓天绝宫在哪里。珍珑阁据说通晓百事,丐帮耳目又遍布天下,莫非竟然已寻得天绝宫的确凿位置?但另外二件又是什么?场中鸦雀无声,但等他继续道来。
  突然台上奔上一个丐帮弟子,急急跑到洪长老身边,轻轻附耳说了几句。众人只见洪长老面色大变,鹰一般的目光直视台下,突然出手,但听噗的一声,一小间的门帘被他掌风击得粉碎。众人均在心里道:这洪长老不愧为丐帮首席长老,好俊的隔山打牛的功夫。
  但见布片纷飞,露出几个苗女的身影来,皆面有惊惶之色,唯独当中所坐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面貌奇丑无比,面带令人不忍卒睹的微笑,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在案上,连茶水都没有溅出半点,还清脆地鼓起掌来,口中道:“久闻丐帮空明拳之威名,今日一见,盛名之下,果然无虚!”那声音嘶哑低沉,极其刺耳,叫所有人听了都觉得好不难受。
  洪长老闻言一怔,心想:这居然是个行家。但思及刚才来报的消息,忧心如焚,顾不得答话,擒龙手隔空而去,楚楚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迎面而来,仿佛有吸力一般将她提起,转眼便重重跌落在高台上。
  众皆愕然,但洪长老却也是一惊,因刚才他拂过这女子的脉络,竟然软绵绵的全无内力。他本来心生警惕,倒使了九成功力,眼下只能硬生生撤回来。众人只见他手在那女子手腕上一划而过,已退开几尺开外,均暗暗佩服他内力收发自如。只听他冷冷道:“姑娘到底是何来历,怎么如此面生?”
  台下莫阿蛮先回过神来,她忠心护主,当下立即将双刀提在手中,蹬蹬蹬冲上台去,片刻便来到楚楚身边,正好楚楚已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她一边去拍楚楚衣上的灰尘,一边怒道:“什么姑娘姑娘,这是我们五毒教的新教主!”
  众人听得她一口浓浓的南蛮口音,又见她们如此狼狈,都失笑起来。其中楚天行最为奇怪,脱口道:“五毒教什么时候新换了教主?怎么越来越不济,弄了个怎么丑的女子来?”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楚楚只听他声音悦耳,竟似在哪里听过,正在那里诧异,闻得此言,不由大怒,反而笑道:“总比某些人不敢见人,大白天藏着腋着要好。”
  楚天行闻得此言,不由怒气顿生,他本来就对五毒教殊无好感,此刻心中火起,有心给她一个教训,袖中手已微张,却见萧宁远对他使了个眼色,复看了洪长老一眼,心里明白既在丐帮地盘,总要给地主一点面子,心想由他出面,这丑八怪必讨不了好去,冷冷哼了一声,将手交叉横放在胸前。
  洪长老暗想这女子根本毫无功夫,还敢如此猖狂,实在不欲和她多话,冷冷道:“英雄帖由丐帮发送,好像未曾有交付给贵教,姑娘却是怎么进来的?”
  谁知那女子根本无视他的神色,好整以暇地理理鬓发,闲闲道:“洪长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是武林大会,就应该遍邀武林同仁,怎么可以存有门户之见,固步自封?须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再说你们召开这劳什子大会,无非就是想集结力量对付天绝门,既然如此,当然是人手越多越好,怎么还挑三拣四,跟买菜似的?”
  洪长老闻言又是一怔,想不到这女子不光胆子其大,还伶牙俐齿,居然将他们一再避讳,但等选个最恰当的时候要说的用意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偏偏叫他无从反驳,又不能跟小女孩一般见识,正不知如何回话,只听萧宁远在身畔道:“姑娘说的极是,但不知五毒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明白事理了?”
  楚楚听了上半句,正在想这人倒还算是通情达理,谁知他语调一转,竟好好地挖苦了她一番,耳边已又听得众人大笑,不由将初见的一点好感,全抛到九霄云外。这几句话怎么难得倒她,众人只见那女子又是一笑,闲闲道:“这不是紧随大流么?眼下这么多人都突然明白了事理,也就不多一个五毒教了。”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台上的好几位掌门,都脸色铁青横过眼来,心里都在暗想定要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邪教一番。
  洪长老见将她几句话就将众人都嘲笑了个遍,气得面色发白,怒道:“姑娘果然牙尖嘴利,未免也太不将丐帮放在眼里。请姑娘速将解药取出,否则休怪我掌下无情!”
  众人又是一惊,只见台上已抬过一丐帮弟子,一张脸肿得老高,呈一片黑红之色。却见那女子懒懒道:“谁叫他一口一个妖女妖女的,我只是给他一点教训罢了。他若是不给我陪礼,这解药我是决计不会给的。”
  莫阿蛮一看,赫然是门口阻挡的丐帮弟子,大感佩服,竖起大拇指道:“教主果然好手段。”楚楚笑着看了她一眼,道:“好说。”
  洪长老气得怒火中烧,将右掌徐徐举高,众人只觉一股凝重的杀气扑面而来,劲气激荡,将众人衣角都纷纷吹起,都暗想好功夫,只听他冷冷道:“姑娘真要逼老夫出手么?”
  谁知那女子毫不为意,笑道:“洪长老,我若是你,出手前肯定会看看自己的手掌。”
  洪长老闻言一惊,将手收回摊开,众人都巴巴望去,只见他手上已爬满了鲜红的花纹,看起来极为可怖,皆啊了一声。洪长老面色煞白,盯着那女子,道:“姑娘这是何意?”
  那女子又是一笑,让人心里都发冷,只听她那破锣般的声音道:“洪长老,你不知道,五毒教的人,都不是随便能碰的。我要是你呀,她们走过的路,我都会避开。跟你说了吧,你中的是我新研究出的一种奇毒,名字可好听了,叫做‘沾衣欲湿杏花雨’,这里虽然有唐门的行家,但不知我的配方,也无法可解。这毒发作起来也不是很厉害,就是会慢慢地让你的肠子一条条烂掉,那个痛阿-------哎,我还是不讲的好。”
  洪长老面色铁青,又见弟子在塌上痛不可遏,将心一横,怒道:“我先将你擒住,看你拿不拿来?”手已伸出,却见那女子早将手握成拳,他如今对这人有点发怵,不由停手怒道:“你又待如何?”
  那女子柔柔道:“洪长老,你不知道鱼死网破吗?我是最不怕死的,早在指甲里放了致命的毒药,你来抓我,大家都讨不了好去。我的一条贱命,换得丐帮长老的命,我觉得这买卖真的好值啊。”
  洪长老又气又急,一只手悬在了半空,不知是伸出去好,还是缩回来好。
  楚楚得意地瞟了他一眼,却见他身后的萧宁远身形突然一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早将莫阿蛮双刀一把击落,一掌卡在她咽喉上,冷冷地注视着她,道:“你不怕死,但不想要你手下的性命么?”
  谁知那女子仰天哈哈大笑,道:“萧公子果然是无情之人,但小女子也不差到哪里去。喏,我的手下那里还有几个,不妨一并杀了去。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难道还怕没有?你们说是不是?”
  楚楚只觉冷汗一点点从掌心冒出来,但哪里肯示弱,挺直了腰站在那里,正觉得腰酸背痛,却见萧宁远身子一动,不由心里大惊,咬牙想:我非要赌上这记,就是不动。正以为他要血溅五步,却见他将手垂下,退开几步,冷冷道:“你赢了。有什么条件,一并开出来吧。”
  楚楚暗道侥幸,觉得自己这段时候精研毒经实在英明,放松了一下身体,笑道:“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给我也搬一把同样的椅子来吧。”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3
  一朝风云会至尊(二)

  众人闻得此言,先是心内一松。只因见这女子手段毒辣,行事诡异,都在那里揣测此女是否与天绝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番特地来武林大会捣乱的,如今见她费了这般工夫,原来只不过为了替五毒教挣得一席之地,不由得暗暗好笑。继而一想,却又大怒:自武林大会召开以来,还从来没有邪教敢与名门正派同立台上,并驾齐驱,分庭抗礼,这简直是至大的侮辱。其中峨嵋掌门妙真师太性子最为爆烈,手中拂尘差点脱手而出。青城派掌门青城老人秦聪头发被真气所激,根根直立在头顶上。
  萧宁远只见洪长老捂着右掌,面色煞白,面上已有豆大汗珠滚落,一言不发,情知他已毒发,只不愿将疼痛表诸于众,暗叹一声,突向各掌门人恭恭敬敬地各行了个大礼,口中道:“在下代洪长老谢过各位海量。”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众人猝不及防,已受了他一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丐帮弟子又端出一张红木座椅,由于从未碰到这种先例,虽然各座椅间都留有一大片空地,却都停在那里犹豫:加在哪里才合适?少林、昆仑、峨嵋、点苍、青城、洪帮、唐门掌门都冷冷回过头去,想想只能放在最后一张椅子边上,方待移步过去,楚天行早会过意来,冷冷道:“无论放哪里都可以,就是我这里不行。”
  突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放我旁边好了。”众皆愕然,循声音望去,却是武当新任掌门张涵真。他还对端椅子的丐帮弟子微微一笑,犹如朗月入怀,说不出的清雅飘逸,倒叫所有人都暗自佩服他的气度。
  唯有楚楚吓了一大跳,见他目光凝视在自己身上,唇角流出一丝笑意,心想糟糕,莫非这样他也认得出来?这却不妙。转头看楚天行一脸嫌恶之色,突然有了主意,冷冷道:“我哪里也不去,就要坐到他的旁边。”
  楚天行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道:“你不要以为谁都会给你面子。对着你这个丑八怪,我连一会儿都坐不下去。宁远,她若坐在这里,我就立即走人!”
  楚楚微笑道:“我这个人的脾气,就喜欢强迫人家做不喜欢的事情。现在怎么样,萧公子看着办。”也学着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萧宁远微微一笑,示意丐帮弟子将木椅放在最后,楚楚洋洋得意入座,用极恐怖的眼风瞟了楚天行一眼,挥手招呼五毒教众女来到台上。楚天行大怒,正要跳起来,只觉一股劲力从肩头传来,低头一看,却是萧宁远将右手按在了他肩膀上,见他回目,缩回手向他连连作揖,又指了指洪长老。楚天行哼了一声,心想:也罢,此番叫你这丑八怪占了上风去,看我回头却怎么收拾你。
  萧宁远待她坐定,冷冷道:“如今姑娘是否应该赐下解药了?”
  那女子却微笑道:“他的解药,就是我身上的香气。只要我留在台上越久,他就越快好。”
  萧宁远闻得如此奇谈怪论,以为是诳语,不由得大怒,正待伸出手去教训她,突见洪长老立起身来,不能置信般晃了晃身体,奇怪地自语道:“怎么不痛了?”
  萧宁远闻言一怔,回头看那女子,正好整以暇端起茶杯,现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来。
  这等手段,倒真是闻所未闻。萧宁远暗叹一声,指着那肿脸的丐帮弟子,道:“那他的呢?”
  那女子只徐徐在那里饮茶,充耳不闻。萧宁远方待再问,突然明白过来,向洪长老注目过去,后者回了他一个无奈的笑容,身形未动,啪的一声,已将那丐帮弟子卷落在地上,就势按了一下他的头,看起来就好像是行了个标准的叩首大礼。
  那女子突然耳不聋了,眼睛也瞟了过来,道:“喏,你们将刚才被我按了一下肩膀的丐帮弟子的衣衫剥下来,在水里煮煮,将水给他喝下去,就好了。”
  如今再没人当她在说笑了,洪长老一连声吩咐下去,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决定无视这五毒教的存在,清了清嗓子,刚开口说了声:“正如适才所言,本次武林大会有事要向大家宣布-------”突听得一个声音笑道:“怎么这座椅不成双数?太难看了。不如给我也加一个,凑成一打岂不更好?”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四个眉目清奇的青衣少年,在空中如履平地,抬着一顶鎏金垂珠的小轿,不待把守的丐帮弟子反应过来,已旋风般落到台上。那声音就是从轿中发出,听起来有点模糊,难辨男女。妙真师太正在火头上,喝道:“都将武林大会当成了什么地方?”手中拂尘挟千钧之力,向桥顶拂落下去。
  只听轿内人笑道:“啊唷!好大的火气,好一招索女掸尘,已有几十年的功力了。来的定是峨嵋山妙真师太,定尘、清风、烈火、辟邪,你们都给我闪开!”这会儿听得分明,竟是把极干脆利落的女声。四少年应声退到圈外。
  但听蓬的一声,拂尘落在轿顶,小轿却没有如预料般四分五裂,反而是妙真师太一个踉跄,身形一阵摇晃。幸亏身后女弟子机灵,扑扶得及时,才没有跌落到地上。
  青城派与峨嵋派乃一脉同源,青城老人秦聪早已按捺不住,喝声:“来得好!”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掌向桥帘击落下去。那女子端坐在轿中,却好像亲眼目睹般,笑道:“阖辟天机使到这种地步,自然非青城老人莫属,小女子得罪了!”但见一只纤手从帘后伸出,但等秦聪掌击而至,也不知她如何做到,众人只看见她的手指在秦聪掌心一点,青城老人便啪的一声直落在椅上,有好一会儿动弹不得。
  众皆骇然,只见桥帘一动,闪出一人来,头束金环,腰围玉带,一派富贵风流,望去如翩翩佳公子,细看却杏眼桃腮,分明是个俏佳人,但浑身上下,不见一丝脂粉气,向大家团团抱拳道:“在下复姓欧阳,单名一个霏字,自号花帝,惯采百草,闻得此次武林大会四美齐聚,猎艳心起,特来一饱眼福。”说罢,刷的一声,便展开一把象牙描金扇,轻轻扇动,果然是倜傥风流。
  各掌门人闻得如此风言浪语,除张涵真面上一红外,都气得七窍生烟,却忌着她武功高深莫测,唯恐是哪一方的高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她又向那丑女抱拳道:“妹妹游戏风尘,洒脱不羁,叫我好生喜欢,忍不住想来和妹妹结交。在下正好二八年华,看起来应该比妹妹略长,就忝居姐姐了,未知妹妹意下如何?”
  楚楚见她面貌雅致,谈吐风雅,举止狂傲,大有名士不羁之风,心中早有几分喜欢,觉得此人虽然风流,倒十分磊落,比这些名门正派顺眼多了,又见她出手利落,将峨嵋、青城两大派的傲气都杀落下去,大为欢喜,笑道:“小妹刚过及笄之年,很愿意有个欧阳姐姐。姐姐好生厉害,果然不愧花帝之名,看来此地难逢对手,小妹望尘莫及。”回头看向洪长老道:“还不给我姐姐拿座椅过来?”
  众人见她们居然在武林大会上排辈论交,完全不把天下门派放在眼里,都是大怒。楚天行早就按捺不住,看了萧宁远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清叱一声,身形一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移到欧阳霏面前,身形美妙之至,却将那女子笼得严丝密缝,右手斜斜挥出,划向对方合谷、曲池、太渊穴。
  欧阳霏咦了一声,道:“卿本佳人,何故藏头露尾?这倾世丽色,自该一现天下,莫要让明珠蒙尘-------”口中说着,身形早如鱼般滑溜开去。
  楚天行哪容她胡言乱语,见不能奏效,手指翻飞,在空中虚虚点去,众人只觉他的姿势,好像在凭风抚琴,但空中早真气激荡,楚楚没有内力,差点被晃落下来,却觉一手极快地将她扶定,回头一看,欧阳霏正从她身后飞掠过去,笑道:“失魂引也出来了,看来修罗门主虽美,脾气却是最差的一个。”面含微笑,手掌翻飞,突然间回手便是一掌。楚天行哼了一声,修罗掌运足七成内力,直击过去。谁料那女子手却向他面上滑去,他那一掌,结结实实便击在了那女子的右肩,却觉一股极大的力量反弹回来,而面上突然一凉,这才醒悟过来,抬眼一看,那女子早就滑开几丈远,手中举着他的青铜面具,正在来回打量他,口中啧啧叹道:“国色天香,我见尤怜!”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3
  一朝风云会至尊(三)

  楚天行大怒,面色铁青,再不肯留余地,双掌贯满真气,就欲迎头痛击,突觉一抹黑色身影挡在他面前,待见是萧宁远,却已收势不住,急急撤手,还是在他胸口印了一记,楚天行正在懊恼,突觉这么霸道的劲力,打在他身上,竟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觉笑道:“宁远的无相神功又精进了-----你挡我却是为何?”
  萧宁远将他退在身后,笑道:“楚弟休得鲁莽,这是南海门的传人。”凝目欧阳霏,笑道:“好一招普渡众生,南海门下弟子多年未涉江湖,今日重现武林,好不叫人欣喜。在下曾请洪长老将英雄帖送到南海,却不知交付何方,只能放在岸边,也没抱多少希望,想不到南海门仍有传人留世。萧宁远在这里多谢欧阳姑娘不远万里来此赴会,果然南海门肝胆相传,古道热肠令人钦佩!”洪长老何等机警,早唤人抬了座椅出来,招呼落座不迭。
  众皆大哗。只因南海门早已成为武林中的传奇,百年前幽冥教滥杀江湖中人,火烧少林寺,激起群豪愤怒。却有一对神仙眷侣,自称南海门,以大慈悲手和涅磐剑独闯幽冥教总坛,屠尽妖魔,该教从此覆灭,两人也退隐江湖,不再有任何音讯。想不到今日居然还能看到南海门的传人及大慈悲手,难怪这年轻女子有如此成就,看来剿灭天绝门指日可待。除峨嵋和青城两派外,均喜形于色。
  欧阳霏懒懒坐定,道:“不好玩,被看出来了。珍珑阁主不光长得俊,眼力也是超凡得很哪。”突然对楚天行作了个鬼脸,道:“这面具我可不能还给你,就作你我的定情信物吧。”
  楚天行身形立定,发觉四面八方都有异样目光袭来,恨得暗暗咬牙,又闻此调笑之语,气得差点从萧宁远身后冲出去。只觉旁边还有一道目光呆呆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不由得侧目一看,更叫他怒上心头,居然是那五毒教的丑女教主,木着那张神鬼皆愁的脸紧紧盯着自己。他真恨不得将她眼珠子挖出来,侍立台下的四女早已变色,楚冬嘴快,嘲笑道:“怎么五毒教的教主都是一个德行?一个春三娘是这样,来个丑八怪也一样妄想吃天鹅肉。”
  五毒教众哪里肯示弱,莫阿蛮哼了一声道:“这种妖孽,白送给我们都不要,只有三娘瞎了眼睛,才会死在你手里。”小离接口道:“我看那个武当掌门比他顺眼多了,我们教主选谁也不会选你!”言罢得意地看了一眼教主,却发现她居然还没回过神来,心想难道真给勾了魂去?可千万不能。连忙去用力扯她衣角。
  她们却不知此时楚楚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不能自已。只觉眼前顿黑,差点从椅上跌落下来。天,这面具后这张脸果然堪比西子,却叫她魂都差点吓出来。----------原来修罗门主,就是沧海居中与她莫名其妙春风一度的陌生男子,枉她还将他当成清倌,赠明珠助他脱籍。----------春三娘的一席话,她要到此刻,才能真正明白其中之味。
  天哪,她真是倒霉到家了,招惹谁不行,非得招惹上修罗门?看起来他的武功还顶不错,就算她恢复了内力,也不见得就是他的对手,这以后还怎么脱身?看来只能顶着这张脸,死不承认到底。
  不过好像有点对不起人家--------她正在那里天神交战,两派的争执却硬生生传入耳朵,抬头一看,楚天行厌恶的目光恰好扫过去。
  小离急得不行,连忙在她耳边道:“这个人不行的,只喜欢美女,将来教主老了,他肯定跟别人去了!”
  楚楚一听,大觉有理,唯一一点愧疚顿烟消云散,心想:确实,对这么浅薄的男人没必要觉得内疚,反正天下美女又不止一个,那晚不是她就是别人,说起来她还亏了呢。这么一想,伶牙俐齿又回来了,懒懒道:“就是,这种货色让给欧阳姐姐好了,我还不希罕。就算是珍珑阁主,也比他顺眼多了。”笑嘻嘻去看旁边那女子。
  楚天行待要反唇相讥,却见众人都在一旁兴灾乐祸,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而萧宁远与洪长老交换了一个莫可奈何的神色,心想万不能在此时跟她们一般见识,旁生枝节,倒坏了大事,生生把这口气吞下去,铁青着脸坐定在椅子上。
  洪长老长出了一口气,重重咳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来,开口道:“正如大家所见,南海门人也来到此会,确是武林中百年不遇的大喜事。本次大会,先要告诉大家的,却是一件武林中的噩耗。”
  众皆愕然,看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条白带,缚于头上。众丐帮弟子皆呆立在那里,而萧宁远亦同样将白带缠上,向他点了点头。
  洪长老悲声道:“本帮卓帮主,也就是上届武林大会推选出的武林盟主,中了极乐丸之毒,多年来一直闭关修炼,想找到一个解毒之法,可惜不能如愿,受尽了折磨,已于上月撒手尘寰!”众皆大惊,几个抱怨卓盟主多年不出来管事的,至今日才知根源,想到天绝门如此毒辣,势力竟然渗透到丐帮,不觉更加心惊。
  丐帮弟子皆放悲声,只听他道:“我怕天绝门乘乱起事,便将此消息封锁。卓帮主为免后继乏人,早就选定了萧公子为螟蛉义子,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并将丐帮交付于他。就请大家今日来见证萧公子就任本帮帮主。来人,请打狗棒!”
  楚楚久仰打狗棒之名,抬眼看去,见几个丐帮弟子恭恭敬敬抬上一根颜色碧绿、略长于剑的棍棒,洪长老轻轻取下,半跪于地,递到萧宁远手中。后者面色无波,郑重地接过。洪长老稍退后,将一口唾沫吐于其身上,便有丐帮中人络绎不绝地走上来,依样向萧宁远身上吐唾沫。众人都听说过丐帮传承之法,临到亲眼目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行礼既毕,各派掌门都纷纷上前恭喜萧宁远,待这阵子热闹过后,洪长老徐徐续道:“经多日盘查搜索,我们终于找到了下毒之人,乃是卓帮主的一位侍妾,虽然这贱人知道事发,竟然早我们一步自尽身亡,但还是给我们发现了重要的证据,追根溯源,总算发现了天绝宫的所在。”
  此言一出,群情鼎沸,纷纷喝道:“那还等什么,赶快攻上门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洪长老摆手道:“可惜此地地势险恶,又路途艰难,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到达。而武林中,服下极乐丸的大有人在,我不用说,大家心里也明白。极乐丸每次毒发只间隔十日,这就是我要将武林大会定在今日的缘故,就是为了争取到最多的时间,以便少帮主顺利破得璇玑阵,取得灵犀针,解众人身上之毒,从而无后顾之忧,一举攻破天绝宫!”
  众皆连连称是,突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洪长老,有一件最要紧的事,你好象忘了说。”
  洪长老愣了一下,望说话人看去,却是昆仑掌门顾三圣,便向他拱手道:“圣君请说。”
  那文雅中年人将手中玉笛一转,笑道:“所谓天下不能一日无君,武林也不能一日无主。卓盟主既然不幸仙去,眼前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另选一位武林盟主,主掌玄铁令,号令群雄,共击天绝门!”他那双含笑的眼睛,突然间仿佛燃起熊熊火焰,让他原本温和的面容,都为之一变。
  洪长老暗叹一声,心想:果然被曾姑娘料中。口中却道:“这就是在下想说的第三件事。至于盟主的人选,老朽举贤不避亲,想推举本帮萧帮主,这也是卓帮主生前的遗愿,众位以为如何?”
  顾三圣冷冷笑道:“卓盟主膝下无子,心疼义子也是应该的,却不能将武林同盟推举盟主视为儿戏。”
  洪长老怔了一怔,道:“那圣君的意思是-------”
  顾三圣沉吟了一下,正欲开口,突听一个破锣般的声音懒懒道:“这不是很明白吗?他想自己当武林盟主。”
  众皆侧目,却是那五毒教的丑女正在那里凉凉说话。众人又看向顾三圣,他并未反驳,反而温文一笑道:“出家人不问世事,少林空智大师自然是不合适担当此任。武当虽然威震武林,但涵真毕竟年轻,又是新任掌门,如同萧公子一般,也不合适。妙真师太乃是女流之辈,青城老人和马帮主又都年纪偏大了。谢兄的身体一直不大见好,而修罗门乃是杀手之门,唐门以暗器闻名,都不适合做武林至尊。南海门又是出了名的归隐之人。思来想去,三圣只好毛遂自荐,贻笑大方了。”
  众人还未言语,妙真师太素来好强,听得一句女流之辈,气得满脸通红,正要发作,突听欧阳霏叫道:“怎么女子就不能做武林盟主了?妙真师太,我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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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风云会至尊(四)

  妙真师太闻得此言,正中下怀。她适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欧阳霏一招,大觉面上无光,又见欧阳霏与五毒教妖女结交,本来对她实无好感。此刻却见她出来力挺她,大为欢喜,但自恃身份,只是面色略霁。其门下女子见状,知她心意,齐声道:“自是如此。我们掌门乃女中豪杰,方正不阿,当然是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
  众人中唯有青城老人鼓掌叫好,顾三圣早面色一冷,晒道:“就凭你峨嵋派的微末伎俩,有何资格担当武林盟主?”
  妙真师太哪里容得了这等言语,遽从座上立起,冷笑道:“如此让我先来领教昆仑圣君的高招,请!”
  但见妙真师太手执拂尘,微微稽首,身法奇快,一瞬间已连攻了好几招。峨嵋派武功原采众家之长,为女子所练,功法介于少林阳刚与武当阴柔之间,亦柔亦刚,内外相重,讲求以弱胜强,虚实并用。众人只见她身法美妙,指东打西,一时间打得顾三圣连连后退,峨嵋派众女都在那里大声叫好。
  楚楚正看得入神,突听一个声音在耳边道:“妹妹可看出了妙真师太使的是什么武功?”她回头一看,却是欧阳霏已将座椅移近她身边,此番正在她耳边低语。楚楚笑道:“我从来不曾在江湖中游历,只听说峨嵋派有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还有峨嵋剑法,但这种拂尘的功夫,却未曾听,也不曾见过。”
  她并未放低声线,是以场中众人倒听得一清二楚。适才众人见她轻易被洪长老拿住,分明没有武功,此刻却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大感惊讶,若不是她的面孔实在吓人,都想好好打量她一番。
  欧阳霏笑道:“妹妹原来不出门,倒难怪了。你有所不知,妙真师太就是将峨嵋剑法融会到了拂尘当中,使的根本就是剑式,你看她这招文姬挥笔何等利落---------”突然叹息了一声,对楚楚耳语道:“可惜还是不敌昆仑乾元功。妹妹看着,十招之内,妙真师太必然落败。”
  楚楚凝目一看,只见顾三圣虽然看起来都在躲避,但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退开妙真师太的杀招所在。妙真师太杀得性起,道声:“哪里走?”手中拂尘如电,紧随他身形而去,直直罩向他后背。欧阳霏大声道:“好一招越女追魂!”突然附在楚楚耳边,低声道:“妹妹的面具戴得累吗?姐姐给你取下如何?”
  楚楚吓了一大跳,一看众人都在凝神观战,喝彩声如雷,不曾有人留意她们,才放下心来,在她耳边软语道:“好姐姐,我这个可不能取下来,你就别多事了。”
  再看场中,顾三圣身形竟然矫若游龙,眼看他腾起之势将竭,竟不借助任何物体,仅凭身形在空中打一回旋,立即拔高,盘旋而上高达十几丈,极漂亮地避过了拂尘。欧阳霏又高声喝彩道:“昆仑圣君的龙飞九天已有九成火候!”才低低在楚楚耳边说:“妹妹必然出自慕容府,唯有他们才有这么精巧的人皮面具。妹妹不要奇怪,姐姐是做人皮面具的好手哩,可惜我自己不爱戴。喏,闻听幕容府走失了千金,莫非就是妹妹?”
  楚楚这才真正吓了一大跳,却见她对她狭狭眼睛,一派顽皮,不知怎么,觉得眼前人并无恶意,大可以信赖,伸脚过去,使劲踩了一下她的脚。欧阳霏啊唷一声,引得众人侧目,楚楚急得不行,揪住她耳朵低低道:“好姐姐,你就装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吗?”
  欧阳霏拂掉她的手笑道:“小妮子,有求于人还这么凶!”突然低声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勾搭上了武当掌门?你看他不专心看打斗,却老回头看着这里。”
  楚楚猛抬眼,正好看到张涵真将目光移开,不由怒瞪了他一眼。突听场上一声女子尖叫,两人连忙看去,只见顾三圣以笛为招,竟然一招将妙真师太的拂尘拍成两段,将笛子轻轻松松地送到了妙真师太的脖颈处,引得一峨嵋女弟子一声尖叫。
  顾三圣徐徐将笛子撤下来,笑道:“得罪了!”妙真师太面色铁青,返回座上。
  欧阳霏叹道:“如意连环夺命剑果然厉害。看来谢掌门要小心了。”
  顾三圣怔了一怔,果见点苍派掌门谢长亭从座中站起,不由得失声道:“怎么谢兄也想得玄铁令?”
  楚楚此刻已回过神来,又凉凉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心想:这些名门正派,看上去道貌岸然,却无非都是争名逐利之辈。
  她往场中看,却着实替谢长亭捏了把汗。因为这个人实在太瘦,像一条高高的竹竿,单颤得很,走路也很疲惫的样子,待走到顾三圣面前,已是冷汗直冒,连声咳嗽。
  这下连顾三圣也觉得有些不忍,开口道:“谢兄,我看你还是养好你的病要紧。”
  谢长亭慢慢从怀里抽出一把满是铁锈的长剑,一边咳嗽一边道:“咳---在下--咳—既然做了---咳---点苍掌---咳咳---门-----咳咳咳---就------”
  顾三圣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他的话道:“小弟明白了。既然如此,谢兄就出手吧。”
  只见谢长亭将剑慢慢划了个圈,其速度之缓,动作之笨拙,恐怕就连不懂武功的人也比他要强点。人群中早响起一片嗤笑之声,楚楚纳闷道:久闻点苍纯阳功及流云剑法的利害,怎么来了这个一个痨病鬼?
  顾三圣心里冷笑一声,不欲在他身上多浪费气力,玉笛斜指,将如意连环夺命剑完全施展开。但见笛影翻飞,变幻莫测,招招都是杀着,气势磅礴,叫众人叹为观止。
  可最奇怪的就在这里,不管顾三圣的招式如何变化,一旦欺近,谢长亭便慢吞吞在那里画圈。也不知怎么搞的,那么精妙的招式,碰到他的几个圈,便立即弹了回去,眼看顾三圣额角已渐渐渗出汗来。
  楚楚却看得大乐,看了一眼欧阳霏,后者得意地仰高了瑶鼻道:“你不知道了吧,再好的剑式,也敌不过精纯的内力。久闻云中鹤的纯阳功已臻化境,今日看来竟然无虚。他所施展的并不是流云剑法,应该也不是其他门派的招式,看起来倒是他的独创,虽然看起来笨拙,但非常实用,已得了剑道真髓。但论剑法,昆仑掌门已经输了!”
  场中的谢长亭闻言,投了一道诧异的目光过来。而顾三圣面色已白,在这把满是铁锈长剑的威逼下,汗珠滚滚而下,这情景看起来既叫人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好笑。
  楚楚笑道:“那接下来又是哪个?”语音未落,突见顾三圣招式突变,连攻谢长亭太阳要穴,后者并不为意,便着了一记。而顾三圣点中后,也没有讨到好处,向后连连退了几步,面上好一阵煞白。
  楚楚心想:这却又有什么用?点苍纯阳功是出了名的金刚罩。场中人大都同她所想,以为顾三圣应该返座,谁知他将身形立稳,面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将适才那温文的样子一扫而光。
  但听扑通一声,却是谢长亭一跤跌坐在地上,面上脸色变成灰白,连连咳嗽,连剑也握不住,啪地掉到了地上。
  众皆愕然。点苍派弟子抢步上来搀扶,见掌门精气亦损,不由大怒,其首徒姜涛冷冷道:“敢问顾掌门适才施展的到底是什么功夫?还请告知大家,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顾三圣昂首笑道:“不妨说给你听,这是本圣君独创的损筋诀。你们谢掌门中了此诀,没有三年五载是恢复不了他的精气的,还是将称霸武林之心收起来,好好养他的病体去吧。”
  昆仑派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姜涛将谢长亭扶回座上,冷冷道:“顾掌门的教诲,点苍派记下了。”
  众皆默然,心里都道顾三圣阴狠太过,但见了他这等武功,却都忌惮三分,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台上一片沉寂。
  顾三圣立了片刻,不见有人上来,笑谓洪长老道:“既然如此,应该将玄铁令拿于我了吧。”
  洪长老方待说话,只听有人冷冷道:“你尚未技压群雄,怎有资格取此令?”
  顾三圣一瞧,却是青城老人秦聪,老大不屑,嘲笑道:“莫非秦掌门有意上台指教?”
  秦聪黑面无波,仿佛根本没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冷冷道:“老夫虽然不才,但并不是说武林中就没有人才了。”
  突转向张涵真道:“峨嵋、青城、昆仑三派,都由武当变化传承所来,虽然张真人已经仙去,但武当仍有后起之秀。涵真谪仙人之名响遍武林,仁义之心更是人所共知。武林盟主若是心术不正,武功再好,也是武林的祸害。更何况他是张真人入室弟子,技艺自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涵真,你就出手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小人!”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3
  一朝风云会至尊(五)

