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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有毒》秦简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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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时间:
2013-7-19 20:22
标题:
《庶女有毒》秦简 [完结]
相府庶女,苦熬八年,终于一朝为后,凤临天下
世事难料,夫君竟然对嫡姐一见钟情,废她皇后之位,迫死她亲生子!
冷宫中,她咬碎牙齿,一口饮尽毒酒!
对天发誓,若有来生,再不与人为善,绝不入宫,誓不为后!
丞相府里,庶女重生,恶女归来。
她重活一世只想低调做人,这些人却恨不得拉她接受万民膜拜。
看来,她这辈子的清静生活——还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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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2
001 冷宫废后
大历
冷宫的房檐下,李未央数着长发上的第六只虱子。常年没有澡洗,身上像长了层厚厚的盔甲,捉虱子便成了她打发时间的唯一方法。
十二年了,被关进冷宫整整十二年了,未央抬起头看着天空,每到这样下雨的天气,一双腿传来的痛楚足以让人痛的发狂。
她是丞相李萧然的亲生女儿,只可惜,她不是从大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而是由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所生,再加上生于二月,应了那句二月的女儿对父母不利的传言,因此被父亲送给远方的族亲收养。可惜族亲并不待见自己这个庶女,将她丢在乡下自生自灭,她这样一个出身于大历第一豪门的贵女,竟不得不亲自操持家务,甚至下地劳作。
金枝玉叶,被弃民间,若非后来嫡姐李长乐不肯嫁给那人,父亲和大夫人怎么也不会想起她来……
长乐,未央,一听便分得出谁贵谁贱。初回李府,她满心欢喜地以为父亲终于想起了自己,然而,却只听到父亲欣慰地对美丽高贵宛若仙人的嫡姐李长乐说:“仙蕙,你不必再烦心了,这个丫头会替你嫁给拓跋真。”
嫡姐李长乐,字仙蕙,多么美丽的名字,当时的未央这样想着,却没想到,这个名字将会是她一生的噩梦。
后来,她如父亲希望的,入三皇子府,一心一意地扶持拓跋真一步步从皇子登上帝位,更为他生下长子玉里,直到拓跋真登基,封她为后,足足花了八年时间。
拓跋真曾说她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是上等的美人。可是上等的美人终究不比世间的仙子,转眼间,就如墙角的烂泥,不堪入目。
后来呢?后来——
李未央每每想到那一天,都要发笑。笑自己那年轻无畏的时节,笑她现在离过去那么遥远。
还记得那一夜,坤宁宫内所有的人都被处了极刑,似乎是急于结束一切或是掩盖一切,他们甚至没有被带到刑房,一切就在她寝宫外的庭院里开始了。坤宁宫的大门被紧紧锁闭,受刑的人皆被封上了嘴。一瞬间,坤宁宫里血雨腥风。李未央,被拖到皇帝拓跋真的面前。
拓跋真素来就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目光冷峻得极端无情:“你这个贱人,连自己的亲姐姐也能狠心毒害。”李未央满心凄楚,只是道:“我害她?我从未害过她!”
拓跋真毫不留情地一脚揣在她的心口,李未央当场一口血吐出来,却惹来他嫌恶的目光:“贱人,长乐难产,朕不在宫中,宫女去求你,为何你却躲在坤宁宫中避不见面,你分明是诚心要害死她!若非我回来得早,她必定是一尸两命!”
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拓跋真,他还是这样俊美,俊美得仿佛天上的太阳,其实,她从来都不懂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爱上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可以温柔到何种程度,可以无情到何种程度,甚至于,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么巴巴地倒贴着痴恋着自以为是的付出着,却不知,他根本从不稀罕。
李未央冷冷一笑:“皇上只想到姐姐,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儿子玉里?就在你与姐姐的儿子出生那一天,我的玉里却得了重病奄奄一息,我把太医招来救他又有什么错?难道姐姐是人,我的儿子就不是人了吗?现在姐姐顺利为你生下了儿子,一出生你就册封他为太子,我的玉里却死了,你答应过我的,要让玉里做太子!你不是皇帝吗,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为什么!”
拓跋真冷酷的面容让人心寒,满脸的漠然迫视着她:“朕已经封了你做皇后,你还不知足!还奢望太子之位!”
李未央只觉得满口的铁腥味道,声音如浮水在水面冷冷相触的碎冰:“皇后?是,我是皇后,可废后的诏书早已摆在你的案上,只等姐姐生下一个皇子就要盖上玉玺!拓跋真,我有什么错?嫁给你八年,我是怎样对你的!”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解开外衣,露出心口的那道凝结狰狞的疤痕,指着它,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先帝三十八年,我为你挡了刺客的一剑,正中心口!先帝四十年,明知道先太子递过来的是毒酒,我为你一口饮下!先帝四十一年,我知道七皇子要杀你,连夜马不停蹄地奔波八百里去告诉你!先帝四十二年,你赈灾之时感染了瘟疫,我驱散宫人孤身一人,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整整四十八天!你登基的时候向我许诺过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说你做一天的皇帝,我就是一天的皇后!可你却在后来爱上了李长乐,不但让她的孩子做太子,甚至要废掉我!拓跋真,你对得起我!”
拓跋真神色平静,漠然地看着她,那种漠然,像是一点也不在乎,所以视而不见。那种漠然,如此自然,似乎他天生就应该是这般模样。
他的神色令她的心猛然一抽,仿佛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扉,疼得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而面上还得维持着坚强,可眼底却已是掠过了一丝哀凉。
“长乐才是朕倾心爱慕的人,朕原本打算,虽然废掉你的皇后之位,还会为你在后宫保留一席之地,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心底像有什么坚硬锋利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刨着,由浅坑慢慢汇集为深渊,直至把她的心似乎也给刨穿了,李未央的面容如同一块马上将要碎裂的浮冰,八年夫妻,同过患难,共过艰苦,他最困难的时候只有她站在他身旁,可是他登基为帝,却对李长乐爱慕如斯,不但要废掉她,还口口声声说会让她衣食无忧。
“我为你做尽一切,甚至不惜以命相护,等来的就是衣食无忧四个字吗?八年!八年的夫妻,抵不过李长乐一张貌若天仙的脸,衣食无忧,谁要你的衣食无忧!我辛辛苦苦用命换来的一切,你这样轻易地给了另外一个女人!还要我对你们感恩戴德吗?”
拓跋真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茶盏砰的从桌面上滚落,他的面庞微微扭曲:“住口!什么另外一个女人,长乐是你的姐姐!”
李未央轻嗤一声:“姐姐?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女,是李家的嫡出大小姐,是天上的云彩,我呢?我不过是李家庶出的女儿,是父亲都不会理睬的灾星,是地上的泥巴!她若真的把我当做妹妹,又怎么会夺走我的夫君,夺走我儿子的太子之位!”
拓跋真轻轻哼了一声,径自垂下头,阴鸷深沉的眼,用最缓慢的速度扫过李未央那惨白的容颜,目光慑得人几近呼吸窒息:“长乐天真善良,纯洁无暇,平日里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你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至于玉里,被你教地那样不懂事,竟然对长乐口出不敬之语,有什么资格坐太子之位!”
天真善良,纯洁无暇?从小到大做好事的都是自己,可是担负美好名声的永远是姐姐!只因为她长了一张美丽的面孔,就能够被众人当做仙女供起来!
李未央只觉得自己说不尽的可笑,拓跋真的声音如同一把钢刀,一刀刀刺入她的心头,鲜血淋漓,隐隐有热泪从她干涸而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流出。
她的目光含着无限的痛意:“是,我比不上姐姐!可是玉里何其无辜,他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他什么也不懂,他只是眼睁睁看着我为你伤心落泪,一时不忿说了两句埋怨姨娘的话而已,你何其冷酷竟然将他关了三天三夜!”
拓跋真冷眼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更加心痛难忍:“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染上肺病,他怎么会小小年纪就魂归黄泉!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只为了他说了一句不懂事的话,你就要这样对待他!我做错了吗?我让所有太医来给他诊治,我要救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只想着李长乐,我的玉里浑身高热,大声地对我叫着说母后好痛,母后我好痛!你知道我的痛苦吗?如果可以我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活下去!你宝贝你的李长乐,我的玉里只有我了!为什么李长乐生产我却要去她宫中照顾她,那时候我的玉里还在死亡线上挣扎!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玉里活过来!我恨李长乐,我恨透了她,我恨她恨得恨不能生生撕扯了她的血肉!”
“你这个贱人!”拓跋真越发的愤怒,他无比厌恶眼前的女人:“你要恨就恨朕好了!她不肯的,是朕执意要让她入宫,立她为后!她这样善良纯洁的人,怎么会有你这种可怕的妹妹!”
他疾步至李未央身前,一把狠狠抓住她:“朕绝不会原谅你的!朕要你一辈子都生不如死!来人,斩断这贱人的双腿,把她打入冷宫!”
接着,未央看着那一样艳黄色的东西,在黑漆漆的宫里,它的颜色盖过了所有,耀眼的华彩盖过了那团灯火,撕裂了整个世界。她知道,这是废后的诏书!废后啊!
太监絮絮的宣着旨,四周那一双双眼睛像毒箭一般射了过来,似乎要将她万箭穿心。而她已犹如魂飞太虚,所有在她意念中冲撞奔腾的只剩下恨意二字,再也听不到其他。她的整副心神已抛下她破败的躯体冲向了遥不可及的天空。
拓跋真,你好狠毒的心思,好狠毒的心思啊!她捧着自己的心讨好地匍匐在地上,而他,看也没有看一眼,一脚便毫不留情地踏碎了!如今,更不仅是伤害着她的身体,更是凌迟着尊严与灵魂。
李未央狂笑不止,她曾经说过,最爱江南的风景,有朝一日尘埃落定,要去江南看风景,品好茶,听最喜欢的小调,走遍千山万水,拓跋真说过会记住,一辈子都会记住,正是因为他记住了,所以现在用来惩罚她!她不是想要走遍千山万水吗,他就要斩断她的双腿!她不是在乎皇后之位吗,他就要废掉她的皇后,把她打入冷宫,拓跋真,你好狠,你真的好狠!
冷宫的屋檐下,李未央微微眯起眼睛,那以后,拓跋真便立了李长乐为皇后,册封她的儿子为太子,一生椒房独宠,荣光无限,而她李未央,已经被世人遗忘了。
苟延残喘地活着,不过是熬不过这一口气,她对自己说,要活过李长乐,要活过李长乐!
就在这时,冷宫的门开了,李未央看见了一点昏黄的暖光从门口幽暗的飘了过来。“李氏,快跪下接旨!”
跪下?她一双腿都被斩断,何来跪下!
李未央一时不能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昏沉的头脑和耳中尖锐的嘶叫声让她无法思考,她被人从廊下拉着拖到地上。
“陛下旨意,废后李氏无德,冷宫中不思己过,日夜诅咒皇后,鸩酒处死!”
“李娘娘,你也不要怪别人,皇后忧虑惊惧,日不安枕,陛下找人算过,是你的命数太硬,克了皇后,你就早日离去,投个好胎吧!”
毒酒一杯,竟然是毒酒一杯啊!她做了一辈子的好女人,为他做牛做马,做了一辈子的好皇后,她在大战时不顾病体亲自勉慰将士,逢灾难冒风险为灾民开仓放粮,不惜触怒拓跋真也要匡正他为政的失误,对内监宫女更是宽容慈爱,可她现在得到了什么回报?到了她落难的时候,有谁肯站出来为她说一句话!没有!
李未央哈哈大笑,状若疯狂:“拓跋真,李长乐,你们好,你们待我真好啊!下辈子,我李未央发誓,再不与人为善,绝不入宫,誓不为后!”
老太监看着废后李氏,心中微微悲悯,叹息一声,道:“将她拉下去吧。”
隔了很远,都能听见李未央痛苦疯狂的声音,那道声音如同诅咒,在深宫中经久不散,摄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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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3
002 被弃庶女
灯油如豆。
李未央在床上翻了身,一下子清醒了。她清楚地听见,外面传来对话声。
屋外,马氏小心翼翼地道:“娘,您看是不是找人看看三小姐,她毕竟是李家送来的人,真要死了……”
刘氏听了儿媳的话,却冷着一副黄脸,淡淡的答道:“这丫头片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小姐了,我早听人说过,她就是个洗脚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又是生在二月,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李氏是大族,不好直接杀了她,这才将她丢给平城的远亲李家,偏偏后来李家的老太太和夫人接连都病了,这不摆明是她克了吗?所以急慌慌地送到咱们这乡下地方来!哼,我看她不但是灾星,更是个懒货,每次让她做点事就装死,臭丫头!”
李未央听着这对话,突然一个机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这屋子基本上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四方的桌子,四条长木凳,还有一个放东西的柜子,最后就只剩下自己躺着的这个木架床。
这里是——她的脑子一下子懵了,外面的对话还在清晰地传进来。
“她在李家的时候到底还有人伺候,哪里做过粗活,今天是不小心掉进冰窟窿才会病的,也不能全怪她……”现在天气冷,刘氏却让未央一个孩子去冰上洗衣服,马氏心里不忍,语气越发的惶惑。
刘氏冷哼一声:“死人肚里还有一口热气,这一位千金小姐倒好,做一点点事,便是推三阻四,像牵着鬼上桃树一般,人家说的是啊,这就是赖驴子挨磨,不打不走,别人两步走的路,她要分作三步走。看她在那儿装病我就来气,再这样索性直接丢出去冻死最好!”说完面寒如霜地盯着马氏,“你当我不知道,你可怜这贱人,你要是可怜她,那衣服你自己帮她去洗了!”
马氏忙接着道:“是,娘说的是,媳妇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刘氏气呼呼地起身,把门砰的一声甩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死了吗?怎么会躺在这里?李未央想要动一动,却浑身无力,仿佛骨头都散了架,她挣扎着想要看清楚这里的一切,就在这时候,外面的人突然掀开帘子进来了。
很快,李未央落入一个人的怀抱,这人肩膀窄窄,胸脯柔软,身上还有股皂荚的香味。
“喝碗粥吧,发身汗来,病就会好了!”
热气扑面而来,李未央却仿佛见了鬼一样,神情诡异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如果她没有记错,眼前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农家女人,分明是当年她曾经寄居的农家的大儿媳妇马氏。可是,这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是被毒酒赐死,可是一转眼,为什么会再见到二十三年前认识的人……
她十六岁嫁给拓跋真,八年后登上后位,随后在冷宫呆了整整十二年,死的时候已经有三十六岁了,马氏却还是二十三年前的样子,简直是匪夷所思!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瘦瘦的,小小的,指尖泛着淡淡的月牙白。
这不是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的手,这是一个小女孩的手!想到这里,李未央的眼睛里带了一丝隐隐的恐惧。
马氏担心地说:“怎么,身上还是冷吗?”
她的声音充满关切,听得出来,她是真心关心自己。
“应该找个大夫给你看一下,可是娘她……唉……”
李未央看着马氏手里的粥,不知是用什么米熬出来的,那股气味都怪怪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眶,却慢慢地湿润了。
如果是梦,她希望这梦不要醒!因为她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李未央刚要说话,突然看见一个人快步从外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马氏原本一手捧着一碗粥,偷眼看见刘氏脸色,不由有些发抖。
“你在干什么!还不拿过来!”
马氏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李未央站起来,刚要把那碗放在桌上,因为太着急那碗便倾侧过来,有些汤汁淋淋漓漓的向外面泼,烫得手指十分疼痛,却忍着要往下放。
刘氏见她竟然敢偷偷给李未央送吃的,还把汤水溅出来,一股火起来,顺手将桌上那一碗粥捧起来,向马氏脸上一摔。只听得哐啷一声,淋得马氏一身的汤汁,她跳起来指着骂道:“小贱货,我说了谁都不许给她送吃的,老娘的话你听不见是不是,你要是不想在这家里呆了,马上滚出去,你老娘眼睛里揉不进砂子,容你在我面前活现世!”
可怜马氏被刘氏这一碗热粥烫得脸上顿时红肿起来,忍着泪,一声也不敢言语,只捻着衣角,轻轻拂拭,转而弯腰去拾那地下的碎瓷片。
刘氏和记忆中的没有丝毫改变,对人刻薄寡恩,不管是对待自己还是儿媳妇马氏,都是当牛马一样使唤,李未央盯着刘氏,下意识地刚要说话,马氏忙向她递了一个眼色,似乎叫她不必开口,开着口反替她添罪。
马氏是一个柔顺的儿媳妇,可是不管她怎么做,刘氏这个恶婆婆都不肯放过她,整日里挑三拣四就罢了,一看到马氏来帮李未央,就以为她故意跟自己对着干,更加倍地刻薄她们两个人。李未央咬牙,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刘氏。
刘氏下意识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却看到她请冷冷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寒意,顿时心里一跳,劈头骂道:“你疯了不成,用什么眼神看着老娘!”
李未央已经来不及去思考自己为什么重新变回了十三岁的模样,她的心念一转,从脖子里摸了半天,果然摸到一块玉佩,心中一暖,这是自己的亲娘从小挂在她脖子里的,李丞相将自己送到族亲李家,李家人将自己养到七岁,刚开始还找丫头妈妈伺候着,后来发现李丞相半点也没有要接她回京都的意思,又不知道受了何人的挑唆,索性直接将自己丢到了乡下一户农家养着,每月给十两银子的生活费。到半年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连这生活费都不给了,刘氏舔着脸上门讨了三回,李家人却不予理会,刘氏因此越发憎恶自己,不仅拿她当成丫头使唤,甚至千倍百倍的虐待她,更加不许她离开,常常背着人将她打得鲜血淋漓。
刘氏看着李未央的模样,皱眉骂道:“发什么呆,小贱人!”
这玉佩是亲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她拼了命地到处藏着,一直都没敢让刘氏知道。但今天……李未央抬头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清洌的冷光闪过,脸上竟然迅速出现了一丝讨好的笑容,“周婶,我在这里多亏了你照顾,又没什么可以谢谢你的,这个玉佩便送给你吧。”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块成色普通的双鱼玉佩会在半个月后被刘氏发现偷走,而当年的她曾经去讨要过,却遭来一顿毒打。后来等她做了三皇子妃的时候再派人回来寻找,这个村子却因为一场瘟疫,人在多年前就死了大半,连刘氏都已经死了,这玉佩也就再也没了消息。
刘氏没想到自己一直想找而这丫头到处藏着的玉佩居然由李未央自己拿了出来,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冷哼一声,一把从她手上抢过玉佩,道:“这还差不多!”