  张涵真完全出乎意料,不由呆在座位上,半晌呐呐道:“可是秦掌门,武当并没有称雄武林的野心,涵真也从未想过要当什么武林盟主。”
  秦聪还待劝说,顾三圣早一晒道:“乳臭未干的小儿,难道也能当武林盟主?”
  武当中人皆大怒,唯有张涵真微微一笑,道:“顾掌门若真当了武林盟主,恐怕就不能再出言无状了。”
  顾三圣受了这绵里针,面上殊不好看,但见他没有上前,又大为放心,正要再转向洪长老,突听有个极悦耳的声音懒懒道:“有个小儿倒不自量力,想请顾掌门指教!”
  众皆愕然,见得楚天行缓缓从座上站起,步态轻盈,已来到台中间。
  顾三圣冷笑道:“修罗门难道也配得玄铁令?我看倒不必了。”
  楚天行若无其事,将衣服上的尘埃轻轻掸落,姿态优美,俨然华贵公子,笑道:“修罗门虽然是杀手之门,但从来没有损筋诀这样阴毒的武功。既然顾掌门认为只要技压群雄便可得到玄铁令,那自然要赢过在下才能算。莫非顾掌门也怕后生晚辈?”
  顾三圣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怒道:“我就不信玉修罗有什么惊人的本事,请!”
  楚楚见此幕,捅了捅欧阳霏道:“你说这人是不是不知死活?他分明连你也打不过。”
  欧阳霏呸了她一声道:“你别这时候想借刀杀人灭口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敌得过修罗掌?刚才是他想试探我的武功深浅,没有尽全力。而我身上有先天真气护体,又仗了凌波步法的精妙而已。喏,要论单打独斗,武林中能胜过玉修罗的,只怕屈指可数,顾掌门我看危矣!”
  楚楚撇了撇嘴,老大不以为然,笑道:“你是迷疯了眼了。”
  她向场中看,只见顾三圣早收起轻敌之心,在场中,将昆仑派的武学演练到极致。先看得他掌影翻飞,身形闪动,恍如长龙飞舞,欧阳霏大声赞叹:“好俊的潜龙升天掌!”
  但见楚天行在掌风中竟连地方都没有挪动一下,众人只见他只是反手站在那里,面含微笑,说不尽的意态风流,掌风到处,身形一动,便立即返回原地。纵对惊涛骇浪,也不后退半步。
  顾三圣咬牙,又换过一套招式,只见他出手如电,拿向楚天行周身关节,招招凌厉,又同时出指点他穴道。众人都看出这就是他刚才重创谢长亭的损筋诀,虽然情知修罗门从来拿钱杀人,因不待见顾三圣其招的阴损,都替楚天行大叫:“楚门主小心!”
  唯有欧阳霏喝彩:“顾掌门的纵鹤擒龙指果然厉害,再加上损筋诀,恐怕天下无敌!”
  楚楚啐了她一记,道:“好个墙头草!——咦?”
  别说她了,众人都目瞪口呆,看楚天行身姿亭亭玉立在劲风中,纹丝不动,眼看顾三圣的手指,已堪堪点中他的穴道,后者面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得色。
  但就在那一刹那,风云突变!也不知楚天行何时出手,只见一只比美玉还无瑕的手,突然印上了顾三圣的前胸,后者顿狂喷出一口鲜血,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座上顿飞起一个灰色身影,一把将顾三圣接在手中,低低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楚楚只见场中多了一灰衣僧人,身披明黄袈裟,须发皆白,面目慈祥端庄,让人顿生敬意,正是少林主管达摩院的空智大师,是武林中视为泰斗的高僧。众人皆肃然起敬,楚天行却笑容未改,懒懒将右掌在长衫下摆擦了擦,笑道:“我竟不知连少林寺居然也想要玄铁令,倒真是开了眼界了。”
  他这番话委实无礼,罗汉堂的和尚都脸上变色,但空智大师却神色淡淡,合掌喧了个佛号,昆仑派弟子赶紧围过来扶起顾三圣,见他面色苍白,内息紊乱,几近昏厥,都又惊又怒,狠狠看向楚天行,后者面色一冷,目中寒光顿闪,凌厉至极,叫昆仑派弟子竟不敢正视,只能泱泱将人扶下救治。
  空智大师施了一礼,道:“楚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下此痛手?”众人及见顾三圣的情形,都在心里暗暗称是。唯楚天行还是一派懒洋洋的神情,笑道:“天行无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且不提,如空智大师并不想得玄铁令,就可以退下了。”
  楚楚心想:此人还真是狂妄得可以。众人面上皆有不悦之色,空智大师微笑道:“方外之人,本无争雄之心。但楚施主年轻气盛,杀戮之意太重,还需多加锤炼,老衲有心将玄铁令收归少林,还请楚施主成全。”
  他这番言语,倒大出众人意料,但仔细一想,倒未尝不是个好主意。已有很多掌门人纷纷颔首,唯有唐门的矮胖中年人微微一笑,没有随声附和。
  楚楚伸了个懒腰,叹息道:“没有好戏看了。”身旁的欧阳霏却紧紧盯着场内,面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我看未必。”
  楚楚精神一振,往场中再看,果见楚天行神情未改,笑嘻嘻道:“看来在下今日竟有幸能够领教少林大力金刚掌了。”那种轻松的口气,仿佛是要去赴一个难得的盛会。
  众皆大惊,洪长老失声道:“楚门主竟要和空智大师动手?”因空智大师以大力金刚掌和龙象般若功威震江湖,在少林寺主管达摩院多年,在武林中被众人视如神砥般仰视,听闻竟有人敢捋其虎须,简直叫人首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空智大师仰天大笑道:“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衲这把老骨头,也多久没有活动过了,就陪楚施主演练演练吧。”
  众人皆屏气凝神,见两人站立场中,身形犹未动,四周树木,皆簌簌而动。楚楚只觉全身挡不住那阵寒意,众人都纷纷向后退开,倒在台上留了好大的一片空地。
  突见一条黑色身影,闪电般掠入圈中,蓦地飞落于楚天行身前。
  楚楚伸头去看,先嘿了一声道:“打架还有人抢啊,阿蛮,小离,瞧瞧萧帮主这风采!”
  众见得萧宁远伫立圈中,大为愕然,楚天行笑道:“宁远不必担心,少林武功虽然名扬天下,天行倒还没放在眼里。但等小弟为你打败群豪,助你取得玄铁令,成就你皇图霸业,岂不快哉?”
  楚楚叹息道:“竟然有人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裳-----”欧阳霏亦叹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玉修罗,真叫人越来越喜欢----”语音一转,突发奇想道:“若能两美并蓄,夫复何求?”
  闻言者皆哑然失笑,但见萧宁远微笑按了按楚天行的肩道:“天行的心思,为兄岂能不知。但此战凶险,再说为兄又不能老作壁上观,但等坐享其成。还是让我来领教空智大师的高招吧。”
  楚天行还待再说,只见萧宁远静静看了他一眼,目中是他熟悉的坚定,情知他意已决,笑道:“也罢,天行就在一旁看宁远旗开得胜,一战定乾坤。”飘然退开。
  众人只见空智大师站立场中,他身材魁梧,相貌威严,本就给人一种极强的威压感,更听得他全身关节咯咯作响,自是外家功夫已臻化境的表示,丐帮中人,都替萧宁远好生捏了把汗。
  但见空智大师伸手微笑道:“少年人,你来吧。”果然一派宗师风范。
  萧宁远心下暗想:此刻我若相让,反而惹他不悦。拱手笑道:“如此晚生就得罪了。”
  众人皆曾闻得珍珑阁主武功高深莫测,都在那里睁大了眼睛看他使出什么高深的招数来。却见他左手撩起自己长衫,右手攻敌,出手虽锋锐而潇洒自如,却叫众人都面面相觑,一个武当门下弟子失声道:“这不是懒扎衣么?他怎么这时候打起武当长拳来了?”
  众人皆在心里纳闷,盖因武当长拳乃是武当派的入门功夫,共32招,武当广招天下门徒,学过的人还真是不少,其拳招说不上有何奥妙之处,众人倒基本上都习练过。萧宁远刚才所使的正是武当长拳中起手第一式,俗称“懒扎衣”,随即左手一扬,右掌抵在掌心,是武当派拳法中晚辈和长辈过招的招数,又称“请手式”。
  张涵真笑道:“萧帮主尊敬长辈,也是应该的。”心里却想:武当派武功在武学中本就别开蹊径,讲究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不在以己劲伤敌,而是将敌人发来的劲力反激回去,敌人击来一斤的力道,反激回去也是一斤,若是打来百斤,便有百斤之力激回,便如以拳击墙,出拳愈重,自身所受也愈益厉害。这武当长拳看起来简单,真正练得好的人其实寥寥无几,用来对付大力金刚掌和龙象般若功这种威猛的功夫,其实最合适不过。
  空智大师怫然不悦,心想这少年人如此狂傲,竟敢用这种粗浅功夫来对阵,分明是欺我少林久不入江湖,没有将少林武功放在眼里,此番定要将他重创,才能平息这口恶气。但他何等城府,不形于面色,微微一笑,眼视前方,气沉丹田,小臂微抬,双掌高于肩平,掌心分向左右,力道何等刚猛,正是大力金刚掌中的“凤凰展翅”。
  众人只见他出掌如风,力携千钧,层层扑向萧宁远。张涵真只看得冷汗直冒,才知空智大师名下无虚,已将大力金刚掌练得炉火纯青,再配上密宗中至高无上的护法神功龙象般若功,简直如金刚附体,刚猛到这种程度,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力道能够拨回去的。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30 22:43
  一朝风云会至尊(六)

  众人只见萧宁远如风中之烛,在劲气围成的漩涡里身形摇摆。但他倒极沉静,硬是将武当长拳一式式演练下来,但不免左支右绌。众人默然,均觉珍珑阁主也是武学奇才,若是自己,在这种情形下早落了败去,倒大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十之八九不忍见他伤于大力金刚掌之下。
  楚天行见得萧宁远一连避了九招,不由急道:“让也让够了吧,这大力金刚掌岂是好相与的?”他语音未落,但见空智大师怒哄一声,声如霹雳响于半空,生生把众人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声,楚天行情知不妙,已然见他蒲扇般的右掌重重击在萧宁远的胸前,后者连晃了几晃,堪堪立定,嘴角早流下一丝殷红来。众人惊呼一声,峨嵋女弟子都不忍再看。
  但闻空智大师笑道:“少年人,还要打么?”
  众人只见萧宁远面色不变,将嘴角血丝擦去,静静道:“宁远不才,但就算拼了一死,也要完成卓帮主的遗愿,取得玄铁令,如今离死还差得远呢,大师请!”
  众皆感叹。唯空智大师心中暗想:这少年人好能捱得住,适才我明明使了九成功力,若是一般人早心肺尽损,他居然还没事一般。不免将那轻敌之意抛诸脑后,沉声道:“如此老衲要再出招了。”
  突听楚天行叫声:“且慢!”众人讶然,只见身如惊鸿般翩然掠上枝头,须臾已折了一枝树枝下来,抛入萧宁远手中,笑道:“空智大师以大力金刚掌威震武林,自然是不需要兵刃,宁远兄却长于剑术,不若由在下与他一段树枝,大师觉得如何?”
  空智大师心想:不用剑而用树枝,也不可能占到什么便宜。笑道:“这又何妨?不若取剑来好了。”
  他有心叫他输得心服口服,而众人都想:萧宁远与空智大师年岁相差了三十几载,空智大师练武的时候,萧宁远还没出娘胎呢,功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就算多了一柄剑,也不算什么过分。
  谁知萧宁远淡淡道:“天行多事,萧某怎能占大师的便宜。”伸手便将树枝掷于地上,拱手道:“大师乃天下武学泰斗,宁远仰慕久矣,这十招聊表敬意,接下来恕宁远放肆了。”
  施礼已毕,双手大开大阖,宽打高举,空智大师怔了一怔,少林僧人不由得惊呼:“单凤朝阳!---他怎么使出罗汉拳来了?”
  罗汉拳乃是少林拳法中最粗浅的武功,与大力金刚掌相比,何异萤火见日月。众皆哑口失笑,但见萧宁远不徐不疾,双掌划弧,快如闪电,少林僧人又呼道:“偏花七星!”刚出完声,便见空智大师满面泛红,分明是怒不可遏的模样,全力施为,招招凌厉。怪的是,萧宁远偏偏就能用罗汉拳拆解过去。这广场虽然巨大,每个人却觉得好似在悬崖峭壁,寒风扑面。两人的拳法掌法都极是刚猛,又是同源,登下虎虎有声,看去犹如师徒授艺,叫在场的人都看得莫名其妙。
  欧阳霏凝神望去,只见但凡两人拳脚相接,仿佛都有股强劲的内力碰撞了一下,动作都为一缓,恍然大悟,笑道:“他哪里打的是罗汉拳,分明用内力来牵引招数罢了。久闻珍珑阁主的无相神功不着形相,无迹可寻,今日一见,不由人不叹服阿!”
  众人犹如醍醐灌顶,再向场中看去,只见空智大师将大力金刚掌演练完毕,犹不能奏效,面色一沉,双拳连环,瞬息间连出七拳,分击额、颚、颈、肩、臂、胸、背七个部位,快得难以形容。欧阳霏喝道:“老和尚改套路了,这是大金刚拳的七星聚会!”
  众人只见萧宁远微微一笑,竟然像模像样,依样花葫芦般攻了回去,只闻得两拳蓬蓬相击,竟然是不分轩辕。空智大师面色难看至极,众人却情不自禁高声喝彩,心里在想:能用少林武功来击退少林高僧,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此战无论萧宁远是输是赢,都足可扬名天下。
  空智大师怒火满腔,毕生所学施展开来。欧阳霏大乐,一样样指给楚楚看:“这是观音掌,为柔功外壮,属阴柔之功,据说若以深盘满贮铁屑,举掌连击,如刀切豆腐,平滑均匀。---这个是竹叶手,属阳刚之功,若以此掌击壁,立现深洞。---这个是龙爪功,当之者如着利刃,甚至洞胸入肺。---乖乖不得了,少林七十二绝技,空智老和尚居然已经演练了六七种,真正不愧为达摩院的主持,唉,今日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众人心里均想:南海门真是不俗,一个小女孩居然有这般眼力。而罗汉堂的僧人见本门上乘武学都一一被展示出来,都有所悟,看的目不转睛。
  唯有这萧宁远简直是奇才,无论空智大师怎样变招,他都能够立时模仿过去,倒像是同门拆招一般。这情形实在诡异,若不是看空智大师面色越来越难看,场中劲气越来越难以忍受,众人都几乎要失笑出声。
  突见空智大师脸露微笑,将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搭住,向萧宁远弹了几弹。欧阳霏是个识货的,惊呼:“拈花指?”忙向萧宁远看去,却见后者照样不慌不忙,左手同时缓缓伸起,也作拈花之状。二人都向着对方弹了三弹,只听得波波波三响,指力相撞。空智大师身子一晃,胸口顿射出三支血箭,激喷数尺!
  但见萧宁远身子一晃,已抢到空智大师对面,手作弹筝之状,一阵轮指虚点,顷刻间封了空智大师伤口上下左右几处穴道,鲜血顿止。空智大师本待将他推开,但一时间气血上涌,哪里使得出力来。
  罗汉堂众僧面色皆变,已知此番较量,竟是空智大师不敌对方劲力,败下阵来。空智大师平素最为众僧敬服,几人都又惊又怒,纵入场中,团团将萧宁远围中,喝道:“什么无相神功,根本就是妖法!珍珑阁主休走,且来领教我少林十八铜人阵!”人影翻飞,已按五行八卦相生相克之理,站定方位,手持戒棍,虎视眈眈。
  楚天行哈哈大笑,又将那树枝掷回萧宁远手中,笑道:“宁远,你那落潮剑法也该为小弟演练一番了。”萧宁远瞪他一眼,眼角已见得几个僧人棍棒扫落下来,不由得无奈举起树枝去挡,心想这梁子结大了,可如何是好?!
  但十八铜人阵哪里能容得他喘息?众人只见十八个僧人不断移形换位,棍影结成千丝网,重重将萧宁远围困。后者要退,哪里能有后路?
  但闻萧宁远叹息一声,手中树枝伸展开来,一僧人冷笑去击,只震得虎口发麻,戒棍险些脱手出去。众人都看得目眩神迷,欧阳霏叹息道:“曾闻习武到至境,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竟然并非诳语。珍珑啊珍珑,想你师傅灵虚散人还未有此成就,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众皆大哗,因灵虚散人原为逍遥剑客,与红花夫人本乃是一对神仙眷侣,百余年前,两人为争天下第一,闹得反目成仇,结果红花夫人组建剑仙门,飘然海外,失踪多年。而逍遥剑客出家为道,销声匿迹,珍珑阁主的师门从来无人得知,想不到竟然是他的弟子,
  楚楚敲了敲欧阳霏的头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后者连连呼痛,护定了头道:“你们只知道有珍珑阁,未知南海却有天机阁。珍珑阁只收江湖事,天机阁却管天下事哩,上至朝堂,下至庶民,哪里能有我不知道的?”说完有意无意,乜了楚楚一眼。
  楚楚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看看落潮剑法究竟是怎般厉害?”众人也同她所想,伸长了脖子往场中看去,只见萧宁远意定神闲,虽然只不过拿了一根树枝,却犹如是一柄无比锋利的宝剑,高来洗,低来击,里来掩,外来抹,中来刺,绵绵不绝,犹如海上潮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楚楚看得目不暇接,觉得他的身姿说不出的舒展飘逸,宛如是仙人在海上舞蹈,见他平平一剑推开,犹如潮水波涌而去,脱口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她越看越觉得如是,索性将这首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一口气背了下来: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光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复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燕长飞光不渡﹐鱼龙潜跃水成纹。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众人只见萧宁远随她的吟声,轻灵翔动,待到吟得末句,挑出了无数朵剑花,同时将几个僧人点定在地,满含讶异,看向那丑女,道:“姑娘怎知落潮剑法来自此诗?”
  楚楚笑道:“我不过是瞎蒙罢了,你们都瞧见了,我一点武功都不懂。”喋喋笑起来,叫众人都齐齐去捂耳朵,厌恶地别过头去。
  萧宁远回头看向空智大师,却见他面色铁青站起身来,目光犹如利刃,差点将他身上扎出洞来,冷冷道:“萧施主好威风啊!”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2
  青娥素女俱耐冷(一)

  萧宁远心道要糟。他年纪虽幼,却最懂世情练达,明白光靠把玄铁令拿到手里,是不能令天下英豪信服的。做武林盟主最关键要赢得人心,当然首先要取得作为武林中两大擎天柱的少林和武当的支持。是以他不惜拼受了空智大师的大力金刚掌,又相让了十招,才真正出手。怎知空智大师名满天下,气量竟狭隘至此,看这情形,竟然是很有可能要一拍两散。
  少林若走,难保其他门派不会紧随其后,这武林大会却又如何开得下去?
  他心内焦急万分,面上却仍是微微的笑容,和洪长老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忙过来扶住空智大师,笑道:“少帮主实在是太鲁莽了,大师何必跟年轻人一般见识。”
  空智大师冷冷避开他的搀扶,道:“丐帮越来越鼎盛,萧帮主又武功盖世,确实已不需要少林人在这里多事,老衲这就与众弟子告辞了。”伸手凌空斜点,欲去解众僧人的穴道,谁知竟然全无作用。他更加恼怒,见得萧宁远面色尴尬,抢步上前解开。众僧始能行动自如,都向他怒目而视,退到空智大师身后。
  空智大师向各人唱了个喏,正欲往台下走去,突听一把尖利的声音道:“少林寺倒是宝刹庄严,怎么出来的都是些小鸡肚肠?”
  空智大师闻言大怒,向发声之处看去,只见两个个鬓发灰白的老儿端坐在一小间内,一人着蓝,一人着红,说话的正是那红袍老人。
  这两人相貌看起来及普通,若不是适才扬声说话,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他们。但此次遇到的却是空智大师,只见他将他们仔细打量,及见蓝衣老人腰上的悬挂的紫鞘连环刀,哈哈大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个有些来头的。太湖双老的劈卦刀法和铁琵琶手老衲久仰,不如一并上来让我领教了如何?”
  突听一把妩媚的声音笑道:“多少年了,小海通还是这般的火爆脾气。”
  众皆愕然,只听得那声音说不出的婉转动人,远远传来,却清晰至极。而少林众僧皆面色古怪地看向空智大师,只因海通正是空智大师出家前的俗家名字。后者呆立于地,失声道:“莫不是剑仙门的红花夫人?怎么她还在人间?”
  那声音笑道:“呸!老太婆我还活得好好的,不劳记挂。”
  楚楚只见台下众人都争先恐后地涌到门口去,台上人除了楚天行还是懒懒靠在椅上,其余人都肃然起身,转向欧阳霏,见她也是面色凝重,站起身来整顿衣饰,觉得再坐着未免不太好意思,跟着立起来纳闷地问:“到底来了什么大人物?”
  欧阳霏笑道:“来的是武林的老前辈,百年前与逍遥剑客齐名的红花夫人,但自泰山一战后,唉!”她这样俏皮的人,居然也面色沉重,重重叹了口气。
  楚楚啐道:“莫诳我,这么大年纪要是还在,可不变成神仙了?而且这声音明明这么年轻-----”却见众人面上也是一副不能置信的神情,而门口已缓缓推来一个带双轮的木椅,椅上分明是一中年美,妇面如满月,风姿绰约,唯独云鬓由满头银丝梳就,斜插了一朵鲜红的牡丹花,更显得人比花娇,笑眯眯向台上逐一看过去,道:“武当又出人才了,瞧这小伙子多俊哪。妙真小妮子竟然这么大了,秦聪,马沛,你们也都老了。唐柬如今撑大梁了。洪九如今成长老了。唯独我这个老不死的,只有皱纹日复一日增多-----唉,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被她叫到名字的,都恭恭敬敬地向她施礼。空智大师从台上抢步下来,与几个僧人合力,将轮椅飞举到台上。
  楚楚仔细往她脸上看,根本一点皱纹都没有,就如二十许人,不觉大为惊讶。但见妙真师太马脸上难得地浮起了扭捏之色,笑道:“夫人还健在,正乃武林之福。久闻夫人明玉功练到第十层,便能长生不老。看夫人容颜如此年轻,定是神功有成。”
  红花夫人笑道:“什么夫人,早成老太婆了。你们没瞧见么,我练明玉功太急于求成,结果走火入魔,人虽然没事,这双腿却废了。-----唉,我原也不想再管老什子的事,可是这小妮子挂心她的情郎,非要把我这残废从东海巴巴地拖来,真正是女生外向。”
  楚楚忙向她身后看去,只见轮椅后面赫然出现了一个绝色少女。适才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红花夫人身上,竟没有留意到她身后推车的女子。只见她穿了身接近无色的淡粉长裙,除了耳上悬挂的那对同样淡粉色的明珠外,全身上下不见半点首饰,粉嫩的鹅蛋脸仰起,担忧地看向萧宁远。那容颜何等娇美,眉如远山黛,目是秋水横,是一朵被春风催开的最美丽的琼花,眉宇间是那种江南女子特有的一低头的温柔,亭亭玉立,叫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她一再行注目礼。
  这又是谁?楚楚心想:别说此刻她丑如无盐,就算是恢复本来面目,与这女子一比,简直就是还未开化的青涩果子,哪里及得了人家这般雍容的风姿。生平头一次,觉得心头微微酸涩,差点就要慨叹:即生瑜,何生亮?
  但她生性豁达,立即又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都是正常的。再说娘娘说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处,我又没想跟别人比容颜,就算做了第一美女又如何?立下把心放宽,却听旁边有人把牙齿咬得咯咯想,一看居然是五毒教众女,不由纳闷道:“你们干什么?”
  莫阿蛮咬牙切齿道:“这个就是素女曾柔了,这女人最擅长狐媚之术,三娘生前不知受了她多少气。”
  欧阳霏在旁边听了个清清楚楚,噗嗤一笑,道:“素女曾柔出自剑仙门下,是武林第一美女,习的是先天正宗玄功,而且看起来明明是个清清纯纯的小姑娘。”小离马上接口道:“这种事情哪里看得出来,你且瞧着好了。”
  但见曾柔向萧宁远瞅了半晌,缓缓向他走过去,毫不避讳,搭上了他的手,沉吟了一会儿道:“远哥,你又受伤了。”
  楚天行闻言大惊,跳过来探萧宁远的手,懊恼道:“我就说你别逞强,硬接什么大力金刚掌,这伤势不轻啊。”
  萧宁远微笑向空智大师拱手道:“大师盛名之下,岂能有虚?宁远得大师相助,就算再受十掌,也是心甘情愿。”
  空智大师听得大为受用,虽然还是淡淡的神色,突然广袖微张,抛了一个小瓶给他,道:“这是少林的小还丹,你且服下吧。”
  萧宁远连声称谢,不用转头,也知一道温柔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心想:小柔对我,确实称得上情深意重。但他素来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根本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耳边却听得她一声轻叹,扭开头去。
  红花夫人笑着看向挨得紧紧的楚楚和欧阳霏,道:“欧阳家的小丫头到这里来作威作福了?你今年满十八啦?”欧阳霏满面得意地抱拳道:“正是在正月廿十满的,有劳红花奶奶记挂了。”
  楚楚正听得有趣,突觉一道锐利的目光盯在自己面上,红花夫人正望着自己笑道:“这位姑娘却是眼生,看衣着倒像来自苗疆,莫非是五毒教的?嗯,洪九,你如今总算懂得武林不分家的道理了。姑娘怎么称呼?”
  楚楚瞅见洪长老面色一红,心中大乐,但突听她问自己姓名,不觉心里犯愁,复看了素女曾柔一眼,突然有了主意,笑嘻嘻道:“她既然叫素女,我自然叫青娥。”
  红花夫人见她在台上,已明白这女子肯定有点本事,这名字一听就是化名,但为何如此熟悉?正在讶异,听得欧阳霏大笑道:“青娥素女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妹妹实在是雅人!”
  众人闻得此言,将两人分别看了看,一个美若天仙,一个却丑若无盐,也不知谁起的头,台下登时笑倒了一片。
  那丑女还要若无其事道:“就算我生得美些,也不喜欢某些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台上人皆不解其义,唯有见张涵真面色一红,低了头去。但台下人早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发笑。武当人中,长者都在想:涵真毕竟年轻,好沉不住气,要寻机拿下这妖女,怎能太着痕迹?年轻弟子却将张涵真的红晕看了又看,心想:怪不得世人说纵然觅得神仙岁月,总不及人间男欢女爱。大师兄总算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惜眼光实在差了点。楚天行冷冷道:“谁会那么没眼光,看上你这样的丑八怪?”
  五毒教女都面上变色,那丑女却哈哈大笑道:“相看两厌是最好不过,我还省心了。”楚天行气得还待再说,欧阳霏早拿扇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叹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红花夫人瞧见楚天行俊面发白,笑道:“欧阳丫头倒是寻到好搭档了。”欧阳霏闻言精神一振,拱手笑道:“红花奶奶说得正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嗯,青娥妹妹甚是对我的脾气,我是一见倾心,恨不能马上义结金兰。”将青娥两字咬得重重的,向楚楚连飞了几个眼风。”
  红花夫人笑道:“欧阳丫头一贯是魔魔疯疯的,竟然还有人肯跟她做姐妹,倒是叫老太婆开了眼界。---且别管她们,柔儿,你给你的宁远哥哥辛辛苦苦备下的礼物,先拿了出来吧,不然我看你都不会安心。”
  众人只见曾柔满面娇羞垂下头去,娇怯不胜,嗔道:“师傅您又笑话柔儿!”好几个场中的年轻人,都觉得心神一荡,心想:怪不得素女曾柔艳名冠天下,果然娇艳无匹,萧宁远真是好艳福。
  红花夫人含笑不语,曾柔磨蹭再三,还是忍不住从怀中取出一物,却是两颗乌黑的珠子。只见她将一颗递与萧宁远,笑道:“远哥,这是东海的辟邪宝珠,据说能够避水。我知道你要破璇玑阵,特地给你找来,可惜只有两个,你就佩在身上吧。”抬眼看去,萧宁远果然微微一笑,接了过去。
  果然只有璇玑阵才能让他挂心。----她心里涩然,面上却不露,又笑对楚天行道:“天行,你肯定是要陪宁远的,这颗就是给你的。”将珠子交到他手中。
  只听有人冷冷哼了一声,曾柔讶然看去,却是五毒教中众女,虎视眈眈看向她,一个女子正俯首在领头那自称青娥的丑女耳边说话,后者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欧阳霏轻挥折扇,笑道:“暧昧呀暧昧,莫非珍珑修罗竟要同事一妻?哎呀,我来迟了-----------------”
  众人就欲狂笑出声,见得萧宁远这样镇定的功夫,面上犹差点变了颜色。楚天行气得面色煞白,怒道:“莫要血口喷人,倒污了他人清白。”想了一想,将珠子推回去道:“不过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如今不比往日,天行已有妻子,还是注意一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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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娥素女俱耐冷(二)