马氏吃惊地看着李未央,像是半点都不认识她了,在她的印象中,未央一直死死护着这个玉佩,从不肯让人拿走的,怎么会突然送给刘氏……
刘氏拿了玉佩,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冷哼一声,道:“算了,你在床上再躺一天吧,不过明天你可得起来干活!”
李未央的笑容越发温顺:“当然了刘婶,我明天就起来!”
刘氏惊诧于李未央的温顺,刚要再说两句,这时候,一个高大的男子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进来看了这场景,像是习以为常,一脸恼怒地看了一眼马氏,似乎是厌烦的模样,勉强笑道:“娘,怎么又生气了,来,今天我在集市上买了块布料给你,穿起来就跟县城里的夫人一样的,快跟我去看看!”说着便带拖带扯,将刘氏催了出去。
刘氏一面走,一面回头望着马氏说道:“再让我看见你给她送吃的,仔细你的皮!”一路喃喃的骂着走了。
马氏见刘氏不在面前,才掩着面泪如雨下。
李未央看着马氏,微微摇了摇头,软弱的退让是没有用的,那块玉佩么,自然多的是法子再要回来!而对付刘氏这种无赖,一定要恶整到她被扒了三层皮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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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3
003 粗茶淡饭
现在是永明帝三十一年二月十二,也就是说她回到了二十三年前,这一年她十三岁。
一整夜,李未央都被“前世”的记忆折磨,恨不得放声大哭,却因为屋子太过狭小,只要发出声音就会被人听见而不能哭。她怕一眨眼自己又变成冷宫里被世界抛弃的废人,害怕听到李府这个名字,但是想到她憎恶的那两个人此时就锦衣玉食地生活在京都,她又恨不得立刻揣上刀子冲过去,将他们千刀万剐……痛痛快快的哭了一会儿,宣泄过的情绪慢慢的平静下来,李未央抬头看着漆黑的窗外,目光变得幽暗不明。前生的她,以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尽心尽力将一切做到最好,就能苦尽甘来,枯木逢春。可是谁能想到,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她用善良与守候换来的不过是可怕的背叛。被无情的父亲,被冷酷的夫君,还有那个一心被自己视为好姐姐的人……自己虽然比不上李长乐美貌,可对拓跋真却是全心全意、舍生忘死,如果不是自己,拓跋真早就死了数回了,哪里轮的到他登上皇位,而自己却被当成垃圾一样丢进了冷宫。
既然老天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李未央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她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总有一天,这笔账,她会向这些人,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全部讨回来!
夜幕拉开,一天过去了,新的一天转眼近在眼前。
马氏有点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去叫李未央起来,马上就要鸡鸣了,若是未央还这样躺着,只怕会被刘氏责骂。
她想了想,迟疑地走进了屋子,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顿时吓了一跳。
未央人呢?看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间,她很是惊讶。
厨房里,李未央匆匆去厨房煮好了豆浆,又将热烫的米粥倒入每个人的碗里,准备出黑色的酱菜,小心地盛在小碟里,然后把粥端到桌子上。看到走进来的马氏一脸惊讶,她笑了:“莲子姐,饭我都做好了。”
马氏的闺名叫莲子,只是未央从未没这样亲热地叫过她,从前总是怯生生的,仿佛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李未央何尝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前生的自己七岁前都还算是被人照顾着生活的,突然被丢到一户农家自生自灭,当然会受不了,尤其是这半年来刘氏因为收不到钱而越发刻薄毒辣,从前的自己更是每天害怕得要命,几乎如惊弓之鸟。可是现在——在经过了拓跋真的无情无义,经历了丧子断腿和冷宫十二年的打磨,刘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障碍,不,连障碍都不如,只是路上的一颗小石子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想到这里,李未央笑道:“周婶他们就要醒了,莲子姐赶紧准备吧。”
这家里一共是五口人,家主周清是当初收养自己的李德家外院的管事,平常不在家,他的妻子刘氏,然后就是大儿子周江和儿媳妇马氏,最后还有个小女儿周兰秀。
马氏越发困惑地看着她,她却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
周家的破院子里,大门缓缓开了,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端着一个木盆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盆里放满了满满的衣服。女孩身上穿着青色的裙子,因为脏了又洗,洗了又脏而变得有些发黑,腰上还打着补丁。头上也只是松松地绾了两个小髻,髻上绑的是麻绳。她穿得如此糟糕,长得却是很清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儿,皮肤特别白,一对细长的娥眉,配上她那对黑白分明、宛转灵动的凤眼,再加上小巧秀气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巴,一头黑发也是光可鉴人,把那一身破衣都衬得可爱了。与村里的大多数女孩子们比起来,这个小女孩无疑是太漂亮了些。所以她一路走出来,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李未央粗布衣衫,打扮寒酸,却一直面色平静,仿佛没有感觉到这一切,她端着手里的木盆,一步步向河边走去。
漂亮这种东西,算得了什么呢?从前自己也觉得容貌出众,可是后来到了京都,看到李长乐,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若天仙,跟她比起来,自己的容色已经很一般了。
李未央走到河边,蹲下来用力地用棒槌捶打着衣服。棒槌砸着衣服发出“噗噗”的声音,脏水不断地喷到她的衣服上和脸上,她却始终很认真的做着这件事,没有半点嫌弃。
几个洗衣服的女孩子发现了她,互相用胳膊捅了捅,随后用眼角瞥着她,讪笑着议论开了,叽叽喳喳地像一群麻雀。
“你看你看,那个千金小姐又来洗衣服了呢。”
“好可怜啊,你看她穿的,还不如我们呢。”
“她真的是丞相千金么?怎么没见有哪个大官来见她啊?”
“哎呀,你不知道吗?她是二月生的啊,相士说她克父呢!人家忙着把她送出来,就是不想见她啊!”
“哎哟哟……这个小姐当的,还不如咱们这种村姑呢。要是我啊,还不得气死!”
“就是!这样的小姐,送给我我也不会去做!”
这些话一句句传到耳朵里,李未央不由得想起在很小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到京都,那将会是怎样的生活。但每次的幻想只能让她都会再此深刻地体会自己的悲惨,平添许多悲伤……李未央唇畔勾起一丝微笑,前生为了这些人的议论,她没少在背后流眼泪,可是现在么——她站起来,把衣服捧到上游去。
这可是刘氏又臭又长的裹脚布,李未央拿着长布条噼噼啪啪地打着,让脏水哗啦哗啦地流到那些女孩子的盆里去,那些人还在叽叽喳喳,根本没发觉。
洗完衣服,李未央捧着满满的盆站起来。
众人奇怪地看着她,总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不管他们说什么笑什么,她都是那一副淡淡的神情,就像,就像大人看不懂事的孩子们胡闹……
回到周家的时候天色还早,刘氏刚刚用过早饭,正坐在廊下剔牙,看到她,眉头皱起来,刚要说什么,却不知为什么忍住,屁股一抬走进了屋子。
马氏走过来,悄悄塞给未央一个饼子,小声道:“公公回来了。”
周清?李未央扬起眉头,看着马氏。
马氏一愣,未央这孩子,明明年纪还不大,怎么这眼神……似乎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气势,成熟以及冷肃。
怪不得刘氏今天没有高声叫骂……转眼间,李未央的脸上已经是春花般灿烂的笑容,她谢过马氏,低头吃粗饼子,咽下嚼烂的饼子,嗓子火辣辣的疼,可她却吃得很香、很香。
因为,收拾刘氏,眼前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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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3
004 收拾刘氏
周清是个男人,在看问题的深度与远度上超过刘氏,所以他对李未央不坏,因为他奉行凡事留一线的原则,所以每次他回来,李未央都会有几天好日子过。
灶台内柴火熄灭了,李未央睁着一对氤氲着水汽的大眼睛,想了半天,终于慢吞吞地爬起来。刚想要抬一抬酸麻的胳膊。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死丫头你又偷懒,赶紧收拾厨房!一会儿我回来要看你有没有偷懒!”
李未央慢吞吞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叉着腰、横眉怒目的小姑娘,这小女孩只比自己大一岁,却生得比她足足高出半个头,长得高大不说,相貌原本长得很俏丽,偏偏一脸尖酸刻薄的模样,冲淡了原本的美丽。
周秀兰充满妒忌地盯着李未央清秀的脸,心里冷哼一声,一边走出去,一边回头吩咐她:“记得把锅刷洗干净,还有地上,不能有水啊!灶台上也要弄干净!”
李未央站在狭小的厨房里,看着对方的背影,突然笑了。用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刷完所有的锅,弯下腰开始擦地。
这时候,周兰秀突然从窗户外头探进头来说:“你这样也能擦干净吗,要跪在地上擦!这都不懂!对了,水缸里没有水了,待会儿再挑一担水来!听见了没?”
李未央伸出手擦了把额头上和下巴的汗珠,便继续干活。
从来都是这样,身为农户的女儿,周兰秀也是要干活的,但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李未央,然后她就会将那些全部变成自己的功劳,还到处在外头告诉别人她太辛苦,需得照顾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千金小姐。不仅如此,李未央每天能够去吃饭的时候,只剩下一两个冷掉的馒头,汤锅里也只剩下一点点残汤了。以前的李未央总是一边做一边哭,可是现在的她却压根不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辛苦,她都能够忍受下去。
当天晚上,周清没有留在家里用饭,被村长请去招待了,像他这样的管事,在平城李家不知道有多少,可在这样的村子里,却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李未央知道,周清好酒,每次不喝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这就给了她很好的机会。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李未央算好了时间,悄悄攥紧了早上洗衣裳的时候特意留下的一条红绸子,悄悄起身,开门,走到栅栏边上,将红绸子系在栅栏上,然后看了半天,微微笑了,转身迅速回了屋子。
半夜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门一声响动,李未央侧耳倾听,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翻了个身,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就在这时候,周清喝的醉醺醺地回来,却见到自己屋子里有个高大的男人身影一晃而过,心里一沉,顿时酒醒了,从外头摸过一把柴刀,砰地一声踹开了房门。
这一声,惊动了整个院子的人。可是李未央却闭上了眼睛,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耳边猛然听见劈拍一声,像是谁被重重打了一个耳光,接着听着周清骂道:“你这贱人,你趁着我不在家居然招了野男人回来!好不要脸!什么?你不知道?我明明看见人影从你房间里窜出去,你还好意思说不知道,恐怕将来我被人砍了,你也说是不晓得。”说着又是劈拍两声。这被骂的人,分明是刘氏。
不等刘氏分辩,周清又喊道:“你还不跪下,我偏要你交代那野男人是谁!你不说出来,今夜便是个死。”又听见刘氏大哭哀告道:“我冤枉啊!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屋子里,周清重重的向刘氏脸上吐了一脸唾沫,说:“冤枉?!哪个会冤枉你!哪个跟你有仇要冤枉你!”便没头没脸又打起来。
刘氏怎么会善罢甘休,抓住周清的袖子开始推搡起来。
周清一边骂,一边越发大怒,一把将刘氏头发揪住,向地上一拖,又踢又打,骂道:“你把我姓周的脸面都丢尽了!”
刘氏是在外头有了人,但从来都是她趁着丈夫儿子不在家的时候在栅栏后面系着红绸子才会来,今天她可没系,那人怎么会来的!她正悄悄把人从后门放出去,这边丈夫就回来了!她心中此时正如万箭攒心,一口气转不过来,看周清打得狠,干脆就往外跑。周清骂道:“你这贱人,给我回来!”
追到院子里才一把抓住刘氏的头发,只听到刘氏哀嚎一声,跌倒在地上,周清正要再打,周江冲出来,道:“爹爹,爹爹,千万别闹,千万别闹,娘哪儿能做出这种事啊,有什么事情回屋再说,回屋再说!”
刘氏一听,顿时明白儿子的意思,立刻放声大哭,一心一意把事情闹起来,让周清忌惮:“你在外头喝了酒,一时眼花看错了,就平白无故来冤枉我!”
周清冷笑道:“冤枉你?!呸!我今天就喝了半斤酒水,也不至于老眼昏花到分不清男人女人的地步!我倒是想不到,原来你都这把年纪了,到还会干这些勾当。我在外头几年,你这姘头儿也不知来了多少回,还在我跟前装什么正经!”
“好,你不相信,那我死给你看!死了就是你周家逼死的!”刘氏是个泼妇,早跳起来一头向壁上撞去。周清眼快,一把将她两只手抓住,骂道:“你拿死来吓谁?”顺手又一扔,将她扔在地上,一脚踩住她心口,越想越气,回头拔过一根门闩,向她身上狠狠打了十来次。
刘氏杀猪一样地哀号声音传过来,李未央又翻了个身,微微勾起嘴角。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旁边的街坊邻居都听见了这里的动静,纷纷打开门走了出来,房间里的马氏和周兰秀当然早听见了,可是马氏是儿媳妇,哪里敢出来看婆婆的笑话,周兰秀有心出来救她娘,可是透过窗户看到她爹凶神恶煞的,就半点不敢动弹了。
周江看着周围的动静,忙拦着周清高声道:“爹,你酒喝高了,半夜三更的别闹事,把街坊邻居都吵醒了!”说着上前将门闩夺过来,又将周清推到一边去,又低声道:“爹,有话好讲,要动手也回屋子里去,这样被街坊邻居看到不像话啊!”
周清狠狠地瞪着刘氏,已经把她打的出气多进气少了,还不解气,又狠狠踢了周江一脚:“我不在家,连个门户你都看不好,丢人现眼,还不快把她扶进去!”
周江忍住气,上去将被打得半死的刘氏扶了起来,刘氏到底是个泼妇,都快爬不起来了,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自己冤枉,始终哭个不停。片刻后就听见周清高声骂道:“闭嘴!半夜三更,嚎什么丧呢!”
顿时,世界安静了——
李未央听到这些,忍不住笑起来。
005 猪都跑了
刘氏在家里躺了整整七天,这七天,虽然周兰秀还是骂骂咧咧的,却没有人动手打李未央了,所以这日子过的比较舒服,在马氏的帮助下,她还吃了两顿饱饭。
周兰秀看到李未央洗完了衣服,便走过来,递给她一大桶猪食:“去,把猪喂了!”
喂猪在乡下人家是很重要的事情,刘氏平时从不轻易交给其他人,都是吩咐周兰秀去做的。
现在刘氏没看着,周兰秀便把这个活儿丢给了李未央,李未央笑嘻嘻地道:“是,兰秀姐姐!”
李未央带着笑容地接过大大的猪食桶,费力地拎着往房子后面猪圈走。
周家一共养了八头猪,李未央微笑着看着这群肥头大耳的猪,想了想,舀了点猪食到槽子里,猪们立刻扑过来抢食,李未央看他们拱来拱去的抢食,不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四下看了一眼,随后把猪食放在猪圈上,打开猪圈门,把猪都放出来,那一直被关着的八头猪一下子重获自由,没命地飞奔了出去。
李未央躲在一边,看到猪全都跑了,这才勾起嘴角,随后她拎着猪食筒,悄悄从后门出去,绕了一圈走到村口人最多的那口井水前,一把将猪食筒丢了进去。听到井水里面水花四溅,李未央轻轻笑了。
接连走过几拨人,李未央都没说话,那些人奇怪地看着她,议论了一阵也就走了。李未央看了一眼天色,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远远望着村口的方向。
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看见住在村口的王先生和村长两人慢慢向这里走过来,李未央远远看见,心里高兴起来。这口井是回村必须经过的地方,她原本只是想等到村长经过这里,没想到再搭上一个王先生。这位先生是村里唯一的一个秀才,后来虽然屡试不第,却也是村里唯一读书识字的人,所以要说谁最喜欢讲道理谁最喜欢管闲事谁最喜欢为人住持公道博取好名声,就是这位私塾先生莫属了!
李未央立刻站起来,一边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一边在井边张望,仿佛很焦虑的样子。
村长经过这里,疑惑地看着李未央,先开口道:“李家姑娘,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谁知李未央抬起脸,一张焦虑又伤心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她说:“兰秀姐姐让我喂猪呢!我不小心把猪食筒掉进去了,怎么办怎么办,今天晚上我一定会被打死的!”
村长大惊失色,“什么?你这是怎么弄的?!”
李未央也露出十分慌乱的表情,几乎是泫然欲泣,仿佛马上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外人看来就是难过内疚得不得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一定会被打死的,我一定会被打死的,我不敢回去了,就在这里投井好了!”
说着就往井口上爬,一副当真要跳下去的样子,村长一惊,要真是让人跳下去了,这村里这口井水还怎么喝!赶紧冲上去拉住她!“千万别,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王先生看了半天,摸着胡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在他家寄宿的,听说一个月都有好几两银子的钱给他们,怎么能让你喂猪呢!”
李未央用袖子擦了擦脸,仿佛十分愧疚的样子:“我家人以前每月给十两银子,连续给了五年,现在给不出来了……”
“什么?每月十两?”王先生一下子跳起来,他在村子里教书,一年也没有一个学生给得起二两银子的束修啊!这真是太让人不服气了!他气呼呼地看着李未央,心想这家人心太黑了,莫说十两银子连续给了五年,这五年可就是整整六百两啊,养活一个小丫头能用多少钱?哪怕养一辈子也用不完六百两啊!他们竟然还把人家当成使唤丫头!太不像话了!他很不满地瞪着眼睛:“走,上周家问问去!”
村长心里也觉得周家人过分了,看到一向在村里德高望重的先生过去了,赶紧跟上,还不忘回头对李未央道:“走吧!别哭了!”
李未央擦掉本来就莫须有的眼泪,快步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见一声奇怪的嗤笑声,她猛地站住,回头看了看,却是空无一人,难道是她听错了吗?李未央皱起眉头,就听见前面村长在催促了,她再次向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是真的没人了,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应该是她听错了吧——
一进门,王先生就大声道:“周清!快出来快出来!你们怎么能让个城里的小姐来喂猪呢,她又不是使唤丫头!”