  此言一出,连萧宁远也脸上变色,又惊又喜地拉了他的手道:“当真?----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连我也瞒着?却是哪位姑娘?”将他看了又看,心想:天行从来喜欢美女,以前只对小柔还有笑容,我原还真以为他喜欢小柔,后来看他,分明不像有那个意思。-----却是哪里来的美女,能让眼高于顶的天行如此倾心?
  楚楚只听得心头一震,一开始倒松了口气,心想:这次不会有麻烦,那个人是有主的。转念一想:不对,那不更恶劣,成了通奸么?人家的妻子会不会因此找上门来?思及此,差点冷汗涔涔而下。
  欧阳霏连叹可惜,莫阿蛮再也忍不住,冷冷道:“哪里会有女人看上这么妖的男人?就算真有,也决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楚天行袖中手动,幸好被萧宁远拉住,宽大的白色袖袍无风自鼓,莫阿蛮没有感觉,楚楚倒看得吓了一跳。楚天行恨得不行,道:“妖女休辱我妻,再若乱言,修罗掌下,定不容情。”
  看向萧宁远,微微含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找我。天行此生,早认定她是我的妻子,若有二意,天打雷劈。”
  萧宁远讶异道:“天行却糊涂了,你也该早点去打听此人才对,不能在这里干等。”
  楚天行笑道:“宁远有所不知,等待的滋味也很好呢。我喜欢凡事讲求自然,万般皆是缘,是我的总是我的,该来的一定逃不掉。”
  萧宁远瞧着他痴迷的神色,心内长叹。曾柔掩齿笑道:“我却好奇了,不知天行未来的妻子是怎样的女子?”
  楚天行微笑道:“小柔你虽然是武林中的第一美女,但比起天行的妻子,实话实说,却还差了一截。”边说着,目光迷蒙,仿佛陷入沉沉回忆中去,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缓缓道:“她又顽皮,又狡黠,还很善良。她的美丽是流动的波光,充满生气,仿佛是宝石不断折射出五彩纷呈的光芒,简直不像是人间的女子。”
  萧宁远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呓语,道:“那她有没有给你什么信物作为凭证?”
  “凭证?”楚天行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这个也应该算吧。”从腰上解下一物,却是用金丝精编的小荷包,一打开,分明是一颗鸽蛋大的夜明珠,牢牢系在金线上。
  纵然已经想过了一千种可能,楚楚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眼看她从家里带来的明珠,就这样堂而皇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不由自主向张涵真看去,果见他本来还在微笑,待看到明珠,神色大变,又仔细看了看,神色复杂地向她扫了一眼过来,随后垂下首去,目中顿成一片死灰。
  她欲哭无泪,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好心给这人留下明珠,结果反倒变成了凭证,就这样公诸于众,只怕杜长卿顷刻便至。而旁边,唐秀的目光,已透出异样的闪烁,紧紧盯着她,又嘲笑地看了张涵真一眼。
  她有说过要娶他么?---但此时此刻,又不能容她跳起来辩白,否则不就成了自投罗网?
  萧宁远道:“给我看看。”伸手去拿,楚天行早避开去,系回腰上,笑道:“这次我谁也不让碰呢。红花老前辈,你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红花夫人微笑道:“看他们这个样子,倒叫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事。---唉,年轻时真好啊,总觉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还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其实,唉!”她纵然在喟声长叹,声音亦觉有百转千回,蕴含无限缠绵之意。如楚楚这等女儿身,也听得一阵酥软,不觉偷偷看向她,心想:百许老人,竟有这等年轻的容貌和醉人的风姿,这明玉功真是神奇,若是自己能够得练,又该多好。
  却听她语风一转,笑道:“所以自当珍惜眼前人,也要珍惜眼前的大好时光。十日之期转瞬便至,破璇玑阵迫在眉睫,现在哪能为了块玄铁令,在这里鹬蚌相争,倒叫天绝宫得了便宜。好在宁远的为人和技艺,大家都有目共睹。也为了卓帮主的未酬壮志,老身提议将玄铁令暂交由他掌管,若在这期间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武林同道之事,老身便头一个从东海赶来,取下他的人头,祭奠卓帮主。宁远,你听明白没有?”
  她适才说话何等温婉,如今面色突然一肃,倒有说不尽的威仪。萧宁远躬身道:“宁远自当严以律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决不敢有违夫人,有负武林!”
  红花夫人微微一笑,向众人道:“恕老身在这里倚老卖老,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或者有更好的人选,但讲无妨。”看了眼空智大师,后者立即合掌道:“萧施主年纪虽幼,为人处世,倒极忠厚周全,且一身所学竟犹在灵虚散人之上,老衲心服口服。”
  各大掌门心想:你都这么说了,摆明了要将萧宁远捧到武林盟主的位置,而且连少林空智大师都鼎力支持,还有什么话说,眼看就要出亘古以来的最年轻的武林盟主了。心里都未免有点发酸,但口上都齐声道:“红花夫人说得极是,我等愿奉萧帮主为武林盟主,主掌玄铁令,消灭天绝宫!”
  洪长老热泪盈眶,忙抹了一下脸,高声道:“请玄铁令!”声音中犹带几分颤抖。
  众人中唯有楚楚从没见过此令,不禁好奇地仰头张望,只见四个衣衫出奇整洁的丐帮壮年汉子,抬上来一张红木香案,上面放着一块黑黝黝的令牌,上面刻着两行篆体:铁铸至尊,令行天下。
  分明是块很不起眼的铁牌么?楚楚大觉失望,却见在场群雄都神色恭谨地俯身施礼,倒害得她不得不欠了一下身。只听洪长老道:“请盟主受令!”
  但见萧宁远三跪九扣,敬香已毕,起身将玄铁令擎在手中,面色虽然一派沉静,身形都微微一阵颤抖。曾柔在他身旁脉脉凝视着他,眼中仿佛只看得到他一个,看起来真是天作之合,叫人慨叹男才女貌,好一对璧人。两人站在那里,一个凝聚男子阳刚之美,一个满含女子温柔娇韵,交相辉映,何等赏心悦目。
  除了红花夫人在椅上微微欠身外,场中英豪,皆向萧宁远躬身施礼,朗声道:“我等誓遵循玄铁令,追随萧盟主。如违此誓,天诛地灭!”声音响彻云霄,慷慨激昂。望眼过去,俊杰林立,声势浩大,不逊千军万马。
  楚楚心想:一个江湖,原来也是一片天地,难怪这么多人想做天下至尊,俯仰众生的感觉大略总是不错的。回头看萧宁远立在那里,年轻的面上一片刚毅之色,棱角分明的面上仿佛能透出光来,顾盼之间,雄姿英发。
  台上立抬上一张镂花描金的红木高椅,众人恭请后,萧宁远缓缓落座,含笑向四周点头,示意众人落座,随后向红花夫人拱手道:“正如夫人所言,如今时不我待,破璇玑阵是当务之急。但璇玑阵被称为天下第一奇阵,宁远虽然得蒙璇玑夫人之允入内,对此阵实在知之甚少,无甚把握。列位都明白璇玑阵百年才能开启一次,所以必须把握此次机会。夫人是江湖的老前辈了,所知肯定远胜宁远,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红花夫人笑道:“关于璇玑阵,由于璇玑山庄本来就是一个神秘所在,武林中所知的确实不多。老太婆虽然也孤陋寡闻,但毕竟已经活了百余岁啦,倒有一些道听途说,可以讲给列位听听。”此时一阵微风吹来,掀动她鬓边银丝,她伸手抚开,姿态优美,实在令人无法置信她的年龄。
  她环视四周,朗声道:“世传璇玑阵为璇玑仙子所创,皆言此人乃古蜀国皇族之后。据古籍记载,蜀之先, 肇于人皇之际, 至黄帝昌意(昌仆)娶蜀山氏女, 生帝喾, 后封其支庶于蜀。历夏、商、周, 始称王者。究竟是否如是,如今已不可考,但璇玑山庄隐世而居,代代相传,璇玑阵流传至今。据说璇玑阵阵中有三宝:灵犀针可解百毒,璇玑心法奥妙无比,可疗最重的内伤,如能融会贯通,普通人能变成绝世高手,有慧根之人,还可得道成仙。”
  她瞧见众人都是一副神往的样子,微微一笑,又道:“当然第三宝便是阵中的宝藏。据说璇玑阵中隐藏着古蜀国开国之富,照我想来,应该没有这么夸张,一般的玉琮玉器,恐怕倒是会有一些。”
  楚楚觉得自己眼睛都要冒出光来,连忙掩饰地坐正了身子,忙看四周,却叫她暗暗发笑,那些掌门人个个聚精会神地听着,好几个眼中分明是那种热烈的绿光,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身体欠佳的谢长亭和顾三圣都精神大振。再看过去,唯有张涵真垂首坐在那里,波澜不惊,那种目光,叫她不忍地别开头去,心里恨极,将楚天行暗骂了个狗血喷头。
  只闻红花夫人笑道:“当然了,既然有这么多好东西在里面,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想破此阵。但璇玑阵从来无人破过,一来是根本无人得知璇玑山庄在哪里,二来只因开启此阵的星月石百年才能焕发一次光彩,故璇玑阵百年才能开启一次,且其中凶险无比,破阵的人从来有去无回。”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唯独萧宁远微笑道:“但是家师曾言,夫人却曾经有缘得进璇玑山庄,亲眼目睹过太和四子破璇玑阵的情景,还请夫人一一为我等道来。”
  红花夫人微笑道:“梦白最是个多嘴的,嗯,确实在百年前,我蒙当时璇玑山庄的主掌诸葛云英夫人之邀,得往璇玑山庄。”
  言及此,她突然想起一事,转头笑问萧宁远:“诸葛家的女子做了庄主以后都脾气极大,如今的诸葛青虹更加跋扈,我一直都在好奇,她怎么肯让你进璇玑山庄呢?”
  众人亦有此疑惑,都看向萧宁远,却见他面上微微一红,张了张嘴,未能吐出字来,倒叫红花夫人更加奇怪,倒反而抬头向他面上盯去。
  突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那是因为远哥已经同意迎娶璇玑夫人的独生女儿,也就是未来的庄主诸葛芙蓉姑娘。”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曾柔低着头,温温婉婉说出这番话来。她粉嫩的面上毫无伤色,好像是说着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言毕,望了萧宁远一眼,微微一笑。
  所有人闻言都为之一惊,红花夫人更是吓了一大跳,一把抓过她的手道:“什么,他要娶诸葛芙蓉?那小柔你------”
  曾柔低声道:“只要远哥能够得破璇玑阵,解救天下众生,实现他毕生抱负,别说如今只多了个诸葛姑娘,就算将天下的女子都娶尽,小柔也绝无怨言。”言毕平静地抬起头来,美丽的眼中波澜不生,含笑向萧宁远望去,后者并未回望她,但目中波光已徐徐闪动,折射出无限光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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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娥素女俱耐冷(三)

  众人心中皆唏嘘不已。红花夫人叹道:“小柔,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胸襟和气度-----”凝目向她脸上望去,后者平静如水,面上根本看不到半丝端倪。只闻红花夫人幽幽道:“但小柔,你就不觉得委屈了些么?”言毕,并不待她回答,立将头转向萧宁远道:“宁远,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娶小柔为正妻,好好对待她。”
  萧宁远默然不语,只将头重重一点。红花夫人微笑道:“宁远,你脾气酷似梦白,虽然言语不多,倒从来一诺千金,这样我就放心了。”目光刹那变得迷离,仿佛沉入遥远的往事中去,但只是一个瞬间,那风情万种的笑容又浮现上来,道:“还是回到正题上来。百年前,太和四子经过多年潜修,自觉得窥天道,其为首的纯阳真人与诸葛云英夫人有旧,便要求破璇玑阵。诸葛云英夫人不能拒绝,又恐怕他们亡于阵中,引来其弟子寻仇,便修书于我,要我去做个见证。”
  场中寂静,只听她缓缓道:“子时,星月石果然发出亮光,太和四子站定璇玑湖的四角方位,将毕生功力投注在星月石上,星月石顷刻犹如明镜一般,直泻下无限光芒,投在璇玑湖上,将湖照得一片通明。”
  她太息一声,续道:“太和四子几十载的清修,确实功力非凡。但见璇玑湖波光涌动,随即出现了无数的幻像,可惜变幻得极快,太和四子紧紧盯着看,犹看得冷汗涔涔而落,当时诸葛云英在我身后,突然摇了摇头,对我说,璇玑阵的奥妙,就在于这些幻像里。它们不光需要极强的内力驱动发光的星月石才能显现,就算显现,各种画面就像光一般飞速变幻,常人怎么可能记得住。而这些幻像都是远古的传说,据说能够揭示璇玑城的方位和进入的方法,璇玑城在不断移动,这些幻像每次都不相同,而且只出现一次。”
  红花夫人面上突然浮现出惨痛的神色,幽幽道:“我在边上,虽然看不太清楚,也瞪大了眼睛去看,那些画面本来距离我太远,又闪得太快,我正看得头晕目眩,突听诸葛云英叫道:‘不好!’我还没明白过来,湖上突然升腾起茫茫白雾,刹那间,本来平静的湖面上突然波涛万顷,我们还没有明白过来,但听太和四子惨呼一声,已落入了璇玑湖中,马上就完全被吞没。待到我们唤来人营救,但见湖水分明清澈透底,就是不见了这四个人,连尸骨,也荡然无存。”
  她惨然而笑,看着众人都变成苍白的脸色,幽幽道:“诸葛夫人说,璇玑阵的恐怖就在于此,一旦不能在幻像消失前找到璇玑城的入口,启阵之人就会被璇玑湖吞没。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死在璇玑阵中,所以留下来这么一句话:璇玑破,天下惊!”
  众皆齐齐打了个寒颤,听得红花夫人轻声问:“事实就是如此,老身不能,也不应该欺瞒诸位。现在,还有人敢跟随萧盟主破璇玑阵么?”
  萧宁远抿紧嘴唇,目光从各掌门眼前一一掠过。顾三圣面如土色,根本不敢抬起头来。妙真师太紧紧盯着地面。谢长亭不住揉着太阳穴。秦聪一言不发,马沛低下头去。唐柬正和唐秀交头接耳,没看向他一眼。他再往头上看去,张涵真目光不知紧盯在哪里,分明还在魂游太虚,叫他好生失望。他转头看向红花夫人身边的空智大师,孰料后者竟情不自禁将目光游离开去。这刹那他心里真凉了半截,曾柔在身后吐气如兰,低声幽幽道:“远哥,你心心念念的武林,真是你想要的那个么?”
  萧宁远当然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但确实心里哪个地方很不好受,仿佛被重重击了一下,又觉得面前虽然是重重的人墙,他却仿佛置身在旷野上,止不住的清冷团团将他围住,那种孤寂,恻恻遍体包袭过来,他却反而将头仰高,微微露出一个笑意来。
  突听楚天行笑道:“璇玑阵既是人设,当然也可由人破。连璇玑夫人都这么看好宁远,还将女儿许配给他,必然作了万全的准备。大家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众人轰然称是,都期待地看向萧宁远,后者笑容不改,却极干脆地回答:“并没有。诸葛青虹夫人也不知道如何破璇玑阵,但她用古法卜了一卦,卦象上称,天降异人,璇玑阵破在朝夕。因此卦从未卜得,夫人便认定我是天命之人,必能破得璇玑阵。宁远从来实话实说,也不会用玄铁令强求任何人。当然,大家如果相信宁远,愿意为武林不顾个人安危前去破阵,宁远自当深深感激,先代武林同道在这里谢过了!”言毕,团团向四周抱拳。
  红花夫人环视四周,见众人皆在那里犹疑,不由暗叹萧宁远果真是逍遥剑客的好徒弟,连这傲气都一脉相承,明明只要稍微含混一点,就能引得众人争先恐后,他竟然宁可寻不到好手,也绝不肯虚言搪塞。
  看来又只能她这把老骨头出马了。她暗叹一声,转向身旁的空智大师道:“海通,你觉得如何,有几成把握?”
  空智大师高喧了声佛号道:“萧盟主如此坦率,老衲当然也要实话实说。卦象虽吉,毕竟只是个好兆头而已。如果不能找到留住幻像的方法,任何人去,都不过白白送了性命而已。”
  红花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脱口说道:“留住幻像谈何容易,简直如同痴人说梦。”
  空智大师接口道:“或者能找到记忆力奇佳之人,也还有一线希望。但天下虽大,又哪能轻易寻得这种奇人,再说以太和四子之慧,尚不能观明,更何况一般人。既然如此,老衲还是奉劝萧盟主不必枉送了性命。灵犀针虽然难求,但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众皆称是,突听萧宁远道:“大师所言极是,但星月石发光之期就在这几日,下次就在百年之后了,所以没办法再等下去,就算是阎罗殿,宁远也只能去闯一闯。”
  众人瞧着他年轻英俊的面容,都在心里暗叹可惜,但谁不畏死,都在心里来回盘算,一时间场中倒反而寂静了下来。唯有楚天行起身笑道:“天行与大哥从来生死与共,此番自然誓死相随。”一个娇柔的声音紧随其后道:“曾柔也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红花夫人大大吃了一惊,道:“小柔你天生有不足之症,恐怕力有不逮。可惜老身此身已废----” 曾柔向她肩头依偎过去,宛如幼时。红花夫人大为动容,正待再细劝她,只听她低声道:“小柔承蒙师傅养育教导,恩重如山,本该终生侍奉左右。但小柔曾经发誓,远哥在哪里,小柔就在哪里。”
  只听萧宁远沉声道:“不行!”放柔了声音,对曾柔道:“宁远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让妇孺为我受苦?休要再提。”
  突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萧盟主说得正是,涵真不才,亦愿略尽棉薄之力。”众皆愕然,只见张涵真缓缓起身,欠身向萧宁远徐徐施了一礼。
  萧宁远目中光芒闪动,方待说话,张涵真身旁的一个年长的道人突然伸出手来,猛力一拉,便将他扯回椅上。
  张涵真猝不及防,抬头一看,讶异道:“道义师叔,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抬眼看去,见此人面上皱纹如刀刻,长须飘飘,看起来倒是武当众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他此刻沉着脸道:“自然是防止你做傻事。适才你都听见了,璇玑阵是何等凶险,空智大师已经说得很明白,根本不可能破得了。想我武当历尽劫难,好容易重振雄风,你是师兄的唯一入室弟子,又身任掌门之职,身份何等尊贵,哪能如此白白送了性命。恕师叔倚老卖老说一句,涵真你毕竟年幼,做事还需要前后思量一番才好。”
  张涵真笑道:“师叔关爱,涵真感激不尽。但如今天绝门为害武林,毒害苍生。正所谓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萧盟主秉承大义,置生死于度外,誓破璇玑阵,取灵犀针解救天下苍生,是何等英雄胸襟。涵真焉能苟安于室,独善其身,如此岂不反而玷污了武当的名声?”
  他这一番话说来,那老道人登时无言以答。台下众人无不动容,红花夫人叹息道:“涵真果无愧谪仙之誉,这番话落地有声。今武林之劫,其实不在天绝门,而在于人心相背,各怀私心,若都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众志成城,何愁大患难除?”目光瞟处,秦聪老人等都忍不住满面羞惭垂下首去。
  老道人见不能阻拦,想起山中长老皆亡,如今连掌门也看要英年早逝,不觉悲从中来,忍耐不住,抱住张涵真号啕大哭。旁边人连忙劝解,偏他是个最认死理的,哪里肯住声。张涵真只急得满头大汗,萧宁远大为不忍,开口道:“涵真高义,宁远感激,但为免长者伤心,还是另选他人吧。”
  他这话一出,比什么都灵验,老道士立刻止住悲鸣,张涵真又好气又好笑,正待辩驳,突听一个懒洋洋的破锣声音道:“无非就是过目不忘,又算什么奇异本领,哪里值得你们又哭又闹,乱成这个样子?!”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3
  青娥素女俱耐冷(四)

  众人寻声望去,但见五毒教的丑女正懒懒倚在座位上,二郎腿跷得老高,方才那番话正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欧阳霏哗了一声道:“不会吧,莫非妹妹竟有这等本事?”
  青城老人秦聪正尴尬得难受,第一个跳起来道:“兀那妖------”突见那丑女冷冷投过来一眼,想起连洪长老也着了她的道,生生将妖女两个字吞下去,改口道:“这小女娃好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自称过目不忘,这牛皮也吹得过头了吧。小姑娘,要让五毒教出风头,还是用点别的法子,这招不灵!”台下众人皆哄堂大笑,嘲讽之声不绝于耳。
  空智大师合掌道:“善哉,善哉!想是小姑娘少不更事,但此事关系重大,却开不得玩笑。女施主还是莫口出狂言的好。”
  楚楚冷笑道:“你们这帮人可真奇怪,没找到这个人,都在这里寻死觅活一般。如今告诉你们有这样的人了,却偏偏墨守成规,疑神疑鬼。岂不闻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姑娘就是有这个本事,又有什么奇怪?”
  青城老人气得脖子都梗红了,正待反驳,红花夫人笑着摆手制止他,望向楚楚道:“青娥姑娘看起来,确实也不像个普通的人物。既然敢这样说,自然有一定的把握。老身倒觉得不妨试上一试,宁远你看如何?”
  萧宁远倒是最希望奇迹发生的,不免将这女子重新打量了一番,希望能看到什么不凡之处,脱口道:“姑娘当真有这样的眼力么?倒是天下之幸了。”
  他还没看出个究竟来,那丑女已冷冷道:“当然了,我这双眼睛不但顶漂亮,眼力也是一等一的。”
  众人都觉得她奇丑不堪,多看一眼都叫人难受,纷纷别开头去,有几个忍不住笑出声来。唯有萧宁远凝目去看,这一看,他却惊异地发现,这女子还真说得不错,那张丑陋无比的脸上,却长了双亮如寒星般的眼睛,黝黑深邃如一泓清泉,一望过去,差点叫人想投进波里去。好在他何等自持,只愣了一愣,立即回过神来,别开头去,向红花夫人点了点头。
  红花夫人笑道:“老身虽然也愿意相信姑娘,但口说无凭,要令在座之人信服,姑娘还需拿出点真本事。”沉吟了半晌道:“不若先这样,涵真,你们武当道家典籍甚多,往往晦涩难懂,不若取了几本出来,叫青娥姑娘现看了,即刻给大家背来如何?”
  张涵真自楚楚出声后,一直呆呆凝视着她,对一切置若罔闻,道义真人猛拉他衣襟,他才醒悟过来,红了脸道:“夫人说得有理,就劳烦师叔取几部过来。”道义真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从包袱里一番搜索,先取出了本《周易参同契》。
  《周易参同契》为丹经之祖东汉著名炼丹家云牙子所作,其文义最是深奥难通。红花夫人心想正合适,笑接过来递给楚楚,但见她接了过去,方一看,便皱了皱眉,张涵真在旁,只看得心头一跳。好在她随即便一页页翻了过去,越看眉头越蹙在一起,愈衬得那张倒梨脸分外狰狞。旁人忍笑得快得内伤,张涵真几次欲张嘴说情,想想又是不能,刚才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这会儿真正是汗透重衫,看她将书翻到末页,合了上去,咕嘟道:“都什么玩意儿?”众人再忍不住,场下已笑倒了一片。
  那丑女闻得笑声,面色一冷,将书抛回给红花夫人。红花夫人察言观色,想是小姑娘说了大话,收不了场,暗叹口气,口中却笑道:“大概确是难为了些----”青城老人哪里肯饶,高声道:“不会就早说,装什么蒜呢?”
  那丑女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回来,道:“谁说我不会。你们听好了。”
  闭上眼睛,启齿道:“乾坤者,易之门户,众卦之父母。坎离匡廓,运毂正轴,牝牡四卦,以为橐籥。覆冒阴阳之道,尤工御者准绳墨,执衔辔,正规距,随轨辙,处中以制外,数在律历纪。 月节有五六,经纬奉日使,兼并为六十,刚柔有表里。朔旦屯直事,至暮蒙当受,昼夜各一卦,用之依次序。即未至晦爽,终则复更始,日月为期度,动静有早晚。春夏据内体,从子到辰巳,秋冬当外用,自午讫戌亥。赏罚应春秋,昏明顺寒暑,爻辞有仁义,随时发喜怒,如是应四时,五行得其理。----此为大易总叙章第一。”
  满座寂静,听那嘶哑的声音滔滔不绝,已背到自叙启后章第三十五:“-----百世而下,遨游人间。敷陈羽翮,东西南倾。汤遭厄际,水旱隔并。柯叶萎黄,失其华荣。吉人相乘负,安稳可长生。”
  既毕,她睁开眼来,笑谓道义真人:“如何,可差一字?”道义真人瞠目结舌,连连稽首道:“无量寿佛!姑娘莫非与我道家夙有渊源?”
  红花夫人叹道:“若非亲眼目睹,真不能相信世间有这等聪慧。”突听一冷冷的声音道:“我却不信,无非是瞎猫碰了死耗子。夫人且莫高兴得太早,待我来试试如何?”
  红花夫人见得是妙真师太,微笑道:“也好。让大家落个放心。”刚将头转过去欲开口,那女子冷冷瞥了妙真师太一眼,道:“你要试,可以,拿你的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来吧。”
  众人闻言,都面面相觑。只因这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乃是峨嵋派的不传之秘,融气功、按摩、点穴、布气和武功为一体,是气功中最上层的一种,但见妙真师太气得满面通红,峨嵋女弟子闻言皆大怒,七嘴八舌道:“妖女竟妄想得我峨嵋真传,简直痴人说梦。”
  那女子懒懒道:“我说我有能力,你们又不信。既然不信,又何必怕给人看。其实我真不想看,但你们峨嵋派的其它玩意太稀松平常,本姑娘根本提不起兴趣。反正你要想试,就得拿这个出来,不然,我就当你是承认了。”闭上了眼睛,更加惬意地躺了下去。
  她在心里默默数:一、二、三--------待数到九,已听得妙真师太略显尖利的声音道:“丁香,你将这本书拿给她。我就偏不信这个邪。”
  楚楚笑嘻嘻睁开眼睛,见一个细眉细眼的高挑女子,将一本皱巴巴的古籍递到她面前。众人只闻她哈哈笑道:“这么旧了。果然是压箱底的宝贝。”大咧咧一页页翻了下去,这本书连峨嵋弟子也未曾亲阅,见她这不以为然的样子,都恨不得叫她小心点。丁香站在一遍,袖中手几次差点就要伸过去。但见她翻到最后,合上书页笑道:“天、地、之、心、龙、鹤、风、云、大、小、幽、冥,此谓十二庄,怪不得妙真老尼肯给我看,原来没有十二庄的深厚功力,这套天罡指穴法是完全没效果的。”
  此言一出,紧紧盯着她,眼睛差点发绿的峨嵋弟子,本都在那里暗暗埋怨师傅包含私心,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敢情妙真师太一直让她们日复一日练习十二庄,并不是不肯授艺,而是以她们的功力,练了天罡指穴法也没用,都大觉羞惭,垂下首去。
  但听那女子笑道:“虽然我没有半点内力,比划一下总还是会的。”将书递于丁香,将小指、无名指扣在掌心,又将大指扣压在无名指尖上,一扣一弹。众人都向妙真师太望去,但见她面无表情,极勉强地点了点头。
  那女子又将小指、无名指、中指扣在掌心,大指尖扣压在中指尖上,食指伸直为一柱香。随后维持此势,将掌臂缓向前伸,口中道:“通臂有伸缩两诀:伸通的诀在意守中指,缩的诀在意守肘尖。”最后缩回后掌指直立,将左肩抬起,向背后挥了一个圈。
  众人见得妙真师太面色越来越青,抓住座椅的手青筋毕露,早明白这女子敢情演示得一招不差。如此大好良机怎能错过,都摒气凝神在那里仔细看。待到那女子将手掌竖直与腕成直角,再把五指伸直并拢,然后向两侧尽量分张开去如同鹰爪伸张姿势,口中道:“鹰爪弛张左右分,阴阳背腹统乾坤,清升浊降任冲督,一揽三家进火温。”突听得妙真师太沉声道:“够了,姑娘,贫尼心服口服。”
  楚楚笑眯眯缩回了手,哎哟了一声道:“早说嘛,我也不用这么累。”欧阳霏噗嗤一笑,红花夫人一阵莞尔,正要开口,却听空智大师道:“女施主,老衲也传你一套般若掌法,你看如何?”亦吩咐僧人将一册书奉上。
  众人眼都红了,看那女子懒洋洋接过,道:“先说好了,事不过三,就到此为止。这会儿我也乏了,比划是不干的。”说着已翻开,哗了一声道:“老和尚使诈,竟拿梵文来考我。但这又何难?”
  但见她不慌不忙翻到末页,合了书页,想了想道:“因苦乃罗斯,不尔甘儿星,柯罗波基斯坦,兵那斯尼,伐尔不坦罗……这句话的意思阿,就是如或长夜不安,心念纷飞,如何慑伏,乃练般若掌内功第一要义。”
  空智大师猛然抬起头来,只听她又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大篇梵语,然后道:“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能照之智本空,所缘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盖无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盖无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虑安然。外不寻尘,内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此般若掌内功之要也。”
  众人瞠目结舌,见得空智大师默然将书取回,叹道:“女施主天生灵慧,实非凡品。若能皈依我佛,必能修得正果,得升天界。”
  张涵真本来在旁边又惊又喜,闻得此语,又老大出了一头汗水。众人先是一愣,后来明白过来:敢情空智大师见此女才智无双,竟动了笼络的心思。却听那女子笑道:“要我茹斋礼佛,还是饶了我吧。好了,你们该测的也测完了,应该明白了这并不是件希奇的事,就快去再找个这样的人,陪你们闯璇玑阵去吧。”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3
  青娥素女俱耐冷(五)

  所有人闻言一愣,欧阳霏叫道:“怎么回事?青娥妹妹,你显摆了半天,竟然并不愿跟他们去破璇玑阵?”
  只见那丑女将身体在椅上蜷成一团,懒懒道:“这个自然了。我既怕累,又怕死,这么崇高的事,自然是那种志向高远的人去做比较合适。再说刚才峨嵋弟子不知骂了我多少声妖女,想我五毒教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都被认为是不入流的邪教,反正我又没有服下极乐丸,干什么我要做出头椽子,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众人愕然,而红花夫人瞧了瞧她的样子,登时明白过来,笑道:“谁说五毒教是邪教了,自然是------最正大光明的十大门派之一,今后决不会有人叫你们妖女。海通,妙真,还有各大掌门,你们说是不是?”
  各掌门人俱明白过来,连忙称是。妙真师太沉不住气,心想:我且按捺,待骗她去了璇玑阵再作道理。朗声道:“不错,五毒教乃是----大大的名门正派。丁香,你还不率领众师妹向----青娥教主赔礼。”使了个眼色过去。
  楚楚满面得意,看峨嵋众女满面不甘,齐齐欠了个身。红花夫人笑道:“青娥姑娘如今可遂心了?这下总可以答应去破阵了吧。”
  但见那丑女托了下巴想了想,道:“就这样去了,出场费也廉价了些。”突然诡谲地看了欧阳霏一眼,笑道:“姐姐,你不远千里而来,就这么空手回去,未免太可惜了。”突然将身转向萧宁远,笑道:“要我去,也不是难事。只要萧盟主肯与我姐姐一夜春宵,本姑娘便顷刻答应于你。”
  此言一出,场中英豪面色皆变,丐帮众人特别是洪长老,气得面色煞白。红花夫人只觉背部一阵抽紧,侧头去看,曾柔从她身上动了下身子。楚天行瞧见萧宁远目色更加幽暗,站在那里,袖中双拳紧握,跳起来大怒道:“你这妖女好不知廉耻,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
  欧阳霏忍笑得全身都在那里微微颤抖,拼命拿扇遮住自己面容,跟着道:“妹妹盛情,感激不尽。但妹妹若是替我求婚,虽然姐姐并不喜欢跟人同事一夫,倒还说得过去,这一夜春宵-----轻薄佳人,轻薄佳人了!”
  楚楚哼了一声道:“姐姐,你别看这个人长得不错,其实卖身求荣,根本不知道廉耻。你瞧瞧他,为了得到玄铁令,马上娶了红花夫人的爱徒。为了得到灵犀针,转眼又娶了璇玑夫人的女儿。恐怕他倒是很愿意娶姐姐,来得到南海门的支持。姐姐无非喜欢此人颜色,素女姑娘又是出了名的大方,春风一度,从此一拍两散,岂不干脆?”突然惊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连忙去看,但见张涵真面色惨白,别开头去。
  糟糕,这个木头又想歪了-----她在心里暗暗发急,已见得楚天行拔拳就欲冲过来,萧宁远抿紧了嘴唇,死死拉住他。只听楚天行怒道:“宁远,我原说天绝门又没欺到你我头上,这个武林多的是庸俗之辈,何苦趟这浑水。你非说随波逐流非英雄本色,逆流而上才算名士风骨,非要建什么你理想中的江湖,结果,非但被璇玑山庄步步紧逼,结下这城下之盟,如今还要受这等轻辱,就快被天下人耻笑了。诸葛青虹这老顽固说得很对:天下又与我们何干?苍生自有苍生的劫数。我们干嘛非要冒生命危险去破璇玑阵,又有谁理解你的苦心?”
  又怒对那丑女道:“小柔和宁远都是孤儿,从小被卓帮主收养,后来才各自觅得良师,这门亲事,还是卓帮主和红花夫人一早订下的。卓帮主中毒后,宁远好容易寻得璇玑山庄的所在,三番五次前去求恳,异宝倒送了无数,膝盖也跪得残破,诸葛青虹偏偏不为所动。总算今年她松了口风,又提出这等要求,宁远本来不从,还是小柔劝他答应下来。-------你这妖女,铁石心肠也就罢了,断章取义,辱人清誉,在下非要好好教训你一番!”几番伸手,都被萧宁远紧紧拉回。
  楚楚连忙缩头到欧阳霏身后,嘟囔道:“连个玩笑都开不起,真不像男人。------要我去破阵,总要给点好处吧,顶多换其它条件好了,这么凶干什么?”
  萧宁远连做了几次吐纳,总算将这口气咽下去,将声音保持平静,道:“姑娘到底有什么条件,就干脆点一并开出来吧。”
  那丑女立即从欧阳霏身后钻出来,猛拍了一下大腿,翘起大拇指道:“到底是萧盟主,实在爽快!我的要求,很简单啦-----”
  众人都忍不住抖了下身子,听她掰着手指道:“喏,这可是你们硬逼我去的,条件当然要由我开。第一,灵犀针归你,那本璇玑心法,可要归我。”
  五毒教众女都暗暗点头,欧阳霏大抽冷气,而萧宁远咬了咬牙,道:“行。”
  楚楚眉开眼笑,道:“其二,那里面的宝藏,分一半给我。”
  场内大部分人倒有同样的心思,听她说出这番话来,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这女子倒是毫不掩饰。却听她道:“其实也不用交到我手中,只要萧盟主专款专用,建一个慈悲堂,收容天下孤儿,不让他们流离失所。慈悲堂的人手和帐目,我会不定期来检查。”
  众人又是吃了一惊,唯有张涵真暗暗点头。萧宁远默默凝视了她一眼,道:“原来姑娘竟有这等慈悲心肠。姑娘不说,宁远也想过这么做,如今倒不谋而合了。好,还有什么条件?”
  楚楚笑嘻嘻道:“最后一个条件就很简单了。本教前任教主春三娘死于修罗掌下,我要楚天行为她建衣冠冢,早晚叩拜,不得有误。”
  五毒教众女闻言,都垂下泪来。唯有楚天行只气得浑身颤抖,以指点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后来总算回过气来,怒对萧宁远道:“宁远,虽然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但此女猖獗到这种地步,实在叫人忍无可忍。春三娘这辈子就没干过什么好事,还将我引到-----若不是我妻误闯了进来,天行说不定早就举掌自裁。宁远,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唯独此事不行。要我给春三娘立衣冠冢,还是叫我死了干脆!”
  萧宁远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他平息了点,抬起头对正在那里暗暗尴尬的楚楚拱了拱手道:“姑娘是否执意如此?”
  楚楚只觉脑中思绪纷乱,一时间突然变成了一团糟,呐呐答不出来。小离拉了又拉,不见她反应过来,生怕她又一时心软,连忙开口道:“那是自然。”
  萧宁远冷冷道:“既然如此,宁远不便强求姑娘。”环视全场,朗声道:“可有大好男儿不畏生死,敢随我共赴璇玑阵?”
  他适才所作所为,早令台下人钦佩,场中静了半晌,突听一丐帮弟子高呼道:“萧帮主义薄云天,我们难道就惧马革裹尸?我高大远虽然不才,摇旗呐喊总是会的。”
  当下群情鼎沸,响应声此起彼伏。
  楚楚不料情势急转直下,更想不到楚天行顽固如牛,在那里又恼又恨,欧阳霏只在那里狂笑不止。突听一个轻柔的声音笑道:“天行,听你说来,春三娘倒还干了件大大的好事呢!”
  举众皆惊,楚天行奇道:“小柔,何以见得?”
  曾柔从红花夫人背上立起身来,微微一笑,丽色无匹,柔声道:“在小柔想来,若不是春三娘将你引去,恐怕天行至今还碰不到这样的佳人,到现在还形单影只,形影相吊呢。天行你说是不是?”
  楚天行仔细想了想,犹疑道:“好像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曾柔掩口扑嗤一笑,道:“那是啊,所以春三娘就算再有不是,却还算是你大大的媒人。青娥姑娘只是叫我们替春三娘立衣冠冢,又没说她算是你什么人。再说就算有天大的怨恨,人都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转向楚楚,柔声道:“青娥教主聪慧无双,自然明白,要深究起来,三娘和天行的恩恩怨怨,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外人毕竟无法悉数得知。不过贵教教主死于天行手中,想来要个说法,也合情合理。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就由我们为三娘在此地立冢,权作纪念,自有人为她供奉香案,焚香洒扫,你看如何?”回目楚天行笑道:“天行,既然是三娘将你妻引来,她们之中,必有某种联系。你要是多拜拜,说不定你的妻子很快就来了。”
  楚天行一听,大觉有理,笑道:“我倒是没想到这层。-----就依小柔了。”想想小柔人在局外,果然是看得明白,依言行事,必有所得。想起大好前景,顿觉两腋生风,不觉展颜一笑,风流婉转,眉角含春,叫萧宁远看得啼笑皆非,感激地看了曾柔一眼,复对楚楚道:“青娥姑娘觉得这样处理,可能接受?如果同意,那破阵之事便算定下来。”
  楚楚正被那句“必有某种联系”弄得心头一跳,差点方寸大乱,几欲夺路而逃。闻得此言,心想:算了,见好就收吧。这女子不简单,心细如发,若真给她深究下去,我岂不是非要将这只孔雀捧回家去?连忙微笑道:“曾柔姑娘果然善解人意,这样做,教中姐妹也能稍微平息一下悲痛之情,我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放心跟随萧盟主去破阵了。”
  欧阳霏笑道:“妹妹真是一点都不肯吃亏-----”吃楚楚老大一白眼,连忙将扇子复挡到面上。
  萧宁远大松了口气,红花夫人微微含笑,与洪长老交换了个欣慰的神色,笑道:“如此道义真人自然也是不会反对的了。璇玑阵需四人开启四方生门,如今已得其三,青娥姑娘不谙武功,还需挑选一位内家高手才行。”
  突听唐柬笑道:“此去破阵的都是年轻人,也是该让后生崭露头角的时候了。阿秀,你虽是我唐门一脉单传,但你身列江湖四公子之中,我做长辈的也不能拦着你,就跟随萧盟主去破阵,也算我们唐门为武林略尽寸心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3
  月中霜里斗婵娟(一)