周清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这情形顿时愣住了。
村长道:“是啊是啊,人家是寄宿在你家里,以前给你们的银子也够多了,你们也不该收了钱还让人家做粗活啊!”
这时候,马氏和周兰秀都出来了,都惊愕的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很委屈的说,“村长大叔,是我自己想要帮兰秀姐姐干点活的,不怪她,不是她故意把活儿丢给我的!都是我的错,我本来就是看到筒子外面脏了,想着不能给咱们家猪吃不干不净的东西,所以要求洗一洗,结果不小心把猪食筒掉进去了,都是我的错,我太笨手笨脚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村长看了周清一眼,道:“你也是,没事让她去喂猪,一个城里头的小姐,怎么会懂这些呢!况且人家住在你家里可是给了钱的,虽说现在人家不给钱了,可你以前收到的钱也足够养活人家十年八载的了,怎么能把她当丫头用呢!”
平时刘氏为了防止人家说闲话,骂人和打人都是把门关起来打骂,不会败坏周家的名声,所以周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村长和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都在这里,左邻右舍都在看着,周清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回头就狠狠给了周兰秀一脚:“懒货,没事让她喂猪,她哪里会喂!”
李未央低着头,一副很内疚的样子,在众人眼睛里看起来更可怜了。乡下人虽然爱说点闲话,看见李未央长得漂亮有点小嫉妒,都心底里还是很淳朴的,在他们的理念中,周家收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就该好好对待人家女儿,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家小丫头呢?接连有好几个邻居指指点点的,周清控制不住,狠狠给了周兰秀一巴掌:“都是你给我找事!”
李未央心道,这事儿还只是刚开始呢,果然,很快听见周江冲出来,惊慌失色地道:“爹!猪!猪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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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3
006 重遇故人
李未央因为上次那件事,成为村中关注的焦点,周清和刘氏不好再指使她做粗活,留在家里又觉得碍眼,索性让她去村口不远处的茶寮帮忙。
茶寮一向是周江和马氏在打理,卖些简单的茶水和粗糙的饼子给经过信守村的过路人,顺便赚点钱。
马氏心疼李未央小小年纪吃苦太多,便只让她在后面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烧水,并不让她做别的。就在李未央往炉子里添火的时候,突然看见马氏匆匆进来,见李未央还在忙,赶紧道:“快,未央!多烧一点水,再端十来个饼子,有贵客在咱家茶寮歇脚。”李未央照做了,走到门口,心中却很疑惑,信守村南来北往的客商倒是很多,可还说不上贵客。马氏说的贵客,是什么人呢?她慢慢挪向门口,悄悄往外看了眼。果见凉棚内站满穿着青色锦衣的护卫,看不清他们之中最中间的桌子上到底坐着什么人,只是光看着凉棚外面的二十匹骏马中夹杂着匹配着银鞍红缨的白龙驹,就已经是气势夺人了。马氏的催促声又响起:“未央!快点啊!别让客人等着急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未央心里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走出去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她的脚步一直没有挪动,只是干站着。“未央?!哪里去了?”周江有些急了,忙和客人陪笑道,“那丫头笨拙,动作拖拉,真是让各位见笑了,呆会我去教训她。”随后传来仿佛是随从的声音:“没事,快把茶水端上来吧,我家主子还要赶路呢。”这情形,是非走出去不可的,李未央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刚看见坐在正桌的那人一眼,迈出去的步伐僵在当场。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未央的身上,那少年也抬起头来,向她看过来。
他坐在众人中间,一双眼睛散发着如同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将他隔绝在尘世之外,明亮闪烁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素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他的目光淡然而带着冰冷,流泄如水般的清雅,那样的淡漠,那样冰凉如水一样的眼睛,向李未央扫过来。
李未央心里一凛,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头,将托盘举至齐眉,尽可能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长相,几步上前将食物递给马氏,然后装作怕生地掩着脸,迅速冲回后面的小棚子,这才松了口气。
陪坐在拓跋玉身旁的中年人对拓跋玉道:“七殿下,天色已晚,我们是不是就在这里找一户农家歇息?”
拓跋玉却没有看他,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李未央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带了一丝笑意,这少女,分明就是那天他看到的人——
这小女孩年龄可能在十二三岁左右,穿着一身破旧带补丁的白粗布衣服,可能是被炉火熏黑了,脸上一块黑一块灰的,拓跋玉留意到,李未央的双手很白皙,可是却几乎找不到几两可以捏得上手的肉,一头又长又乱的乌发,随随便便在头顶绑了个结,虽然她刻意低下头,可是那双又黑又深邃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不可描述的奇异之感。那副瘦骨伶丁的身架子,竟使人不由自主生出想照顾她,保护她的感觉。摇摇头,拓跋玉也觉得自己太不可思议,居然有这种不可能成为事实的想法。想到上一次亲眼看到她如何作弄别人的事情,拓跋玉的眼底竟然破天荒带了点笑意。
这个孩子,真有意思!
他一边想,一边随口道:“不,我们加快速度,赶到前面的市镇歇一晚吧!明天早点赶路,必须如期回到京都。”
展硕连忙应是,哪敢有第二个意见,他太了解七殿下的脾气,当他告诉你要怎么做的时候,就表示他已做了决定,虽然他常用征询的口气同你商量。
很快,这一行人用完了茶水,重新上马,过村而不入,继续朝北方向飞驰而去!
李未央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不由扬起一抹笑容,没想到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他——拓跋玉!七皇子!
拓跋玉啊,他可是拓跋真的死敌,两人不知道交了多少回手却都是不分胜负……李未央想起前生的时候,那人同样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眸子,不由微微勾起嘴角,现在这个时候,七皇子应该在外游学才对,突然归来,京都又要掀起一阵风波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长出老茧的手指,再次与熟人见面,他们在明,她在暗,这种感觉,真的很有趣。
太阳终于完全隐没,一弯明月夹带着满天星斗,骄傲的向大地散出属于他们独特的光芒。逼人的热风,被月光温柔的轻抚,也变得清凉,拂在身上,非常舒爽宜人。李未央刚刚跟在周江和马氏身后回到周家,就看到刘氏欢天喜地地冲出来,一把拉住李未央,喜上眉梢地道:“小姐大喜啊!”
周江和马氏都愣在当场,不知所措地看着刘氏,不知道她是不是哪根筋突然搭错了,怎么一下子对未央这样热情,李未央看着面上几乎开出一朵花儿的刘氏,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了开来,随后面上故意露出吃惊的神情:“周婶这是怎么了?”
刘氏顾不上她的古怪神色,急切地道:“是李家!李家来人了!”她激动地模样,让李未央一下子想到了一个可能:“平城李家?”
“是啊是啊,李大老爷派了林妈妈来看望小姐呢!”刘氏脸上笑出一朵花儿来,不光是林妈妈,还带了一百两银子说是送给她们的谢礼。
李未央心中更加奇怪,按照前世的人生轨迹,还要再等一年的时间,李丞相才会想起自己这个女儿,派人来接她,然后平城李家才会急急忙忙把她从信守村带回平城的大宅子,对外宣称说她养好了病,接着送她回到京都……时间上,怎么会整整提早了一年?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穿着靓蓝绸缎裙子,头上插着一股金簪,耳边挂着金耳环,白白净净的妇人,笑着道:“奴婢见过三小姐。”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平城李家最有地位的管事林妈妈,她微微笑了起来,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了。平城李家一定是从京都得到了消息,才会抢先一步赶紧将她带回平城。
好,很好,这一切,实在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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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3
007 重归李府
在平城李家停留了半个月,李家特意安排了两个丫头两个妈妈,陪同李未央一路从平城进京。马车是丞相府安排的,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串成的绣带,大红色的锦缎迎枕和坐垫上绣了精致富丽的牡丹花,整个车内装饰精致、华丽,外面看起来却只是代步的青帷小油车,朴实无华,看不出丝毫奢侈的端倪。
李未央没有多看一眼。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不过是大夫人用来震慑她的东西罢了。而这,不过是刚开始。
白芷小心地将一杯热茶放在马车的紫檀木小茶几上,看了一眼始终闭目养神的李未央,有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陪她解闷聊天,看三小姐的模样,倒不像是感到旅途寂寞的样子。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紫烟,见对方也流露出奇怪的神情,不由心中更加忐忑起来。她们都是平城李家送来伺候三小姐的丫头,可是这位三小姐的性格,她们还没有摸清楚,所以更加不敢贸然开口……
李未央轻轻闭着眼睛,记忆回到了当年回府的那一幕。当小心翼翼的自己进入丞相府的时候,大夫人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面上露出的笑容很是温和,轻“唔”了一声,道:“这孩子看着就是有福气的,带她去换身衣裳吧。”
当时的她本就畏畏缩缩、忐忑不安,听到这话心中自然是充满了感激,一个小小的庶女,又是出生在二月,若不是大夫人开恩,父亲怎么会突然想起她来呢?可惜当年的她,却看不懂大夫人眼底的轻蔑和冷笑。
刚回府的时候,李未央甚至,大字不识一个,是典型的乡野丫头。
一个丞相府的千金,居然不识字,传出去简直会叫人笑掉大牙。李未央现在想想,拓跋真当年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毫无登基为帝的可能,父亲和大夫人怎么会舍得将美若天仙的姐姐李长乐嫁给他呢?然而他毕竟有个身份高贵的养母武贤妃,才不能轻易拒绝。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后来拓跋真居然做了皇帝,而自己这个当年连名字都不会写的野丫头,居然会当上皇后——
那年当她见完大夫人,跟着丫头离开,经过书房的时候,屋子里传出读书的笑声。
李未央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当年的李未央不识字,只是觉得这人念得特别好听,正想要继续听下去,却被突然的一声喝给震住了:“呀,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未央惊讶地抬眸,见一个美丽的少女瞪着眼睛看着她。
原本在念书的女先生也一道看过来,李未央只听到她问道:“这是府上的丫头吗?”
只这样一句,李未央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
那美丽的少女看了她一眼,显然已经猜到她的身份,却还是轻掩着嘴笑起来,随即道:“丫头!我们府上可没这样粗鄙的丫头!”她的话中,说不尽的讽刺。
李未央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扮,与书房里的小姐的确是天差地别。她握紧了拳头,内心很不服气。
那少女不依不饶地说着:“还杵着做什么呀?没瞧见你打扰我们听先生授课了?还不走!”
“三小姐,咱们走吧。”旁边的丫头小声说着。
李未央只觉得恨不能有个地洞就此钻进去!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道柔美的嗓音从天而降——“常喜,她是你三姐未央啊!你怎么能这样无理呢!”
这解围的声音在当时的她看来,宛若天籁。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替她解围的少女,就是李长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未央几乎是陷入了怔愣之中,她从未见过这样出众的少女,从未听过这么美好的嗓音,当时她悄悄地想,便是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三小姐!三小姐!”紫烟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李未央徐徐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微笑起来,这样的微笑使得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生动可爱,“怎么了?”
紫烟笑着道:“三小姐,咱们快到了。”
李未央透过车帘向外望去,马车早已过了正安门,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丞相府所在的阊门大街。丞相府并不坐落在闹市区,和其他显贵的府邸也不挨着,当初建府的时候曾有一位亲王看中了它,特地从皇帝那里求了来,可是后来嫌它的位置有些偏,就空置着,后来那位亲王因参与谋逆案事败后服毒自尽,家资充公,这别院也就被内务府收了回去,最后赐给了李家,说起来,已经传了几代人了。这府邸是那位坏了事的亲王为自己晚年静养所建,花园里山峦叠峰、藤萝掩映,十分雅致。要讲府第大小,在京都的公卿中不算什么,但讲景致,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短短的一段距离,单调而冰冷的马蹄声却让时间骤然拉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跟车的婆子已声音温和地隔着车窗的帘子道:“三小姐,到了!”随后将脚凳放好,白芷和紫烟先后踩着脚凳下了车,然后转身服侍李未央下了车。
进了府,穿过无数个走廊,走廊外头皆都挂着一溜儿的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有画眉、百灵、红子、黄雀,还有来自千里之外的红脖、蓝脖、虎皮、太平鸟、朱顶红等等,真是百鸟齐鸣,悦耳动听,李未央看了一眼那架在皮手套上目露凶光的鹞子,淡淡转开了视线。
一路上,到处都有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敛声屏气地垂手立着。看见李未央,丫鬟齐齐曲膝行了福礼。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
当时的自己看着她们,几乎是手足无措。现在想起来,大夫人本可以派人来教导自己礼仪,或者是平城李家也该有人告诉自己,可偏偏谁也没有,任由她在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被人议论说野丫头就是野丫头,根本不懂半点规矩!李未央想到从前,微微一笑,并不停下来看周围向她行礼的丫头们,径直跟着引路的丫头向前走。白芷和紫烟见到这情形,都快步跟了上去。
“看到没有!那个就是三小姐!”
“长得挺漂亮呢,仪态也很好!不是说在乡下长大的吗?”
“是啊,小姐就是小姐,没有因为在乡下长大就畏首畏尾的呢!”
李未央对这些议论并不感兴趣,一路走到荷香院的正屋门口,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早就殷勤地撩了帘子,见她们走近,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三小姐”。
李未央朝着那小丫鬟笑着点了点头,进了正屋。
白芷和紫烟一路跟着进去,却看到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头顶上挂着美丽的八角宫灯,屋子里有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楠木隔段,其余家具全都是花梨木与酸枝木所制,极尽奢华之能,雕工繁华,令人叹为观止。
两个从平城而来的丫头不由屏住了呼吸。
实在是太……奢华了!
然而本该最被这些富贵景象所震慑的李未央,却连看都不看这些美丽的摆设一眼,只是轻轻走上去,笑容可掬地向正座上的老妇人行了一礼:“未央见过祖母,母亲和二位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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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4
008 母慈女孝
前一代丞相李昌盛中年鼎盛之时就离世了,他的妻子孟氏因为伤心过度,便离开了主宅独自去了别院休养,回来以后怕触景伤怀,干脆搬离了主院,住到了较为偏僻的荷香院,从此很少过问府里的事情。在前生,孟氏这位祖母虽然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往,但做人处事却都说得上公正,从来不曾偏颇哪一个人,所以李未央一直对她有很深的好感,可惜老夫人身体不好,在李未央还没有登上皇后之位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屋子里,居中暖榻上坐着的孟氏身穿五福捧寿纹样的宝蓝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中间缀着一颗翠玉的银鼠皮昭君套,见李未央盈盈行礼,她淡淡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话:“回来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李未央的眼睛刹那间就红了,看在众人眼睛里,顿时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这时候,一位身穿蜜合色大袖圆领湘绸裙子,发上是点金凤簪的美丽妇人笑了笑,主动走过来将李未央搀扶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老夫人,您看,这真是个标志的丫头呢!”说完,她看了正坐在一旁的大夫人一眼,“真要给大嫂贺喜了,又添了一个美貌的千金。”
大夫人蒋氏脸上微微笑了,可是眼底却不见丝毫的笑容,她慢慢打量了李未央一眼,道:“的确是个好孩子。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李未央眼角一跳,脸上却露出恭顺的笑容,轻轻从刚才搀扶她的二夫人温氏的身旁走过,仪态端庄地走到蒋氏面前,又福了福:“母亲。”
蒋氏十分慈爱地看着她,道:“都说平城山水好、养人,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小猫大,身子也不好,瞧瞧,气色比从前好多了,这可是因祸得福呢!”
山水好?养人?李未央心中冷笑一声,差点就把她养死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因祸得福,这脸皮也真不是一般的厚!
想到这里,她俏生生地笑了笑,“母亲说的是,未央多年来多亏您的照拂了。”
这句话一说,看在其他人眼中,李未央便是个十分识趣的人,若是她这时候当场向老夫人告状,说受到了虐待,那么老夫人虽然会责备大夫人几句,可她却大可以推脱是下人们背着她的心意做事,半点妨碍也没有的,还会给旁人留下一个李未央不识大体的印象。所以李未央此刻这么说,蒋氏只是很满意地笑了,顺势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心意你领了就好,从今往后就回到家了,以后多和姐姐妹妹亲近就是,缺什么少什么都来跟我说。”
一旁的三夫人周氏只是温和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而刚才搀扶过李未央的二夫人温氏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老夫人则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捻着手里的佛珠。
“是,未央一定遵从母亲的教诲。和……姐姐妹妹们多亲近。”在旁人看来,李未央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说话又似乎极为顺从,
大夫人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紫烟和白芷,点点头,道:“身边就跟着这两个小丫头也实在不像个样子,画眉,从今往后你就跟着三小姐吧,好好照顾她。”
一名秀眉凤眼、身形窈窕的丫头应声出列,恭敬地向李未央行了个礼。
“你也大了,身边只有这两个一等丫头也不够,如今先补上一个,回头等过了年再加一个,二等的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至于三等的好办,看着差不多的就慢慢添起来。”大夫人这样说道,十足一个慈母的模样。
李未央笑着拜谢了,她知道,此刻不光是大夫人在打量她,就连一旁的老夫人孟氏,二夫人温氏和三夫人周氏都在评估她。这一家子,自己的父亲是丞相,嫡母蒋氏当家,可是二房和大房近年来却是互别苗头,至于三房么……总之,彼此之间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对于刚回来的她而言,站稳脚跟才是最重要的。
大夫人又看了她一眼,皱眉道:“这孩子,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她招招手,“把我准备的那件鹤氅拿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她笑着亲自为李未央披上了鹤氅。
鹤氅又轻又暖,浅玫红的茧绸面子上用金线绣出了牡丹纹样,边缘则是用黑线勾勒云纹,里头的银鼠里子全都是大毛,看起来十分的暖和。李未央轻轻一摸,便发现里子是旧的,显然是大夫人为了在众人面前做面子,特地从箱子底下拿出来做人情的。她微微一笑,道:“多谢母亲。”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蒋氏道:“大夫人,御史夫人送了五匹从宁州运来的贡品流云葛,您看——”
大夫人点点头,笑着站起来,道:“老夫人,我有事便先告退了,未央,一会儿我办完了事,就送你去见过你父亲。”
李未央连忙笑道:“是,劳烦母亲费心了。”
孟氏手上的佛珠动了动,只是略微点点头,大夫人便笑着告辞了,她一走,二房三房的人便都跟着站起来。尤其是二房夫人温氏,很是失望地看了一眼李未央,她原本还以为会有机会看这庶女告蒋氏一状,谁知却是个软柿子,吃了那么多苦都不敢说一句半句的。
三位夫人一走,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也就都跟着走了。
孟氏看了眉清目秀的李未央一眼,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对一旁的罗妈妈道:“送这孩子出去吧。”
李未央跪倒在地,又认真地给孟氏磕了个头,这才跟着罗妈妈离开。
罗妈妈送李未央到屋檐下,就听见李未央突然“咦”了一声,不由顿住了脚步:“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脸上也露出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无意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罗妈妈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却故意落后半步,看了一眼李未央的后颈,发现那里竟然出现了几个红点,像是刚刚被针扎出来的一般,汩汩往外冒血,顿时愣住了。
李未央像是强忍着,没走几步却眼泪汪汪的,罗妈妈再也看不下去,笑道:“三小姐这鹤氅上的花样真是漂亮,老夫人最近也想要做一件,不知道能不能脱下来借奴婢们看两天?”