  但听他身后男子躬身道声:“唐秀谨从。”
  红花夫人笑道:“如此甚好----”突听一把嘶哑的声音道:“夫人,我倒是有更好的建议。”
  众人不用看,也知必然又是那五毒教的丑女来兴风作浪了。
  唐柬和唐秀交换了一个恼怒的目光,红花夫人奇道:“那青娥姑娘的意思是-----”
  但见她往旁边用力一抓,牢牢将欧阳霏领口揪住,笑道:“夫人你看我这位姐姐的武功,是否还在唐公子之上?”
  欧阳霏欲将她甩脱,又顾虑她毫无内力,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她,只好任由她扯住,在那里大声疾呼:“红花奶奶救我!----这么多男人,为什么要我一介弱女子来回奔波?妹妹啊,我与萧盟主非亲非故,又没有璇玑心法作添头,我也怕累,也怕死啊,这样白白送命太可惜了,可怜我的遍折芳草大计阿!”
  楚楚啐了她一口道:“没出息的,你当这声姐姐这么好叫的?本姑娘从来不做蚀本的买卖。你不是号称花帝么,好歹拿个帝王的架子出来。方才你可听见,萧盟主可没把我们女子放在眼里,你总算也练得一身功夫,哪能叫他独占鳌头?万一你先得到了灵犀针,说不定大家奉你为主,到时候可给女子长脸了。”
  欧阳霏苦笑道:“那我反悔行不行?——啊哟,你别扯我耳朵,没有实质性的好处,我肯定也是不干的。”
  但见那丑女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欧阳霏连连瞪她,道:“当真?”待得对方将头重重点了一点,立即长笑站起身来,对红花夫人深深一揖道:“欧阳霏毛遂自荐,愿随妹妹破璇玑阵,还望红花奶奶成全。”
  红花夫人失笑道:“这丫头-----”转向唐柬道:“既然欧阳小丫头愿往,小秀又是单枝独苗,就不用以身涉险了。”
  唐柬本以为十拿九稳,却落了个这么结果,又不能反驳,面色铁青地坐在椅上。红花夫人望向萧宁远,后者何等聪明,心想:这女子看似刁钻,实则大有深意。唐门迟迟不肯援手,但等一切就绪立来请战,分明有图谋这灵犀针之意,哪能叫你们去破阵。立笑道:“南海门肯出手,自是求之不得。多谢欧阳姑娘盛情了!”当下立定台上,环视四周道:“如今破阵之人已全,诸位英豪又鼎力相助,宁远感激不尽。今晚就由宁远作东,在聚贤山庄宴请各路英雄。还请大家在丐帮暂居几日,但等璇玑阵破,共取天绝门,还我朗朗乾坤!”
  但听四周轰然叫好声响成一片。楚楚见得已有人起身,心想:这次大会可谓功德圆满,自然是该散场了。莫阿蛮躬身道:“教主,我们是否这就回分坛?”
  谁知楚楚眼珠一转,道:“谁说回分坛,我们要跟萧盟主做邻居去。”她的声音甚为奇特,又故意拔高,场中众人倒都听得清清楚楚。五毒教众女都失声道:“什么?”但觉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要离场的人也立停下脚步。洪长老一怔,冷汗都差点滚下来。
  小离被盯得难受,心想:这新教主虽然比三娘厉害百倍,但行事老叫人琢磨不透,而且太爱出风头。拉了拉她的衣袖道:“丐帮有什么好?肯定又穷又破。我们又不是没钱,干嘛住人家的地盘?”
  楚楚笑嘻嘻携了她的手道:“小离有所不知,花自己的钱,哪有花人家的钱舒服?”横了洪长老一眼,大剌剌靠定在椅上。
  楚天行再也忍耐不住,道:“你刚才已经提完要求了,这个好像并没含在其中。”
  楚楚噢了一声道:“当然了,这个根本不用我提要求。现在大家都明白,破璇玑阵的重点就落在我身上,而我呢,大家也都看明白了,根本不懂武功。天绝宫主只要找几个杀手将我干掉,便可轻而易举地击败你们这看起来声势浩大的武林同盟。所以,你们自然是要将我精心安置在一个最秘密安全的所在。洪长老,你说是不是?”
  场中众人闻得此言,竟大是有理。红花夫人和洪长老都暗暗点头,唯有楚天行实在不甘,哼了一声道:“你既然这么厉害,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天绝宫的杀手?”
  楚楚懒懒道:“杀手这种人,从来最不入流,本教主当然没放在心上。但本教主秉承一条原则,就是可以不用自己干的,千万不要浪费自己的力气。能够用头脑解决的,就没必要用蛮力。当然这种道理,跟楚门主这样四肢发达的人,是从来讲不通的。”迅速一个猛子,钻进欧阳霏怀里。
  萧宁远连连将楚天行钳住,哭笑不得,向洪长老点点头。洪长老道:“既如此,就待老夫给诸位安排一个清静的小院罢了,丐帮自会组织好手昼夜巡察。”
  楚楚嗤了一声道:“哎,不用那么麻烦了。说实话,你们所谓的那些好手,本姑娘还没看在眼里。”将手伸出来,往萧宁远一点,斩钉截铁地道:“这个人做我的保镖还差不多。从今天起,我们就要跟他住在一个房子里。”
  众皆哑然。洪长老失声道:“宁远从未与女子共居一室。----再说姑娘难道不怕有辱名节?”看向萧宁远,后者面上毫无表情,波澜不惊。楚天行冷冷道:“你以为这位姑娘还知道什么叫名节?”唐秀哈哈大笑,斜睨了张涵真一眼,道:“托生理于四方,固朝秦而暮楚。”张涵真之定定看着楚楚,默然不语。
  莫阿蛮忍不住道:“教主,这个人像块石头一样冷冰冰的,又是楚天行的好兄弟,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干什么非要跟这种人呆在一起?教主才华盖世,足可自保,我们还是回分坛去吧。”五毒教众女立即连声附和。
  楚楚摆手示意她们安静下来,缓缓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我五毒教虽然名扬天下,却不知开罪了多少人。你们别看场中都是一时豪杰,个个看起来是正人君子,其实只怕难免混杂了天绝宫的暗探,就算没有,也有的是魑魅魍魉,背地里各自肚肠。我自保当然没有问题,但你们天真不谙世故,难免着了他们的道儿,结果反过来就牵制了我。眼下最想让我平安破阵的当数萧盟主,你们也看到了,他的身手堪称举世无双,保护我们绝对没有问题。所以我们无论怎么难受,这几天都一定要跟他呆在一起。他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他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你们都听明白没有?”
  五毒教众女肃声道:“教主高瞻远瞩,是我们鲁莽了。自当谨遵喻令!”
  楚天行哼了一声道:“强词夺理。”却听萧宁远沉声道:“值此非常之期,确实不妨从权。洪长老,你将我外间收拾开来,安排她们住下吧。再遣几个得力之人,分成三组,日夜巡逻,不得有误。”
  但觉一道目光投到自己身上,不用看,也知道必是曾柔。波光一转,又如往常一般收了回去,用眼角的余光看去,但见她轻抿下唇,低头看向脚尖。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知道这意味着她心绪不宁。
  嗯,美艳的诸葛芙蓉她不在意,怎么竟然在乎一个丑女?
  但听有人长长叹了口气,却是欧阳霏一把握住那丑女的手,殷殷道:“妹妹,你怎么能把这么尴尬的事说得这么自然,还能叫珍珑阁主这么言听计从。姐姐对你无限景仰,决定归于你门下,好好学习你那情爱宝鉴,望求妹妹莫拘门户之见,不吝赐教!”摇头晃脑,连连拱手。
  楚楚一把将她手打开,嘶声笑道:“好好的一件事,偏被你说成那样。若不是这几日还要指着你保护我,真想把你踹出几里地远。废话少说,我们不要在这里给人看好戏了,还是寻个清静角落歇息会儿吧。”起得身来,携了欧阳霏,领了一干人径直去了。
  楚天行大松了一口气,坐定一旁,耳边听得萧宁远正含笑与群豪寒暄周旋,嗓子已有几分嘶哑,不禁摇头想:这盟主的位子,真够累人的,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叫宁远念念不忘。
  他实在无趣,差点趴在椅上打起盹来,突听曾柔重重咳了一声,惊醒过来。萧宁远的声音还在回想,但听起来越来越低沉,令他大为纳闷。抬头一看,不觉吓了一跳。但见他虽然神色自如,额头分明隐隐渗出汗水来。
  他连忙起身拉过,笑道:“宁远,我已经累得不行了。你既为地主,就领我去歇息吧。”瞟了洪长老一眼。后者何等老道,笑呵呵道:“少帮主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外人看来,两人携手并肩而去。而楚天行只觉萧宁远全身的重量都渐渐倾斜过来,他暗运玄功将他托住,看他面色已越来越惨白,勉力伸手指点方位,总算寻到了他居住的潜龙阁。方扶入房中,但听他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登下吐将出来,将地上俱染成殷红之色。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4
  月中霜里斗婵娟(二)

  楚天行大骇道:“宁远,怎么你受伤如此之重,还硬撑到现在,莫非不要命了?”忙将他扶到塌上盘腿坐定,自己坐在其身后,将掌按上他的背心,但觉他体内真气乱窜,分明受了重创,恨道:“老和尚真够狠心的。你这般谦让,他还要步步相逼,这掌根本是想要你的命。”
  但听萧宁远低声道:“在其位,谋其事,原也怪不得他-----”低低咳嗽起来。
  楚天行忙道:“你莫说话,让我先帮你疗伤了再说。”凝聚全身功力,传送过去,徐徐将他体内的真气收拢来,流转周天。少顷,两人身上都冒出浓浓白烟,身上的衣物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但听萧宁远轻吁一声,楚天行收回右掌,闭目养息了半天,才能出声道:“你伤得如此之重,依我看来,不调息个十天半月,根本恢复不过来,却如何去破璇玑阵?”
  萧宁远立起身来,淡淡道:“眼下这情形你也看到了,根本不可能拖得下去。这几日我将用小无相功将内力暂时凝聚起来,待破了阵后,再作调理不迟。”
  望了楚天行一眼,举手止住他开口,道:“我知道,这样将损伤我的功力,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眼下其他不足为虑,就是这几日要运行小无相功,需将全身经脉逆转,我的内力短时可能不继。这件事又不能泄露出去,反给天绝宫得了可乘之机。这几日就劳楚弟住在这里,费心照料了。”
  楚天行笑道:“大哥还要跟我客气么?”突然皱了下眉头道:“五毒教的妖女要在这里住下,我却实在受不了这个人,只能住在外面了。但等她们出去,我再进来好了。好在那个南海门的疯丫头武功不差,有她在这里,一般人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萧宁远笑道:“不错。青娥姑娘要我保护她们,其实倒是我需要她们保护了。-----不过天行,青娥姑娘虽然刁钻泼辣,观其人却有真性情,直来直去,还好过那些名门正派。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你却不要抱有成见,倒弄得大家不开心。”
  楚天行哼了一声道:“你放心,我虽然天生与她不对盘,还知道你眼下将她当成破阵的宝贝,决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她为难。不过,就怕她还不肯轻易放过我们呢。----反正这个人的刁滑你是有数的,那个欧阳霏又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你还是自己当心点吧。”叹口气道:“旁的我不担心,就是小柔------她那脾气,嘴巴上什么都不说,心却比谁都细。就怕她心里不舒服,又不肯说不来,倒更害了她的身体。”
  果然又是一阵习以为常的沉默。-------楚天行暗叹口气,突听他道:“天行,你放心,我既然已经承诺,就必会娶小柔为正妻。”
  楚天行定定望了望他,看他目中还是一如既往的静水深流,不由长叹了一声,明知道他不明白,还是道:“宁远,你真以为,婚姻就可以代替一切么?”
  看他茫然的神色,觉得更加头疼,摇头道:“算了,你先好生调息,这几日还不定有什么风波呢。”
  想楚楚生平也赴过不少宴会,但像这样的流水宴席,倒还是初次见到。她原想丐帮无非是些叫花子凑拢来的,必定寒酸无比,谁知居然还在远郊依山傍水,建了诺大一座庄园。那酒席便铺开在顶上大厅内,立有老大一面“忠义堂”的牌额至日。但见忠义堂上遍插春花,武林中人依次就坐,分头把盏。各掌门都奉到尊席就座,外垂软烟罗帘纱。楚楚不喜热闹,与五毒教众女并着欧阳霏及四个侍候少年自寻了一个偏僻角落坐下。刚刚坐定,便听得堂前两边筛锣击鼓,大吹大擂。抬头一看,只见萧宁远换了身华衫,依然是他素喜的黑底团金花纹,与他刚毅的面容倒十分相宜。曾柔随在其后,亦步亦趋,难得地在云鬓上簪了金翠花钿,珠光映落在她柔美的侧面,含笑款款而来。红花夫人哈哈笑道:“好个佳儿,好对佳偶!”便见曾柔粉面登时一红,含羞带怯低下头去。到底还是一并落座下来,萧宁远把盏,曾柔伸出纤纤素手,亲为众人斟杯。席上众人多的是少年英豪,无不艳羡地投眼过去。
  楚楚看欧阳霏在那里目不转睛,只管拣了好吃的往嘴巴里送去,看她久久还没回神,推了她一把道:“尽呆在这里作甚?”
  欧阳霏闻言来看,却见楚楚正将最后一只鸡腿预备送到嘴巴里去,只手夺过,一边塞到口中啃着,一边含含糊糊道:“羡煞旁人,羡煞旁人!妹妹那个情爱宝鉴预备什么时候给我?只怕传得迟了,好男人都被别人得了去了。”
  楚楚笑道:“你既然觉得萧宁远这么好,妹妹就为你两肋插刀,替你把他夺过来如何?”
  欧阳霏正斟了杯酒往喉中倒去,闻言一口全喷了出来,幸亏对面坐的是莫阿蛮,一个错身翻了开去。她点着楚楚笑道:“你平常说大话,我也认了。这么睁着眼说瞎话,却有谁信?你瞧瞧素女是何等的美女,若能从她手里抢到萧宁远,姐姐可以把头都割给你了。先说好了,同事一夫我是不干的。”
  楚楚笑道:“那倒不用,万两黄金却是少不了的。姐姐敢跟我打这个赌么?”伸出手来。
  欧阳霏哈哈大笑击下掌去,道:“固所愿,不敢从而。反正是不可能的事,打赌又何妨?只要你能让萧宁远离开曾柔,甭管是跟什么人,姐姐都愿付万两黄金于你。若是妹妹做不到,可要一样的赔我才是。”
  楚楚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情爱宝鉴是死的,人是活的。再有用的方法,也需自己亲身实践才能领会。姐姐不妨拿萧宁远做实验品,试试妹妹将传授的追男秘籍。反正首先这个人长得很合你的意,再则眼下他还要借助我们,绝不会贸然跟我们翻脸。就算真惹出了什么麻烦,人家也是有主的,自有人认领,素女姑娘又胸怀宽广,你大可以甩手走人。综上所述,这个人是个再合适的人选了。”
  欧阳霏笑得喘不过气来,道:“怪不得你非要住到人家房里去,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听起来我倒赚了。反正姐姐从来脸皮厚,就依着你胡闹罢了。”
  楚楚正色道:“明明是谋略,正经点好不好?”一口将杯中物饮下,斜睨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五毒教众女道:“你们平常不是都说三娘受尽了素女的闲气,此番正是替她出气的一个大好机会,你们都要大力协助才是。所谓兵不血刃,素女最在乎的就是珍珑,要是替欧阳姐姐将他夺过来,就甚么仇都报了。再说欧阳姐姐英姿飒爽,较之素女是另一番风范,我看不差到哪里去。你们说呢?”
  众女都连连称是,莫阿蛮首先击节道:“教主果然聪慧过人,居然想出这般的好计。”唯有小离更听得心头忐忑,生怕又惹出什么乱子,只是又无法阻拦,在那里噘了小嘴不语。楚楚大为得意,笑为自己再斟满一杯,心想:这个素女,差点叫我手忙脚乱,我偏要给你惹点事情出来,不让你有空闲来查探于我。哼,你当慕容姑娘的小辫子,是这么好拿的?
  酒宴已毕,洪长老果然遣人领路,将她们带至潜龙阁。夜色中依稀辨得怪石嶙峋,潜龙阁内植遍青松,不见半点花木。两边是抄手游廊厢房,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红木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紧挨着三间上房,白墙青瓦,檐飞琉璃,倒十分清幽。来人将她们引入,进门已闻见淡淡兰香。窗子前花梨桌上安着镜台,墙上悬着画两边放着八张水磨楠木椅子,中间一张罗甸床,挂着青绸帐子,床上被褥足有三尺多高,枕头边放着熏笼,床面前一架几十个香橼,结成一个流苏。房中间放着一个大铜火盆,烧着通红的炭,顿着铜铫,煨着雨水。几个侍从去了厢房,五毒教众女便分在外屋,楚楚携了欧阳抵足而眠,笑谈些江湖趣闻,不久,听廊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想是萧宁远送完宾客,回转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轻轻扒开了窗户去看。果见萧宁远缓步走进来,但后面环佩叮当,步态轻盈的,却是曾柔。待到廊上,萧宁远转过身来,笑道:“小柔就送到这里罢。更深露重,你的身体未见大好,还是早些歇息去吧。”
  曾柔低低嗯了一声,目光如水,柔柔向萧宁远一投,垂下首去。夜风吹得松林飒飒作响,而廊下流水淙淙,月色迷离,笼住两人同样翩跹的身姿。夜色中但闻画眉声声,传得无限缠绵之意。萧宁远负手站在那里等她回转,只闻得一阵兰麝之香,讶然抬头,但见佳人已缓缓倚了过来,面上笼了层胭脂嫣红,是与平日大不相同的婉转风情,美目含情脉脉,描不尽枝头春意。这等仙姿丽色,简直叫天下的男人都无从拒绝。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4
  月中霜里斗婵娟(三)

  欧阳霏喃喃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一手已去合那窗棂。却被楚楚陡然碰了一下,发出滞涩的一响,虽然极轻,在静夜中也分外刺耳。萧宁远面色一红,本来去扶伊人的手,不由得反将她推了一把。
  曾柔猝不及防,收步不住,反踩了后面的卵石,身形已然一晃,险些落下廊去。萧宁远吃了一惊,急急一个旋身将她抄住。但听佳人低低一笑,便顺势倒在他怀里,柔声道:“宁远,我们是夫妻------”伸出凤仙花寇的玉指,轻轻柔柔,抚上他刚硬的线条。
  欧阳霏只见两人的身影慢慢靠拢,就要叠合在一起,不由得面飞红霞,别过头去,却见楚楚在房里东翻西翻,突然目光紧紧盯在一物上。欧阳霏奇怪地抬眼去看,却是一面绿漆古铜镜,内有六个姿态各异的瑞兽攀援在葡萄蔓枝之间。外区葡萄的枝蔓叶实和飞禽、蜂蝶相间,边缘纹饰流云纹,倒也十分精美。但见她飞速将它取了下来,又一手拿过了一个瓷镇,在手里掂了掂,嘿嘿笑道:“正合适。”
  这却是要干什么?------但还未等她明白过来,便听得咣啷一声,在静夜中分外刺耳。那人影还未来得及交叠已然僵住,萧宁远面红耳赤,急急错身退开。
  丐帮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了沙哑的奇特歌声:“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满足被爱的虚荣都是你的错你对人的宠是一种诱惑都是你的错在你的眼中总是藏著让人又爱又怜的朦胧都是你的错你的痴情梦像一个魔咒被你爱过还能为谁蠢动-----”所有人都纷纷推门出来,只听那奇怪的歌声还在继续:“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偏偏似糖如蜜说来最动人再怎么心如钢也成绕指柔怎样的情生意动会让两个人拿一生当承诺----- ”欧阳霏目瞪口呆,看着楚楚一手拿着瓷镇,一手拎了铜镜,敲击为乐,大大方方站立窗前,笑嘻嘻看了两人,那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倒别有一番韵味,不紧不慢将这首歌唱完:“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偏偏似糖如蜜说来最动人再怎么心如钢也成绕指柔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偏偏似糖如蜜说来最动人再怎么心如钢也成绕指柔-----”五毒教众女早跳出门来。苗女本来擅长歌舞,立时在长廊上一字排开,舞动手脚的银饰,合着音乐跳起欢快的舞蹈,但听叮当之声响成一片,娇笑声此起彼伏。潜龙阁门口站满了各式各样看热闹的人,叫好声不绝于耳。欧阳霏肚皮早就笑抽,再抬眼去看曾柔,但见她面上早成一片煞白,双拳紧了又紧,一段寇红指甲,喀的一声崩落下来。
  她抬头,迎上了她的目光。欧阳霏觉得分明冷光一闪,但面色立即和缓下来,浮现出一贯淡淡的温柔笑意,道:“青娥姑娘还是那么调皮。远哥,那我先告辞了。”检衽一礼。
  萧宁远已见得楚天行站在门口,如释重负,拱手道:“好,就有劳天行代我相送。”觉得一道狡黠的目光投过来,不由得他回看过去,只见那五毒教的丑女移回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笑吟吟道:“本次歌会到此结束,下次请早!”吱阿一声,已将那窗扇重重合上。
  人群被闻讯而来的洪长老疏散走。可怜他一只鞋还倒拖在那里,睡眼朦胧,恨恨向那已闭紧的房间横了一眼。而丐帮年青弟子都兴高采烈,巡视的脚步顿变轻了不少。
  房内,两人洗漱已毕,头挨头靠在一起,各扯了一床锦被。两人都仅着中衣,露出窈窕的女儿体态,楚楚看着欧阳霏露出蜜色皮肤,大为艳羡,伸手捏了捏,道:“那是娘娘说过的小麦色。怎么才能变成这种颜色?”
  欧阳霏笑道:“是在南海边晒久了。---妹妹的皮肤倒比羊脂白玉还要剔透。怎么,这张面具倒带习惯了,睡觉都不肯摘?”
  楚楚连连摇头道:“摘不得,一摘就坏事了。”
  欧阳霏笑嘻嘻凑过来道:“你担心你的河东狮来么?”楚楚警觉地顺手拧住她耳朵,在她耳边低低道:“你究竟知道多少?还不从实招来。”
  欧阳霏低笑着讨饶道:“哎呀妹妹,我天机阁知天下事。慕容府大小姐失踪,面上虽然风平浪静,暗里不知发出了多少通缉令追捕妹妹。要不是妹妹的易容术天下无双,恐怕早就落入罗网里了。不过你放心,最想捉拿你归案的飞将军已经被桃花缠住了,暂时还来不了。”
  楚楚一怔,不觉松开了手指。欧阳霏忙揉揉耳朵,看她在那里发呆,笑眯眯靠过去道:“人说慕容姑娘不爱飞将军,看来也不见得-------”吃她怒目而视,笑道:“别介,我说就是。你的飞将军被你遗弃后,被朝阳公主看上了,非跟女帝要去做了太傅,眼下对付公主还来不及,哪里能抽得出时间来找你?所以我说楚-----对,青娥妹妹,其实你大可放心,暂时你是安全的。”
  半晌没听她发出一声,欧阳霏连拍了她几下,她才回过神来,拨开了她的手笑道:“嗯,有些人,在眼前的时候不知道多烦,真走了,还真让你觉得有点难受-----罢罢罢,人各有志,分开也没什么不好。我不想说我的事了,姐姐,你娶了谁做夫郎?”
  欧阳霏啐了她一口,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楚楚奇道:“不会吧,你还没有?----一定没说实话。”眼珠转了转,扑过去呵她的痒。欧阳霏笑着躲,哪里逃得开她的禄山之爪,只趴在床沿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别----这还用骗你------”楚楚收了手道:“怪不得要我传授情爱宝鉴,原来是个光说不练的。”突觉她手臂上光芒一闪,咯了她的眼睛,忙一把捋起欧阳霏的衣袖,但见她的手臂上飞舞着一只五彩凤凰,虽然不大,但精美已极,栩栩如生。楚楚羡慕得不得了,道:“这个是怎么画上去的?好漂亮啊。赶明儿我也绘一个。”
  欧阳霏将衣袖拉下来,笑道:“这不是画,是刺上去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刺的,这是我西陵族的标志,我族的每个人从小就被刺上这个标记。可惜我国早亡,我们西陵族人也各各飘零,都已经断了音讯。”
  楚楚只见她一向嬉笑的面闪现出沉痛之色,大为同情,道:“却是我不该了,反引姐姐伤心。”欧阳霏却又展颜一笑,道:“但是我们依然保留着这个图案,世代相传。我们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终将返回故土,不再孤单。”
  低低附耳在楚楚耳边道:“你不知道,我是西陵族的族长呢。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会集齐轩辕族与我西陵族余部,重建我大月王朝。真的,肯定会有那么一天。”
  楚楚抬眼望去,见她目中露出无比刚毅的神色,紧紧攥紧拳头,仿佛已经抓紧了全世界,大为感动,笑道:“我就知道我这个姐姐不是普通人。嗯,那么姐姐可曾找到轩辕族的后裔?”
  欧阳霏怅然摇头道:“可惜没有。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不停地找,但是他们好像已经消失了。大家都说轩辕族已经灭亡了,可是我不大相信呢。轩辕族已经变成一个千年传说,只留下一张当时族长的画像。妹妹你不知道,虽然只是一张画像,但那画中人就像从天上走下来一样,俊美得不似人间所有。姐姐走了很多地方,也看到了不少的美男子。包括江湖四公子,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少年,但是,好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楚楚取笑道:“所以你就舍不得娶夫郎,就为了一幅画?谁都知道,画像肯定要美化一下本人的。再说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人了。我看还是怜取眼前人的好。”
  欧阳霏猛拍了一下她的肩头,笑道:“妹妹说得果然有理。但是我还是决定再等等。-----嗯,等到我哪天想通了,我说不定立马就娶了夫郎。所以妹妹一定要早日传授我宝鉴,省得事到临头,却没了招。”
  楚楚已经有点困了,迷迷糊糊拉了被子盖住自己,含混道:“那个一定-----我保证,我一定全力以赴帮你得到珍珑----呼---呼-----”欧阳霏听得她说到最后,已响起轻微的鼾声,不觉失笑。看她精美的小脚还露在外边,忙帮她掩上棉被。瞧了她半晌,笑道:“妹妹,姐姐这辈子还从没见过你这样全无心机的女子。不过,姐姐肯定不会让妹妹失望。”凝神听了听外面,确定没有什么动静,才轻轻阖上了眼帘。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4
  月中霜里斗婵娟(四)

  五毒教众女忍笑肃立在堂下,定尘、清风、烈火、辟邪都伸长脖子,看欧阳霏规规矩矩,搬了个小凳坐在青娥教主面前,巴巴地瞪她开口。后者正抿了口香茗,微闭上眼睛品了半晌,才睁开眼对奉茶来的丐帮弟子道:“这君山银针橙黄明净,甘甜醇和,勉强还过得去。”
  那丐帮弟子如蒙大赦,连连称是。欧阳霏笑道:“还不退下?”待那人身影消失,方道:“按说曾姑娘太客气了,一早就命人送茶来。偏碰上了妹妹,这也不成那也不是,前后倒换了四五种,才说的这声过得去。其实我看那松阳银猴嫩绿清澈,入口浓郁,已经顶不错。----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素女如此谦和,我姐妹再行刁难就未免太小家子气。姐姐其实并不想夺人之美,只求妹妹早点将宝鉴一一道来,再带我去看那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姐姐就心满意足了。”
  楚楚哼了一声道:“姐姐你错了,要是我们得了点好处就飘飘然不知所以,素女就会觉得我们是偷到了点油的小耗子,极容易打发。所以这个架子一定要端,而且要端到十足。既然已经摆明车马,就这样收手,未免太虎头蛇尾,反倒显得我们没本事。这宝鉴传授倒不难,我先来问你,你都有什么长处,会什么折草本领?”
  欧阳霏认真想了想,掰了指头道:“长处当然很多了,姐姐的武功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
  但听青娥教主冷笑一声道:“谁喜欢比他强的女人,下一个。”
  定尘脱口道:“我就喜欢。”便见青娥教主转过头来,淡淡道:“这就是你不是侍夫而是侍从的原因。”复转向欧阳霏道:“你继续。”留下定尘在那里喃喃道:“小姐说过的,待娶了正夫,就立即娶我们做侍夫。”
  楚楚冷笑道:“倒是有些风月手段。但还是先说说你的拿手活吧。”
  欧阳霏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对了,我还擅长掷色子。”
  但听噗的一声,青娥教主喷出一口茶来,叹道:“倒可惜了这杯香茗。-----算了,我来问你,你擅长女红么?”
  欧阳霏摇摇头。楚楚瞟了小离一眼,后者立刻道:“属下已经查探明白,素女一手刺绣出神入化,萧盟主的衣裳皆出其手。”
  楚楚哼了一声,道:“我再来问你,你擅长厨艺么?”
  欧阳霏笑嘻嘻拿折扇点了点辟邪,道:“姐姐煮饭都是夹生的。但是我知道什么好吃,还知道辟邪的手艺是顶尖的。”
  楚楚抬眼过去,小离板了脸道:“萧盟主是个口极刁的,只有素女做的几味菜才合得了他的脾性。她做的烤方,枣红酥脆,香酥肥润,连此地最有名的陶然居掌柜都称赞不已。”
  楚楚叹息道:“这又不成,姐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琴棋书画,你到底精通哪一项?”
  欧阳霏挺了挺胸膛,神气地道:“样样精通。琴比定尘还要好上那么一大截-----”
  定尘红了脸嗫嚅道:“小姐莫取消了,定尘还未能弹全小胡笳-----”
  欧阳霏又指了清风道:“画比清风总是绰绰有余--------”
  清风掩面道:“明明知道我辨不清青红--------”
  欧阳霏复指烈火道:“与烈火对弈,一柱香即告大吉。”
  楚楚冷笑道:“我却明白了。他既叫烈火,想是性格刚烈,受不了你那下棋的臭着,一柱香之内就掀案称败走人。余下你不用说我也猜到,书法你必然远胜辟邪,说不定辟邪根本就不识字。”
  欧阳霏惊叹道:“妹妹怎么知道?”但听噗嗤一声,却是莫阿蛮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楚楚瞪了她一眼道:“好了,我总算明白了,敢情你是样样不通,而素女的才名已是遍传天下。我要是男人,我也肯定选那个温柔贤惠、才貌双全的素女。”
  不待欧阳霏流露出沮丧的神色,又笑道:“这却也难不倒我。-----只除了一样。”转头吩咐莫阿蛮道:“你取千两黄金送到陶然居去,把他们最好的厨子给我请过来。”
  欧阳霏惊叹道:“妹妹居然出手比我还大方,果然是知音啊知音------但如此阔绰手段,加上姐姐尚有自知之明,恐怕有点得不偿失。”
  楚楚笑道:“你莫怕这个,妹妹又何尝做过蚀本的生意。从哪里失去,管保从哪里赚回来。现在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关系到我五毒教的颜面,我就不相信素女能笑到最后。好,咱们再来谈谈,你对收服萧宁远有什么建议?”瞟了她一眼道:“自然,他可不是楚天行,你若是不怕无相神功,大可以再上去调戏他。”
  欧阳霏精神一振道:“或许可以给他写点情诗------”
  遭楚楚一个大白眼,连忙干笑道:“那么到他窗下去唱情歌-------”小离忍不住道:“其实这倒是个好主意。”
  楚楚哼了一声道:“这可不是苗寨。还有呢?”
  欧阳霏苦着脸道:“那么就只有送花了,千叶桃花倒顶不错。-----妹妹莫取笑了,姐姐追求男人,从来只有这么三板斧。不然还要苦缠妹妹,学那情爱宝鉴作甚?”
  楚楚伸手将她点了又点,道:“嗳哟,瞧瞧我又揽了什么好差事,这种人居然好意思自称花帝?”突然想起一事,将欧阳霏前后仔细打量,狐疑道:“你千万别告诉我还未经人事----”
  但见欧阳霏面红耳赤跳起来道:“这又有什么奇怪,你明明知道我在等-------哪,花帝只是我希望达到的目标,就好比人家说他是天下第一,独孤求败之类。将来肯定会有那么一天,你莫急好不好?”
  楚楚冷笑道:“自然了,一天不盖棺,一天难定论。但瞅你眼下这样子,可想而知我任务的艰巨了。”突笑道:“不过那又如何?越是不可能的事,慕----青娥就偏能够办到。”
  欧阳霏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我正在被人当剑使--------”
  楚楚不理,转头问小离:“萧盟主半天不见了,却是在哪里?”
  小离道:“听说正与洪长老等在忠义堂议事。当然,素女姑娘也在那里。”
  楚楚冷笑道:“素女真是好本事。”忽然伸手,将那唤人的铜铃重重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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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义堂上,萧宁远凤眼长敛,听洪长老将帐目一一报来,听得句:“修葺潜龙阁,预支一千纹银。”摆手道:“这却不必,潜龙阁一直是义父的居处,已经比兄弟们奢华很多,叫我说还可撤掉些摆设。”
  洪长老为难道:“按说少帮主刚刚上任,庆贺自然是少不了的。”
  萧宁远道:“我正是觉得奢靡之风太盛,就由此作契机,行清流之道才好。既要俭,自然应由我开始。”突听得铜铃声声,竟是从潜龙阁响起。洪长老无奈地挥了一下手,自有一个弟子出列迅奔而去。
  又听洪长老报了几项拟支,皱眉道:“这些也未免太过------”突见那弟子去而复返,在那洪长老耳边嘀咕了几句,后者跳起来道:“什么?”
  向萧宁远道:“你跟少帮主原样再说一遍。”
  那弟子伶牙俐齿,朗朗道:“青娥教主说道,她只喜欢紫檀做的家具,看不惯花梨木的纹理,需立即给她更换。”
  楚天行哼了一声,萧宁远皱了皱眉头,道:“来者是客。-----但紫檀何等贵重----有了,将我房中的移去给她便了。”
  才谈了几句,那弟子满头大汗,又出现在门口。
  洪长老皱眉道:“又有何事?”
  那弟子垂首道:“青娥教主说道,房内的是邢窑,她用不来,必须是越窑才能凑合。还说了一句诗,甚么九秋甚么翠色。”
  洪长老气得面色通红,萧宁远笑道:“那是‘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我看青娥教主倒还是个雅人。寻常的她必定不要,我记得义父有一套秘藏,且取了交由她便是。你这次去,一并问清楚了,她到底还有哪些要求,省得来回奔波。”
  那弟子感激地施礼而去,洪长老一口气憋在胸中,委实难下,半晌才展卷,正要开口,忽见那弟子斯斯艾艾,在门口踌躇不前。
  洪长老怒道:“那个丑丫头到底还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跑上跑下?”萧宁远止住他道:“这原不干他事,你且道来。”
  那弟子低声道:“青娥教主说道,丐帮厨子的手艺太差,她需千两黄金,延请陶然居的名厨来此。另外丐帮还需付她这几日的开销,每天计纹银千两,也请一并付了。”
  洪长老失声道:“什么?”楚天行怒道:“你去跟那丑八怪说,要领薪可以,除非给宁远做丫鬟。”
  那弟子一溜烟跑了下去,萧宁远嗔道:“天行怎可如此无状。”想了想道:“事已至此,牛都牵去了,也不在乎几根牛毛,你们就依她所言,将陶然居的大厨请来,这费用就由我来付好了。”
  几个弟子依言而去,突听步声纷沓,却是先前那弟子急跑而至,上气不接下气,道:“那—那青娥教主说甚好,已经直奔此地而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5
  月中霜里斗婵娟(五)

  但听得银角声脆,一阵异香扑鼻而来,随着脚步声声,五毒教青娥教主那张过目难忘的倒梨脸已赫然出现在忠义堂前。
  五毒教众女都苦着脸跟在后头,小离口中还在抱怨:“教主好歹也是一派之主,怎能自贬身份,给别人当丫鬟?”
  曾柔微笑迎上来道:“天行不过是句玩笑话,青娥妹妹莫当真了。”
  但见青娥不露痕迹地躲开她的搀扶,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萧盟主武功盖世,青娥给他做丫鬟,可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再说日薪又给得如此丰厚,恐怕普天之下除了珍珑阁主,都不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小离啊,这只怕是全天下最有前途的职业了。”
  萧宁远面色发窘,楚天行怒道:“没见过这么会登鼻子上脸的。你要钱是吧,我修罗门出二千两日薪,如何?”
  那丑女哼了一声道:“想给钱,还得看有没有人要。做珍珑阁主的丫鬟,青娥可以考虑打个对折,你玉修罗么,就算有金山银山,青娥也不屑看上一眼。”
  楚天行冷笑道:“想做宁远的丫鬟,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我看别的不用,你先去做几道小菜来,看看你家公子能不能吃得下去。”
  那丑女笑道:“这话就差了。千两纹银,如果只是买了个厨子,人皆会道萧盟主有眼无珠,奢华无度。本教主自然是萧盟主的总管丫鬟,事无巨细,井井有条。不过你放心,这衣食住行,本教主也一并包了,从此就不用劳烦素女姑娘了,免得她病体加重。”
  曾柔看着萧宁远窘态难掩,本在微笑,闻言面色不禁一冷,笑容顿时失色。欧阳霏本来躲在后头,闻言凑上来与楚楚附耳道:“莫非妹妹精通烹饪?”
  楚楚哼了声道:“这个咱们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皱眉对小离道:“阿蛮怎么还不回来?”
  突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几个丐帮弟子去而复返,对萧宁远施礼道:“属下已许诺重金,奈何陶然居林厨子不为所动,就是不肯前来。”
  楚楚听得一阵银角声已由远而近,微微一笑,果见莫阿蛮黛黑的面容伸进来道:“教主怎么来这里了,倒叫我好找。”
  楚楚向她身后望去,但见人影空空,不由纳闷道:“我叫你不惜代价,都要将林御厨请到,怎么你竟忘记了我的话?”
  莫阿蛮苦笑道:“我没忘。但那林老儿根本没把黄金放在眼里,无论怎么说,都不为所动。我只好回来搬救兵了。”
  楚楚跺足道:“这就坏了,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
  楚天行冷笑道:“你的钱再多,也得看人家肯不肯给面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这张面孔,只怕把林厨子吓得当场就晕过去,以为白日见鬼了。”丐帮弟子闻言,俱哈哈大笑起来。
  五毒教众女都气得面色煞白,突听有人传报:“陶然居厨子林太和,求见萧盟主!”
  萧宁远讶然道:“快快有请。”莫阿蛮奇道:“这林御厨不是说从不出门的么?”楚楚瞪了她一眼道:“总是你的工夫还没到家。”
  其实莫阿蛮说的还真没错,林太和本为皇家首厨,辞官归故里后驰名江南,淡泊名利,足不出户,堂上人大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众人都朝门口望去,但见一丐帮弟子引了两人,缓缓而至。两人都是一身月白长衫,当前人白须垂荡,年事已高,后面人却是一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年轻人,默默跟在后面,进得堂来。
  那老者来到堂上,不卑不亢,拱手为礼。丐帮弟子皆觉其傲,萧宁远却不以为惮,回礼道:“有劳林老爷子前来,还请在此盘恒几日,宁远定以重金相酬。”
  那老者微笑不言,环顾堂上众人,问道:“请问哪位是南海门欧阳姑娘?”
  欧阳霏啊了一声,越众而出,施了一礼。老者将她看了又看,笑道:“这般爽朗,必然不差。老夫受人所托,专程来为欧阳姑娘调理膳食,分文不取。”含笑回顾身后的年轻人道:“这是犬子林小余,来做个帮手。”
  欧阳霏不期有此言,啊了一声,呆立当场。楚楚看她面色,低声道:“怎么,你并没有叫人这么做?”
  欧阳霏苦笑道:“我们家哪有本事请得动御厨?”想得一想道:“不过家父故交满天下,也未可知-----”
  楚楚笑道:“不管怎样,来了就好。”笑对老者道:“林老爷子,我是欧阳姑娘的妹妹,也是这里的总管。你来了,可解了我们燃眉之急,就烦请到膳房去,为萧盟主调制几味清淡的膳食来吧。”
  欧阳霏喝道:“你倒比我还不客气。”却见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这必定是青娥姑娘了,果然有些清减了。姑娘放心,有老夫在,必定将你们养得白白胖胖。小余,我们这就去吧。”向后微微含笑颔首。
  楚楚觉得他口气竟似长者,奇道:“你以前见过我吗?”那老者含笑不答,已与那年轻人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明明是陌生人,怎么会有如此熟捻的感觉?------楚楚不禁几步并一步冲到门口,见得两人的身影早消失在去路中。欧阳霏连连搭她肩头,她才回过神来。楚天行早在那里冷笑道:“见个男人就发呆,萧盟主的丫鬟就这德行?”
  楚楚还没来得及答话,已听得曾柔柔声道:“天行莫怪,就我看来,那位林公子容颜虽然普通,但气度娴雅,非一般人可及。青娥教主的眼光原是不错的。”
  楚天行哼了一声道:“先哲有云,君子远疱厨。再说长得再好,菜做得不行也是无用。------先不说这个,既然你说衣食住行都能包办,就做件如宁远身上的衣衫来如何?”
  便见那丑女慢悠悠回转过来,走到萧宁远面前,将他身上华服仔细打量,叹道:“久闻素女姑娘刺绣功夫了得,果然形神兼备,绮丽多变。就算是名闻天下的天工纺,也断没有这种手艺。”
  曾柔微笑道:“青娥教主客气了。”楚天行冷冷道:“你知道就最好。”
  却听那丑女笑道:“不过在我看来,萧盟主若是珍珑阁主,这衣衫当然最相宜不过。但如今萧盟主做了丐帮之主,统领天下叫花子,这衣衫也未免华贵太过。若是众人以此类推,只怕丐帮的名字,就要改一改,还是称为富帮的好。”
  但听萧宁远沉声道:“青娥姑娘字字珠玑,宁远受教。”转头吩咐道:“且去为我取件普通衣衫来。”
  ------------------------------------------------------------------------------
  楚天行眼睁睁,看着萧宁远换过一身黑色布衫,回到堂上。那五毒教的丑女早端坐在左尊位上,斜着眼上下打量他,就差没有把“得意”二字刻到额头上。
  但听曾柔低低咳了一声,他连忙回头去看,只见她斜倚了几案,正举袖掩住苍白的面色,不让那咳嗽声传出来,但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更犹如杜鹃泣血,不用问,也知道她为何心痛。
  待萧宁远坐定,不太习惯地整了整衣带,他冷冷哼了一声,道:“果然衣不如新-----”
  萧宁远焉能不解其意,瞟了曾柔一眼,笑道:“自然人不如旧。”
  曾柔原本黯淡的眸子,猛然五彩纷呈,水灵灵飞转过去。萧宁远目不斜视,笑道:“青娥姑娘不过一时起意,又是小孩脾气,由她去罢,过两日就腻了。”只对洪长老道:“琐事暂且按下,还是先来把账目核下去。这几日就要起程了,需把千头万绪都理清了才行。”
  洪长老应了一声,看那丑女老神在在,早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势,心中郁闷无比,只能徐徐将那账目报下去。丐帮称天下第一帮,人数最众,其开支亦庞大琐碎得难以置信,洪长老读得口干舌燥。好在萧宁远不厌其烦,一项项听过去。待报到:“河南府生絁六千匹叠,每匹九百四十文。”忽听那丑女低哼了一声。
  洪长老皱了皱眉,楚天行憎恶道:“不舒服就出去,在这里碍什么事?”
  萧宁远止住他,心想此女虽然行事每出人意料,但往往大有深意,想得一想,对洪长老道:“市价如此么?”
  洪长老怔了怔道:“都是负责督买的弟子报上来的,想来应该无误。”仔细翻了翻历年帐本,道:“几年来略有波动,但大致相符。”
  萧宁远看了看那丑女,见她只是一晒,笑问:“莫非青娥姑娘有何高见?”
  楚楚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闲闲道:“好歹我也领了你的饷银,若不出点力,人家还当我是吃闲饭的。”看了洪长老一眼,道:“洪长老大概足不出户多日了,且去市面上打听打听,生絁历年最贵之时,也不过六百文钱。虽然说水至清则无鱼,也未免太夸张了。而且历年如此,唉,洪长老就一直这么当家的么?”
  洪长老满面通红,向堂下直瞪过去,果见一弟子头快及地。旁边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果然不差。
  洪长老强按怒火,将账目报下去。待那丑女又哼了一声,将手中账目掷于堂下,怒目而视曰:“这个到底几何,还不快给我立即更改?”
  那弟子战战兢兢出列,趴在地上,手中笔几次脱手,将那账本颤巍巍修改。洪长老素来最喜这个弟子乖巧伶俐,多年来一直由他一手操办里外之事,见他提笔改了又改,若不是碍着众人在此,手中掌早直击其面。当下只气得面色发黑,怒瞪其它堂下弟子。众人心想:若不是你一直惯着他,都不听旁人之言,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都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5
  月中霜里斗婵娟(五)

  但听得银角声脆,一阵异香扑鼻而来,随着脚步声声,五毒教青娥教主那张过目难忘的倒梨脸已赫然出现在忠义堂前。
  五毒教众女都苦着脸跟在后头,小离口中还在抱怨:“教主好歹也是一派之主,怎能自贬身份,给别人当丫鬟?”
  曾柔微笑迎上来道:“天行不过是句玩笑话,青娥妹妹莫当真了。”
  但见青娥不露痕迹地躲开她的搀扶,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萧盟主武功盖世,青娥给他做丫鬟,可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再说日薪又给得如此丰厚,恐怕普天之下除了珍珑阁主,都不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小离啊,这只怕是全天下最有前途的职业了。”
  萧宁远面色发窘,楚天行怒道:“没见过这么会登鼻子上脸的。你要钱是吧,我修罗门出二千两日薪,如何?”
  那丑女哼了一声道:“想给钱,还得看有没有人要。做珍珑阁主的丫鬟,青娥可以考虑打个对折,你玉修罗么,就算有金山银山,青娥也不屑看上一眼。”
  楚天行冷笑道:“想做宁远的丫鬟,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我看别的不用,你先去做几道小菜来,看看你家公子能不能吃得下去。”
  那丑女笑道:“这话就差了。千两纹银,如果只是买了个厨子,人皆会道萧盟主有眼无珠,奢华无度。本教主自然是萧盟主的总管丫鬟,事无巨细,井井有条。不过你放心,这衣食住行,本教主也一并包了,从此就不用劳烦素女姑娘了,免得她病体加重。”
  曾柔看着萧宁远窘态难掩,本在微笑,闻言面色不禁一冷,笑容顿时失色。欧阳霏本来躲在后头,闻言凑上来与楚楚附耳道:“莫非妹妹精通烹饪?”
  楚楚哼了声道:“这个咱们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皱眉对小离道:“阿蛮怎么还不回来?”
  突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几个丐帮弟子去而复返,对萧宁远施礼道:“属下已许诺重金,奈何陶然居林厨子不为所动,就是不肯前来。”
  楚楚听得一阵银角声已由远而近,微微一笑,果见莫阿蛮黛黑的面容伸进来道:“教主怎么来这里了,倒叫我好找。”
  楚楚向她身后望去,但见人影空空,不由纳闷道:“我叫你不惜代价,都要将林御厨请到,怎么你竟忘记了我的话?”
  莫阿蛮苦笑道:“我没忘。但那林老儿根本没把黄金放在眼里,无论怎么说,都不为所动。我只好回来搬救兵了。”
  楚楚跺足道:“这就坏了,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
  楚天行冷笑道:“你的钱再多,也得看人家肯不肯给面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这张面孔,只怕把林厨子吓得当场就晕过去,以为白日见鬼了。”丐帮弟子闻言,俱哈哈大笑起来。
  五毒教众女都气得面色煞白,突听有人传报:“陶然居厨子林太和,求见萧盟主!”
  萧宁远讶然道:“快快有请。”莫阿蛮奇道:“这林御厨不是说从不出门的么?”楚楚瞪了她一眼道:“总是你的工夫还没到家。”
  其实莫阿蛮说的还真没错,林太和本为皇家首厨,辞官归故里后驰名江南,淡泊名利,足不出户,堂上人大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众人都朝门口望去,但见一丐帮弟子引了两人,缓缓而至。两人都是一身月白长衫,当前人白须垂荡,年事已高,后面人却是一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年轻人,默默跟在后面,进得堂来。
  那老者来到堂上,不卑不亢,拱手为礼。丐帮弟子皆觉其傲,萧宁远却不以为惮,回礼道:“有劳林老爷子前来,还请在此盘恒几日,宁远定以重金相酬。”
  那老者微笑不言,环顾堂上众人,问道:“请问哪位是南海门欧阳姑娘?”
  欧阳霏啊了一声,越众而出,施了一礼。老者将她看了又看,笑道:“这般爽朗,必然不差。老夫受人所托,专程来为欧阳姑娘调理膳食,分文不取。”含笑回顾身后的年轻人道:“这是犬子林小余,来做个帮手。”
  欧阳霏不期有此言,啊了一声,呆立当场。楚楚看她面色,低声道:“怎么,你并没有叫人这么做?”
  欧阳霏苦笑道:“我们家哪有本事请得动御厨?”想得一想道:“不过家父故交满天下,也未可知-----”
  楚楚笑道:“不管怎样,来了就好。”笑对老者道:“林老爷子,我是欧阳姑娘的妹妹,也是这里的总管。你来了,可解了我们燃眉之急,就烦请到膳房去,为萧盟主调制几味清淡的膳食来吧。”
  欧阳霏喝道:“你倒比我还不客气。”却见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这必定是青娥姑娘了,果然有些清减了。姑娘放心,有老夫在,必定将你们养得白白胖胖。小余,我们这就去吧。”向后微微含笑颔首。
  楚楚觉得他口气竟似长者,奇道:“你以前见过我吗?”那老者含笑不答,已与那年轻人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明明是陌生人,怎么会有如此熟捻的感觉?------楚楚不禁几步并一步冲到门口,见得两人的身影早消失在去路中。欧阳霏连连搭她肩头,她才回过神来。楚天行早在那里冷笑道:“见个男人就发呆,萧盟主的丫鬟就这德行?”
  楚楚还没来得及答话,已听得曾柔柔声道:“天行莫怪,就我看来,那位林公子容颜虽然普通,但气度娴雅,非一般人可及。青娥教主的眼光原是不错的。”
  楚天行哼了一声道:“先哲有云,君子远疱厨。再说长得再好,菜做得不行也是无用。------先不说这个,既然你说衣食住行都能包办,就做件如宁远身上的衣衫来如何?”
  便见那丑女慢悠悠回转过来,走到萧宁远面前,将他身上华服仔细打量,叹道:“久闻素女姑娘刺绣功夫了得,果然形神兼备,绮丽多变。就算是名闻天下的天工纺,也断没有这种手艺。”
  曾柔微笑道:“青娥教主客气了。”楚天行冷冷道:“你知道就最好。”
  却听那丑女笑道:“不过在我看来,萧盟主若是珍珑阁主,这衣衫当然最相宜不过。但如今萧盟主做了丐帮之主,统领天下叫花子,这衣衫也未免华贵太过。若是众人以此类推,只怕丐帮的名字,就要改一改,还是称为富帮的好。”
  但听萧宁远沉声道:“青娥姑娘字字珠玑,宁远受教。”转头吩咐道:“且去为我取件普通衣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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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行眼睁睁,看着萧宁远换过一身黑色布衫,回到堂上。那五毒教的丑女早端坐在左尊位上,斜着眼上下打量他,就差没有把“得意”二字刻到额头上。
  但听曾柔低低咳了一声,他连忙回头去看,只见她斜倚了几案,正举袖掩住苍白的面色,不让那咳嗽声传出来,但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更犹如杜鹃泣血,不用问,也知道她为何心痛。
  待萧宁远坐定,不太习惯地整了整衣带,他冷冷哼了一声,道:“果然衣不如新-----”
  萧宁远焉能不解其意,瞟了曾柔一眼,笑道:“自然人不如旧。”
  曾柔原本黯淡的眸子,猛然五彩纷呈,水灵灵飞转过去。萧宁远目不斜视,笑道:“青娥姑娘不过一时起意,又是小孩脾气,由她去罢,过两日就腻了。”只对洪长老道:“琐事暂且按下,还是先来把账目核下去。这几日就要起程了,需把千头万绪都理清了才行。”
  洪长老应了一声,看那丑女老神在在,早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势,心中郁闷无比,只能徐徐将那账目报下去。丐帮称天下第一帮,人数最众,其开支亦庞大琐碎得难以置信,洪长老读得口干舌燥。好在萧宁远不厌其烦,一项项听过去。待报到:“河南府生絁六千匹叠,每匹九百四十文。”忽听那丑女低哼了一声。
  洪长老皱了皱眉,楚天行憎恶道:“不舒服就出去,在这里碍什么事?”
  萧宁远止住他,心想此女虽然行事每出人意料,但往往大有深意,想得一想,对洪长老道:“市价如此么?”
  洪长老怔了怔道:“都是负责督买的弟子报上来的,想来应该无误。”仔细翻了翻历年帐本,道:“几年来略有波动,但大致相符。”
  萧宁远看了看那丑女,见她只是一晒,笑问:“莫非青娥姑娘有何高见?”
  楚楚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闲闲道:“好歹我也领了你的饷银,若不出点力,人家还当我是吃闲饭的。”看了洪长老一眼,道:“洪长老大概足不出户多日了,且去市面上打听打听,生絁历年最贵之时,也不过六百文钱。虽然说水至清则无鱼,也未免太夸张了。而且历年如此,唉,洪长老就一直这么当家的么?”
  洪长老满面通红,向堂下直瞪过去,果见一弟子头快及地。旁边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果然不差。
  洪长老强按怒火,将账目报下去。待那丑女又哼了一声,将手中账目掷于堂下,怒目而视曰:“这个到底几何,还不快给我立即更改?”
  那弟子战战兢兢出列,趴在地上,手中笔几次脱手,将那账本颤巍巍修改。洪长老素来最喜这个弟子乖巧伶俐,多年来一直由他一手操办里外之事,见他提笔改了又改,若不是碍着众人在此,手中掌早直击其面。当下只气得面色发黑,怒瞪其它堂下弟子。众人心想:若不是你一直惯着他,都不听旁人之言,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都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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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中霜里斗婵娟(六)

  满场尴尬中,忽听咕咕之声响起,便见欧阳霏抱了肚子,苦兮兮道:“妹妹哎,你一早拖我起来,又没停止过折腾,都忘记我姐妹还没用过早膳了吧?”
  众皆莞尔,楚楚啐道:“就你尽惦记着吃。”转头吩咐阿蛮:“林老爷子也去了多时了,你且去看看可已经做好了什么,先拿过来。”
  正说时,已闻得一股扑鼻的奇香传来,闻得人垂涎欲滴,欧阳霏使劲嗅了几嗅,直直向门口走去。但见那林太和去而复返,手里端了个盘子,那诱人的香气,正从那里不断攀伸过来。
  欧阳霏一手早爬上那盘子,接了过来,口中喃喃念叨:“这是我日思夜想的葵花献肉,居然还有金钱虾饼、松鼠鳜鱼、象牙鸡条-------哪,萧盟主肯定吃不了这么多,眼下又事务繁忙,还是我先来的好---------”
  楚楚一手夺过,喝道:“再怎样也要正主儿先用了,否则不是白费了功夫?”立将盘子托到了萧宁远身前案上。
  欧阳霏巴巴望着,眼泪都要直流下来,但听林太和在旁笑道:“欧阳姑娘莫急,犬儿正在为两位姑娘秘制佳肴,片刻即至。”笑谓萧宁远道:“还请萧盟主尝尝老夫的手艺,可比得上素女姑娘?”
  萧宁远笑道:“林老爷子客气了。”取箸而下,细细品味。半晌笑道:“林老爷子难怪名满天下,这几道菜油而不腻,香醇无比。”忽听咯的一声,却是曾柔绣鞋踩了椅角,发出轻响来。
  萧宁远微微一笑,道:“不过宁远尝惯了小柔的手艺,一时还未能转过弯来。但听红花前辈言道,小柔这些日子身体愈加不适,已经好几次送到密谷疗养,每次都需半月有余。宁远实在不愈她如此操劳,好在林老爷子在这里,可以让她安心歇息几日,养过精气神来,我们也好放心前去。”
  曾柔满面流霞,含笑低下头去。突闻得馥郁花香,合着美膳特有的清香,一阵又一阵袭来,让人闻得全身上下都舒坦无比。但听举步从容,林小余端了一个瓷盘,上面并放两盏,微微垂首,进得堂来。
  众人为那异香所引,都向那盘中望去,但见盘上并放两盅白瓷。大唐瓷业,南青北白,即南方地区主要烧制青瓷,首推的就是楚楚方才索要的江南东道所制越窑,而北方地区主要烧制白瓷,以河东道邢窑为代表。其内丘所产白瓷瓯本是天下无贵贱通用之,但这两盅却是白瓷中难得的细瓷,当真不负“白如雪”之名,但见胎骨坚实致密,釉色细润洁白,晶莹如玉。盅中半浮半沉,漂着数朵淡粉色桃花,枸杞子点点相间其中,看起来正是绝佳好画。汤色清亮,隐隐显出其下洁白的鸡肉。那香味在堂上萦绕不去,萧宁远不禁叹息道:“果真虎父无犬子,令郎这厨艺,只怕青出于蓝。观其形色,闻其溢香,都叫人大为倾倒,且宁远自诩为饕餮,以为吃遍天下,还从未见过如此菜式。敢问林小哥,这道膳食如何制成?”
  林小余微微一笑,将一盅递给还在发愣的欧阳霏,手捧了另一盅,不徐不疾,缓步走到青娥教主面前。后者眼睛一瞬不瞬,紧紧盯着他。
  他微启其齿,声音无比清朗,如金玉相击,在堂上缓缓响起:“此菜名唤相思,乃取鲜嫩之鸡脯合并干贝、奶酪,再辅以青梅之酸涩,蜂蜜之甘甜,锦荔枝之微苦,秦椒之辛辣,百般种种,脍炙而成,只为相思之味,百味掺杂,附骨而生,去之不能。青娥姑娘天生灵秀,可能细品此味,纵难入口,回味之时,或有余香缭绕,挥之不去。小余以为,膳食之道,以心为上,若能心诚,方得佳肴。却不知这番心血,青娥姑娘能否体谅?”
  但见青娥教主双手颤抖,将此盅轻轻捧过,取了一勺,含入口中,目中晶莹欲滴,微微笑道:“不错是酸甜苦辣,种种兼备,但回味转来,只余甘甜。相信以心易心,必不落空。”
  众人只觉两人来来去去,竟似佛偈,如坠云里雾里。但见林小余持盘而笑,明明是极其平凡湮没众人堆中的仪容,偏自有种清风明月般的从容。他向堂上深施一礼,转头而去。唯有欧阳霏在那里往嘴里递了一口又一口,叹道:“今日得此佳膳,今生已然无憾。”
  ------------------------------------------------------------------------------
  堂上一时倒静了下来,只有林太和捋须笑道:“犬子无状,冒犯青娥教主了,还请姑娘海涵才是。小老儿也要下去收拾一下。”
  楚楚眼圈一红,心中已然明白过来。林小余既然是少华易容前来,这林太和也必然是他延请而来。君逸曾经言道,少华手艺颇有大内之风,想必十之八九出自林老爷子门下。可怜他千里追妻,其中辛酸,自不必说,又处处替她着想,甘愿为她屈身事人,乃至惊动长者。目中珠泪,终于滚滚而下,涩声道:“有劳老爷子奔波了----”欲待再言,却已哽咽,唯有以手相搀,屈身相送。
  众人只见过她飞扬跋扈,何曾有这般恭谨之色,都看呆在一旁。曾柔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这林公子对青娥姑娘倒是一片情意--------”
  忽听有人笑道:“确是如此。涵真,想不到青娥教主竟是处处留情,却不知这些大好男儿,为何甘愿做几分之一?嗯,这还不确,说不定是几十分之一呢。”
  但见忠义堂前,不知何时并立两人,左边人锦衣玉带,满面嘲讽之色,正是唐秀,也唯有他,能说出这等轻薄话来。右边人青色道袍临风而舞,俊面上已呈苍白之色,呆呆看了一眼青娥教主,别开头去。后者满腹心思都放在林太和那里,根本连头都没回。萧宁远忙笑道:“唐公子,涵真,快快请进。”
  唐秀见张涵真失魂落魄,腹中暗笑不已,拖了他进得堂来,走到萧宁远面前,一手扶在案上,笑道:“宁远兄果然事务繁忙,小弟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萧宁远笑道:“这又说哪里话来?两位兄弟肯来,倒省了我遣人来请。”含笑望去,却见唐秀向他微微一笑,笑容中隐隐有风雷之意。他心下一警,已觉劲风扑面而来。凝目一看,唐秀手已掌击案上!
  众人只见他们称兄道弟,亲热攀谈,哪料得其中正风起云涌。曾柔目光顿寒,娇躯微微一颤,眼角已瞥得楚天行嘴角挂起一丝冷笑,衣袖无风自动。
  突见唐秀浑身剧烈一震,唇边却有一缕血丝溢了下来。他咬牙以袖擦拭,笑道:“萧盟主的神功果然出神入化,小弟望尘莫及。”
  萧宁远见他目中怨毒之色,一闪而过,虽然觉得此人行径有失光明磊落,但蜀中唐门多年来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其暗器毒药威震天下,是必须要笼络的对象,心想天行出手,是十足修罗门的遗风,从来不留余地,往往太过,这番可惹下了大麻烦,却是如何来收尾的好?不觉大感踌躇。
  却听楚天行轻笑了声,道:“恕天行鲁莽之罪。我方才见唐公子露了好一手大风云飞掌,一时技痒,倒越俎代庖了。冒犯之处,还请唐公子多多见谅。”
  唐秀只觉胸中好一阵气血翻腾,暗运玄功,强提一口真气,勉强浮现出一丝笑意,道:“修罗门主果然好武功,唐秀领教了。”
  只听曾柔掩面一笑,道:“这江湖四公子,每次见面都要比划比划,也不怕伤了和气。大家还不快请唐公子入座,不然再来个三百会合,什么正事都不用谈了。”
  唐秀只觉那笑容如百花绽放,连堂上都仿佛映出春色来,不觉看的呆了一呆,再未争执,随来人落入座中。
  洪长老眼见那丑女收起骄矜之意,恭恭敬敬送那林太和出去,已无暇理会其他,大松了口气,将那修改已毕,还在一旁颤栗的弟子撵下堂去,把帐簿递到萧宁远手中,老脸上一阵泛红,正在想如何措辞,却听萧宁远笑道:“这钱申白白辜负了大家的信任,竟做出这种监守自盗之事,自然决不可恕,要清理出去才好。”
  洪长老觉得面上一热,突见他转过身来笑道:“义父患病以来,多亏洪长老尽心照料,还要兼顾帮中事务,确实已经心力交瘁。宁远这几年浸淫武学,倒忽略了自己应承担的义务,对身边人疏于照应,实在深感惭愧。”
  洪长老大为感动,道:“少帮主说哪里话来,这本是洪九份内之事。钱申渎职,理该驱逐。洪九也有失察之过,还请少帮主按照帮规,重重责罚。”言罢,一手撩起长衫下摆,右腿一曲,已半跪于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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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中霜里斗婵娟(七)