老太太穿的衣裳,花样颜色自然是和自己的不同,李未央明明听得明白,却仿佛听不懂一样,顺从地脱下了鹤氅递给罗妈妈,罗妈妈接过,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那银鼠里子抚了抚,随后脸色微微变了。
“罗妈妈,怎么了吗?”李未央天真地道。
罗妈妈看了一眼周围的丫头们,脸上的笑容不改:“没事,三小姐快去看看新居吧,老夫人身边离不开奴婢,得赶紧回去。”
李未央看着对方手中抱得紧紧的鹤氅,微微笑了:“是,罗妈妈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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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4
009 群芳环伺
罗妈妈一路抱着鹤氅回到荷香院,屏退了丫头,对孟氏道:“老夫人,奴婢有事禀报。”
孟氏见她神情郑重,便点点头,道:“什么事?”
罗妈妈小心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虽然这事情本不该奴婢管,可是三小姐实在是可怜,什么都不知道,还当宝贝一样摸了又摸,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要防备人。”
孟氏见她这么说,从她手上接过鹤氅,心里疑惑.手下就揉捏了两下,忽然觉得手感有异,忙低头去看:“咦,这是什么?”
就见柔软服帖的皮毛内,有一小块向旁边翻起来,冒出些刺来。仔细一看,又不是刺,而是几根细针,细如毫毛一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怎么衣服里有这个?”孟氏的眉头皱起来。
“三小姐到底是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东西,这细针极短,并不十分历害,再有那块皮毛挡着,穿着的人是感觉不出什么来的。只是若人一走动,那这些细针就会扎破皮肤。”
“这些黑心的奴才们,这样粗心大意!”孟氏怒道。
李未央虽然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可也是她的孙女,又是个眉清目秀的懂事孩子,怎么会刚一进府就有人这样整治她呢?可是孟氏转念一想,除了大夫人蒋氏,谁也不会有这胆子的!她的面色越发不好看了:“这鹤氅可是当着我面给的,这是要给我难堪吗?”
罗妈妈很少见到孟氏发怒,连忙低下头去:“老夫人,这事情也未必是大夫人做的,看她对三小姐那么好——”
“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有什么好不好的?!原本我还想着,她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是晓得轻重的,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看现在的情形,她也是糊涂的。咱们这样的家庭,万万不可传出什么虐待庶女的事情,罗妈妈,你将我身边的墨竹送去给三小姐吧。”
“是。”罗妈妈连忙应道,老夫人虽然很少过问府里的事情,可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看不过眼的事情总是要管一管的,如果只是几根细针,拆掉就是了,老夫人这是怕大夫人还会动其他的手脚,传出去妨碍李家百年的清誉。不过,这回三小姐可算是走了好运了,有老夫人的人在那儿看着,大夫人肯定要顾虑三分,不敢将她真的如何的。
孟氏想了一想,就道,“既然你已经带回来了,拆掉细针原封不动送回去就是,不许对三小姐多言。”
“是,奴婢明白。”罗妈妈应声道。
此刻的李未央,已经走到了花园,一路上虽然有小丫头在前面引路,她却明显心不在焉的,不知道那几根细针发挥的作用究竟有多大,那细针自然不是大夫人做的,她才不会在没摸清自己底细的情况下就动手,细针是李未央自己趁人不注意放进去的,借机会告诉孟氏,大夫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撕开她伪善的面具。就在这时候,对岸的书斋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那声音极为好听,让李未央猛地一惊。
“三小姐,那是大小姐领着其他小姐们在读书呢!”画眉微笑着说。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画眉以为她还想听,继续说道:“咱们府里的大小姐啊,那可是仙女一样的人,心地又好,才学又好,样样都是出类拔萃的,当初府里的小姐们是不读书的,可是大小姐亲自去对大老爷说,女子也当有学识、懂事理,所以大老爷亲自去远山县请来了最出名的女先生,这等厚待,在咱们大历朝可是头一份呢!”
李未央的手指扶在栏杆上,暗暗捏紧了,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是吗?大姐真的很厉害。”
就在这时候,突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笑声:“那个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未央远远望过去,见两个花枝招展的少女从对岸的书斋走出来,其中一人遥遥指着自己道。原本不打算立刻与这几个人见面的,然而对方却还是找上门来——她微微一笑,看来历史又要重演了。
“三小姐,这位说话的是五小姐,旁边的那位是四小姐。”画眉小声提醒道,眨眼间,五小姐李常喜已经到了跟前,她穿着一身粉蓝绣襦罗裙,髻上戴了一对精致小金钗,脖子上戴着赤金璎珞长命锁,鸭蛋脸,丹凤眼,眉心一颗红痣,脸颊微红,笑着启齿,露出细细的小白牙,看着十分的讨人喜欢。五小姐身旁,还站着一个一样粉嫩白净的穿着粉红罗裙的女孩子,眉眼之间与李常喜有几分相似,却生得更温柔些,是四小姐李常笑。
“原来是四妹和五妹。”李未央露出一个天真却又微微带点羞怯的笑容来,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光华璀璨。
四小姐李常笑听到李未央说话,便和气地笑着与她点点头,倒是旁边的李常喜,露出骄纵的嗤笑:“上来就叫妹妹,谁让你这样叫的?!”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不能叫妹妹?难道要叫姐姐?”
李常喜一愣,随即柳眉倒竖,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李未央,发现她的容貌也算是极出挑的,肤白柔嫩,青丝如墨眉如黛,和她想象中的村姑模样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中顿时不满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故意挑刺吗?”
故意挑刺的人明明是你才对!李未央乌黑的眼睛里有一道冷意闪过,快的让人根本看不透,然而口中只是笑道:“四妹妹,我还要去向父亲请安,别挡着我的路吧。”
李常喜原本以为李未央是个软柿子,一听之下顿时更加恼怒,道:“你一个二月生的灾星,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四小姐、五小姐,和李未央同样都是庶女,前生的李未央一直不明白,自己从来没招惹过李常喜,为什么她总是开口闭口的讽刺,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人就是喜欢挑事,没事尚且要搅合三分,更何况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对方不把自己压到地,将来还怎么作威作福呢?李未央脸上半点怒容都没有,只是淡淡笑道:“是,我是二月出生的,五妹妹这是对我的生辰有意见?”
李常喜见她眉眼不动,摆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更加火冒三丈,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一个柔和的嗓音道:“常喜,三妹刚刚回来,你怎么这样无礼!”
李未央闻声,脊背上仿佛有一阵寒流扫过,这个声音,她再过一百年也绝对不会忘记,李长乐!她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从栏杆那边施施然走过来的绝代佳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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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大姐长乐
说话间,一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的美人款款而出,她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素罗衣裙,裙子上绣着灿若云霞的海棠花,腰间盈盈一束,益发显得她的身材纤如柔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之姿。发式亦简单,只挽着一枝金崐点珠桃花簪,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有一种清新而淡雅的自然之美。
碧蓝的天空下,她慢慢走来,微微一笑,众人只觉若春晓之花绽放,如中秋之月露颜,四周仿佛有雅乐轻奏,仙雀环飞,浑浑然间,三魂七魄似已被夺去了一半。
这就是李家大小姐李长乐的魅力,没有人能逃脱。
李未央看着她,目中隐隐流动出一丝悲色,难怪自己会输给她,这样的美貌,这样动听的声音,任何男人看见,身子都要酥三分。
李未央是一个传统的女人,一旦爱一个人,就很爱很爱他。和拓跋真八年夫妻,她自认全心全意为他,哪怕天底下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她也一心一意护着他、爱着他,不惜生命。他们在一起八年,整整八年,对着一个不喜欢的人,八天都觉得辛苦,何况是整整八年,所以她不得不佩服拓跋真,居然演了那么久的戏,居然直到他登基,她才知道他当初真正看中的是李长乐!
想来也是,自己与李府的这位大小姐比起来,真正是云泥之别!李未央不得不感叹,自己活了半辈子,居然只是这个故事里的配角,当真是可怜又可笑。
“常喜,你怎么能这样和三妹说话!”李长乐轻轻皱起眉头看着李常喜,满是不赞同的神情。
原本还表现的咄咄逼人的李常喜立刻变了一张脸一样,上去握住李长乐的胳膊,撒娇似的摇晃着,“大姐,我只是和三姐开个玩笑嘛,你千万别告诉母亲,不然我肯定要被责罚的啦!”
李长乐的美目停在李未央的脸上,笑着道:“那要看你三姐愿不愿原谅你!她若说算了,我便饶了你,若是她不肯,那我也再也不理会你了!”
李常喜怒视李未央,李未央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笑道:“大姐不必担心,五妹真的只是和我开玩笑。”
李长乐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常喜,还不和你三姐赔礼道歉!”
李长乐就是李长乐,永远扮演者主持公道的一方,表现的端庄得体、善良可亲,让前生的自己从一进府就下意识地对她产生了好感,最后从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却正是这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她比骄纵刁蛮、仗势欺人的李常喜,还要可恶一千倍一万倍!李未央的目光里,闪现了一丝冰冷,可是那冰冷的出现只是一瞬间,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到。
李常喜冷冰冰硬邦邦地在旁边说了一句:“对不起了,三姐!”在三姐两个字上,她若有似无地咬了重音,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李未央笑了笑,面上一派的温和:“不要紧的五妹妹。”
李常喜不再言语,恶狠狠地瞪了李未央一眼,李长乐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李未央的手,道:“好了,以后大家都是好姐妹,不必这样客气,要大度一些。五妹妹,咱们走吧,先生还等着咱们。三妹妹,你也赶紧去见父亲吧,千万别耽搁了。”她说的话,隐约是维护李常喜的,李未央听得很明白,却只当做听不懂。
李常喜越发地恨了,她走过李未央身旁的时候,故意伸出脚要绊她,李未央明明看到了却当做没看到,笔直地从她们身旁走过,李常喜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就等着李未央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谁知不知道怎么的,只听见李未央惊叫一声,随后自己身旁的李长乐竟然也随着李未央一起翻了下去,两人一起摔进了旁边的水池里,李常喜一下子吓傻了!
“大姐!大姐!”李常笑原本落在后面,此刻赶紧跑过来。
李未央一头一脸的泥水,简直像是个从池塘里爬出来的野鸭子,她一从水里出来,立刻伸手将李长乐也拉起来,池水只到她们的腰间,只要站起来就没事了,然而李长乐那一身美丽的裙子上却满满都是泥巴,发髻都散乱了,整个人简直像是惊呆了一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常喜没想到自己本来想要让李未央出丑,却莫名其妙带着李长乐一起倒霉,当场吓得说不出话来,李常笑赶紧吩咐旁边已经完全呆住的丫头们:“看什么!还不快把大小姐三小姐扶出来!”
李长乐和李未央先后出了池子,仍旧是满头满脸的泥水。
李未央一上来,就满是委屈地道:“五妹妹,你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可你怎么能连大姐一起推下去呢!你太过分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李常喜的身上,她虽然平日里仗着在大夫人膝下长大,又跟李长乐很亲近,所以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睛里,但是现在这种局面,她却是完全没想到,她喃喃道:“没有……大姐,我没有……我只是想要推她……我不知道会这样的!”她看向自己的亲姐姐李常笑,“四姐,你看见了是不是?你帮我说句话,我没有要推大姐下去啊!是李未央!一定是她!是她把大姐拉下去的!”
李常笑的确看见了李常喜伸出脚去绊了李未央,却没看清未央是如何动作的,为什么连同大姐一起掉下去了,大姐可是大夫人的心头肉,有半点闪失自己姐妹都要脱层皮!她这时候也知道坏了事,脸色吓得煞白,却还是赶紧道:“大姐,常喜肯定不是故意的——”
李未央垂下头去,一副很委屈的模样:“大姐,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惹怒了五妹妹,也不会连累你了。”说着,她低下头去,主动用自己的衣裳去替李长乐擦拭,不着痕迹地掩过了李长乐裙摆上的一个脚印。刚才李常喜绊了她一脚,她便顺水推舟,故意踩了李长乐的裙子,又扯了她一把,让她和自己一起掉进了池子里。
李长乐的目光在李常喜和未央的身上犹疑了一会儿,混乱中她只隐约感到有人拽了自己一把,却没看清究竟是谁做的。
李常喜恼羞成怒,指着李未央大叫:“你还在装可怜!都是你害的!”说着,就要扑过去抓住李未央的胳膊,一众丫头从未见到小姐们这样失态,一时都吓傻了。
这时候,众人只听到一阵威严的声音:“你们都在闹什么!”
所有人回头一看,竟然是李丞相站在不远处,顿时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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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小惩大诫
李萧然年纪并不大,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束于金冠之中。乌黑的发际下是宽阔的额头,再往下便是两道长长的卧蚕眉,一双严肃的眼睛,他的嘴巴永远都是微微抿着的,十分的刻板,从前李未央很少看到他开怀大笑的模样。
至少,父亲从来不曾对她笑过。
李未央慢慢垂下头,掩饰着眼底的情绪。有多少年,她没听见李萧然的声音了?
此刻大夫人蒋氏焦虑不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长乐,你这是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急忙把李长乐拉到身边去,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生怕她有什么闪失,眼睛里是丝毫也不掩饰的焦急。
李长乐眼圈红红,明显是一副受了委屈却还强忍着的样子,拉着蒋氏的衣衫道:“母亲,好冷。”
蒋氏连忙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到李长乐的身上,握住她的手道:“哎呀,这手真是冰凉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猛地回头,目光如同钢针一样落在李未央的身上。
李萧然皱起眉头,他的眼眸同他说话的声音一般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犀利,以及一抹严厉:“你是未央?怎么刚进府就惹事!”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大家都看着李未央,已经不再是看三小姐的眼神,好像她是一个怪物!一进府就被老爷嫌弃,这还有好日子过吗?
原本脸色吓得煞白的李常喜见大夫人一来就拿李未央开刀,顿时放了心,一旁的李常笑性子憨厚,刚要开口说话,李常喜忙掐了她一把,目光幸灾乐祸地斜瞟向一旁的李未央,又看了看李长乐那条被弄脏的裙子,朝李常笑挤了挤眼睛,做了一个“闭上嘴巴”的表情——她只要等着看戏就行了,大夫人一定会收拾李未央的!
李未央心中冷笑,从前就是这样,她在这些人眼睛里,比鞋底的烂泥都不如,可怜她还一直将这些人看作是自己的至亲!真是太可笑了!如今面对他们,她已经没了半点伤心难过的感觉,只有一种熊熊的斗志从心头升起,来吧,她现在谁也不怕,看看这些自命不凡的鸡蛋碰上她这颗硬石头,究竟是谁粉身碎骨!
李未央望着李萧然,绽放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容,舒舒展展地弯腰福下去:“父亲,未央第一天回来,就给大姐添了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天是大姐救了我呀——”她的话没有说完,眼睛就落在李长乐的脸上,仿佛充满了感激之情,“人人都说大姐像仙女一样,未央进府第一天就受到了你的照拂,果真是比人们说的还要善良百倍呢!不过,”她话头一转,清亮的眼睛看向李常喜,“五妹妹,你也太不小心了,若非你撞了我一下,大姐也不会为了帮我而落水,你走路怎么不看好呢?”
李常喜吃了一惊,她以为在父亲和大夫人面前谁都不敢多言,没想到李未央竟然这么伶牙俐齿,还敢为她自己申辩。李常喜立刻涨红了脸辩解道:“父亲、母亲,常喜怎么敢呢!明明是李未央——不,三姐姐自己掉下去的,不知怎么的还把大姐拉下去了!大家都是亲眼看见的啊!”
李未央半点也不惧怕咄咄逼人的李常喜,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晶亮晶亮地发着光,脸上却是露出惊愕的神情,“五妹,你怎么这样说话呢!父亲,你若是不信未央的话,问问大姐就知道了。大姐是最公允的人,绝不会因为她和五妹很要好,而我只是新进府就偏袒五妹妹的,是不是?”
李长乐一愣,她没想到李未央三言两语就给自己带了那么大的高帽子,若是她顺着李常喜的话说,就会给人故意偏袒五妹的印象,纵然父亲相信了自己的话,也会留下一些怀疑。转念一想,她面上含着一丝嗔怪,对李常喜道,“是啊五妹,你太不小心了,怎么会把未央撞下栏杆去呢?要不是我刚才拉了她一把,未央的额头磕在石头上,她可就破相了呢!”
果然如此,李未央压下眼底的一丝冷笑,她太了解李长乐了,任何时候不会忘记选择维护自己善良大度的形象,若是说自己将她拉下去的,她岂不是成了蠢货?但是说她主动去救自己的,那就大不一样了,李常喜虽然和她一起长大,但在这个瞬间却成为了她好名声的垫脚石。
李萧然闻言,温和地看着李长乐:“是真的吗?”
李长乐略一犹豫,随后快速点了点头,转头似笑非笑地凝着未央:“三妹刚刚进府,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这个做姐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呢?”