  丐帮立帮已久,帮规条条如山。自卓蒙接任帮主之职以后,加以补充修订,倒更加苛责几分。是矣众人皆默然不语。萧宁远略一沉吟,已有计较,沉声道:“执法长老何在?”
  堂下众人中,早闪出一白须白眉的老者,身负七口麻袋。但听萧宁远道:“今日之事,大家都已经看到。敢问奚长老,依照本帮律法,钱申和洪长老却该如何处置?”
  奚长老在丐帮中,素以刚直不阿著称,当下朗声道:“钱申以公谋私,贪得无厌,应收缴赃款,其人受杖百下,逐出丐帮。”
  萧宁远又道:“那洪长老呢?”
  奚长老朗声道:“洪长老任本帮主事长老,不能明察秋毫,身犯渎职之罪,应受杖五十下,以儆效尤。”
  以丐帮帮规,刑杖为重乌木所制,两端镶银,比一般杖木要沉重许多。受杖之人不能运功抵御,任是武功再高强的人,受了几十杖,也伤势非浅。且刑杖又称羞耻木,损人尊严,更甚于损人体肤。堂下弟子都心想洪长老平日威风八面,此番惨矣。方待幸灾乐祸,及见洪长老鬓发已然灰白,跪于堂下,默不作声,而萧宁远面无表情,又觉新帮主颇有卓长老苛责之风,难免兔死狐悲,心下恻然。
  洪长老跪在那里,暗叹我命休矣,突听萧宁远朗声道:“依照本帮律法,若帮主想赦免其罪,该当如何?”
  奚长老怔了怔,道:“除非以身代受。”
  便听曾柔失声道:“远哥,不可!”而萧宁远朗声大笑,道:“这有何难?”离座而起,喝道:“取刑杖来!”
  众人面面相觑,已见执法弟子从刑房而出,抬来两根乌木刑杖。曾柔知萧宁远从来言出既行,观眼下之情势,断无更改之理。念及他身受重伤,急得浑身冒汗,连连注目楚天行。却见后者亦急得在那里不停搓手,不住看萧宁远面色,见后者毫不为动,连连长叹。
  但听洪长老大叫一声:“不可!”站将起来,一手扯落上衣,一手去拉萧宁远,道:“洪九老朽之人,纵然杖毙,有何可惜?少帮主春秋正富,何必受此大辱,倒折杀了老朽。何况洪九自幼闯荡江湖,这几下刑杖,能耐我何?”
  萧宁远微笑道:“洪长老说哪里话来。想宁远幼失所恃,被义父收留后,虽然严加教诲,但顽劣不改,每次闯下大祸,都是洪长老一力担承。被关禁闭之时,又是长老为我偷偷送饭送水。且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宁远但有一口气在,都不会让长者蒙羞。”不待他再说,朗声道:“丐帮立帮至今,有百万帮众,称雄天下,全赖帮规严明。国无法不立,民何以有信?诸位既当我是帮主,便要遵我号令,再勿多言!”
  洪长老虎目蕴泪,看萧宁远缓缓举步,来到堂中长凳前,解去外衣,伏于其上。但听一声低泣,已是素女落下泪来。
  但听萧宁远怒喝一声:“还不行刑?”两个执法弟子面面相觑,只得伸手欲去擎起乌木刑杖。突听一把低哑的声音道:“打得好,打得妙,我看也不用多费事,你们索性一把把他结果了,也省得姑娘我煞费苦心,还要赔上小命去破什么璇玑阵。这下好了,阿蛮,小离,我们这就走!”
  众人听得此音,已知必是那五毒教主去而复返。萧宁远猛然抬头,果见她头也不回,扯过两人,干干脆脆往门外走去,他知道她说到做到,不由大急道:“青娥姑娘留步!”
  楚楚顿住脚步,冷冷道:“我只道你是聪明人,和你的弟兄们一样,巴望跟在你后面捡点荣华富贵,谁知根本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今日受了这五十杖,感觉很英雄吧,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多少人身受极乐丸之苦,将你捧为武林盟主,都在那里眼睁睁等着你大破璇玑阵,取得灵犀针延续生命。你倒好了,非要逞这一时之快。既然你目光如此短浅,我又何必在这里跟你虚与委蛇,大家各走一边,岂不干脆?”
  萧宁远满面通红,呐呐道:“但帮有帮规-----”
  但听青娥教主呸了一声道:“帮规是死的,你们不是活人吗?连一点应变之道都不懂,亏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当武林盟主!你这么喜欢受刑杖,大可以暂时记账,待破完璇玑阵,剿灭天绝宫,爱在这里打多少下都随你们。管叫你上上下下全是伤疤,这辈子都忘不掉。”
  众人心想:这女子出言虽然无状,但大是有理。丐帮弟子只见萧宁远被骂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都在腹中暗暗窃笑,但见萧宁远一跃而起,拱手对那丑女道:“姑娘心如明镜,确是宁远惭愧了。”对众人道:“那便依青娥教主之言,这五十杖暂且记下,待灭得天绝宫,宁远再来受领。”
  洪长老等人都大松一口气,朗声道:“谨遵帮主之令!”那丑女才冷笑一声,回转来坐定。洪长老觉得这张倒梨脸突然没那么不堪入目,第一次出自衷心地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萧宁远亦回目看她,心想:这丑陋的外表下,到底是一颗怎样精怪的灵魂?
  但见她伸了个懒腰道:“竟这样就闹腾了一上午,倒把我累得不轻。”欧阳霏在旁噗嗤笑道:“这才有大总管的风范么?”
  萧宁远心念一动,对洪长老道:“既然青娥姑娘愿意帮忙,还请洪长老将历年账本搬来,让青娥姑娘一并过目,将毛病都挑出了才是。”
  那丑女懒懒道:“这会儿不行了,我要去歇息一下。待用过午膳,再睡上那么几个时辰,我才能有精神,能支撑会儿。要我当拼命三郎,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听萧宁远低笑一声道:“如此就把账本搬到我的房中去吧。反正青娥姑娘就在边上,也方便请教。”
  只听得唐秀点头笑道:“果然方便。”楚楚这才发现此人竟然在座,往他旁边一看,张涵真直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她对此人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心想在此时此地,无论如何解释不清。自己已有夫郎,张涵真是一派之主,想必断没有跟她回去作侍夫的道理,又有大好姻缘摆在那里,是个聪明人都不会选她。心想这场风月,必定有始无终,既然要断,还不如就此了结,省得彼此痛苦。硬起心肠不再看他,打了个哈欠,道:“不好意思了,我姐妹要先行一步。诸位就请便吧。”拉过欧阳霏,离座而起,也不向众人施礼,五毒教众女紧随其后,昂首而去。
  张涵真这才抬起头来,眼见伊人连头都没回,走得何等干脆,那步子点点似落在他的心上。他痴痴望着那里,也不理唐秀如何在耳边冷嘲热讽,心想:如果她不留恋,我是否也应该忘记?但到底如何,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将这心底的印记全部抹去?但觉丝丝牵痛,遍布百骸,若有若无,却有如银针深藏,不时扎在他心上。他茫然坐在那里,但觉萧宁远探询的眼光,不时落在他身上,而他心思皆飞在九霄云外,连一个苦笑,都浮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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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走在往潜龙居的路上,楚楚默不作声,五毒教众女也不敢熙攘,唯有欧阳霏笑道:“妹妹你今日可着实出够了风头。不过姐姐却奇怪,按说妹妹你藏在深闺,怎么能对各种货物的售价如此清楚?”
  楚楚闷闷道:“我本来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但离家之后,一度为银钱所困,曾想过做点营生,虽然最后什么都没做,但倒把这些价格,都摸了个透。姐姐知道的,妹妹的记忆力还算过得去,自然到今日也不曾忘却--------”突然间,但觉往事如潮翻涌,靖安里的一幕幕,都闪现在眼前,竟是半点都不曾忘却。她别转头,避开欧阳霏似笑非笑般的眼神,心想:这大概是因为历时不够长的缘故。什么都敌不过时间,将来总有一日,能把这一切统统忘却,这对彼此,都是好事情吧。
  眼见潜龙居已在望,她转头吩咐莫阿蛮:“你去请林公子送些膳食过来。”举步便向房中踏去,没看到她身后的众女,都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她靠在紫檀椅上,心神不定,每分钟都如在热锅上煎熬,总算听得那熟悉的脚步声在廊上响起,叫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谁知那脚步在门外便停住,是欧阳霏在那里大叫:“不行不行,这香味根本叫人受不了------这是给我的?好好,妹夫真是聪明人,快进去吧,不然某人要冲出来拿毒招呼我了。”
  总算还懂得识趣。-------她哼了一声,便听门吱阿一声开关,有步子轻盈踏了进来。这一瞬,她甚至不敢抬起自己的眼睛,觉得这一幕竟是如此的不真实。她默默数着这脚步声,直到这声音终于静止在她面前。
  那芒布鞋,是他从未穿着的。还有这月白长衫,自然比不得府中的绫罗绸缎。------她慢慢将目光上抬,沿着熟悉的身躯,终于落到那张陌生的脸上。他在面具后笑道:“小余给青娥教主端了些点心来,未知可合意否?”
  确实他手里正端了一个盘子,盘上几碟中,松毛包子清香阵阵,月牙蒸饺均匀鲜美,翡翠烧麦皮如片玉,千层馒头洁白似雪,都是扬州驰名的点心,难怪欧阳霏在外面大呼小叫。-----但是,他叫她什么?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6
  月中霜里斗婵娟(八)

  楚楚忍住腹中馋虫蠢蠢欲动,伸手一把将他的人皮面具剥落下来。果然是那张时时出现在梦里的俊秀容颜,含着一贯纵容的笑容,静静望着她。
  她反手将自己面具摘下,嗔道:“你还叫我青娥么,莫非还生我的气,不肯认我?”
  他微微含笑,低声道:“你叫什么,有什么要紧?反正你是慕容楚楚,我就是杜少华,你若是青娥,我便是林小余。总之,你如在火里,我便到火里,你若往水里,我也去水里。就这样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半晌未听她回话,只觉她目光紧紧盯着自己,那声音有点异样,嘶声道:“假如我不是人呢?”
  他失笑了一声道:“不是人?------你这小脑袋每天都在想什么?”终于忍不住,伸手欲去揽她。
  却见她退开一步,正色道:“倘若就是如此,你又待如何?”
  杜少华看她神情,竟是难得的认真,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发生了什么?急得挨紧去细看,连连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谁知她更加后退了几步,死死地追问:“回答我,少华。”
  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要离开么?居然这样对他没信心么?
  他苦笑道:“楚楚,你还要我说什么?你若有事,少华难道会置身事外?生生死死,生生世世,奈何桥上,你可愿等我?”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遇上的如果是楚楚这样的妻主,恐怕什么都无从揣测吧。
  但见她定定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唯有泪水,一粒粒晶莹剔透,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只能试探着,一步步移过去,慢慢伸出手去,感觉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深吸一口气,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终于埋头进来,失声痛哭。
  想她在府里,是众人心尖上的宝贝,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又不曾为金银烦恼,何曾知道世上还有凄风冷雨?-----想必这些日子,苦楚一定没少受。他缓缓沿着她的手腕摸索过去,果然摸得她原本粉嫩的小手上,有地方已变得格外粗糙,分明已起了薄茧。他心疼地再三摩挲,低声道:“谁欺负你了?”
  她哭得摇摇头,只将他抱得更紧。好像是错觉,他分明听到外边有女子嗤笑了一声,低低道:“还有人敢欺负她?她不欺负别人已经很好了-------我省得,就下来,嘘!”
  如今他哪里还管有没有人在听壁角,见她眼睛都哭红了,忍不住低头去吮吸她的泪水。这一招还真灵,她抽噎着来推他,破涕为笑道:“不要,多咸!”
  他轻轻抚摸她的如云秀发,柔声道:“现可玩倦了?就跟我回去可好?”
  她低低道:“眼下还不能,那璇玑心法能帮我恢复内力-------少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笑道:“本来我们确实一无所获,但那明珠------”她急急抬起头来,连声道:“不是,不是他说的那样,这是误会!”
  却听他笑道:“是不是,有什么打紧?只要你开心就好。还有,就是只要你,还要我。”
  楚楚伸手去使劲环紧他,嘟了嘴道:“少华这么好,我怎么都舍不得。这辈子,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是我的,不能给别人。”上上下下打量他,突发奇想道:“不如我贴个标签好了----”一口狠狠咬在他肩上。
  明明是刺痛入骨,却让他觉得格外甘甜。他轻轻吻在她秀发上,忽觉她打了个哆嗦,道:“那君逸,也一定知道了?”
  他低笑了一声,道:“不错,你这一走,二哥是又气又急,加上旧伤还没痊愈,一下子就病倒了,什么药都不见效。九爹爹来看,冷笑说既然不想做慕容府的女婿,还是直接自尽来得干脆。二哥就一下子坐起来,拿了药就往嘴里灌,后来就渐渐好起来了。其实二哥最舍不得你,绝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莫要怕他。恐怕你最应该担心的,就是大哥了。”
  楚楚哼了一声道:“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如今还需我担心么,正好好当着公主太傅呢,说不定赶明儿就是驸马了。好在我已经跟他说得明明白白,各自嫁娶,再不相干。你以后也不要再跟我提他了。”
  少华讶然道:“你却是听了什么人的闲言碎语?这番话叫大哥听了去,只怕连血都要吐出来。不错他是做了公主太傅,但每日里都在那里装聋作哑。也曾被二哥笑话,叫他不如把正夫之位让出来,结果他说,普天之下除了那----妖孽--------”不由瞧了楚楚一眼,微微一笑。
  楚楚哼了声,却听他续道:“还有谁有资格做他的妻主?又说舍他之外,却有谁镇得住这旷世小妖?”
  他又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次给他写了这么两句话,可把他气得不轻,镇日里念叨着要找你算账,若是被他知道你将明珠送人,恐怕怒火上来,万一一个不小心倒错手将你伤了,可是大大的不妙。所以我们一接到白鸽传信说明珠出现,并且有主,赶快将它隐瞒了下来。二哥与我夤夜赶来,一直千方百计想进这聚贤山庄。谁知这小小的山庄,竟然是重重封锁,戒备森严。幸亏你们去请林老爷子,被我寻机混了进来。你虽把容颜声音都改换了,又怎么瞒得过我的眼睛?你要去破璇玑阵,自然有你的把握,我并不想拦你,但却要快去快回。因二哥曾叮咛我,说这里危机重重,要我若找到你,要尽早从这里脱身,他会在外面做好布置,做到万无一失。”
  好,长卿还不知道,谢天谢地。----------楚楚大松口气好,心想,君逸至少要好对付得多,而且还没来,拖一天就是一天。软声道:“你就先别跟他说已经找到我了,好不好?他要是冲进来了,我可什么都干不成了。”
  想得一想,又道:“你若告诉他,就算今儿我跟你回家了,明儿说不定就又走了。你自己想想吧。”
  果然他连忙拥紧了自己,笑道:“依你便是。----莫非你还嫌折磨我们还不够么?”楚楚低低一笑,心满意足地靠在他怀里,觉得说不出的安心。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已经不必,两人紧紧依偎着,未觉廊上,已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
  突然门上咚地响了一声,惊醒了两人,有一物啪的一声从门缝里落下来,楚楚抬眼去看,却是欧阳霏那把从不离身的象牙描金扇。
  已听得欧阳霏在门外高声笑道:“这却是什么风把素女姑娘吹来了?”
  但听一把清柔的声音道:“两位姑娘还在用膳,看来小柔来得不晚。小柔此来别无它意,因敬慕两位姐姐人品出众,青娥姑娘又从刑杖下救起了远哥,特备了几件绣衣,想当面向两位姐姐致谢。还望两位姐姐不要嫌小柔手脚笨拙才是。”
  房中两人都老大吓了一跳。盖因这人皮面具,取下虽然容易,戴上却非要用一种特制的药水不可,决不当下能够办到的。楚楚咬了咬牙,将自己的面具收入袖中,向房中瞄了一瞄,示意杜少华躲入屏风后去。
  但听欧阳霏笑道:“素女姑娘绣品天下闻名,但若交付给我这等庸俗之辈,却是大大的不相称。我们整日里东奔西走,日晒雨淋,倒平白把好东西糟蹋了。多谢素女姑娘美意,还是另赠他人吧。”
  但听一把磁性的声音道:“小柔,我早说你是拿热面孔去贴人家冷板凳,看看,白费了一番心血,人家还要冷嘲热讽。何必自讨没趣,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这声音,竟分明是楚天行,楚楚一摸自己的脸蛋,只吓得心都差点从喉咙口跳出来。
  只听曾柔低声道:“是小柔冒昧了,未知姐姐并不喜欢-------”那声音何等柔婉,楚楚身为女子,都觉得心为之一软。
  果听欧阳霏呵呵笑道:“不是这样的。-----嗯,那姐姐就却之不恭了。”
  却听曾柔笑道:“小柔一心喜爱两位姐姐,总想能和两位姐姐结交,可能行事鲁莽了些,还请欧阳姐姐莫要怪罪才是。却不知青娥姐姐是否在房内?小柔还想面谢她一番呢。”
  楚楚心又跳快了一拍,只听欧阳霏嘿嘿笑道:“她么?----适才操劳过度,身子有些乏力,正躺在塌上歇息呢。”
  曾柔啊了一声道:“这原是远哥的不是,害得青娥姐姐劳顿,若不探视,倒叫小柔寝食难安。小柔正好带了盏参汤过来,希望欧阳姐姐行个方便,容我进去呈上可否?”
  楚楚心想:素女莫非起了疑心?这哪里是来结交,根本是存心来刺探的。这下糟糕,要论起周旋功夫,只怕粗枝大叶的欧阳霏还远非曾柔的对手,再加上还有一个楚天行在那里力护。果听楚天行道:“小柔一番好意,你们却这般推三阻四,莫非这房中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欧阳霏干笑了几声道:“当然不是了。-----咳,咳咳!妹妹阿,曾柔姑娘来看望你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6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楚楚只急得满头大汗,眼看着门缝开处,一只锦靴伸了进来,总算欧阳霏还懂得要走在最前面。她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分说,一个猛子便扑入了她怀中。欧阳霏啊唷一声,醒悟过来,左手顺势揽住她的纤腰,右手轻轻拍她背部。五毒教众女见房门洞开,本都在那里忐忑不已,却见青娥教主扑在欧阳霏怀里抽噎不已,倒叫随后的素女一脸尴尬定在那里,无奈地回看了楚天行一眼。后者冷笑着哼了一声,道:“丑人多作怪。”
  此时却有阳光透过镂花窗棂斜斜投过来,正巧落在攀扶的两人身上。楚天行不耐地看了一眼,却突然发觉这丑女的背影倒是分外的婀娜多姿,竟叫他一时产生了错觉,还差点以为是个绝代佳人。他暗笑自己这段时日神魂颠倒,居然能从这样丑的女人身上联想到伊人,忙把眼光移开,催促曾柔道:“小柔,这女子从来神神怪怪,这一闹腾起来肯定又没完没了。依我看来,你心意到了就行了,须知宁远还在那里等我们,却莫要再在这里耽搁了。” 一把将参汤夺过去放在案上,抢先一步移了出去。
  曾柔瞧了瞧眼下的情形,确实不方便再呆下去,又记挂萧宁远的伤势,微微颔首道:“也罢。”含笑往欧阳霏看了一眼,施了一礼,随后而去。
  众人侧耳倾听,总算听得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楚楚拔出头来,连连拍自己胸口,道:“可吓死我了。”看着门口喃喃道:“我总觉得,她像是知道什么---------”
  欧阳霏笑嘻嘻捡起象牙扇道:“妹夫适才一番表白,虽然已经很隐晦,还是难免叫人疑窦顿生。素女武功据说在剑仙门并不出类拔萃,身体又是出了名的差,却能得到红花夫人的宠爱,传承衣钵,当然自有她的能耐。-----不过以妹妹的绝世红颜,竟然掩在这么丑的面具下面,真叫人慨叹锦衣夜行。明人不说暗话,你就打算一直这样隐瞒到底?”
  楚楚一手将少华拉出来,懒懒道:“你都瞧见了,若是你,会要这样一心只看外表的人么?再说我有少华,就已经足够。你以后少管不相干的人,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付素女吧。看来看去,你都不像是她的对手,但我却偏偏不信这个邪。”暗想:素女啊素女,不错你是聪明人,但你老想查我的底,须知本姑娘也不是好惹的。我也非要叫你忙上一忙,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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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卓蒙将忠义堂定为丐帮处理内务之地后,大概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变成如今这般局面吧。
  楚楚满意地独踞一隅,看着内堂上欧阳霏与萧宁远相谈甚欢。待瞄得红木案上,她手折的菖蒲草直立于白瓷瓶中,青翠苍绿,端立如剑,不觉扑哧一笑。萧宁远素喜兰花,堂上本摆满了各种兰草,还悬有萧宁远手题的一首《芳兰》:
  “春晖开紫苑,淑景媚兰场。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
  但她就能将这涧水边最普通的菖蒲,放到萧宁远的案几上。原因就是她在白瓷瓶上题了两句诗:“石径连云入峥嵘,菖蒲叶底细泉涌。寻香何必非颜色,一茎芳草傲罡风。”
  当初欧阳霏死活不肯将它给萧宁远送去,苦着脸对她道:“妹妹阿,姐姐只听说过送花予人,手有余香,还没听说过送草的。拿这个去,姐姐也太没面子了。想我大唐泱泱大国,所有花卉数不胜数。魏黄姚紫远在长安,求之不得,千叶桃花你又说太滥,曼陀花、蔷薇、紫薇总是比比皆是吧。真要送珍珑阁主,姐姐宁可花费重金购置金盏银台,也不愿拿这个去给玉修罗嗤笑。”
  楚楚笑道:“你也说了,送花是再老不过的手段,更况且珍珑阁中据说搜罗了各种奇珍异宝,再希奇的花卉,只怕也没放在萧宁远眼里。你给他这个,他就一下子记忆深刻了。须知攻心之道,就是要出奇制胜。这也是宝鉴上一再强调的。”心想:红娘不在,我哪里还记得什么情爱宝鉴,无非诓你跟我前去罢了。其实不是我不想送花,而是今儿起晚了,看到廊下湖水中有菖蒲植在那里,顺手折了一把而已。------当然这话,可不能跟你实话实说。
  欧阳霏被她哄得将信将疑,还真将这插满菖蒲草的白瓷瓶郑重其事给萧宁远送过去。果见楚天行冷冷一晒,曾柔险些笑出来,连忙举了袖子掩面,她正大觉面红耳赤,却见萧宁远仔细接过去看了一看,叹道:“欧阳姑娘果然兰心惠质,不让须眉。”隆而重之将白瓷瓶放上案头。
  原来萧宁远也不是那么难糊弄的。楚楚乘胜追击,提出为了培养破阵之人的默契,这几日欧阳霏都要与他一起呆在忠义堂内。果然萧宁远一口答应下来,前提是她也必须在那里把这些帐目核实一番。
  天知道她最不喜欢费力不讨好的活,看那些丐帮弟子战战兢兢看向她的眼光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其实他们根本不用担心,慕容楚楚还没打算为萧某人鞠躬尽瘁,将人都得罪光了。她便懒懒寻了一角,慢吞吞在那里翻着账簿,其实两只眼睛不时向内堂瞟上一眼。
  不过今日素女可是大异往常,完全不动声色,笑吟吟来回招呼,亲自给众人端果送茶,甚至连欧阳霏和萧宁远那里也照样奉送,也不去旁边听他们谈什么,简直叫楚楚奇怪得不得了。但她越是这样,楚楚就越提了把小心。
  其实楚楚如果自己赶去听一下他们的谈话,恐怕要慨叹白费了她一番工夫。欧阳霏笑嘻嘻坐在那里插科打诨,突然蹦出来一句:“卓帮主大概是何时中了极乐丸?”
  萧宁远怔了一怔,正好一丐帮弟子来换茶,欧阳霏便又拿话岔了开去。萧宁远何等机警,照样笑语不断,瞅了个空子道:“据洪长老说是八年前。”
  欧阳霏喃喃道:“八年前----江湖上听说有天绝宫,也不过四五年的工夫。这么说中极乐丸的,卓帮主竟是第一人?”
  待到楚天行与张涵真、唐秀等走进堂内,看到的只是堂上欧阳霏和萧宁远高声谈笑,青娥教主面露得色,曾柔含笑端坐一旁。众丐帮弟子噤如寒蝉,垂手而立。
  其实张涵真委实不想进这忠义堂,尤其是听说青娥教主又在那里惹事生非之后。他已经向洪长老要求搬到最偏僻的居处,心里只巴望离潜龙居约远越好。谁知洪长老听了,相比较其他帮派为了居所朝向、布置等争执不休,更觉得他为人谦和,反而非替他找了一个中心位置的大房子,潜龙居内的笑声都清晰可闻,真叫他夜夜都无法入眠。
  他的心神恍惚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叫一干师兄弟都看得嗟叹不已。对掌门人的心病,武当中人自然了如指掌,但对这件事所持的态度,众人却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派。一派以涵真的师弟尹梦觉为代表,认为掌门人完全是见识太少的缘故,否则怎么会眼光这么差,居然看上这么丑的女子。另一派以道义真人为代表,对张涵真去伪存真的鉴赏能力表示相当赞赏。道义真人亲自现身说法,表示他的亡妻就是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子,认为时下的年轻人太浮躁,不懂得欣赏内在美。当然后来大家就都明白他为何如此推崇那丑女了,只因他笑眯眯对张涵真道:“自东晋以来,道家古籍失散良多,现在都分别藏在各观中,视如珍宝,不肯互通有无。只要掌门娶了青娥姑娘,就可以携她上门拜访各观观主,要求一观,相信没人会拒绝。以青娥姑娘之聪慧,自然能铭记于心,回头誊写出来,就可流传于世。无量寿佛!”
  张涵真听他说了一大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觉苦笑道:“我想娶,还得看人家姑娘肯不肯嫁。旁的不说,那林小余一看就和青娥姑娘两情相悦。人家对我根本无意,难道我还要缠了人家不放么?”
  谁知道义真人正色道:“好女百家求,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有人抢,才说明青娥姑娘的好。难道我堂堂武当掌门,还及不上一个厨子?以我久经人事的老眼看来,那青娥姑娘对你未必无情。俗话说,烈女怕缠郎,涵真你年纪尚幼,脸皮太薄。不知男女之事,一定要锲而不舍,才能修得正果。”
  张涵真心想你无非就是打着你的小算盘,哄我罢了,哪知我五内俱焚。正好这时楚天行应曾柔所求,来请他一并过去,说那丑女又在无事生非,道义真人一听便来了精神,撺掇他赶快过去。而唐秀居所就在邻近,也非跟了他们一道走。一行人于是半拖半拉,到底把他又带进了忠义堂。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6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堂上萧宁远已含笑起身相迎。曾柔在旁笑道:“小柔觉得青娥姑娘所言极是,破阵之人确需在这几日培养足够的默契,以免到时应变不迭,故让天行延请了张掌门过来。闻得唐公子与张掌门相交多年,甚是投契,看来不假,既一并来了,快请入座吧。”
  张涵真觉得连眼睛都不能自主,已向那角落直落过去,那人却笑容一敛,垂下首去。好在自己早被唐秀牵去入座,不然只怕举止失当,更惹人笑话。
  楚天行在旁,将他神情看得明明白白,果然是对那丑女情根深种,不觉对他的眼光暗暗摇头,不由得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见她居然还在那里视若无睹,分明未将他放在眼里,更觉得不可思议。突听唐秀笑道:“萧大哥这几日果然是事务操劳,但这类俗务也太沉闷了。小秀想了个法子,与萧大哥解闷可好?”
  萧宁远含笑道:“唐公子自然是风流人物,想的必是别出心裁,宁远拭目以待。”
  唐秀笑道:“别出心裁倒不敢当,却还有点新意就是。”举手击掌三下,已听得堂外有人应了一声。
  萧宁远示意弟子放行,便听脚步声重重踏在地板上,抬头一看,不觉讶异,只见八个虽作僮仆打扮,却明显是外家好手的青壮男子,抬了一个巨大的石棋盘,移步入内。后面又有四人合抱了两个巨大的棋篓,里面的黑白子竟是以精铁铸成,个个巨硕无比,四人早已汗流浃背,才把它们安放在大堂前。
  只听唐秀笑道:“手谈之法萧大哥想必见得多了,但这般的棋枰应是见所未见吧?小秀想大哥坐了一上午,该有些闷了,就在这上活动一下拳脚,大哥以为如何?”语音方落,已撩起长袍,翩然落在石棋盘上,向萧宁远比了个请的手势。
  大唐对弈之风遍及全国,倒是公认的风雅项目。萧宁远若不是内力尚未恢复,肯定还会对如此新颖的手谈之法大加褒赞。众丐帮弟子都来了精神,直盯盯看向堂上。
  楚天行和曾柔交换了个又惊又怒的眼神,只因萧宁远伤重之事万不可声张,不但会引来天绝宫的杀手,更会动摇他千辛万苦赢得的名声。而眼前的情形,却是任何人都不便代他出手。见萧宁远还未起身,唐秀面上笑容更甜。萧宁远暗暗咬了咬牙,以手扶案,含笑起身。
  突听一个破锣音道:“萧盟主稍坐即可,你如今是有丫鬟的人了,事但有婢子服其劳。”萧宁远讶然回首,已见得青娥教主从座中立起,向他点了点头,对场中诡异地一笑。
  唐秀见她又出来搅局,仰天大笑道:“我倒忘了如今你投靠了萧盟主-----还真是好眼光。但你要献殷勤,也得先看看你自己的本事。就凭你,挪得动精铁棋子么?”
  但听青娥教主点点头道:“这我倒确实移不动。但大家都知道,本人毫无半点内力,所以这也没什么奇怪。但本人擅长动脑,有人却擅长动手。”对内堂嗔道:“姐姐还不下来,用你的时候到了。”
  欧阳霏苦笑道:“怎么又是我?”但身体早飞纵而起,潇潇洒洒落在棋盘上,风采竟与唐秀不逞多让。青娥教主笑得眼睛几眯成一条缝,对唐秀道:“我想堂堂的蜀中风流子,自然不会畏惧两个小女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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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宁远心想这唐秀果如传闻般气量狭隘,分明是念念不忘上次之辱,特地来寻机挑衅,这青娥教主每每是花样百出,叫人防不胜防,自己虽然从不喜欢女子代为掠阵,但此时一则无法动手,二则对她的奇思妙想实在好奇,不觉笑道:“好,就有劳姑娘了。”
  唐秀眼见一番心血又落了空,偏偏这两个女子都是他不敢得罪的,肺都气炸了。心想自己棋艺从来独步蜀中,这小女子虽然刁滑,未必在棋艺上能有什么惊人成就,倒不如先赢了她,再顺理成章要萧宁远下场,虽然多绕了个圈子,但却叫他再没了借口。当下微笑抱拳道:“如此姑娘先请。”
  欧阳霏心想对弈之道,先行占优,笑嘻嘻道:“那就不客气了。”正要去移黑子,却听楚楚道:“我最怕人家说我占便宜,这先手就让与唐公子吧。”
  唐秀怒道:“你恁般托大,待会儿输了,可别不服气。”
  楚楚笑道:“谁输谁赢,还真的难说呢。”
  唐秀怒从中来,再不理会,向棋篓中凌空一抓,已将一黑子缓缓托将出来。但见他吐气推掌,便将精铁黑子徐徐落到一角,场下丐帮弟子见得如此功夫,都在那里大声喝彩。
  但见青娥教主早命人端来座椅茶点,好整以暇地坐在中央,提了根长长的竹竿在手中,往棋盘上点了一点。便见欧阳霏微微一笑,手如兰花,虚虚一点,白子便飞将出来,轻轻落在那角,但就这手功夫,还比唐秀要略胜一筹。众人喝彩之声如潮,青娥教主笑道:“南海门的大慈悲手果然了得,我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唐秀气得面色铁青,再不理会,落子如飞。青娥教主手中竹竿也不断在棋盘上轻点。便见黑白双子跃然其上,龙蟠虎踞,已展开一场生死搏杀。
  场中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棋盘之上。但见黑军横冲直撞,白军在后面步步为营。唐秀观其落子,虽然紧随其后,但中规中距,并无半点精妙之处,倒把心中的隐忧去了一大半,越发决定要赢得漂亮,种种妙手叠出。堂中不乏好手,纷纷在那里道:“这手小飞守角用得精妙。”
  “我看这死活手有远古之风。”叫唐秀更加怡然自得,顾盼自雄。
  青娥教主见萧宁远凝目场中,笑道:“婢子揣度萧盟主的棋风,自然是勇往直前,绝无退缩的道理。无论怎样纷纷扰扰,只要统领全局,自然没有落败的道理。”
  唐秀正在那里厮杀,闻得此语,不觉愕然停手,向场中仔细一看,再细细一数,发现黑白双军看起来虽然势均力敌,相差却在几目间。分明是那女子有惊人的计算力,早将目数点得清清楚楚,长此以往,必然将以微弱优势取胜。
  他只知这女子记忆惊人,哪知还有这等本领,倒生了轻敌之意,光在那里卖弄各种妙手,把方块之地看得过重,反倒忽视了全局。眼看要在众目睽睽下败于其手,不由得他满腹焦灼,看着满场风云,急得汗如雨下。
  突听曾柔低咳几声,玉面顿成晕红,忙从袖中取了素绫方巾去擦,谁知一个不小心,正掉落在棋盘之上。唐秀虽在犯愁,但这等大好机会断不肯放过,立俯身拾起,双手呈上。果然见她微微一笑,接了过去,那笑容娇美不胜,更叫他心花怒放,把焦灼之心放宽了大半。
  他又回目盘上,突然发现那素绫方巾曾落之地,分明别有洞天。他看了又看,突觉豁然开朗,当下徐徐落子。张涵真眼见楚楚娥眉皱起,仔细看向棋盘,却见唐秀已在中腹偏左摆开天劫阵势,势不可挡,白子虽然毫不退让,但无力回天,眼看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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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上皆屏气凝神,丐帮中人都暗暗摇头。只闻萧宁远笑道:“这棋叫我来下,也定是一样的手法。唐公子的劫杀凶险无比,确实鬼神难测,宁远佩服之至。”
  唐秀得意一笑,正准备收官,突听那女子笑道:“若依萧盟主的下法,是否就只能弃子认输了?”
  堂上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萧宁远将棋盘看了又看,道:“莫非宁远眼拙,竟然无法发现其中还有生机。”
  但见青娥教主以竹竿指点棋盘。场中黑白子落子如飞,渐渐组成复杂的劫争,最后就要形成极其罕见的三劫连环,形成和局之势。唐秀目瞪口呆,才知这女子的棋艺根本是超凡脱俗,不觉连连注目她,在心底暗暗佩服。
  萧宁远笑道:“青娥姑娘的棋艺分明还在宁远之上,虽然只是和棋,已非常人能够做到。”
  众皆点头称是,却听青娥教主笑道:“真的只能和棋吗?”
  但见青娥教主竹竿挥动,欧阳霏连连皱眉头,还是依言行事。但见白子很奇怪地在棋盘右边出动,开始制造劫材。
  萧宁远仔细看去,那中腹左侧的劫杀出入有120目之巨,几乎直接决定盘面的胜负,这举动令人费解。但见白子制造完劫材之后,开始在左边紧气,双方开始劫争。
  但见紧接着白子并没有制造三劫连环,而是消掉了其中一个劫,然后在右边刚才制造的劫材处打吃。唐秀哪会含糊,万劫不应,将盘面上大片白棋提尽。众人瞠目结舌,但见场面蔚为壮观,提完之后从中腹到左边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一个白子,白棋根本应该马上投子认输。
  连欧阳霏都觉得无法再下,但青娥教主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循下指点。但见白子利用劫材在右边占的一点便宜开始对右边的黑棋进行包抄,唐秀再来回手,已然不及。但见棋盘上白子继续按照正常的棋路往下进行,待得收官,众人细细一点,白子居然以微弱优势,最终获胜。欧阳霏惊喜莫名,唐秀站在那里,呆呆看着棋枰,连话也说不出来。
  堂上寂静无声,犹如经历了一次生死大战,都被其中景象震撼不已。但听萧宁远沉吟片刻,开口道:“青娥姑娘原来还有神算之能,早将优劣判算得清清楚楚,根本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叫宁远实在叹服。”
  青娥教主笑道:“这并不难,其实细说起来,唐公子只输了一样东西给我。”
  唐秀愕然抬头道:“却是什么?”
  青娥教主笑道:“岂不闻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战我有两种选择:一是和棋,二是己方稍弱,但是似乎还有战胜对方的希望。此战我求胜之心压过了你,所以能赢。萧盟主可认为如是?”
  萧宁远哈哈大笑,响彻云霄,快意至极,道:“好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宁远若真有青娥姑娘这样的丫鬟,倒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好,此战已毕,也到午膳时分了,就请唐公子将棋盘撤下。相信以林老爷子的手艺,定能让唐公子与诸位一醉方休!”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6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堂上赞叹之声不绝于耳,看着八个大汉将石棋盘合力抬起,向外走去。临行到青娥教主身畔,其中一个大汉脚下突然一滑,一个踉跄,不由得脱开手去。那石棋盘何等沉重,其他几人猝不及防,连连去抓,哪里还拿得住。但见巨大的石棋盘便向青娥教主劈头盖脸倾倒下去,众人皆失声惊呼。
  楚楚当即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此刻必定逃不开去,忙向欧阳霏看去。却见她向她身后看了一眼,狡黠一笑,居然向后退了开去。
  楚楚心里恨不得将她即时抓过来千刀万剐,眼睁睁看着这庞然大物已来到顶上,就要将自己立砸成肉酱。
  突觉两股极强劲的劲风,分别从她身后两方击出,反将那石棋盘倒推了回去,撞得那几个来扶的大汉乒乒乓乓成串跌落在地上,连连呼痛。她讶然回头,却见楚天行瞪了她一眼笼手入袖,又极不甘心地看了萧宁远一眼,想必定是萧宁远示意他出手相救。那另一头-----她抬眼看去,果然是张涵真缩回手去,涩然看了楚天行一眼。她又狠狠剜了欧阳霏一眼,果然后者左看右看,笑得极其开心。
  交到此等损友,实是她的不幸。想唐秀还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伤人,说不定还是欧阳霏捣的鬼。但这等情形,恐怕叫唐秀百口莫辩。果然众人目光都齐齐落在唐秀身上,后者满面通红,待那几个大汉爬将起来,扬手便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萧宁远亦目中泛上笑意,扬声道:“唐公子何必动气,一时失手也在所难免,千万莫伤了和气。小柔,那君山银针可还有在?且给大家都沏一杯上来。”
  却不见曾柔回应,他讶然望去,却见后者正在那里若有所思,破天荒没有回答他。楚天行轻推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笑道:“尚余不少,我这就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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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不错是好酒,是难得的九酿春,色清如水晶,香纯如幽兰,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林老爷子的手艺也是淮扬一绝,光明虾炙用活虾的虾仁摆成灯笼图案;红罗丁以奶酪与血块铺就;巨胜奴是把蜜和羊油置入面中,外沾黑芝麻油炸而成;贵妃红是精制的加味红酥点心;吴兴连带是用生鱼腌制的凉菜;甜雪是用蜜糖慢火烧炙太例面,状如雪,其味甜;玉露团是奶酥雕花;格食是羊肉、羊肠、羊内脏缠豆苗制作;水炼犊是将牛犊肉用慢火煨熟;西江料是粉蒸猪肩胛肉屑;白龙是鳜鱼丝;汤洛绣丸是肉末裹鸡蛋花;同心生结脯是生肉切成条后打成回文式结子,再风干成肉脯蒸食;仙人脔是鸡块用乳汁调合而成;葱醋鸡是鲜蒸鸡;凤凰胎是鸡腹中未生的鸡蛋与鱼白(鱼胰脏)相拌快炒;五生盘是羊、猪、牛、熊、鹿这五种动物肉细切成丝,生腌成脍,再拼制成花色冷盘;逡巡酱是鱼片、羊肉块炒;清凉碎是果子狸烧熟后冷却,再冷切成盘;雪婴儿是青蛙肉裹豆粉下火锅;金粟平是鱼子酱夹饼;金银夹花平截是蟹肉与蟹黄平铺饼上,卷起后横切成片;八仙盘是将烤鸭分成八样形状;分装蒸腊熊是用冬季腌制的熊分装容器蒸熟;冷蟾是蛤蜊肉羹汤;卯羹是兔肉汤;小天酥是鸡肉、鹿肉剁成碎粒后拌上米糁制成;鸭花汤饼是鸭汤加面片;双拌方破饼是角上有花的方形点心;御黄王母饭是肉、鸡蛋、油脂调佐料的盖浇饭;天花毕罗是有果脯的抓饭;升平炙是用羊舌配鹿舌拌食;乳酿鱼是羊奶烧整条鱼;遍地锦装鳖是羊油、鸭蛋脂烹甲鱼。但若是有双熟悉的眼睛不时投过来忧伤的一瞥,再好的美酒佳肴顿成嚼蜡。
  楚楚本不想与萧宁远等人共拼一座,奈何萧宁远躬身相请,曾柔亲搀其手,将她硬引到首席上,对面偏偏就是她最想避开的张涵真。唐秀在一旁不住劝酒,他居然也在那里闷头就饮,酒过三巡,他的目光果然再也无法掩饰。倒不是轻狂,也远非炙热,偏偏这种清清淡淡的哀愁,叫她觉得无从躲闪,如坐针毡,举止难安。
  她终于等不及宴会结束,根本没吃上几口,便称乏告退。谁知那欧阳霏佯醉扮狂,托张涵真代为护送。这么多双眼睛底下,她只能大大方方谢过,跟了他往潜龙居走去。
  她平素最讨厌丐帮内人来人往,此刻却恨不得人越多越好。可惜越靠近潜龙居,守卫虽然森严,园内却寂静无人。待穿过长廊,只觉他脚步一顿,她心里一紧,已被一支有力的手臂一把揽过,直抵在廊栏上。
  只闻得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该是醉了罢,否则以他的秉性,决不会做出这等粗鲁行径,那清恬的目光已然不再,瞳影中深深的是她的身影,四周已燃起一团烈焰,叫她不敢多看,寻思着趁机夺路而逃才是,试探着挪动自己的身躯。但她内力全失,光凭女人的力量,又怎能挣脱他的大力钳制?
  她的挣扎更换来了他意味深长的一眼,但觉揽着她的手臂突变得火一般灼热,突然便收紧过去,把她卷入他怀中,顺手将她面具扯落,不由分说,已将他清俊的面孔贴了下来,在她唇上狠狠一咬,在她失声呼痛之际,将舌头长驱直入,恣意碾转。
  他的唇中流溢着九酿春的余香,还带点微微的苦涩,传递过来,刹时叫楚楚恨意全消,准备去掐他的手指慢慢缩了回来,又慢慢扶上了他的身体,却又犹豫着是推开他好,还是抱紧他好?两相权衡,竟然无法取舍,只得虚虚搭在那里。只觉一口气差点度不上来,不得不乞求地看了他一眼。总算他顿了顿,略略拉开两人的距离,别转头去,深深太息了一声。
  风吹得松针不住摇晃,仿佛是她那颗摇摆不定的心。楚楚从来但愿自己什么都不要明白,什么都避免去想,免得徒生烦恼,可是,这是否将一切都生生推给了别人?眼前人形销骨立,胸前肋骨在道袍下隐约凸现,消瘦得叫她将适才萌生的恐惧之心都最后化成了内疚,双手终于攀爬过去,轻轻环上了他的腰。
  只有廊下清泉淙淙,发出和缓的哗哗之声。她正以为这静默要一直持续下去,突听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如果不是今日-----你是否打算一直躲避我到底?”
  当然。-----但这话可不好如实回答。楚楚绞尽脑汁,准备翻出一句敷衍过去,谁知他突然转过头来,那清澈的目光直直投射过来,叫她的心思都无所遁形,只能张口结舌呆在那里。
  但听他苦笑道:“果然----原是我高估了自己。”
  但觉他的手慢慢松开去,突然反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咬牙道:“我只问你一句,那些日子-----果真对你全无意义么?”
  他的手指深深嵌入她肩胛骨内,叫她只觉一阵刺痛,而那目光直直盯盯着她的眼睛,看来若是她装聋作哑,根本没可能蒙混过关。
  但这句话其实本身就没有问的必要。这些日子再有意义,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她想起渺茫的前途,心灰意冷,更觉得言语贫瘠得可怜,竟然没有一句能表达她心中的愁肠百结。而他见她面有难色,良久无语,渐渐浮起一个冷峻的笑容,道:“原来我根本不必问,能有什么会长久在你心里?”
  他手指绕着她的人皮面具,惨笑道:“化影千千万,片花不沾身。心在九天外,世人自多情。那明珠,我不必问你了。我只恨自己,管不住这颗心。-----罢罢罢,我岂能强求人意,何必为难你,又为难我自己?”
  他将面具塞入她手中,本待抽回手去,又停在那里,低声道:“不管你究竟是谁-----我只求你,索性无情到底,再不要流露出这种眼神。叫我痛个彻底,也许还更畅快。-----为何我就是忍不住,还想问你,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如此不愿意?”
  依然是一片死寂。他只觉得是心片片裂成碎片,猛然别转头去,不肯让她看见面上滑落的泪水。突听她低哑的声音道:“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她将他一把拎转来,一字一句道:“涵真,你听好了。我已经娶了三房夫郎,你若要和我在一起,便只能做我的侍夫,而且,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不说你还有婚约在身,只怕真若如此,你会被天下人耻笑。”
  她看他似中雷噬,呆立在那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越发下定决定,垂下头去,将话说完:“所以,请你忘了我。就算是一场过往罢,何必深究其意。总之,前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等璇玑阵破,我也就回家了,咱们再不相见,你也不会痛苦。月尚有阴晴圆缺,事岂能尽如人意?”
  但听廊上脚步声踉跄,她抬眼看,果然是张涵真失足狂奔而去,转眼已消失在长廊外。这时支撑她的勇气全部卸去,她无力地倚靠在长廊上,觉得眼眶一热,已缓缓垂下泪来。她举袖擦拭,心想:若能学太上忘情,该能省却这红尘烦恼,换得金刚不坏之身吧。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7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

  夜凉如水,习风轻送,正是江南好时节。本来春困之时,最宜卧榻酣眠,然则如果无心睡眠,就觉得这春夜无比难捱。楚楚默数更漏,看欧阳在那里好梦正甜,蹑手蹑脚,轻轻起身。她不欲惊动别人,只披了外衣,在长廊默默徘徊。
  新月如勾,静静伴着她纤长的身影,她只觉胸中块垒难销,居然脱口而出:
  “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
  夕夕都成决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
  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
  燕子依然,
  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
  春丛认取双栖蝶。”
  她声音本来极低,想来应无人听闻。突听有人含笑道:“好句好句。可还有么?”
  却是谁也难以成眠?她迷迷瞪瞪,未去分辨那个声音,懒懒道:
  “谁翻乐府凄凉曲,
  风也萧萧,
  雨也萧萧,
  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
  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突笑道:“青娥姑娘果然能够出口成章,可惜宁远并无佳句可酬唱应和。”
  楚楚讶然抬头,只见萧宁远半倚在窗棂上,向她含笑凝视。她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拣了这么一首词吟诵,慌忙道:“这可不是我作的。”
  他却不理会,将那“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又念了一遍,笑道:“幼时义父就称宁远为萧萧,却不知还有这样一阕词,只可惜这阙词未免太过悲伤了。青娥姑娘到底有何心事,不妨说出来,宁远至少可以提供一双好耳朵。”
  这人平日里冷冰冰的,居然还有这么鸡婆的时候。她随口道:“自然我有心事了,都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你到底准备何时去破那个什么璇玑阵?”
  他失笑道:“原来为了这个。你放心,待明日将送往璇玑山庄的礼品点齐之后,我们就上路了。不过,璇玑阵中亡魂无数,青娥姑娘当真一点都不畏惧么?”
  楚楚笑道:“所谓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我这等蠢人。想得太多于事无补,不如静心以待明日。既然如此,我就回去补觉去了。告辞了。”
  但听他闷笑道:“青娥姑娘若是蠢人,我等就是白痴了。青娥姑娘每有惊人之句,这无知者无畏,大有深意阿。宁远突然发觉自己原是个糊涂人,这就放下包袱安睡去。别过,别过!”
  两人分别合窗关门,未察觉园外一抹丽影隐在夜色中,已静静聆听了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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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礼品,看起来根本就是拟行婚仪,这么几天准备完了,效率已经足够惊人。
  楚楚在将军府,还从未为这种事操心,但也听说过大唐婚仪沿袭周礼,共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上次她佯装昏迷,倒错过了好多热闹的场面。如今只见得忠义堂上摆放了不少金银、细帛,还有各式奇珍异宝,想是纳征之礼。但见曾柔美目无波,站在那里陪洪长老细细清点,在礼单上逐项添加,直叫她不由不佩服其涵养,果然十足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若是换了她慕容楚楚,只怕即刻便将这些东西掷到萧宁远面上去了。
  他们在前面点得热闹,而欧阳霏和萧宁远顾自在后堂笑语连连。楚楚昨晚没有睡好,看了良久,只觉得一阵阵春困止不住泛上来。待到欧阳霏来寻她时,正窝在椅中香梦沉酣,身上盖了件薄裘,不知是谁放上去的。
  她暗暗好笑,将她推醒。楚楚睡眼惺忪睁开眼来,看见是她,长叹了口气道:“我不在。”拉过薄裘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欧阳霏使劲晃动她,道:“别睡了,我们这就要起程了。”
  这句话顿叫她惊醒过来,立从椅上跳起,讶异道:“现在?”抬眼看窗外,分明残阳如血。
  欧阳霏点点头道:“萧盟主说,不可惊动众人,要趁夜色走。辎重会循水路送去,各掌门已在庄外等候送行。”
  楚楚一下子来了精神,笑道:“原来这些老人家还这么有兴致,我们且去陪他们耍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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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外已设祖帐,设帏祭祀路神谓之祖。少林空智大师,武当道义真人,昆仑掌门顾三圣,峨嵋掌门妙真师太,点苍派掌门谢长亭,青城派掌门秦聪,洪帮马五爷,唐门唐柬及唐秀均已到齐,服饰严整,神情肃穆。曾柔推着红花夫人立在一旁,神色惘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得萧宁远等一行走入,红花夫人示意下,曾柔捧过鎏金银盘,其上酒注酒杯,都为掐丝团花银器。空智大师亲为执酒,妙真师太周转奉觞,应是武林中从未有过的情景。楚楚一口饮尽,听得欧阳霏在那里低声道:“太少-----”
  红花夫人笑道:“就怕你吃酒误事。”正色对几人道:“此番前去,前途艰辛,自不必说,阵中凶险,还需时刻留意。萧盟主与几位少年英雄为天下不辞劳苦,老身先在这里谢过。我等将在山庄中静候佳音,恭祝列位旗开得胜,凯旋归来!”帐中众人,都向萧宁远深深施礼。
  萧宁远含笑还礼,突听唐秀笑道:“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小秀就以此笛,为萧大哥一壮行色如何?”
  萧宁远瞧见唐秀已取出一支翠笛来,笑道:“玉屏笛乃笛中精品,唐公子亦是风雅之人,宁远倒有耳福了。请!”
  唐秀微微一笑,将玉屏笛贴到唇边,变徵之声便起。众人侧耳细听,竟是一首琴曲,却被他以眼花缭乱的颤、叠、振、打之法,演奏得极为高亢激越。曲调声中,如见夜雨江涛,云雾迷漫,波浪汹涌,壮士远行。这曲子本极应景,争奈其中竟有无限悲伧之意,只听得众人觉得愁云惨雾,不住顶压。一曲既毕,众人只觉胸口沉甸甸的难受,楚天行怒瞪了唐秀一眼,突听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却是萧宁远含笑拊掌,道:“好一曲易水,大有先秦遗风。唐公子拳拳之意,宁远铭感五内。”
  众皆知易水乃是荆轲临行辞曲,后荆轲便亡于秦宫,此时奏来,实大有不祥之意,红花夫人面有不悦之意,突听曾柔低声道:“远哥此去,小柔不能相随,亦有一曲想奏于席上,却恐污了众耳。”
  红花夫人笑道:“小柔太过谦了,谁不知道你是琴棋书画样样娴熟的才女?怪说你今日倒取了玉玲珑过来。既如此,就快些奏来罢。”
  曾柔摇摇头道:“此刻我却改主意了,倒想为诸位弹一曲琵琶,可否?”
  红花夫人失笑道:“怪说小女孩的心思瞬息万变,你新习了琵琶么?也好,快些奏来罢。”
  但见侍女呈上紫檀龟兹琵琶,曾柔调弦之后,素手纤纤落于弦上,竟响起一片金戈肃杀之声。众皆侧目,但见她竖抱曲颈,明明是芊芊弱质,却弹奏出剑光袭人、群马嘶鸣、乱蹄激越。节奏由慢渐快,听得琵琶模拟战鼓声,浑厚雄壮;随后号角声,仿佛在排阵、点将。突然间伏兵重重,风起云涌。但听得琵琶声声,隐约可辩得人仰马嘶,兵刃相击,马啼声碎,呐喊阵阵,惊心动魄,其中竟有琵琶长轮模拟箫声,犹如四面楚歌。众皆惊心,只听曾柔终于抚完尾声,靠在琵琶上微微喘息,向萧宁远嫣然一笑。后者笑道:“小柔的琵琶技艺果然高超,此曲全曲气势恢宏,莫非演绎的竟是楚汉相争?”
  曾柔笑道:“远哥总是最知我的。此曲已然不全,也未有名,被小柔辗转得来,倒是第一次在人前弹奏。小柔就以此曲,祝远哥马到成功,称雄天下。”
  众人赞叹不已,红花夫人笑道:“小柔这样的才情,才堪配宁远这样的少年英豪-----”突听一个低哑声音道:“欧阳姐姐,你的琴技不是不错么?就借了素女姑娘的玉玲珑,向大家演奏一曲如何?”
  欧阳霏吃了一大惊,失声道:“我?”红花夫人笑道:“欧阳丫头从来只喜舞刀弄枪,怎么如今居然长进了么?这却不易,我们倒要侧耳细听了。”
  欧阳霏还没警醒过来,已听楚楚一叠声吩咐在帐外搭设琴案,转头对几人道:“列位有所不知,我这位姐姐从来怕羞,所以不肯在人前抚琴,其实虽则比不得素女姑娘神乎其神,也还勉勉强强过得去。如此良辰,自少不得为诸位献技一番。就让她在帐后为大家抚上一曲如何?”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出帐外。
  难得她对自己如此推崇,不由得欧阳霏信心百倍,正准备落座。却见她早将替指戴上,瞪了她一眼,端坐到玉玲珑前。
  帐内众人正不知她们弄的是什么玄虚,已听得慷慨之声骤然响起,赫然是广陵散。此曲本早遗失,在大唐重现后,因其结构庞大,技巧复杂,一般琴师都不敢轻易尝试。红花夫人禁不住侧过头去,但听得琴音澎湃激昂,“倚涓”、“大间勾”、“小闾勾”、“双弹”、“拂滚”、“锁”、“历劈”等指法运用得炉火纯青。广陵散本是愤叹之词,却被奏得跌宕、自由、中正、悠远,将那悲愤之意化去大半,却反而增添了那种不屈之意,只听得堂上人皆热血澎湃,觉得纵然是血雨腥风,亦难减胸中豪气,几要拔剑而起,扫尽不平意。待听得会止息意、意绝、悲志、叹息、长吁、伤感、恨愤、亡计等后序八段,空智大师一掌击于案上,怒道:“贫僧拼了这颗头颅,也誓要踏平天绝宫,荡尽妖魔!”见众人注目于他,才猛然惊醒过来,忙看青铜案,早留下诺大一个深深掌印。
  琴声已杳,但却余音袅袅,在众人耳边铿锵回响。曾柔叹曰:“这哪里是凡间的音乐?想不到欧阳姑娘的琴技,已到达神仙境界。”
  张涵真垂首而立,低低道:“了然风雨意,照见天地心。”风吹得帐门半开,在他站立的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楚楚摘下替指,款款站起身来,感觉有人在凝视她,抬眼一看,不觉呆了。
  萧宁远叹道:“风雨一留宿,关山去欲懒。淮南木叶飞,夜闻广陵散。宁远要到今日,才明白此中之意。”笑对众人抱拳道:“三阙妙曲,余音绕梁。本朝多出奇女子,曲中大风激扬,是何等壮志凌云。还请各位前辈就此留步,纵有千难万险,宁远与诸位兄弟姐妹定不负所望,取得至宝。就此告辞!”
  红花夫人与群豪立在山头,看五人策马而去,突然笑对曾柔道:“这青娥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7
  最惜杜鹃花烂熳(一)

  这段路程对楚楚来说是段神秘之旅,因为一开始虽然是策马往西行去,到后来那路就崎岖难行,几人都下马步行。萧宁远静静在前头领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闻得水流潺潺,走得几步,便见白沫翻滚,竟已来到一条大江边。天色已暮,江面上黑漆漆一片,静默无声。楚楚正在纳闷,已见萧宁远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哨子,轻轻吹响,竟发出类似子规凄啼之声。突然之间,江面上已行来一叶扁舟,仿佛无人掌舵,飘浮在江面上,如鬼魅一般的不真实,上有一灯如豆悬挂在帆上,灯火被江风吹得半明半灭,犹如鬼火般闪烁不定,叫人看得心里都暗暗发毛。那船迅速靠岸,终于看清船头船尾都有两个玄衣老人在那里把持舟楫,根本未抬眼看几人一眼,其服色与天色好像溶为一体,故难以分辨。萧宁远引着几人登上小舟后,那小舟便静静开驶。楚楚开始还在那里留意两岸景色,却是千篇一律的崇山峻岭,都黑黝黝隐在夜色里。小舟行了良久,楚楚只觉得上下眼皮渐渐搭合在一起,后来只记得江风呜咽之声不绝于耳,鸣响了一夜。
  船舱单薄,她本来觉得寒意入骨,但后来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倒做了一个甜甜的梦。醒来时只闻丛林间鸟鸣之声此起彼伏,朝阳将万丈光芒洒在江面上,分明是欧阳霏将她搂在怀里,但身上却不伦不类地盖了件道袍。
  小船终于静静停靠在一片沙滩边。几人下得船来,但见两座山峰遥遥对峙,高耸入云。前面一座山峰尚有石径盘旋而上,后面那山峰与四周隔绝,鸟兽难度。却有一条粗壮的铁链悬于两座山峰之间,历年已久,上面都结了满满的青苔。楚楚失声道:“莫告诉我璇玑山庄就在那上边。你们自然没有问题,我可是万万不能够的。”
  楚天行冷笑一声道:“总算你有自知之明。”却听得张涵真在后面静静道:“我背你上去。”
  萧宁远笑道:“涵真从来是古道热肠,但我估计以你的修为,若背了一人,只怕反而拖累自身。”
  楚楚忙看一眼欧阳霏,却见后者凝目山峰,亦面露难色。她泄气道:“红花夫人白活了百余岁,怎么做事这么不牢靠?难怪此地不为人知,原来不是绝顶高手,根本不可能登得上来。看样子我根本不可能进入璇玑山庄。”
  一老者突然出声道:“或许可以把这位姑娘绑在运送粗重的藤篮上。”楚楚大吃一惊,正准备出声拒绝,却听萧宁远笑道:“那倒还不至于,我自然有计较。”
  楚楚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团彩丝,有绿、黄、白、红、褐等5种颜色,长七八尺有余,多层结彩,在阳光下光彩夺目,他含笑拉了一拉,居然坚韧如钢。欧阳霏失声道:“莫不是传说中的天蚕丝?”
  萧宁远笑道:“欧阳姑娘好眼力。”对楚楚微笑道:“青娥姑娘,得罪了。”楚楚尚未明白过来,已被他轻轻安放在其背上。但见他双手不停,将那天蚕丝将她牢牢缚定在他身上,虽然是捆缚,那天蚕丝竟然还有一定的弹性,不会让肌肤觉得抽痛,楚楚在那里拉了又拉,大为眼热,道:“这么个好东西,我居然以前没见到过。”却觉楚天行狠狠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扭头先向山上行去。
  楚楚伏在萧宁远背上,看几人均施展无上轻功,如猿猴般轻巧地往崖上攀爬而上。张涵真几次默默看她,那目光难辨其意。楚楚本来还回瞟了几眼,看欧阳霏在那边窃笑,索性别过头去。萧宁远果然是轻功卓绝,背负一人,步下丝毫不滞涩,不紧不慢跟在楚天行身后几步处。张涵真后来大略是放心了,掠过他们身边,当先赶到了山顶上。
  楚楚看张涵真闷不作声,如飞鸿般落于铁链之上。谁知那铁链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剧烈震动起来,把张涵真吓了一大跳,步下不由得滑了一下,竟从铁链上失足跌落了下去!楚楚失声惊呼,看半空中银芒一闪,却是张涵真百忙中将腰中软剑抽出,卡在链上铁环之间,止住了下坠之势,再凭借这点借力,一个轻盈的翻身重落于铁链上,满面通红,向萧宁远投来了感服的一眼。
  萧宁远微微一笑,看张涵真当下提足小心,凝聚全身真气,缓缓在铁链上行去。此番那铁链不再上下震动,但见他一身青色道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看上去颇有出尘之意,一步步移到了对岸。
  欧阳霏笑道:“太乙缥缈步果然不负盛名,倒害得白担心了一场。”横了楚楚一眼,随后轻轻盈盈飘落在铁链上。她的步子虽然不快,但步态更为优美,起伏之间,犹如在急浪上随波逐流,衣带飘动,恍如仙子。萧宁远笑道:“南海门的凌波步也是天下一绝。天行,事不宜迟,你也快些过去吧。”
  楚天行点点头,举步欲行,又不放心地回首道:“宁远,你的功力当真恢复了?”萧宁远点点头道:“暂时内力全部凝聚了。你莫要担心,先过去吧。”
  楚天行看那丑女向他翻了老大一个白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他真是婆婆妈妈。他哼了一声,将身形纵起,转瞬间便停在铁链之上。他举步与众不同,手负于身后,将那张俊美的脸抬得老高,看起来如在铁链上滑翔一般,不久便飞落在对岸,向萧宁远点了点头。
  楚楚但觉三人都凝神盯着他们,目中都隐有忧色,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而萧宁远已是一个飞身落在铁链上,那铁链轻轻一颤,已有一声吱阿之声钻入了楚楚耳朵。
  楚楚忐忑不安,忍不住向四周看去。但见脚下云雾缭绕,不能见底,两面都是悬崖峭壁,高达万仞,山风穿梭其间,甚是凌厉,低低呼啸,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掀落下去。那铁链估计还没有同时度过两人,在不断轻轻颤动,更叫她胆战心惊,若是一个不小心跌落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她吓得死死揪住了萧宁远的衣服,一叠声道:“算了算了,我愿意绑在藤篮上。”
  但闻萧宁远笑道:“青娥姑娘原来对宁远没有信心。”不慌不忙,举步行去。他的声音听起来自有一份从容,可如今楚楚只在怀疑他是不是自视过高。楚楚心想豁出去了,闭上双眼,又想他如果敢害自己,那死也要找个垫背的,伸出双手,紧紧揽住他脖子,但闻他低低笑了一声。
  他的背倒极其宽厚,那温度也恰恰正好,让楚楚渐渐安下心来,终于忍不住张开双眼,但见他犹如闲庭信步,不紧不慢,走到了铁链尽头,一个飞落立在崖上,其余三人都重重出了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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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惜杜鹃花烂熳(二)

  待他将楚楚解落放下,楚楚已觉两腿发软,若不是他搀扶了一把,差点要直直跌落地上。她看欧阳霏又笑嘻嘻挨在后头,怒道:“枉费妹妹我为你多番冲锋陷阵,你竟然还好意思袖手旁观?”欧阳霏连忙上来搭了她的手,笑道:“来了来了。妹妹呀,萧盟主几曾背过什么人?这么快就下来了,姐姐都替你觉得可惜。”
  楚楚老实不客气地拽住她道:“谁稀罕这个,我当然情愿自己走,难为做不到罢了。刚才可吓出我一身冷汗,既然总算过来了,就快进去吧。”
  萧宁远微微一笑,举步向前行去,几人跟在后头,只见古木参天,荆棘密布,绿萝缠绕,看上去犹如渺无人烟。只有从那随意捆扎的高高竹篱笆上还看得出一点人迹,萧宁远轻轻推开虚掩的竹门,几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见漫山遍野,恣意开放着山踯躅,花形较普通的杜鹃花更为高大,花色除红色的外,还有纯白、橙色、金黄、淡绿和浅青等颜色,五彩纷呈,鲜艳夺目。即便是红色,也有大红、紫红、桃红、粉红多种,多姿多彩,美不胜收。几人跟在萧宁远身后,循着花丛中小径前行。其他人倒还罢了,欧阳霏和楚楚都是女子,不由发出阵阵叹羡之声。
  此地人迹罕至,几人行步虽然已经放轻,那林中鸟雀闻得陌生人声,都纷纷惊起飞掠过去。突然一物蓬的一身跌落在地上,破碎开来,却是一个还未成形的鸟巢,里面的树枝羽毛都散落出来,掉了一地。已听一把娇俏的声音从树上传来,闷闷不乐道:“都怪你们,就这么贸贸然闯进来,害得小黑小灰的窝都掉下来了,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几人闻声向上瞧去,却见一个头梳双髻的秀丽少女,苹果脸上一双剪水眸子灵动无比,穿了件粗布衣裳,看这打扮,应该是山庄内的丫鬟,正从一棵高大的柳杉树上滑落下来,挡住几人去路,向他们怒目而视。几人哑然失笑,欧阳霏先笑道:“小妹妹,那你倒说说看,要怎么着才放我们走?”
  那少女转了转眼珠子,指着那个破碎的鸟巢道:“自然你们应该赔小黑小灰一个原样的才是。”
  那鸟巢虽然不大,做起来却极费工夫,几人啼笑皆非,已听得花丛深处传来了阵阵清亮的钟声。
  楚天行看萧宁远在那里沉吟,急道:“这分明是璇玑山庄的迎客钟,想必那诸葛青虹已经在庄内等候,此人脾气极大,宁远万不可在这里和这胡搅蛮缠的黄毛丫头再纠缠下去。”
  萧宁远心道他说得正是,但以他的脾气,断不会推开她向前行去,看那小丫头仰头站在路中,根本没有让步的打算,不觉意下踌躇。
  突听一个和缓的声音道:“我留下陪这位姑娘垒巢便是,萧盟主办正事要紧。”萧宁远讶然道:“涵真?”却见后者微微向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萧宁远心想以诸葛青虹的性子,若是久候不至,说不定拂袖而去,倒白费了几年的心血,眼前也只能如此,当下对张涵真颔首道:“如此辛苦涵真了。”
  张涵真默然不语,低头捡拾地上的鸟巢碎片,忽听那女子低低道:“怎么他就是萧宁远么?”
  张涵真抬起头来,只见她目注几人离去,露出迷惘的神色,回头触及他的目光,突然抿嘴一笑,一掌击在他手上,将他手中碎片一把击落,未等他回过神来,笑道:“你笨手笨脚的,哪里做得了这个。你快些跟他们去吧,我不用你了。”指了指几人去的路,向他嫣然一笑,身形闪动,很快便隐没在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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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四人循了钟声,沿着蜿蜒的小路行去,在一片绚烂的花海中,看到十几座木结构庭院错落其间,形态各异,俯仰生姿。其建筑都采用榫卯结构,形态各异,光屋顶就分有庑殿、歇山、录顶、悬山、硬山、攒尖等好几种,看起来年代虽然久远,但风雨不能侵蚀,修葺一新,顶上铺以琉璃瓦,饰以黄金,富丽堂皇,光彩夺目。正中的空地上端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服饰华丽,年轻时必定是个美女,但五官看起来有止不住的尖锐感,太阳穴高高耸起,显然是内家高手,面上果然已经有些不耐,自不必说就是如今璇玑山庄的庄主诸葛青虹。旁边簇拥着一干奴仆,都在那里焦急张望,看到几人现身,方松了口大气。
  欧阳霏看了又看,笑道:“萧盟主,这些人中,怎么不见你的未婚妻?诸葛芙蓉夙有艳名,未知比素女姑娘如何?”
  萧宁远明知她在开玩笑,面上还是一红,答道:“诸葛夫人家教甚严,其实宁远也没有见过。”
  楚楚嘀咕道:“反正是只老母猪你也照娶。”她因见张涵真停步,满心不快,又不能去拦他,心中有说不出愤懑,正想找个地方出出气,不觉出言无状。欧阳霏噗嗤一笑,萧宁远面上大窘,纳呐道:“原来在青娥姑娘眼中,宁远是这样的小人。”忽听得后面脚步匆匆,回头一看,已是张涵真赶步前来,不由大喜。后者向他施礼,看了一眼他旁边的楚楚,见她冷冷转过头去,不觉心头又是一阵黯然。
  诸葛青虹等到几人行到面前,齐齐向她施礼,面上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几人只觉她的目光如刀锋在几人面上划过,临到楚楚,顿了一顿。楚楚只觉得心里发毛,强撑着没有错开眼光,总算那目光移了开去,将几人巡视完毕后,平平伸出右手来。楚楚几人不解其意,但见萧宁远早恭敬地趋前搀扶。诸葛青虹就着他的手起得身来,转头问道:“林姨,怎么还不见小姐出来?”
  但听一个站在最前面的蓝衣妇人俯身道:“早着人去请,但园荷说小姐还在梳妆。”
  诸葛青虹哼了一声道:“几时见她对这些上心过?莫不是女儿大了,总算明白了些?”吩咐道:“再给我去重重催赶。宁远又不是外人,同来的也是武林中的贵客,怎能扭扭捏捏,却失了璇玑山庄的体面?”
  突听一个娇俏的声音静静道:“女儿已经奉命来了。”那声音竟是似曾相识,几人惊异地抬头去看,但见几个头梳双髻,身着淡黄宫衫的少女,引着一个云鬓高挽的绿衣宫装女子,款款而来。那女子本来低垂臻首,临到几人面前,抬起一双灿灿明目,露出的竟是园中那张刚缘一面的苹果脸,此刻浓妆淡抹,妩媚非凡,目光从几人面上移过,及见张涵真,不由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7
  最惜杜鹃花烂熳(三)