她一开口,李萧然果真相信了。他对这个女儿,向来是宠爱之极的。
李未央看着他脸上欣慰的笑容,低下头,双眼掩盖在睫下,唇角抽起一丝迹近于无的冷笑。父亲,很快,很快你就知道你这位天仙般的爱女给你带来的麻烦了!伪善,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大夫人冷冷地望了李常喜一眼,带着深不见底的寒光:“常喜,平日里我是怎么教导你的,难道连这点规矩都没有吗?不但差点伤了你三姐,还连累你大姐衣服都湿了,从今日起,去祠堂跪上三天!没我的吩咐不得起来!”
李长乐脸上的笑意暖如春风:“母亲,妹妹不过是年少顽皮罢了,罚的这么重,三妹心里该过意不去了!”说完她才转过头看向未央,笑了一笑。阳光映着她的脸,美丽的不带一丝烟尘,“是不是,三妹?”
李未央笑意浅浅,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大姐说得对,都是我不好,今天若非我回来,五妹妹不会恼我,大姐的裙子也不会湿,五妹妹,你别生我的气!”说着,她仿佛想要和好一般,主动去拉李常喜的手。
李常喜气的要死,一把挥开了她的手,李未央像是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
李长乐美丽的眸子一沉,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原本母亲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饶过常喜,可是现在——
李常喜一时怒上心头,这才猛地惊觉,自己做错了,果然,就听见李萧然怒气冲冲地道:“没规矩的丫头!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三天?关足一个月,将女戒抄满一百遍再放出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甩袖子走了。
大夫人吃了一惊,连忙追了上去:“老爷,老爷,您别生气——”
两人都走了,李常喜气的满脸通红,怒气冲冲地道:“李未央,你这个小人!”
小人?你若非故意使坏,何至于此。李未央根本不用动弹,李常喜就被旁边的李常笑拉住了:“好了,你还不够丢人的!”
未央微微一笑,黑色的眸子里隐隐显现的幽光,让李常喜有了种被寒刃剖开的错觉。然而这只是一瞬间,很快李未央的眸子里就只剩下清明,什么都看不到了。
“好了!不要再闹了五妹妹!”李长乐轻移莲步走过来,轻声斥责道。
李常喜不甘心地恨恨看着李未央,却终究没敢再动。
“咱们姐妹以后不可以再生嫌隙,一定要和睦相处才是。”李长乐的脸孔透明若水晶,仿佛有一种光丽艳逸。
“是,大姐。”李未央微笑着回答,最后两个字唤的极轻,如耳语一般。
望着那十分纯然的笑容,李长乐的心不知道为什么,蒙上了一层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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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烹茶之技
无边的黑暗淹没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断腿,日复一日的折磨,李未央猛地从梦中惊醒,满身的冷汗,几乎湿透了衣被。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白芷过来掀开了雨过天青纱的帐子,低声道:“三小姐,您没事吧?”
李未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雕花填漆床,她刚才只是在做梦,她还活着。
黑暗之中,李未央面上犹自带着些茫然,额头上的几缕碎发被冷汗浸透,湿湿地贴在光洁额头上。
“三小姐又做噩梦了么?”白芷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李未央摇了摇头。
这时候,墨竹从屋子外头进来,轻声问:“三小姐不舒服吗?”
今天夜里是白芷和墨竹守夜。李未央看了一眼白芷,白芷立刻笑道:“没有,只是被子盖得厚了,发了汗呢!”
白芷是个聪明的丫头,李未央心中想到,当年平城李家也曾送了白芷和紫烟来,可惜自己一直觉得他们过去待自己太过刻薄,连这两个丫头也都不曾亲近过,早早听了大夫人的话,打发出去嫁人了。现在看来,她需要帮手,而这两个丫头,也需要进一步考验。
墨竹是老夫人孟氏身旁的二等丫头,现在来了三小姐屋子里,自然提了一等,她听了白芷的话,笑了笑,随后转身出去把炉子上温着的热水取来,轻声道:“我帮小姐擦擦身子。”
李未央点点头,墨竹手脚麻利地在黄铜盆里注满了热水,又取了一块带着芬芳的布巾浸着,上前去帮着白芷给李未央擦洗换衣。
换了寝衣,只觉得微微的凉爽,李未央的心情慢慢平缓下来,她看着两个丫头,微笑道:“别忙了,你们都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唤的。”
第二天中午,紫烟捧了一盏青瓷的小盅过来,道:“三小姐,这是厨房里送来的,说是今天老爷请了客人来,所以来不及忙后院的午膳,先用点鸡汤垫一垫。”
自己不像大姐一样有小厨房,只能吃公中的饭菜。听了这话,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道:“好。”随后她掀开盖子,却一眼就看出来,是掺过水稀释的鸡汤,碗里鸡肉只有四块,一块鸡头、一块鸡脖子、一块鸡屁股,还有一块鸡肋骨,真的没一块像样的。
纵然是李未央,也不由得笑了。李家规矩大,对待庶出的子女一贯是表面功夫过得去的,不说别的,且看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十分的贵重,表面看大夫人没半点刻薄自己。但这些贵重的摆设都是入了库的,不能丢也不能碰坏了,否则要照价赔偿。而自己的衣服,来来去去就那么两身可以见客人,自己来了一个月,大夫人虽然经常提起要人来给自己量衣裳,却从未真正有所行动。前生,蒋氏可还没有做的如此过分的,至少表面上,她还是一个端庄雍容的嫡母。可见上一回自己将她的宝贝女儿衣裳弄湿了,害的李长乐在人前咳嗽了两天,是被记恨上了。而眼下,明摆着连底下的奴才们也都开始狗眼看人低,一脚踩在她头上了。李未央淡淡看了一眼,似笑非笑。
紫烟的眼圈红了:“三小姐,奴婢也和厨房的人理论过。结果那些人说其他小姐们的定例都是这样,偏三小姐挑三拣四的,他们还说……其他主子们要吃什么喝什么,都是自己贴补的,要是三小姐想吃好的,大可以学着做。”
贴补?李未央笑着摇了摇头,她如今可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庶女,哪里有钱贴补下人。大夫人嘴甜心苦,当着人赏赐给自己不少东西,却没有一分钱,那些东西也不能变卖,这些下人是吃准了她李未央没有钱而已。哈哈,这倒真是太有趣了。
李未央清亮的眼睛闪闪发光,随后她吩咐紫烟:“去取剪刀来。”
紫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依言去了,只是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想不开。李未央微微一笑,自己脱下了外袍,用剪刀将自己里面衣裳的袖子剪短了半截,又让紫烟拿去缝补好线头,再将外袍穿上,从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随后她站起身,道:“听说今日五妹妹放出来了,如今是在给老夫人请安吧。”
紫烟看着她,脸上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
“走,咱们也去看看五妹妹。”李未央的笑容越来越大,看起来竟然带了三分的狡黠。
走出屋子,李未央的脸上满满都是如沐春风的笑容,没有人喜欢天天看到一张沾满泪水的脸,老夫人也不例外!
荷香阁里一派热闹,暖香扑鼻。大夫人正坐在老夫人身旁,和二夫人孟氏商量着过年的事情。
李长乐穿着雪白的银狐皮对襟旋袄,海棠红流云纹百褶裙,论穿着,她并不比在座的其他小姐们更出挑,可配上她那极为美丽的容貌,坐在那里就是显眼,把屋子里其他的女孩子们都给比了下去。此刻,她正微笑着听她母亲说话,端庄娴静之极。
李常喜穿了一件玫瑰红镶麝鼠皮袄子,头上插了金珠,耳畔的红宝石耳坠摇摇晃晃,脸上巧笑嫣然,半点也看不出被关了一个月的沮丧和懊恼,明显已经从憋屈中缓了过来,她一心一意地讨好老夫人,不时说两句笑话,可不管她怎么卖力,老夫人的面上都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四小姐李常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时不时抬起头看对面二房的二小姐李常茹几眼,而每次看过去,李常茹都是在充满嫉恨地盯着李长乐。
这一屋子的人,看起来其乐融融,实际上都是各怀心思罢了。
丫头绿辛捧了一个朱红漆的木托盘上上来,将茶盏送到各人的桌上。
老夫人孟氏端起来喝了一口,顿时愣住:“咦?这茶汤香得很。”
李长乐闻言,也端起来喝了一口,赞同道:“嗯,这汤色也好,味儿也正,真是极佳的上品啊。”说着望向绿辛道,“果真还是老夫人这里的人好、东西好,我从前就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茶汤呢!”
这烹茶之技,在本朝被视为一项极为高雅的活动。不说在宫廷豪门之中,市井之间,也是盛行得很。别的不说,大小姐李长乐就是个中高手,更是得到名师指点过的,如今能够得到她的夸赞,可见这烹茶之人的技艺十分了得!
这一下,屋子里人人都取茶汤来吃,几乎是人人都赞叹起来。
孟氏淡淡笑了:“绿辛,你这丫头烹茶的手艺突飞猛进啊,要赏。”
绿辛笑着福下身去:“老夫人,这茶汤可不是奴婢烹的,是三小姐。”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大夫人的脸色不由得复杂起来。老夫人孟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哦,是未央吗?让她进来吧!”
自己费力地说了半天,老夫人都只是淡淡的,李未央竟然这么容易就让老夫人夸赞了!李常喜看着从门口盈盈而入的李未央,恨得几乎要在她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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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借力打力
李未央有自信,老夫人喝了这茶,就再也喝不进其他人煮出来的茶,因为当年的拓跋真酷爱饮茶,自己为了让他开心,特地寻访了数位名师去学了这煮茶的技艺,整整八年,她敢说,单此煮茶一技,无人能出其右!而且她也不怕大夫人查到什么,因为平城李家的小姐们也是人人都会烹茶的,既然她在平城呆过那么久,耳濡目染之下,会烹茶之技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孟氏显然对这茶很满意,看着李未央,笑容比往日都要和煦了很多:“你烹的茶与众不同,是师从何人啊!”
前生的李未央因为自己是二月生的庶女,素来谨言慎行,在所有场合几乎都是悄无声息地坐在一旁做看客,更是不曾和老夫人这样亲近地说过话的,此刻她也不慌不忙,笑道:“回禀老夫人,是在平城的时候,他们家中请了董三娘来教导小姐们烹茶,我便也跟着学了一些,只恐技艺浅陋,难登大雅之堂。”
大夫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就连李长乐,也是轻轻皱起了眉头。跟着学了一些?就能烹出这样的茶吗?若是从头认真学,岂不是——
董家三娘子是出名的烹茶大师,只可惜腿脚不便,从不曾出平城半步的,李长乐也曾想过请她来,却没有这样的缘分,听了这话,在李长乐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心中,无疑是一种挑衅了。
李未央将他们母女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只是声色不露,笑着道:“老夫人,可否借茶盏一用?”
孟氏微微点头,李未央便走上前来,轻轻端起孟氏旁边的茶盏,轻轻晃了晃,随后揭开茶盏,老夫人一看,刚才喝了一口的茶汤中,灿然开了一朵牡丹花,热气蒸腾中,带着一种梦幻之感。
一旁的二夫人温氏好奇,也靠上来看,一看到这场景,顿时讶然道:“竟然能幻出花草,果真好技艺!”
李长乐的面色变了,她霍然起身,走过来亲眼确认过那朵牡丹花,顿时哑了声音。
李未央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但博老夫人一笑罢了。当年那位董三娘能够幻化出山水之景,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雕虫小技?只怕目前整个京都也无人可幻化如此之景吧。孟氏盯着那茶汤,只见到那朵牡丹花渐渐消失,转瞬发出一阵低低的轻叹。
就在这时候,温氏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道:“三小姐,你的袖子这是怎么了?”
李未央垂着手的时候尚且看不出来,她刚刚摇晃了一下茶盏,外袍翻起,不由自主露出短了半截的袖子,李未央等的就是这句话,却立刻垂下袖子,不好意思地道:“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呀!分明是里面的衣裳短了呢!”温氏的女儿,也就是二小姐李常茹生的杏眼桃腮,一副水汪汪的模样,这时候故意惊叫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一听这话,大夫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未央,忽尔露出一个钢刀一样刮骨的笑来,缓缓道:“未央,究竟是怎么了?”虽然她已经极力掩盖,但语调的僵硬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李常茹兴奋地眨着眼睛,道:“大伯母,你这都看不出来吗?未央是穿了不合身的衣裳!哎呀,真是可怜,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李未央垂着眼,一脸的不安和内疚。心里却是冷笑一声,大夫人这人最看重在老夫人和妯娌之间的面子,既然她不准备让自己好过,自己又何必给她留下面子呢?就算再讨厌自己,刻薄庶女的名声传出去,对父亲李丞相的官声是大大的不利,老夫人又怎么会干看着呢?!
这时候,就听见温氏“哈”地一声笑出来,大声道:“大嫂,你不会连一件衣裳都没给未央做吧!她可是回来了一个月呢!”
老夫人孟氏淡淡看了大夫人一眼,眼神中透着一股不耐。
大夫人再有涵养,此刻也是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通红的。一旁的李长乐连忙站起来道:“母亲早就说过给未央做了四套衣裳的,怎么还未送过来!一定是下人耽搁了!”说着,李长乐看向未央,语气带着三分的责备,七分的怜惜,如同在看自己最宠爱的小妹,然而眼底却是冰冷的:“三妹你也是,衣裳不够随时来向我说,穿着这样的衣裳出来,岂不是让母亲也跟着丢脸吗?”
李未央勾起唇畔,没有半分惧意:“大姐说的是,只是未央和大姐身量不同,实在不能穿大姐的旧衣,否则早就上门叨扰了。”
堂堂丞相府的千金,虽然是庶女,那也是小姐,怎么能穿姐姐的旧衣服呢?李未央明知道李长乐不是让她穿旧衣服,就偏偏用这句话来堵上她的嘴巴,害的李长乐一口气被她顶在胸口上,顶得胸口生疼,勾出了极大的火气来,家中的庶妹们哪个不是诚惶诚恐地和自己说话,这李未央是疯了不成!
大夫人当然不能发怒,她平日里就算是再生气,也不会大声说话的,这是世家的体面,她出身高贵,自然要不怒而威才能体现出她的尊贵。今天李未央把这么小的衣服穿在身上,不异于在她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众人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李未央知道,现在和大夫人对上是不明智的,但话说回来,自己前生倒是安分守己,也不过是落个棋子的命运,还不如下手搏一搏!她在赌,赌老夫人会不会维护李府的体面!
跟着李未央来的紫烟,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手指因为用力已经如雪一样白,身子颤得不成样。然而李未央却是微笑着,没有半点怯懦的模样。
孟氏看着大夫人,淡淡道:“老大家的,你也太疏忽了!”
老夫人从来不管府里的事,也从未教训过自己,虽然只是这一句,已经等同于认可了李未央的委屈。大夫人的火气在肚子里四处乱窜,脸色也越来越涨红,气息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她猛地站起来,她很恼怒,恼怒地不得了,她在李家虽然是当家主母,可老爷在朝为丞相,最是重视体统规矩的,老太太是万万不可得罪!二房又一直虎视眈眈!所以,有些事情她只忍下。
她是,而且必须是李家公正严明的大夫人,是一个端庄宽容的嫡母!李未央只是庶女,想要收拾李未央,教训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急于眼下,将来有的是机会。所以,她沉下脸,突然严厉地对着身旁的亲信林妈妈喝到:“跪下!”
林妈妈一下子愣住了,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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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5
014 嫡母出血
大夫人面色已经恢复平静,这样看来,还是雍容华贵的大夫人,她冷冷斥责林妈妈:“别人做我还不放心,特地托给你去办!我千叮咛万嘱咐,赶紧将新衣裳送过去!你是怎么当差的?未央是我们李家的三小姐,堂堂的丞相千金,怎么容得你们这些人这样怠慢!你看看她的衣裳,叫她穿着这种衣裳出门,是什么道理!分明是想要挑拨我们母女不和,让别人唾弃我这个母亲刻薄她?!”
李未央听着,脸上十分恭敬,心里却冷笑,果然是大夫人,句句诛心。这些话自己也可以说,但这样说,大夫人便要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如果是大夫人说,却等于是让林妈妈顶了罪名。
林妈妈立刻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认错,说是自己一时大意,衣裳早就做好了,一直没有让人送过去,是她的当差不力云云。她心里暗自懊悔,大夫人虽然表面吩咐做了三小姐的衣裳,但她却知道,大夫人不过是做个样子,她正因为大小姐上次被连累的事情不高兴呢,怎么会真的给李未央做什么衣裳!说不准这两天还等着李未央上门求饶,谁知竟然捅到老夫人这里来了!
这个三小姐,看着绵软,实际上却是个刺儿头!偏偏她还聪明的紧!若是她笨点儿,到大夫人那里讨公道,只会弄个没脸,偏偏她趁着二房在这里的时候整到老夫人跟前,这回大夫人还不得不打碎了牙齿咽下去!
“还不去给三小姐认错!”李长乐呵斥道。
她容貌美丽,所以说话也是温文可亲,可是听在李未央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伪善和可憎。自己和李常喜她们不一样,她们千方百计讨好大夫人,将来求个好姻缘,可是李未央太清楚了,大夫人只会将她们一个一个都卖了,变成李长乐的铺路石!
做戏一番之后,林妈妈上前给李未央跪下认错赔罪:“三小姐,都是奴婢一时疏忽,让您受委屈了,回头奴婢立刻让人将新衣裳给您送过去,绝对保证合您的意。”
李未央似乎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一步,看向大夫人:“母亲,这个,其实……”她说得话极慢,好像是要代林妈妈求情,但是话却迟迟没有出口。
大夫人很温和的应道:“未央,你放心,一切自有母亲在,日后府中再有什么短缺了你,母亲自然替你收拾这些懒惰的奴才!”
李未央很是感激的福了下去:“多谢母亲,一切全凭母亲做主就是。”然而,她却再清楚不过,有了今日这一出,至少在明面上,再无人敢轻慢她!
孟氏打量了一会儿李未央,向她招了招手,道:“过来,孩子。”
李未央走过去,孟氏对罗妈妈挥了挥手,笑道:“你来了一个月了,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罗妈妈会意,不多会儿捧出来一个小小的雕花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满是首饰。李常喜看了一眼,只见到自己一直向孟氏讨的一只海棠花富贵钗子也在里头,那钗子雕工精细,上头雕刻的海棠花晶莹通透,价值不菲,自己和孟氏磨蹭了不知道多久老夫人都不理睬,今日居然给了李未央!她的一双眼睛顿时充满了嫉恨,瞪着李未央,几乎要看出血来!
李未央也很意外,她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会送这匣子给自己,顿时心中涌上一股暖流,祖母这样做,显然是告诉众人,她是把李未央这个孙女放在心上的!
李未央心中,此刻对老夫人是真的充满了感激。自己的行为,她不但没有怪罪,还在变相地为自己撑腰,当下她不多言,只是跪下去,深深给老夫人叩了头:“多谢老夫人,您的恩典,孙女铭记在心。”
只一句话,孟氏便知道,李未央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由淡淡露出一个笑容。
大夫人面色在这一瞬间僵硬的无以复加,一旁的温氏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任何时候,对于给大夫人添堵的事情,她都乐于去做,于是她立刻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根纯金的凤钗,塞进未央手里:“来,这是二婶给你的,好孩子,拿着吧。”
李未央面上很不好意思地收下了,转眼看向大夫人,却瞧见她一张脸上已经气的发青,这一回却不是冲着李未央,而是冲着温氏而去的,温氏却全不放在心上,反倒笑的更开怀了。
李长乐已经缓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大夫人立刻反应了过来,双目直视李未央,做了一副浑不在意的大气样,慈爱地笑道:“乖女儿快过来!母亲的礼物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趁着今日一起给你吧。”
之前大夫人也赏赐了李未央一些看似值钱的摆设,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如今看着老夫人开了先例,又有温氏挤兑在先,不得不做个样子。
那么多眼睛看着,大夫人不由得压下气,从自己的手腕上拔下那对羊脂白玉的镯子,肉痛地套在李未央的手腕上:“这可是前朝宫里出来的好东西,好好收着。”
李未央可是做过皇后的,这些金玉之物,她一眼便能认出来,蒋氏倒没有说谎,这次的礼物的确是价值不菲,她微微一笑:“多谢母亲。”
大夫人的嘴巴都有点气歪了,却还是勉强笑道:“谢什么谢,真是傻孩子!”
李常喜几乎怨恨地看出毒来,唇角含了一丝讽刺:“未央,你真是发财了呢!母亲这镯子可是要留给大姐的,今日都给了你!”
李未央一听,顿时很不好意地要褪下来:“这样吗?那未央可不能收!”
大夫人哪里能让她取下来,顿时狠狠瞪了李常喜一眼,转头又换上和煦的笑容,拍了拍李未央的手:“傻孩子,你一样是我的心头肉,给你又有什么不对!快收下,不然就小家子气了!”
李未央见到大夫人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十分畅快,口中却连声道:“那便多谢母亲了!”
李常喜恨得眼睛发直,李长乐却淡淡转开了眼睛,望向窗台下的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心中暗道五妹到底是庶女,母亲教养了那么久,却还是上不得台面。一副镯子算得了什么呢?今日老夫人分明是给了李未央脸面,难道母亲还能和她对着干不成?岂不是给了二房看笑话的机会!
李未央走的时候,罗妈妈追到廊下,笑道:“三小姐,老夫人说了,以后每天请你来这里为她烹茶,可有空闲?”
李未央连忙道:“罗妈妈说哪里话,为老夫人尽孝是应当的。”
见她乖巧,罗妈妈微微笑了,也不枉老夫人抬举她,是个懂事的。
李未央回到屋子里,打开老夫人送的匣子,才发现底下还有一层,掀开红绸一看,却是十碇白花花的银子。
紫烟惊呼一声,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的手顿住了,什么赏赐都是假的,不能卖也不能打赏下人,唯独银子,才是最要紧的,老夫人明知道自己今天是作了一场戏,却还悄悄给了自己银子……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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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6
015 设下圈套
大夫人回到自己的福安院,一句话都不说,就坐下喝茶,脸色从始至终都是铁青的。
“李未央这个死丫头,现在越来越胆大了!居然敢当面顶撞母亲!”李常喜想到就恨,忍不住道。
大夫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垂下嘴角,一言不发。
“五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三妹呢?太没规矩了!”李长乐皱起眉头,虽然她也觉得李未央一定要受到教训,可是在人前,她却还是要保持大小姐的完美风范的。
李常喜冷哼一声,道:“大姐,之前母亲不也找人调查过她么,说她又笨又胆小,可现在看她,说话却是滴水不漏,并且一点儿都没胆小的样子——这可是不像传说的她。”
大夫人嗔了她一眼,随后又问她:“常喜,你可有什么主意?”
常喜看了看大夫人的脸,轻轻的开口道:“母亲,依着女儿看,你送过去的丫头该派上用场才是。”
大夫人顿了片刻,才微笑起来:“你说的对。”
李常喜眼睛珠子转了转,带了一丝阴冷:“现在老夫人虽然护着她,可她要是惹怒了爹爹呢?大家一定会想起来她是二月出生的灾星,到时候……”
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只是盯着大夫人,笑容满面。
“你这丫头,就是心思灵活。”大夫人的笑容变得很深很深:“不过,的确是不错的主意。”
李常喜立刻喜笑颜开,蹭过去讨好道:“母亲,今儿个你可是赏了那丫头一对镯子呢!”
大夫人微微一笑,吩咐一旁的林妈妈取来一对翡翠飞凤簪子,递给李常喜:“一支给你,一支送给你四姐。”
四姐可是什么力气都没出呢!李常喜对这个木讷的亲姐姐向来看不上,心中打定了主意干脆将两支簪子都留下,随后谢过大夫人。
李常喜不是太蠢,也不会过于聪明,大夫人满意地点头,她需要李常喜听话,而且什么事情都冲在最前面,将所有卑劣的事情都替她们做了,以免自己和长乐的手上沾染血腥。
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李常喜才欢天喜地地离开。
“母亲,你对她也太过亲厚了。”李长乐看着李常喜的背影,淡淡道,“这样下去,就怕她不知轻重,越来越胆大。”
“傻丫头,正是要她这样。”大夫人冷冷一笑:“有二房那个小心眼的,老五这个刁钻的,再加上一个木讷的老四,才能衬托出你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长乐可是听得十分明白,轻轻一笑应了,便赖到大夫人的身上:“母亲,现在不还有一个聪明伶俐的三妹吗?”
大夫人勾起嘴角:“未央这丫头的确是不笨,可很快——她就会犯错了!”
自从李未央在老夫人面前演了一出戏,不到一天新衣裳就送来了,春夏秋冬各有四套。李未央挑了一件颜色鲜亮、色泽柔和的银红撒花袄裙,摸了摸,袄裙里面的棉絮,都是厚厚实实,纵使是冬日,也透着暖。
这说明,那一仗打得很成功!
李未央坐在屋子里,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盘算着老夫人送来的银子该如何花在刀刃上,画眉从外面进来,将一双绣好的鞋子捧着进来:“三小姐,奴婢瞧着您脚上的鞋子旧了,又看到大小姐有一双绣着彩凤的鞋十分漂亮,便也赶着替您绣了一双!您瞧瞧,是不是合心意?”
李未央看了一眼,见这双绣鞋大红的缎面,金色的彩凤,上面的丝线非常精致,十分的耀眼,显然是用了很大心思的。
画眉小心地看了李未央一眼,笑道:“小姐喜欢吗?”
李未央当着她的面试了下鞋子,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重重点头,完全像是个得到心爱礼物的天真少女。
画眉立刻就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帮着李未央整理她鞋子上的串珠,随即状若无意道:“现在丫头们都说,三小姐生得真是漂亮清秀,比四小姐五小姐强多了呢!”
知道避开貌若天仙的大小姐,这丫头还不太傻,李未央装作没听懂,仔细地望着自己的鞋子。
“奴婢进府晚,听好些老妈妈说,三小姐这是和七姨娘生得像,当年的七姨娘,也是俊的很呢!”画眉实在忍不住,仿佛不小心地说道。
李未央突然抬起眼睛,画眉被她的眼神看的心里一跳,立刻低下头,赶紧自打嘴巴道:“奴婢不好,奴婢多嘴了!”
谁知李未央却笑嘻嘻地道:“画眉,这双鞋子真是漂亮!”
画眉见她没露出生气的样子,顿时松了一口气,道:“三小姐喜欢就好,唉,您真是太孤单了,没有亲娘在身边就是不行,像是四小姐五小姐,有四姨娘照看着,日子不知好过多少!”
李未央眨眨眼,故意道:“画眉,你说什么呢!”
画眉察言观色,道:“奴婢听人说,七姨娘这两天越发不好了。”
听到画眉提起七姨娘,李未央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的玉佩,自己离开平城的时候,李家主动出面,替她讨回了这块玉佩,这是亲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七姨娘谈氏,原先是大夫人身边伺候洗脚的丫头,因为李萧然一次醉酒,谈氏偶然怀上李未央,结果又生在二月,李未央被迫送走,大夫人为了做个姿态,谈氏才被抬了姨娘。李府上,其他姨娘或多或少有背景、有美色,或是有被看重的孩子,都能撑一撑门面,唯独七姨娘,不但身份低贱,还有个二月出生的女儿,自然失去了李丞相的欢心。前世她是在李未央回来半年前病死,而这一世,李未央提前一年回到李府,七姨娘当然还活着。
这一个月来,李未央也曾千方百计打听七姨娘的消息,但唯一得到的,不过是她既不受宠,也没有什么脸面,身体还很不好,被大夫人送到了最偏僻的南院休养,所谓的南院,其实就是下人住的大杂院隔出来的,距离正院,有十万八千里,而距离南院一墙之隔,就是下等丫头们住着的嘈杂喧闹的大杂院。
七姨娘是这府上最落魄也最好糟践的人,李未央的念头一闪而过,心头忽的针扎一般地痛,然而她迅速地想到,画眉是大夫人身边的人,她在自己面前突然提起生母,绝不简单!
这样想着,李未央心头慢慢升起一丝冷笑,她眉目宛然地望向画眉,既然别人给自己下了套,那自然是要踩一踩的,只是这一局谁才会倒大霉,可就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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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6
016 狠心绝情
李未央打定了主意,脸上表现出了一丝犹豫和担忧,故意结结巴巴道:“七姨娘……七姨娘怎么了?”
画眉见她感兴趣,连忙道:“三小姐,七姨娘的病是到了冬天就越重,恐怕是过不去这个年……”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细心观察李未央,绝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
李未央的笑容慢慢消失,随后似乎情绪有些低落:“七姨娘是我的生母,我却只能看着她受苦,唉。”
画眉提醒她:“三小姐,您的日子现在好过了,是不是该帮帮七姨娘?至少去看看她也好。”
李未央一双眼睛眨了眨:“可是七姨娘如今染了病,听闻父亲下了命令,为防止过了病气,是不许任何人探望的呀。”
画眉笑道:“三小姐,晚上偷偷去看,不就好了吗?到时候奴婢为您看着,一有人过来就通知您,这样不就没人发现了吗?”
李未央心头冷笑,口中却还是犹豫:“父亲知道我违背他的命令,一定会大发雷霆。”
画眉道:“奴婢不敢劝您,您自己想想,七姨娘可是您的生母呀!老爷知道了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画眉是想要让自己因为去看望生母而惹怒父亲?不,此事没这么简单。李未央笑了笑,恍然大悟的模样:“画眉,你真聪明!我再想想,定了时辰就告诉你!”
看着画眉离开,李未央的目光疏忽变冷,一旁的帘子后面,白芷悄悄走出来:“三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听这丫头的话啊!”
李未央看了白芷一眼,挑眉,道:“为什么?”
白芷顿了顿,终究还是不想看主子上当,道:“小姐,您别怪奴婢多嘴,日防夜防,只怕家贼难防,画眉今天说的话让人不得不起疑心。”
白芷的心思竟然也如此玲珑!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有些人,是看不得我过好日子的!”说着,她将那双崭新的绣鞋丢到了一边。
白芷一愣,随即道:“三小姐,您既然知道,就更不能去了。”
李未央的食指轻轻弯曲,在桌面上扣了扣,面上笑容更灿烂:“不,非去不可!”
李未央当天下午就和画眉说定,戌时就与她二人一起去看望七姨娘。谁知太阳刚刚落山,最多不过是酉时,李未央便悄悄拉着白芷,两人从后门离开了院子。
“三小姐,您不是和画眉约好了戌时去吗,现在时辰还早——”
李未央微微一笑,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十足的狡黠:“要是等到那时候去,可就正好踩中圈套了!”亲娘是一定要去探望的,只是这时辰不是随便定的,既要给大夫人一个措手不及,又要给自己留一定缓冲的时间,让阴谋者以为计策能够得逞!
一路小心避开人,李未央和白芷到了南院。这院子十分的荒凉,门口青砖缝里草长了很长,院子里最里面是三进的房间,院子里不见有人伺候。
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李未央早已换了一套丫头的衣服,刻意低着头,走在白芷的身后。白芷走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小丫头迎上来,这小丫头身上穿的青棉袄裙都褪色了,透着一股寒酸。她看见白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
白芷笑着将手里的罐子给她看:“奴婢奉三小姐的命令,给姨娘送点鸡汤来。”
小丫头吓了一跳,刚才不是来了人,怎么又送东西来了,她赶紧道:“两位姐姐,赵妈妈也说是奉了三小姐的命来见姨娘,正在里头说话呢!”
赵妈妈?自己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李未央呼吸一窒,心头几乎立刻涌上一阵奇异的预感,她抢在两人之前掀开了帘子,快步走了进去。屋子里不过两三个樟木的箱柜,桌上放着一个破旧的花瓶,窗门紧锁着,空气很浑浊。然而定睛一看,里面的情形却让她心头猛地一震,赵妈妈人正端着一碗汤在喂那床上的柔弱妇人,李未央想也不想,三两步上去,狠狠打翻了那碗汤!
赵妈妈被那汤洒了个满身,勃然大怒,劈头就骂:“哪里来的死丫头!”
李未央冷笑一声:“赵妈妈,你老眼昏花了吗,连我都不认识了!”
赵妈妈看清眼前这个人是谁,顿时吓了一跳,画眉不是说三小姐一个时辰后才会过来吗?!怎么现在就到了!
“谁让你送汤给七姨娘的!”李未央的声音异常严厉,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柔弱少女,赵妈妈被她的气势震了震,说话顿时矮了三分:“是……是……”
“未央?你是未央吗?!”床上的妇人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急切地抓住李未央的手!
七姨娘生得很清秀,年纪很轻,形容却已枯槁,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腕边的一个成色很差的玉镯子可怜兮兮地晃荡着,就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
第一次看见亲生母亲,李未央眼眶不由自主红了,然而她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七姨娘的话,反倒指着地上道:“赵妈妈,谁给你的胆子,要谋害七姨娘?!”
赵妈妈刚要狡辩,这时候却看到地上死了几只蚂蚁,显然是吃了那汤所致,她面色一变,顿时不说话,扭身往外跑。
李未央冷声:“你们两个,抓住她!”
白芷和小丫头对视一眼,立刻上去一左一右架住了赵妈妈!赵妈妈拼命挣扎,李未央突然抢到她身边,扬手轮圆了胳膊就狠狠的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十二分的响亮。
“这一巴掌是打你谋害七姨娘!”
赵妈妈气得张嘴就道:“三小姐,老奴是夫人赏给你的,你可不能打我……”
不光是打你,还要除掉你!电光火石之间,李未央的心思急转,她反手抄起那个花瓶来,高高地对着赵妈妈举起,赵妈妈惊惧地看着她,李未央的手高高举起,但对着那双眼睛,她怎么也砸不下去。理智告诉她,她现在要做的是快刀斩乱麻,但从她的心底,亲手泯灭一个人的性命,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三小姐,你要是动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赵妈妈见她犹豫,立刻嘶喊道。
然而正是这两句话,让李未央下定了决心!
她用尽全身力气,花瓶猛地砸碎在赵妈妈的头上,赵妈妈立刻头破血流,两眼一翻,软倒下去!
小丫头吓了一跳,立刻松了手,赵妈妈如同死猪一样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怕什么!她是来谋害七姨娘的,如今不过是咎由自取!”李未央面色煞白地丢了花瓶,反倒冷静下来,倒是看呆了屋子里另外三个人。
白芷倒还镇定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鼻息,随后颤抖道:“好像……好像没气儿了!”
李未央冷冷望了赵妈妈一眼,这老奴才就是受了大夫人的命令来杀七姨娘,如果自己按照约定时间来,那时候只怕亲娘都死透了,若是她刚才心软放过这老奴,一回头赵妈妈将事情告诉大夫人,自己母女都是死路一条!她绝对没有做错!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白芷头上落下一滴汗,正好落在她睫毛上,三小姐心性非同一般的坚韧,她既然跟定了这位小姐,就再不能背叛主子了!
李未央刚要说话,床上的七姨娘已经看明白一切,连忙道:“翠儿,你去找个麻袋,然后把人装进去,绑上石头沉到咱们窗子后头的荷塘里,动作一定要快,听见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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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6
017 杀人灭口
七姨娘显然病的不轻,说了几句话几乎咳嗽个不停,李未央快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娘。”
这是前世今生,她第一次叫娘,李未央的心头一阵阵的恐慌,自己不该那么笃定的,大夫人若是再提前一点动手,自己可就再也见不到亲娘了!
叫翠儿的小丫头虽然害怕的很,却也不傻,知道事态严重,赶紧去找了个麻袋,然后和白芷一起将赵妈妈装进去,又去院子里搬了青石板放进麻袋里,无奈赵妈妈太重,她们两人都抬不起来,李未央见状,干脆走过去,帮着她们一起抬起了那麻袋,累得几乎气都喘不过来,才打开窗子将麻袋丢下去,只听到噗通一声的水花声,三人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把屋子里的血迹收拾干净,还有那送来的汤药,也一并埋掉。动作麻利点,别被人发现。”李未央沉稳地吩咐道。
七姨娘在一旁看着,几乎有些发怔,她想不到,未央在关键的时刻居然救下了自己一条性命,而且,她是这样的果决!