  诸葛青虹打量爱女,但见云鬓上翡翠珠花灿灿流华,绣罗花衫珠光璀璨,珠压腰衱,态浓意远,亭亭立在那里,眉目间依稀可见亡夫的影子,又是欢喜,又是酸楚,心想:若不是璇玑山庄历代男主都英年早逝,我也用不着煞费苦心,为你精心筛选天下英才,好容易才择中珍珑阁主萧宁远,还好一切机缘凑巧,萧宁远果非池中之物,良缘眼看转眼就能成就。不觉异常欢喜,含笑挽过爱女,对众人道:“这是小女芙蓉,才过及笄之年。”
  拉了诸葛芙蓉,一一为她引见道:“这喜着白衣的是修罗门主楚天行,是木修罗和玉罗刹的爱子。这一身道袍的必是武当后起之秀,现今掌门人张涵真。这男装丽人自然是南海门的欧阳霏姑娘,至于这位------”
  楚楚又觉那凌厉的目光盯上了她,犹如鹰隼一般,叫她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正在那里担心她是否看穿了她的人皮面具,莫不是要当下发难?不觉紧紧攥紧欧阳霏的手臂。却见她微微一笑,冰霜化开,道:“这位就是红花夫人最为推崇的五毒教青娥教主了,虽然容颜非常普通,但却是武林中亘古未有的天才少女,才智无双。原来宁远能得到青娥姑娘相助,难怪千百年来,庄中第一次卜得吉卦。”
  楚楚万料不到诸葛青虹看起来如此高高在上,竟然对她如此青眼有加,不觉愣在那里。而璇玑山庄众人都投来钦佩的眼光,诸葛芙蓉抿嘴一笑,已向她盈盈敛检衽,慌得她连忙还礼不迭。
  诸葛青虹最后拉了萧宁远的手道:“芙蓉,这就是你的夫婿珍珑阁主萧宁远,如今已取得玄铁令,成为武林盟主,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宁远,我今日就将芙蓉交托给你,希望你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两人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萧宁远依然是那一贯的淡淡笑容,七情六欲决不会表现在脸上,欠身施礼。诸葛青虹极为欣慰,向爱女看去,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母亲一片爱子之心,芙蓉感激。可惜在芙蓉心中,另有他人。”
  举座皆惊。诸葛青虹失声道:“怎么可能?芙蓉你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外人-----”转念一想,顿有所悟,指了楚天行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宋玉潘安,世人皆赞。玉修罗确是天下无双的美少年,莫非你竟喜欢上了他?芙蓉,看人万不能光看表面,宁远天纵英才,有胆有识,要远胜一般男子多矣。”
  楚楚与欧阳霏未料居然有这种状况发生,相视而嘻。只听诸葛芙蓉淡淡道:“母亲此言差矣。珍珑阁主确实完美无缺,但他眼中只有天下,并无男女情爱,只不过是个无瑕的假人罢了。玉修罗眼睛只长在天上,何曾将别人看在眼里?”
  楚楚与欧阳霏差点要大呼痛快,却见她转向张涵真,美目中流光溢彩,道:“唯有武当张掌门,心存善念,与世无争,秉怀悲悯之心。与此人相守一生,才不会担忧世事变幻,必能一心如一。芙蓉此生,只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甚么武林称雄,天下第一,都有什么用?芙蓉只喜欢这个人,母亲若要将芙蓉转配他人,芙蓉宁愿青灯古佛,伴此残生。”
  张涵真怎料得会有此时此景,满面通红,忙向楚楚看了一眼。果见她目中闪过嘲讽之色,看了诸葛芙蓉一眼,又向他上下打量,冷光毕露,后转为一丝不屑,扭过头去,索性闭上了眼睛。他觉得百口难辨,当下窘得只崩出一句:“姑娘,涵真----今生不会娶妻。”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将不能为人所知的剩下那句念完:没有她。
  诸葛芙蓉闻言一愣,来不及再说出一言半语,突觉面上已然一痛,两耳都嗡嗡作响,已是母亲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清脆至极,叫所有人都呆在当场。但见诸葛芙蓉白嫩的脸上登时浮起五道深深的红印,诸葛青虹面色铁青收回手去,喝道:“将她关到柴房里,不给吃喝,日夜看守。真正地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
  那叫林姨的女子应了一声,一挥手,已走出四个粗壮的仆妇,行走无声,来到诸葛芙蓉前。但听她冷笑了一声,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母亲你也太一意孤行了。好,我自己会走!”昂起头,先行走去。
  诸葛青虹气得浑身颤抖,心想这父母深远之计,碰到不懂事的小儿女,徒然两伤,我辛辛苦苦,却为谁来?顿觉万念俱灰,全身真气仿佛都抽了去,一个站立不稳,险险向地上倒去。一旁奴仆,一因她喜怒无常,又道她武功惊人,哪里想到她会真的摔倒?诸葛青虹眼见要跌落下去,突觉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一把将她搀起,却是萧宁远出手相救,还对她微微一笑,波澜不兴。
  果然是她千挑万选出的好男儿,但见他先开口笑道:“芙蓉年幼,若有失当,夫人莫怪。如她不愿,宁远决不强人所难。如她能回心转意,宁远可以等。还有的是时间,夫人何必动怒,反而伤了自己的身体。”
  诸葛青虹极为欢喜,已被他搀进庄内,绝口不提刚才之事,妙语如珠,哄得她重开笑颜。楚楚跟在后头,对欧阳霏道:“姐姐,这人果然是个人精。咱们耍耍他也就罢了,再折腾下去,就不知道谁玩谁了。”欧阳霏笑道:“此言深得我心。似萧盟主这样有城府的男子,还是只有素女姑娘才吃得消应付。我等俗人,还是敬而远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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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眼是珍馐翠釜,偏偏这宴席叫人食难下咽。
  楚楚如今知道这诸葛老夫人有多难缠了,但不知这些仆从平日里却是如何应付的?堂上虽然不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一个什锦攒心盒子内盛放各种菜式,并一套珐琅酒壶及酒杯,自斟自饮,倒也别致。可诸葛青虹皱了眉头,不是说驼峰炖得不够入味,便是素鳞尚余其腥,也不想想这么偏远的地方,做出这些来已经很难得了。连筷子前前后后都换了金、银、象牙等三种,眼看那松醪酒也要即将换去,急得她连连抱在怀里,诸葛青虹展颜一笑,方才作罢。
  挨得这顿午餐吃完,连楚楚这么喜欢美食的人,都觉得吃在口里全不是那番味道。如今她不得不佩服萧宁远,但见他端坐席上,举觞如故,谈笑风生,全没受到半点影响。既不随声附和,也不至于扫了诸葛青虹的颜面,总算叫这宴席能够维持下去。侍宴仆从,都向他投去感激涕零的目光。
  可惜这样长袖善舞的功夫,最后只得了诸葛青虹一句:“今日不是吉日,卦象不吉。明日再卜。”
  要知道他们只有十天。数数武林大会筹备到开完,已用了两天,最后在聚贤山庄又耗了三天,回去还要一天,如果诸葛青虹的卦象一直不吉,莫非还要继续耗下去?
  楚楚但见萧宁远丝毫没有不悦之色,施礼道:“夫人考虑周全。”
  等到几人被领到寓所,楚楚忍不住将萧宁远上看下看。萧宁远苦笑道:“青娥姑娘又准备怎般调侃宁远?”
  但见她庄重地点了点头。楚天行刚松了口气,突听她道:“卖笑也是需要技巧的。”欧阳霏闷笑一声,已被她拉进了房内,蓬的一声合上房门。听得门外楚天行怒道:“就是你将这丑女惯得无法无天。”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8
  璇玑阵中日月长(一)

  不用卜卦,连楚楚都开始觉得大不吉利了。
  春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到午后,山中便开始沥沥下起雨来,开始还是绵绵细雨,到后来越下越大,将两座山峰都笼入了岚雾中。楚楚和欧阳霏看着窗外云雾缭绕,听着雨声,度过了在璇玑山庄的头一个晚上。
  及至第二日,那雨也没有停止或减小的迹象。楚楚和欧阳霏在房中谈着各地趣闻,热火朝天之际,突然静了下来。蓦地,欧阳霏道:“看看去。”楚楚点点头。两人各撑了把伞,开门出去,踏着泥泞山路,寻到那个璇玑湖边,远远便望见萧宁远等三人早就站在那里。
  那湖并不难找,离得山庄不远,座落在半山腰上。湖呈圆形,占据了大部分山地,就像一轮明月嵌落在山上。湖边草甸上芳草茵茵,湖水清澈,水色透碧,晶莹如玉。据庄中人说,此湖雨不盈,旱不涸,水清无尘,味甘可饮。但楚楚一想到这不知是多少英雄的埋骨之地,思及庄中饮水皆来源于此,就觉得一阵恶心。
  湖前散乱着一些碎石,有几块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女子雕塑,其形态就像要纵身跳入湖中。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顶上那块好像随时都要掉入水中,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巨石。欧阳霏嘀咕道:“这块星月石,实在看不出来玄妙在哪里。”
  几人看了多时,还是毫无头绪,只能冒雨返回寓所。楚楚正想着萧宁远又要度过一个无眠之夜了,突听庄中仆妇传道:“夫人已卜得吉卦,今晚子时,开启璇玑阵。”
  隔着重重山峰,有人站在山巅上,向东边遥望。蓦地,一条银蛇猛然窜上半空,在空中飞舞出一道诡异的银线。那人哈哈大笑,仰头看着绚烂后平复的天空,低低道:“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昼与夜的交替时分,璇玑山庄灯火通明,那雨居然也顺应人意停下了,叫楚楚还真有点相信这卜卦之术。璇玑湖边人头攒动,星月石在夜色中发出幽蓝的闪烁光芒,恍若天上星辰,若非亲见,真无法相信有这等玄幻之事。
  诸葛青虹披一身银麒麟华服,威风凛凛,在璇玑湖边祭拜已毕,示意五人站立到湖中东南西北的四方台上。萧宁远自站于南面,因楚楚没有内力,为避免危险,萧宁远用天蚕丝将她绑在自己身上。此时雨虽然停止,但湖面上仍然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岚雾,拨之不去,叫楚楚直皱眉头。这时分,看着众人投向她的期盼眼神,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原来担当了一个何等重要又危险重重的角色。一旦她看走了眼,自己的小命当然是即刻报销掉了,恐怕连这几个人的身家性命,都一并要葬送在这里。她不由得看了东面张涵真一眼,但见后者对她点点头,露出了个淡定的笑容,就像根本没把这放在心上。西面,欧阳霏向她投来个鼓励的眼神。
  她心头蓦地一暖,连日来的阴翳仿佛驱散了很多,耳边忽听得萧宁远笑道:“青娥姑娘原来也会紧张。”
  她心情此刻大好,笑道:“莫非我不是肉身凡胎么?”
  谁知他仔细瞧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笑道:“有时候我还真有点怀疑。”
  楚楚瞪了他一眼,却听他朗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此行是凶是吉,宁远都感激几位秉怀大义,生死与共。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切也不是青娥姑娘能够掌控的,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几人都哈哈大笑,诸葛青虹目中亦颇有赞许之色,高声道:“时辰已到,启阵!”
  四人齐齐运气,天地间顿时真气激荡,震得满山林木都簌簌无风自动。待四人将全部内力凝聚在星月石上,但见它原本幽暗的光芒突然大盛,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将天地照得通明,从顶上倾泄下去,投在湖面上,使整个湖面都仿佛发出光来。但见湖面已变成一片银白之色,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人身鱼尾的少女倒影。还没等人看清楚,已然随波碎开,化为乌有。
  但见湖面上五彩光芒闪动,出现了一幅幅影像,飞快掠动,比电闪不知要迅速多少倍。萧宁远多看了几眼,只觉头晕目眩。看身畔的青娥教主双眉紧蹙,那双宝光流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着湖面上的掠影,发出低低叹息之声,叫他一颗心陡然提起,半天落不回实处。
  诸葛青虹紧张地盯着湖中,虽然这幕情景不知上映了多少遍,但关心则乱,看那据说是异人的小姑娘面上一副紧张的神色,完全没有那种胸有成竹的从容,不觉更加烦躁,怒道:“这灯火怎么这么暗?都拿来了没有?”
  林姨熟知她的脾气,笑道:“已经连库房里的都搬出来了。夫人莫急,卦象已明,姑爷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突然山路上匆匆行来一个仆妇,在林姨前耳语了几句。后者哦了一声,笑对诸葛青虹道:“夫人昨晚才念叨的辎重,已经运到山下了。知道夫人想看,鬼河四叟这就准备从紫云洞送上来。”
  诸葛青虹不耐地挥挥手道:“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如今谁还管这个?”
  突然想了一想,又道:“传上来也好,拿给芙蓉看看,说不定她的气就消了。”
  林姨笑着点点头,那仆妇躬身施礼,先自去了。
  紫云洞洞深千尺,贯穿全山,不知形成了多少年,又以精铁制成辊轴,架设了钢绳索道,为璇玑山庄运送货物的通道。所有采办之物,都是经鬼河四叟捆缚好后,自紫云洞中用钢绳捆缚的藤篮传送上来。本来都是在白天传送,但众人皆知诸葛青虹的脾气,最是怠慢不得。负责传递的仆从敲响了表示开始的铜铃,但听那铃声悠悠传递下去,不久便听得底下传来闷闷的钟磬声,表示一切已经就绪。
  几人便用力摇动辊轴,但觉此次底下之物竟是极其沉重,加到4人齐摇,才摇得动。仆从中一人已笑道:“姑爷果然出手豪阔,却不知送了多少金银上来,这般瓷实?”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8-1 23:18
  璇玑阵中日月长(一)

  不用卜卦,连楚楚都开始觉得大不吉利了。
  春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到午后,山中便开始沥沥下起雨来,开始还是绵绵细雨,到后来越下越大,将两座山峰都笼入了岚雾中。楚楚和欧阳霏看着窗外云雾缭绕,听着雨声,度过了在璇玑山庄的头一个晚上。
  及至第二日,那雨也没有停止或减小的迹象。楚楚和欧阳霏在房中谈着各地趣闻,热火朝天之际,突然静了下来。蓦地,欧阳霏道:“看看去。”楚楚点点头。两人各撑了把伞,开门出去,踏着泥泞山路,寻到那个璇玑湖边,远远便望见萧宁远等三人早就站在那里。
  那湖并不难找,离得山庄不远,座落在半山腰上。湖呈圆形,占据了大部分山地,就像一轮明月嵌落在山上。湖边草甸上芳草茵茵,湖水清澈,水色透碧,晶莹如玉。据庄中人说,此湖雨不盈,旱不涸,水清无尘,味甘可饮。但楚楚一想到这不知是多少英雄的埋骨之地,思及庄中饮水皆来源于此,就觉得一阵恶心。
  湖前散乱着一些碎石,有几块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女子雕塑,其形态就像要纵身跳入湖中。几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顶上那块好像随时都要掉入水中,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巨石。欧阳霏嘀咕道:“这块星月石,实在看不出来玄妙在哪里。”
  几人看了多时,还是毫无头绪,只能冒雨返回寓所。楚楚正想着萧宁远又要度过一个无眠之夜了,突听庄中仆妇传道:“夫人已卜得吉卦,今晚子时,开启璇玑阵。”
  隔着重重山峰,有人站在山巅上,向东边遥望。蓦地,一条银蛇猛然窜上半空,在空中飞舞出一道诡异的银线。那人哈哈大笑,仰头看着绚烂后平复的天空,低低道:“一切终于要开始了。”
  昼与夜的交替时分,璇玑山庄灯火通明,那雨居然也顺应人意停下了,叫楚楚还真有点相信这卜卦之术。璇玑湖边人头攒动,星月石在夜色中发出幽蓝的闪烁光芒,恍若天上星辰,若非亲见,真无法相信有这等玄幻之事。
  诸葛青虹披一身银麒麟华服,威风凛凛,在璇玑湖边祭拜已毕,示意五人站立到湖中东南西北的四方台上。萧宁远自站于南面,因楚楚没有内力,为避免危险,萧宁远用天蚕丝将她绑在自己身上。此时雨虽然停止,但湖面上仍然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岚雾,拨之不去,叫楚楚直皱眉头。这时分,看着众人投向她的期盼眼神,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原来担当了一个何等重要又危险重重的角色。一旦她看走了眼,自己的小命当然是即刻报销掉了,恐怕连这几个人的身家性命,都一并要葬送在这里。她不由得看了东面张涵真一眼,但见后者对她点点头,露出了个淡定的笑容,就像根本没把这放在心上。西面,欧阳霏向她投来个鼓励的眼神。
  她心头蓦地一暖,连日来的阴翳仿佛驱散了很多,耳边忽听得萧宁远笑道:“青娥姑娘原来也会紧张。”
  她心情此刻大好,笑道:“莫非我不是肉身凡胎么?”
  谁知他仔细瞧了她一眼,半真半假地笑道:“有时候我还真有点怀疑。”
  楚楚瞪了他一眼,却听他朗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此行是凶是吉,宁远都感激几位秉怀大义,生死与共。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切也不是青娥姑娘能够掌控的,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几人都哈哈大笑,诸葛青虹目中亦颇有赞许之色,高声道:“时辰已到,启阵!”
  四人齐齐运气,天地间顿时真气激荡,震得满山林木都簌簌无风自动。待四人将全部内力凝聚在星月石上,但见它原本幽暗的光芒突然大盛,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将天地照得通明,从顶上倾泄下去,投在湖面上,使整个湖面都仿佛发出光来。但见湖面已变成一片银白之色,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人身鱼尾的少女倒影。还没等人看清楚,已然随波碎开,化为乌有。
  但见湖面上五彩光芒闪动,出现了一幅幅影像,飞快掠动,比电闪不知要迅速多少倍。萧宁远多看了几眼,只觉头晕目眩。看身畔的青娥教主双眉紧蹙,那双宝光流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着湖面上的掠影,发出低低叹息之声,叫他一颗心陡然提起,半天落不回实处。
  诸葛青虹紧张地盯着湖中,虽然这幕情景不知上映了多少遍,但关心则乱,看那据说是异人的小姑娘面上一副紧张的神色,完全没有那种胸有成竹的从容,不觉更加烦躁,怒道:“这灯火怎么这么暗?都拿来了没有?”
  林姨熟知她的脾气,笑道:“已经连库房里的都搬出来了。夫人莫急,卦象已明,姑爷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突然山路上匆匆行来一个仆妇,在林姨前耳语了几句。后者哦了一声,笑对诸葛青虹道:“夫人昨晚才念叨的辎重,已经运到山下了。知道夫人想看,鬼河四叟这就准备从紫云洞送上来。”
  诸葛青虹不耐地挥挥手道:“迟不来早不来,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如今谁还管这个?”
  突然想了一想,又道:“传上来也好,拿给芙蓉看看,说不定她的气就消了。”
  林姨笑着点点头,那仆妇躬身施礼,先自去了。
  紫云洞洞深千尺,贯穿全山,不知形成了多少年,又以精铁制成辊轴,架设了钢绳索道,为璇玑山庄运送货物的通道。所有采办之物,都是经鬼河四叟捆缚好后,自紫云洞中用钢绳捆缚的藤篮传送上来。本来都是在白天传送,但众人皆知诸葛青虹的脾气,最是怠慢不得。负责传递的仆从敲响了表示开始的铜铃,但听那铃声悠悠传递下去,不久便听得底下传来闷闷的钟磬声,表示一切已经就绪。
  几人便用力摇动辊轴,但觉此次底下之物竟是极其沉重,加到4人齐摇,才摇得动。仆从中一人已笑道:“姑爷果然出手豪阔,却不知送了多少金银上来,这般瓷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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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璇玑阵中日月长(二)

  浮光掠影在湖面上不断变幻,渐渐越来越淡,眼看就要消失殆尽。诸葛青虹面上冷汗直冒,向湖中看去,果然湖底已渐渐涌起无数个小水泡,慢慢升腾上来,这分明是璇玑湖将要爆发的前奏。她又仔细盯着那陋颜少女,但见她紧紧抿紧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湖边上,已渐渐开始升腾起一阵淡淡的白雾。
  湖边的众人都用绝望的眼神注视着湖中几人,湖中亡魂虽然众多,但如这般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却是绝无仅有,已有人开始掩面低低抽泣。诸葛青虹额头青筋绽出,怒喝道:“都给我噤声!”
  突听得那女子指了湖中一角,哑声道:“将这里的水抽起!”
  众皆愕然,但听萧宁远应得一声,右手之势不变,左手五指弯曲,向下一捞,正是丐帮有名的擒龙手。湖中猛然升起一支水柱,直冲云霄,不久,但见水柱中分明悬浮起一根白晃晃的物体。萧宁远看向青娥,但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
  萧宁远清叱一声,内力随心而动,分成两股。众人但觉一股强大的狂风卷起,扑向水柱,那物在水柱中晃了又晃,终于敌不过那股吸力,从水中跳将出来,落入萧宁远手中。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根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白色棍杖,顶上盘踞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
  诸葛青虹看着湖中白雾早就飘散,明白这少女果然寻得了破阵之法,欢喜无限。突听得湖中轻轻响起奇怪的歌声,开始犹如耳语,后来越来越响,仿佛是无数个少女在那里低声吟唱,那歌声道:
  “日出东方,照我璇玑。
  四海之内,皆为皇土。
  日月同辉,鬼神追附。
  夙世留缘,佑吾子民。”
  随着这清亮的歌声,湖中渐渐升腾起一尊人身鱼尾的少女雕像,如同棍杖般呈白色。但见那少女眉目清秀,面含微笑,左手垂在腰畔,右手成拳,仿佛握着什么,但是空空如也。萧宁远福至心灵,果见身边的女子比了个放入的手势。
  只听叮的一声,那棍杖直直落入雕像右手。雕塑凝固的眼睛,突然间好像闪动了一下,众人啊了一声,但见湖面上齐齐升起三个白色莲花台。只听青娥教主沉声道:“你们三个,站在上面。你们能将这台平衡多久,我就能在城中停留多久。”
  张涵真毫不迟疑,跳到其一上。欧阳霏、楚天行也各踞其一。众人但见三人的身影,都在台上好一阵晃动,才控制站定。回头看星月石,不用外力,那光芒却更甚,将湖面照成白昼般明亮。
  但见湖面突然从中分开,露出底下巨大的白色地面,正裂开一条狭长的裂缝。众人但见萧宁远带着那女子往湖中纵身一跃,飞速坠落在裂缝中。然后一切都消失了,湖水一瞬间翻滚上来,将下面的一切统统掩盖。只听半空中,隐隐约约,分明响起了一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湖边的众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看的目瞪口呆,竟然忘了欢呼。
  那沉重的物品,终于抬了上来,却是个黝黑的巨大箱子。
  几个仆从都累得气喘吁吁,几乎是爬将过去,去将箱子移过来放下。那箱子居然没有上锁,一仆从看的心痒痒,笑对几人道:“反正没锁,夫人又忙着破阵,没工夫理这个。不如我们先看上一看,回头合上就是了。”
  几人都连声称是,道:“既是姑爷送的,肯定是好宝贝,叫我们累了个半死,这么个好机会,也让我等先过过眼瘾。”
  先头说话那人喜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我来开吧。”伸手去揭箱盖。
  突听嗤嗤之声,细如蚊蚋,那人猝不及防,已觉一物如细芒般向他咽喉一闪而没,仰头便倒。
  后面几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但觉胸口极细微的一痛,就像被虫子叮了一口,但立即头晕目眩,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口吐黑血倒地而亡。而那箱中,正缓缓站起两个蒙面黑衣人,手里各举了个圆筒,向四周警惕地张望过去。
  那人身鱼尾的少女雕像,往湖中渐渐沉没。诸葛青虹看了半晌,轻声对林姨道:“族谱中有云:‘有鱼偏枯, 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 天乃大水泉, 蛇乃化为鱼, 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莫非这就是-------”
  林姨缓缓道:“族谱已经残缺,但云英老太君在时,曾经提到帝喾就是颛顼,生自若水, 实处空桑, 乃登为帝, 惟天之合。夫人是颛顼的后裔,那鱼妇也有可能是夫人的先人。况且这鱼妇手中棍杖上还有只凤鸟。”
  诸葛青虹点头道:“西南有巴国, 大嗥生咸鸟, 咸鸟生乘厘, 乘厘生后照, 后照是始为人。颛顼又号高阳, 高阳与太昊族关系密切。太昊风姓, 属东夷集团, 以凤鸟为图腾。-----这么说,那下面就是记载的自颛顼死后在海中游荡的璇玑城,一旦阵破,就会暂时凝固在湖下。祖上交待我们要世代守卫璇玑阵,直到有人能够打开璇玑城。看来,我们总算可以离开此地了。这么孤零零与世隔绝,几座山看了几十年了,我都快闷死了。”
  林姨笑道:“如今夫人有了萧盟主做女婿,还愁哪里去不得?听说江南风景秀丽,此间事了,不如往江南去罢。小姐从小长在深山,不知红尘繁华,去了必定开心-----咦,细娘去了好一阵子,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想是姑爷送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还取不完。这批东西要紧,可别叫几个兔崽子粗手笨脚磕坏了。夫人在这里,容我去跑一趟。”
  诸葛青虹心情大好,笑着挥手道:“去吧去吧。我脾气暴躁,这么多年,难为你了,鞍前马后,里里外外操持,待芙蓉比我还亲。等把芙蓉的亲事操持完了,咱老姐儿俩就寻块好地儿隐居去,再不要分什么尊卑,你说可好?”
  林姨万料不到这番话会从诸葛青虹口中说出,不觉愣住。好半天,才明白其中之意,以诸葛青虹说一不二的脾气,从来是一诺千金,鼻子登时一酸,不由落下泪来,连连去擦拭。诸葛青虹见她半天没有回音,嗔怒道:“怎么你觉得不好?莫非受够了我这个火爆脾气,要离开么?我可怎么都不准的。”
  林姨含泪笑道:“婢子自幼跟随夫人,夫人在哪里,婢子自然就在哪里。夫人脾气虽然说不上好,但待人其实很实诚,没有虚情假意的那套。不过婢子想不到夫人也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湖边众人,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诸葛青虹啊了一声道:“真的呢,我居然也会这般,连自己还没想通呢。好了好了,你忙你的,我在这里看着,快点将这一切结束了。这好日子,也应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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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璇玑阵中日月长(三)

  楚楚只觉从黑暗中不断坠落,周遭一切都难以分辨,也不知道要掉落到哪里,莫非是世界的尽头?无尽的恐惧将她笼罩,使她向身后那点依靠不住靠拢过去,将他死死抓紧。立时有双有力的手伸过来,一手环紧她的肩膀,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好像在告诉她他就在旁边,叫她不要害怕。
  好歹还有个人陪着,不是么?可惜,若是少华就好了。-------她这念头才冒上来,突觉四周已有微弱的白光。借着这点光,可以看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石墙。他们正从空中飞速跌落,快落到白色的地面上。
  莫非这就是璇玑城?但这么高掉落下去,只怕会碎成肉糜吧。她抬头看了萧宁远一眼,后者早已明白,一把将她抄到上面。
  咚的一声,两人重重坠落在地上。虽然有人肉垫子,还是撞得楚楚头昏眼花。两人爬将起来,向四周望去,突觉墙身微微一震,刹那间,一圈圈小火烛突然燃亮在四周的墙上,将周遭映成通明。
  两人都觉得眼睛一阵刺痛,好容易才适应眼前的光明,才发现这分明是一个大殿,地上是大块的石板,顶上龙蟠虎踞,看起来全是用白色的玉石雕成。
  大殿中央,横跨了三座卧波拱桥。桥后黄金椅上镶嵌各色宝石,发出夺目的璀璨光芒。椅上端坐了一个少年,面如冠玉,黑亮的眸子满含悲悯,向远方眺望,仿佛在俯瞰陌陌红尘。适才所见的人身鱼尾少女,半倚在他的双膝上,鱼尾柔顺地依偎其下,甜甜的笑容半露,那笑声仿佛依稀可闻。
  林姨举步向山庄走去,庄中灯火半明半灭,应是执勤人点燃的。但四周却有种死寂般的沉默,让她无端地觉得心里一紧。
  待看到执勤庄外的谢雯直立的背影,她才松了口气,失笑想:近来事多,自己莫非是老糊涂了?仙人索鸟兽难渡,此地又极隐秘,怎么可能来外敌?纵有天下最好的追踪术,又怎能寻到鬼河的源头?
  她紧走了两步,正想招呼谢雯,突觉她的身影竟然是纹丝不动,僵硬地矗在那里。她心下大警,停步细看,但看到一条鲜红的细流,正源源不断从她额上蜿蜒下来。
  谢雯是庄中后辈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也是林姨一手调教的。她痛呼一声,袖内双钩已落到手上,身形还未动,突觉喉间一股冷气沁骨刺入,竟有一柄长剑无声无息地抵在她的脖子上,抬眼一看,眼前已多了个头带黑色斗篷,一身玄色长裙的女子,那冷峭的目光,从帙幕中穿射出来,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睨视着她。
  那女子身后的庄院内,源源不断地走出蒙面黑衣男子,将她们团团围定,将手中圆筒对准她。空中不断弥漫着嗜血的气息,最后行出一个服饰华贵的黑衣人,也一样面蒙黑巾,眼光中不尽嘲讽之意,走到了那女子身边,发出一种奇怪的低哑声音,道:“怎么还不动手?”那声音居然有回声。
  林姨倒抽了口气,道:“腹语。你们也居然会这个?”
  那男子瞧了她一眼,好像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胆说话,只听她又道:“叫我死也不难,却要让我做个明白鬼。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又怎么能够找到璇玑山庄?”
  那帷幕中又射来冷电般的目光,叫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林姨正以为她要一剑刺入,却听那女子亦用腹语,低哑道:“天绝宫勾魂使者前来血洗璇玑山庄,你以为你还有活路么?”将手中剑一紧,便有一滴血慢慢沿着她的脖子淌了下来。
  林姨却反而仰高了头,笑道:“老婆子却还有一事不解,你们却又如何寻到璇玑山庄来的?”
  那目光在幕后闪了闪,似有赞叹之意,低低道:“这个,就要问你的好姑爷了。”
  林姨猛然怔住,半晌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得飞溅出来,笑道:“原来如此。”
  她的身形突然一下子缩小了大半,蓦地从剑锋下脱开,飞纵而起,双钩划了个凌厉的弧形,一下子将剑身磕飞开去。黑衣女子一惊,再来回剑,已然不及。但见她芒鞋连点,掠过重重围困,早飞出圈外。空中哧哧之声不绝于耳,她反手一挥,去势不减,早离开几丈外。
  黑衣人挥了挥手,几个男子便一路追了下去。他看向黑衣女子,见后者正静静擦拭剑身,突然一笑,道:“你故意放她走的,不是么?”
  那女子冷冷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干涉我宫中事务?”
  黑衣人哈哈笑道:“干涉?”从怀中取出一物,向那女子脸上掷去。黑衣女子一把抄在手里,仔细一看,失声道:“怎么她-----”但马上又恢复了冷傲之态,淡淡道:“宫主既然来到,此战就不用小使了,由得宫主调遣罢。请问,现在是否要赶向璇玑湖?”
  黑衣人笑道:“不急,人还没有到齐呢。先叫小的们去陪诸葛老太婆玩玩。”挥挥手,又有一群黑衣男子应声离去。
  楚楚深吸了口气,示意萧宁远将天蚕丝解下来,待他要收回去,又止住他,示意他绑在两人手腕上。
  她又试了试,确定绑结实了,才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到桥下,停步看了半晌,发现那少年身上的黑色衣服,竟是极其罕见的金缕玉衣,唯独一般玉衣都是青色的,他的却是用温润的黑玉拼接而成。头上戴着精美的金色皇冠,更衬得他眉目精致无瑕,腰上金带雕刻着数条小鱼。鱼眼睛都是以各色宝石嵌就,闪闪发光。她看了又看,叹息道:“这么美的少年,居然只是个雕像。他到底是谁呢?”
  只听得萧宁远在身后轻轻叹道:“这是颛顼帝,黄帝之孙,五帝之一。其族共传20世,所司者万二千里。据载北至于幽灵,南至于交趾,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蹯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后人赞他静渊有谋,疏通知事,养材任地,载时象天,依鬼神以治义,治气以教化,洁诚以祭祀。因他生前崇尚玄色,故后人推戴他为玄帝。他身边的,自然是传说中犹如美女的鱼妇。相传古蜀国君是他的后裔,璇玑山庄中居住的又是巴蜀后人,自然由他一脉相承。”说罢,跪伏在桥下,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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