将一切收拾干净,七姨娘紧紧抓住李未央的手:“孩子,赶紧回去吧,不要在这里,会连累你的!”
李未央看着谈氏的脸,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未央不走,未央要陪着娘一起。”
“赵妈妈是代大夫人——”谈氏又咳嗽了起来,未央忙上前为她捶背,她放柔了声音,“娘,你别担心大夫人会找我的麻烦,我会有办法的!”
谈氏摇摇头:“不,大夫人不是好对付的。”
李未央点点头,摸了摸谈氏的脸,发现她的额头滚烫,随后问翠儿:“我娘病的如何?”
翠儿眼泪汪汪的,谈氏盯着她,示意她不要乱说话,翠儿实在忍不住道:“三小姐,七姨娘过的太苦了,起初不过是受了风寒,可是没人给请大夫,还克扣我们的饭食,姨娘的病才会越来越重了!”
李未央从怀里掏出五锭银子,塞进谈氏的枕头下:“娘,你收着。让翠儿去换成碎银子,想法子去外面买药。”
谈氏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应该是娘贴补你才是,怎么能收你的钱。”说着,她将手里的玉镯子硬是摘下来塞给李未央。
纵然是铁石心肠,也能分辨出谁对你才是真的好。谈氏的眼睛里,全然都是关心,发自肺腑,李未央眼睛热烫,摇了摇头:“娘,老夫人很喜欢我,银子也都是她给的,你放心,我过得很好。”
谈氏点点头,忍住跟女儿抱头痛哭的冲动,眼泪汪汪道:“未央,都是娘没用。”
“娘,谁让你变成今天这样子……总有一天,我也要让她尝尝这样的滋味!”李未央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凝,完全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早慧。
七姨娘却很慌张,一下就捂住了她的嘴。翠儿是她唯一的心腹,白芷显然易见也是信得过的,可是——
“这种话,不要乱说!你能平安长大成亲生子,就最好了,报复的事,想都不要去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这是只有亲娘才说的出的话,李未央心中滚烫,也不应声。
谈氏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扑通的一声,她惊地脸色猛地发白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死握住李未央的手:“未央,你听!”
“赵妈妈爬上来了?!”翠儿惊惧道。
李未央从床上站起来,“我去看一看。”随后她快速走到窗户旁,看向荷塘对面的情形,却看到假山后面隐约有人影晃动,随后又接连有几块石头落下水,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回过头,她微笑着对谈氏说,“娘,你别担心,是假山的石头因为年久失修掉下湖了。”
刚才那一眼,李未央已经肯定,假山后头有人,只是究竟是谁呢?刚刚将赵妈妈从窗户丢了下去,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握了握七姨娘的手:“时辰差不多了,女儿该走了,回头再来看您。”
谈氏知道李未央不可以久留,虽然心中强烈的不舍,还是叮嘱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李未央知道,大夫人待会儿就会带着李丞相来了,所以——她必须严阵以待,但是对着谈氏,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出了南院门,李未央让翠儿指了路,只身带着白芷,一路穿过荷塘,到达那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附近。从这里遥遥看向南院唯一的那扇窗子,却发现临着这荷塘就是一片芦苇荡,长得密密麻麻足足有半人高,根本看不清对面的情形,知道赵妈妈被丢下湖的事情不会泄露,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想要转回去,就听见一阵压抑的闷叫声。
她们二人向着那边望去,却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孩被两个看不清面目的妈妈死死抓住,其中一人恶狠狠地扼住他的脖颈。孩子拼命挣扎,细腻的肌肤很快变得惨白,漆黑的额发完全乱了,手脚不断徒劳地舞动着。
李未央一怔,随后白芷在她耳边低呼:“小姐,那是三少爷!”
李未央顿时吃了一惊,李敏德,是三婶周氏的养子!七年前,在三老爷李萧河染病死后,三房无人继承,便传出风声说要找个养子,大夫人当时想着从她能够控制的李氏旁支中找一个孩子过去,将来好继承周氏庞大的嫁妆和三房的财产,二夫人也是这样打算,两人很是斗了一阵子。谁知周氏性子虽然温柔,却并不是软柿子,在老夫人的支持下,力排众议从一个远房族亲家中抱来了周敏德,那时候还同时得罪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李敏德,是大夫人的眼中钉之一。
白芷的眼睛带着一丝惊恐,李未央犹豫,该怎么救他呢?外面有两个妈妈,李未央可没愚蠢到觉得自己可以对付。
不过片刻,那孩子就不动了,垂下了脖子,如同一头僵死的鹤。一个妈妈冷笑一声:“丢下荷塘去,就说他失足落水淹死了。”
李未央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恍然大悟,原来前生这孩子就是这样死去的,难怪当她回到李府,三婶离群索居,再不与外人来往,想来是被这打击磨碎了心。
那孩子毫无知觉地被丢进了水里,红色的锦缎袍子在水间漾起,片刻之后就被湖水卷了下去。
那两个妈妈看着他沉下去,其中一个还特别小心地四周看了看,确信没人了,才和另一个人一起离开。
等她们走远了,白芷惊恐地抓住她的手:“小姐,怎么办?”
七姨娘,李敏德,这两个人接连受到谋害,这一切隐隐和自己有某种关联!李未央却突然站起来,二话不说丢了鞋子,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白芷吓了一大跳,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黑色的发丝在水面上留下的斑驳痕迹,瞬息之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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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26
018 环环相扣
看到这一幕,白芷几乎惊慌失措地快要晕倒。
然而,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不过片刻功夫,李未央便拖着李敏德上了岸。李敏德虽然年纪小,毕竟是个男孩子,李未央几乎抱不住,手臂一个失力几乎脱手将他掉下水,白芷赶紧去接应,两人合力将李敏德拖了上来。
李未央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心口:“还有热气。”随后,她将自己曾经在信守村中看到过的渔民用来救人的法子全都在李敏德的身上,先是将他胸口捶了两下,接着翻过来用膝盖顶住他柔软的腹部,折腾了好一会儿,李敏德不过是呛住气晕了,被李未央一敲打,回过气,咳嗽了两声,哇地咳出一口水,醒了。
终于活过来了,李未央松了一口气……
李敏德猛地回头,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灿若星辰,细密的睫毛犹在轻轻的颤着,沾染着零星水珠,碎玉似的。李未央心中一跳,觉得眼前被反着太阳光的镜子面晃了一下似的。
老天,他真是漂亮的不像话。
这孩子有一双动人的眼,不笑亦是含情,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近似透明。若是个女孩子,只怕不比容色绝艳的李长乐差,更何况,他如今才只有十岁而已,
李敏德一双水晶一样的眼珠闪了闪,刚要张嘴,李未央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不许出声!不然就把你再丢下去!”
白芷身上寒了一下,这口气,怎么像拦路打劫的!
李未央看李敏德完全傻了一样看着自己,便伸手摸了摸他白白的脸蛋,恩,嫩嫩的,像是水水的豆腐一样。
“我是你三姐,李未央。”她一边说话,一边示意白芷脱下身上最外层的干衣裳,然后扒了李敏德的湿褂子,一不小心,从他脖子里滑出半块月牙形的玉佩,用根红绳子栓着的,李未央没有细看,又塞了回去,随后将他小心地裹起来,李敏德坐着不动,一双亮晶晶的眼看着她。
李未央看他的脸,真是越看越好看,不由抓住他领子:“回去告诉你娘,大夫人要杀你,三姐姐救了你,听见没?”
这真的像是逼供的,白芷瞠目结舌。
李未央又盯着李敏德看了一眼,就想丢下他离开,李敏德刚刚死里逃生,最害怕被丢下,突然拉住她的袖子,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三姐姐!”
温热的感觉迎面而来,嫩嫩软软的声音,反而让李未央手足无措,过了半晌,方才揽住了李敏德。
真是乖孩子,李未央的心里突然想到了玉里,她的儿子,曾经也是这样的温顺乖巧,每次见到她都会扑过来,心中一痛,手中就忍不住捏了捏李敏德的脸,捏捏再捏捏,李敏德年纪不大,却很乖巧,坐在那里老老实实任由这个怪姐姐捏来捏去,小脸嫩得跟水豆腐一样。
白芷的眉头在抽动,她不禁猜测,小姐已经忘了这孩子今年已经十岁,比她自己不过小了三岁……她想到这里,轻轻咳嗽了两声,李未央一下子醒过神来,放开李敏德,叮嘱道。
“没事了!记得,一个时辰内别在人跟前出现,就让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今日的事除了你娘,谁——你都不能说!”
她的指甲深深的陷入小小少年的肩膀,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烧,爆发出骇人的光亮。少年在这样的光亮下,呆住了,看着她,完全痴了一样,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李敏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拖着长长的丫头服,却还知道挑人少的地方跑,李未央看在眼睛里,点了点头,刚才在最要紧的时候还知道装作晕死过去,让那两个妈妈以为他死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白芷走了一步,却低头惊叫一声。
李未央一看,草丛里,有一只已然死去的白鹤。白鹤在大历被视为祥瑞,十分珍稀,李府是没有的,突然出现在这里,却又已经死了——李未央脸上现出一丝冷笑,随后找了个地方挖坑,将白鹤深深地埋了。
一切完成,白芷被冷风冻的打了个哆嗦:“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李未央想了片刻,道:“你快回去取一套我平日里穿的衣裳,记住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白芷点点头,李未央目送她远去后,躲入一旁的假山里。
布好了鱼网,自然是要打捞的。她知道,那些人很快就会来了。
这时候,大夫人陪着李萧然,还特意叫上了五小姐李常喜,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南院来了。
“老爷,府里突然飞来了一只仙鹤,就在南院后头的碧波湖,您待会儿就见到了!”大夫人笑着道。
李萧然点点头,这可是吉兆啊。
李常喜的笑容也是格外的欢喜,她一想到李未央待会儿就会倒大霉了,她就觉得心里头畅快。
刚到半路上,就撞见画眉,慌慌张张地从旁边出来,李常喜呵斥一声:“你不是三姐的丫头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画眉脸上现出急色,她想要告诉大夫人三小姐不见了,仿佛是提前去了南院,可是老爷在这里,不由得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李常喜不耐烦地追问:“三姐人呢?你怎么没随身伺候!”
画眉之前因为回去向大夫人报信,回头就不见了李未央,正恐惧着,脱口就道:“三小姐听说七姨娘病重,非要去看望,奴婢……奴婢……”
李萧然把脸一沉,对大夫人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要去看望怎么也不跟你说一声!”
大夫人脸上露出菩萨一般的笑容:“唉,这孩子常年长在乡下,不懂规矩也是有的。”
李萧然冷哼一声,心中对李未央有了十分的不喜。本来就是个二月生的丫头,还不知道谨言慎行,去看姨娘居然不知道先向嫡母报备一声,这么不懂事!
这时候,月亮已经探出头来,在云层里面悄悄看着下面的一行人。
有了刚才这个小插曲,李萧然去看祥瑞白鹤的热情已经去了三分,他缓缓走到碧波湖前,看到月光下微波粼粼的湖面上,只有半人高的芦苇,并不见什么美丽的白鹤,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你不是说有白鹤吗?”
大夫人显然也很吃惊,她明明着人放了一只死掉的白鹤在显眼的位置,怎么突然不见了呢?然而她脸色不变,笑道:“许是天色黑,栖在芦苇丛里面了。”
李萧然更加觉得败兴,眉头越皱越紧,刚要转身回去,就突然看见一个面色焦急的妈妈从一旁冲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个个提着灯笼:“三少爷!三少爷!你在哪儿啊!”
大夫人面色一松,压下眼底的喜色,道:“你不是敏德的乳母吗?怎么,敏德不见了?”
死去的白鹤只是征兆,没了就没了,李敏德才是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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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2
019 命里克星
乳母张氏扑通一声跪倒:“大夫人,奴婢下午带着三少爷在花园里玩,不一会儿少爷就不见了!奴婢到处都找遍了,就差这里了!”
李萧然的眉头一下子皱得更紧,三房没有香火,只有这么一个养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周氏还活不活了!他一边想,一边问:“三夫人可知道了?”
乳母的脸色变得煞白:“没有,奴婢怕夫人受不住,只说老夫人将三少爷接走了!”
李萧然是知道周氏有多么看重这个孩子的,便赶紧吩咐人下去找。
李常喜勾起嘴角,道:“是呀,一定要好好找找,要是天黑不小心摔下河去可怎么办!”
李萧然冷冷望了她一眼:“有你这么诅咒你三弟的吗?不像话!”
李常喜赶紧道:“是,女儿也是担心三弟,才会说错了话!”
李萧然冷哼一声,大夫人看了一眼看似平静的湖面,低声道:“老爷,小五说的也不错,凡事有个万一,前年左御史家的幼子不是玩耍的时候掉进池塘没了吗?这里人多,我陪着您去南院先歇息一会儿,等他们搜查的结果。”
李萧然没想到接二连三出事,不由得心情更糟糕,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南院而去。大夫人叮嘱那些搜索的人:“湖边尤其要注意看看。”
随后,她看了一眼李常喜,使了个眼色,李常喜会意道:“母亲,您放心吧,女儿在这里看着,一定会找到三弟的。”
于是,大夫人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离去。李常喜回过神,颐指气使道:“你们,还不快去看看那边的芦苇丛!”
仆妇们纷纷涌过去,用灯笼照着,一边大声喊着三少爷的名字,可是良久,半点声响都没有。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惊叫起来:“三少爷的鞋子!”她捞起水边的鞋子,献宝一样地递给李常喜。
李常喜点头,道:“糟了,三弟一定是掉进水里了,快再好好找找!”
她心中想,那两个妈妈回报说,尸体丢进了湖水里,大概就在这一带,应该很快会浮上来,李常喜吩咐他们好好找,那些人便真的仔细搜索起来。
李常喜等了许久,不耐烦地走到水边,四下看着,不知为什么脚下突然一滑,她尖叫一声,还来不及抓住湖边的石头,就整个人向湖水里栽了下去。
李常喜在京都长大,又是养尊处优的小姐,根本不识水性,她只知道拼命向上爬,却突然感觉有只凉飕飕的手很突兀地抓住了她的脚硬生生地往下拽,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拼命尖叫,却是灌入了更多的水,恍惚之中,荷塘里那些可以致人于死命的水草,纷纷缠到了她的身上,她更加拼命地挣扎,结果是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水波之中,她隐约看见了一张苍白的面孔,却又只是一闪而过,看不真切,整个人就被拖了下去。
“快!快!快去救五小姐!”岸上无数仆妇在不停地叫,随后便有远处的护卫跑过来,却一个都不敢下去救,要知道,小姐的身体是很金贵的,若是男人碰了,这个人身份又配不上小姐,那是非死不可的。
好不容易有一个会水的仆妇跳了下去,在水里不知道找了多久,才找到躺在水草里面的李常喜,赶紧游过去,像是拖死猪一样把她拖上来,众人围上去,李常喜却已经翻了白眼,众人吓了一跳,连忙七手八脚将她拍拍打打,好半天,李常喜才有了呼吸。
一个仆妇惊呼,大家定睛一看,李常喜的左脸上,竟多了两道交叉的,仿佛是被锋利的石块划出来的血痕,深可见骨,正不断地往外汩汩冒血。
众人心知大事不好,这时候却也顾不得旁的,连忙喊道:“快!快把五小姐送去南院!”
他们匆忙将李常喜裹起来,送到南院,一进门却看到李萧然在院子里坐着,大夫人面色不知为什么很是古怪,本该卧病在床的七姨娘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端茶递水。
李萧然一来到院子里,本来是想要捉住李未央训斥一顿,谁知道李未央并不在这里,这时候又看见李常喜像是水鸭子一样被人抬进来,顿时暴怒:“这是怎么了!”
仆妇连忙道:“老爷,五小姐好端端在水边站着,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突然就落水了!奴婢们正在奇怪!”
李萧然一下子站起来,大夫人关切地跑到旁边,一看到李常喜的脸,顿时吓得倒退了一步,道:“哎呀,我苦命的孩子,好端端的脸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李萧然看了一眼李常喜的脸,心头咯噔一下,这伤势,脸都毁了!
仆妇赶紧又说道:“奴婢们还找到了三少爷的鞋子,只是不见人,恐怕三少爷已经溺水身亡了……”
大夫人正惊骇为什么七姨娘没死,又碰上李常喜意外落水毁容,她压下心头不安,一副伤心的不得了的样子:“咱们家一向是很平安的……”
旁边的林妈妈便道:“自从三小姐回来,霉运就像是跟上了咱们,这回还克死了三少爷,咱们怎么和三夫人交代啊!那可是三房的独苗!”
七姨娘的面色变得煞白,她突然意识到,大夫人这是设计好的圈套,本来被未央“克”死的名单上,还应该有自己一个!来一趟南院,竟然克死生母,还克死三房唯一的孩子,就算李未央是无辜的,老爷为了给三房一个交代,也必须处置了她……
大夫人的心——太阴毒了!
七姨娘连忙跪下道:“老爷,未央只是个孩子,这一切和她是完全没有干系的,她——”
林妈妈瞥了她一眼:“七姨娘,您说这话就不对了,三小姐不该违背老爷的命令跑到这南院来,她一来,三少爷就没了,现在五小姐也出了事,你怎么能说和三小姐没关系?”
“父亲,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道声音,突然从院外响起,随后就见到李未央带着白芷,从门外盈盈而入。她的身上穿着鹅黄色的袄裙,看起来像是一株新鲜的迎春花,清新可人,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正充满疑惑地看进来。
李萧然一怔,原本预备要发怒的,却不知为什么一腔火气有点发不出来。
大夫人气息一窒,当下摆出一副慈母的模样:“未央,因为你,三夫人的爱子就这么没了,咱们府上,只怕不能再留下你了!”
李未央睁大眼睛,看似天真道:“母亲,你说三弟怎么了,刚才我还看见他在花园里玩呢!”
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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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3
020 容颜尽毁
“你说什么!”李萧然的面色十分惊讶。
李未央的面色红润,眼神清亮:“父亲,我看见三弟在花园玩啊,然后被三夫人领走了,还抓住他的手好一顿训斥呢,说他到处疯跑,连一只鞋子都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随后,李未央像是刚刚看见那只被捡回来的鞋子,露出惊喜之色:“哎呀,原来在这里吗?三弟真是顽皮,居然跑到湖边来玩耍,把鞋子都弄湿了呢!”
知道虚惊一场,李萧然心头松快了很多,却又很快皱眉:“你跑到南院来干什么!”
李未央笑眯眯地道:“父亲,老夫人说未央院子里的人太少,不像个样子,今日未央是奉了老夫人之命,特意去回春堂挑选几个可心的丫头的,路过南院看外面围了许多丫头,有人说父亲母亲都在,未央便进来拜见。”
李萧然就是一愣,大夫人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李萧然随即道:“挑选好了吗?”
李未央脸上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管事妈妈说,已经为我预备下了五个丫头,让我从中挑选三个,我看着哪个都好,准备请老夫人帮我拿个主意。”
未央刚回来,选几个丫头也应该,只是画眉为什么要说未央是来看望七姨娘的呢?李萧然想起那只子虚乌有的白鹤,又想到画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情,立刻就联想到挑拨离间上头去了,不由目光微凉地看了一眼大夫人。
大夫人心道,她们果然过于小看了李未央,先是找不到那只白鹤,接着七姨娘没死,现在连本该死透的三少爷也活蹦乱跳了,这些本来都可以证明李未央是祸胎的人一个个都活着,唯一的证据也就剩下了——
没等她开口,李未央已经惊呼道:“哎呀,五妹这是怎么了?!脸上伤的这么严重?”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莫名其妙就落水了,还伤成这样!”
李未央似乎很惊讶的模样:“五妹妹这是——”
这时候,李常喜突然动了一下,旁边的丫头惊喜道:“五小姐醒了!”
李常喜坐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摸到了一手的鲜血,顿时惊呼道:“我,我的脸怎么了!母亲,我的脸怎么了!”
大夫人惋惜道:“常喜,你的脸受了伤,千万别再碰了,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你好好躺着!”
李常喜看到旁边的李未央,顿时跳了起来:“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
李常喜看上去气急败坏,手指几乎点到了李未央的鼻子上。
“五妹妹这是怎么了?”李未央一脸的诧异:“是哪个惹你这样生气?”
“你不懂?!哼,你这个害人精!要不是你克了我,我怎么会落下湖!”
李未央淡淡看了她一眼:“五妹妹慎言,我虽然是二月出生的,可至今,父亲和母亲,身体都是很健康的,你这样说,岂不是在打父母的脸面?!”
李未央并没有恶言相向,这样的话就能把李常喜气个半死了,李常喜听到未央的话,气得甩手就要推她,嘴里还大叫着:“你太不要脸了!把我害成这个样子还敢空口白舌!”
七姨娘吃了一惊,几乎立刻要冲上去保护自己的女儿,就在这时候被旁边的翠儿拉了一把,她才猛地响起,自己身份不容许她这样做!
李未央勾起唇畔,陷害不成,反倒自己被毁了容,却还不知道悔改,当别人都是死的吗?果然,李常喜还没打到她身上,就被旁边的丫头妈妈拦住了。
“住口!你这德行,还像是个小姐吗?”李萧然气急败坏地指着李常喜呵斥道。
李常喜却挣扎着叫:“父亲,我的脸都毁了!你知不知道,都是这个下贱胚子,是她克了我!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你把她赶出去,快点赶出去!”
李萧然愣了一愣,李未央淡淡的道:“五妹妹说得对,万事当然是父亲做主,你有什么话,大可以说清楚讲明白,这样大呼大叫大吵大闹,岂不是丢了父亲的颜面!”
李常喜挣不过拦住她的众丫头,气得转过头骂李未央:“死丫头,不要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你就是个下贱的东西!害人精!”
李未央冷笑,李常喜虽然心肠狠毒,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选择这种时候大叫大闹、甚至大打出手,只会让李萧然的耐性用尽。他是最重规矩的人,现在的李常喜哪里还像个丞相府的千金,根本就是一个小泼妇。
所以,她只是委屈地看着李萧然,道:“父亲,未央只是去挑选了几个丫头,五妹妹落水,是她自己八字太轻,犯了水鬼,可她却口口声声说是我克的,我哪儿能克得了她呢?!”
这话是有潜台词的,有父亲有嫡母,那边还有个生母,她都克不着,偏偏克了个毫无关系的庶妹,她克得着吗?
其实这也怪大夫人没想到李未央早就防备着她,提早到了南院救了七姨娘,否则这克死生母的事实在,再加上莫名枉死的李敏德,李萧然就不得不处置了李未央了,而现在——李常喜想要把自己落水受伤的事情强加在李未央的身上,太牵强了!甚至,带了一丝刻意!
大夫人心中已然明白,李常喜的前途仅止于此,一个容貌尽毁的庶女,半点价值都没了,还露出这样张牙舞爪的模样,全都完了!但她却不预备去管,说到底,李常喜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必要的时候就可以舍弃!所以她一言不发,只是沉着脸,冷眼盯着李未央。
果然,李萧然冷着一张脸看着李常喜:“你马上给我住口!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父亲,她害了我落水,还有我的脸,我的脸全毁了!”李常喜兀自在尖叫。
李萧然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冷意,他冷冷呵斥道:“我会找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只是我再也不想听到你说这种话!”
李常喜拼命挣扎,却被旁边的丫头死死拉住,她的眼睛血红,几乎要扑上去将李未央吃掉一般!
最好的大夫?李未央眼睛微微笑了,这样一个叉,可是她送给李常喜的大礼,哪怕华佗在世也是救不回来了!她的眼睛转到了大夫人的面上,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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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3
021 都在演戏
福安院
林大夫为李常喜上了药,李常喜充满希望地看着对方,大夫长叹一口气,道:“五小姐,您的脸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李常喜的面色一下子变了,接着猛地摔了茶盏,嚎啕大哭起来。匆匆赶来的四姨娘周氏和李常笑,也是拿着帕子擦眼泪。
大夫人冷漠的目光在四姨娘周氏身上扫过,周氏出身江南,不但言语乖巧,体态轻盈,能诗善画,有怜怜盈盈之状,令人心醉神迷,后来更生下李常笑和李常喜,所以很受李萧然的宠爱。
看这对母女如此,李长乐轻轻皱起眉头,皱眉的样子仍旧叫林大夫倒抽一口冷气,难怪人家都说丞相府的长女美若天仙,果真如此。
大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林大夫才回过神来。
“林大夫,我五妹还未出阁,面上的伤,对一个女孩子家,实在是太重要了,请您一定尽到全力,还有,一定要保守秘密,切勿让此事传出去。”李长乐轻言软语地说道。
林大夫不由觉得这位大小姐不但艳色倾城,更加上心地善良,实在是很难得。他拱手道:“大小姐,五小姐脸上的伤,我自然会尽力,至于保密,我为李家看病不是第一天了——您放心。”
李长乐点点头,吩咐丫头送了大夫出去。
屋子里,还是一片哭声。大夫人冷呵一声:“哭什么,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李常喜心里憋屈,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四姨娘在一旁看了心痛,目中露出愤恨:“夫人,这口气,您可一定要给常喜出了!”
大夫人猛地将茶杯掷在桌面上,面上带了怒气:“出气,出气,你就知道出气,不是五丫头成事不足,何以会有现在的情形——”
四姨娘一愣,随后泪水盈盈落下来,一副委屈的样子。
大夫人最恨她那模样,要不是留着这对母女还有用,断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李长乐在一旁劝说道:“四姨娘,你别伤心,母亲也没说不管你们。只是三妹妹能言善道,父亲又相信了她是无辜的,母亲纵然想要为五妹做主,也是无可奈何啊!”
她言语之中,分明将矛头指向了李未央,果然,见到四姨娘目中露出怨恨之色。
明明是小五去招惹三姐才会闯下大祸,四小姐李常笑动了动嘴角,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大夫人和缓了语气:“五丫头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的,她伤成这样,我能不心疼吗?没想到未央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却端的是狠毒,现在还害得五丫头毁了容,唉,现在她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老爷也信任她,我就是有什么法子也使不出来了。你们先回去吧,容我再想一想。”
四姨娘含恨,扶着李常喜走了,李常笑回头看了屋子里的大夫人一眼,只觉得她慈眉善目的脸,在灯下看来竟然分外森冷。
李长乐看着她们的背影,目光变冷:“母亲,今天的事……”
大夫人恨得咬牙:“想不到,三丫头竟然是个这样厉害的角色!”
“母亲若想要拿捏她,方法多得是!趁着哪天老夫人和父亲不在,直接弄死了就是。”李长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那语气几乎像是在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若这时候屋子里有外人,定然想不到丞相府名满天下的大小姐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你父亲虽然没说话,心里却已经疑了我,我若是在这个时候动手,只会让别人抓我的把柄,得不偿失,既然已经有人替我们冲上去,大可以省了这口气。”
知母莫如女,李长乐当然猜到了大夫人的心思,不由笑了笑,道:“四姨娘向来奸猾,会被咱们当刀使吗?”
若是平时自然不会,可是现在么……大夫人笑了。
五小姐出了事,大小姐最关怀,不光每日去探望,还茶饭不思、后悔自己没有照顾好这个妹妹,甚至将大夫人给她的血燕每日炖好了送去给李常喜,看在众人眼中,越发觉得大小姐心地善良、处事大方。
在这个过程中,李未央根本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她根本不怕大夫人或者四姨娘这些人找她麻烦,因为她太了解李萧然的性格,这位丞相父亲通过这件事,应当意识到家中有人在做鬼。从前这李家表面一团和气,十分有秩序,如今却是差点闹出人命来了。如果他继续不闻不问,他的名声,他的仕途,整个李家都要跟着倒大霉,可想而知——李家会太平好一阵子。
只是,她们不来找李未央,她却未必不会主动上门。半月后,她第一次去双月阁探望李常喜,正好撞上李长乐盈盈从院子里走出来,阳光下,她的面容显然经过精心的修饰,愈加显得斜眉入鬓,发如远山,身上披着件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脚下露出重重叠叠的姹紫嫣红牡丹长裙,裙摆缀有无数流光溢彩的细碎晶石,让人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灿烂夺目。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唇角含着的笑意越发灿烂:“大姐。”
李长乐笑着与她点头,神情没有一丝异样地道:“三妹,你来看望五妹吗?”
李未央点头,道:“大姐满脸喜色,可是有什么好事?”
李长乐秋波流盼,星眸暗暗闪过一丝笑意:“马上就是年关,大哥要回来了,三妹不知道吗?”说着,一旁的丫头提醒她,大夫人该等急了,她便含笑离去。
李未央看着她的背影,正在沉思,立于她身后的紫烟低声叹道:“大小姐真是太美了。”
白芷却问道:“大少爷要回来了吗?”
两个丫头的关注点截然不同。
李未央赞许地看了一眼白芷,唇角附上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冷笑:是啊,李家大少爷,大夫人的亲生儿子李敏峰就要回来了,在前世,他可是拓跋真的好兄弟、好知己、好臣子!想到那一世风高浪急之时自己跪着求他,他却闭门不见,只用一句话打发了她:小小庶出,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啊,李未央扬起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阳光,突然转过身,就快步向双月阁中走去。
白芷突然道:“小姐,五小姐她——”李常喜肯定会像以前一样大哭大闹的。
李未央并不回头,淡淡一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走吧,我自有我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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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4
022 煽风点火
李常喜的房间,才一进去就有一种阴沉沉的香味,李未央微微一愣,随后在门口站住,仔细地想了想,才迈步走了进去。
外室,四姨娘周氏笑盈盈地过来迎接了,随后挑着末座陪着,脸上半点都看不出恼怒愤恨的模样。李常笑的眉眼之间有一丝说不出的忧虑,却又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坐在一边。
“三小姐今儿来得不巧,五小姐刚刚歇下了。”周氏笑道,一双水杏眼春水流波。她虽然是生母,可在别人面前,也没有资格叫上一声小姐们的名字。
刚刚歇了?李未央笑了笑:“没关系,我只是来看看五妹妹,尽了心意就好。”她的目光,轻轻在周氏的身上扫过,周氏穿着一袭净蜜合色妆锦袄裙,裙摆镶着并蒂荷花锈片,露出樱桃红的鞋尖儿,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生了两个女儿的妇人,难怪父亲那样宠爱她。
就在这时候,丫头将李未央来看望的消息悄悄告知了内室的李常喜,她腾地站起来,将桌子上随手拿到的一个粉彩花瓶向门口扔去,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愤恨:“滚!让她立刻滚!”
花瓶破碎,彩块和清水溅得满地都是,那声音也一下子穿透了重重珠帘,传入了外室众人的耳中,周氏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李常笑几乎是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又缓缓坐了下去,心中的不安在脸上怎样都藏不住。
周氏下意识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却见到对方一双清凛凛的眼眸像水波闪亮,正好和她打了个照面,周氏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李未央的目光已轻轻带了笑意,竟然是一丝异样都没有。
周氏立刻就断定,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绝对不是她看起来的这样简单。
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少会觉得尴尬的,可是李未央,却仿佛根本没听到那一声滚,对那响亮的碎瓷片也毫无察觉,若非是真的愚钝无知,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周氏相信是后者,可是,一个在乡间长大的庶女,可能有这样的城府吗?
李未央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没受到半点影响:“四姨娘,刚才我闻到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熟悉的香味,怎么,你很喜欢雪里香吗?”
雪里香?四姨娘一愣,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李常笑有些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平城虽然比不得京都繁华,却有不少新鲜玩意儿,其中便有这雪里香。服用这种药丸,可以使女子的肤色变得白皙娇嫩,还有保持青春的功效。”
四姨娘听了,不由皱起眉头,她不曾持有这种药丸,为何李未央会说起这个呢?
李未央已经接着说下去:“只是这雪里香虽然是好东西,却不适合所有人,因为雪里香的配方里有一味名叫田枝的药,人若是身上带伤,伤口便会不断溃烂无法结痂,好在四姨娘的身上并无伤口,是不是?”
听了这话,周氏的脸色微微发白,李常笑却忽然睁大了眼睛:“三姐,你说的是真的?”
李未央点点头:“自然是真的。这雪里香的味道也不常见,我么,也是在李家叔父最宠爱的莫姨娘身上闻到后觉得好奇,追问她才得知的。”
李家叔父便是李未央所寄居的李府的当家人,他身边有一房娶自青楼的美妾莫姨娘,她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可相貌却保持的如同二八少女,令人难以置信,李老爷被这个女子弄得神魂颠倒的事情——从平城回来的人曾经当做趣闻在丞相府传过。
雪里香,便是这位莫姨娘用来驻颜的方法之一,不过雪里香最大的坏处,一是长期服用将不能生育,二是若人的身上有伤口,则会不断溃烂无法结痂。大家闺秀是不会碰这种肮脏东西的,那不过是青楼女子用来留住男人的秘密武器。李未央深深知道这一点,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特意道:“四姨娘,你怎么了?”
周氏紧紧攥住了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这屋子里的香气,分明是大夫人赏赐下来的玉容膏,她说是有助于常喜的伤势,谁曾想竟然是这么个肮脏的东西!
李未央看了一眼珠帘后面,那里微微露出一张女子娟秀的脸,尖尖的下颌,脸颊上还带着可怖的伤口,惊愕之中,珠帘后的女子已经意识到被发现了,扭头就走,转身之际,只有那红缎的衫子一角倏忽一现,珠帘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其中一串竟然整个掉落开来,颗颗珠子滚落了一地。
李未央看着一颗珠子咕噜噜地滚到自己脚边,又抬起头看着四姨娘惊恐的面容,起身,微笑,告辞。
从院子里出来,紫烟还是一脸莫名的神情,她好奇地问道:“三小姐,为什么五小姐的房里会有雪里香的味道呢?人家都说,莫姨娘就是因为用了这药,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五小姐还没有出阁……”
她说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住了嘴,一双眼睛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惊慌。
“很多事情,看在眼里就好,当自己是个聋子、哑巴,明白了吗?”李未央止住步子,看着紫烟。
“是。”紫烟深深低下头去,手指在不断地颤抖。
白芷却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丞相府,比平城的李家要可怕太多了。
李未央扬起唇畔,回头望向庭院深深的双月阁。
大夫人显然是要四姨娘母女与自己结下死仇,才会特意送去这种药,一则让李常喜伤口永远好不了,从此恨上自己,这对周氏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二则,要让李常喜天天顶着溃烂的伤口在人前晃,让大家都知道五小姐是被李未央祸害了。三则,纵使将来李常喜仗着出身丞相府寻了一门好亲事,一个容貌半毁、不能生育的庶女,必定要对嫡母言听计从。当真是一箭三雕。
可惜,大夫人心肠太毒辣,反倒是多此一举了。这一回,纵然李常喜是个蠢的,她亲娘却不是……
原本李未央还要费好大一番唇舌才能让四姨娘母女明白,现在却要多谢大夫人送来的“良药。”
大夫人想要隔岸观火,只怕会引火烧身。李未央抬起头,金色的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染上一层细碎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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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4
023 鸳鸯猫儿
刚刚回了自己院子,墨竹笑盈盈地走上来:“三小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呢。”
李未央含笑点头,目光轻轻一转,便看到院子里的梧桐树后,有个人影一闪。
白芷皱了皱眉头,并未开口说话。画眉这丫头总是阴魂不散地监视着小姐,偏偏她是大夫人所赐,若是处置了她,只怕别人会认为小姐对大夫人不满,但是总这么留着,迟早也是个祸害。
李未央却视而不见,只微笑着对紫烟道:“白芷、墨竹陪我去就好,你守在院子里吧。”
墨竹是老夫人赐的,自然要跟去,可是白芷同自己都是从平城来的,小姐最近对她却比对自己更亲近,紫烟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头,随后看见李未央平静地望着自己,顿时心里一跳,道:“小姐去吧,奴婢一定看好院子。”
李未央带着两个丫头,一路到了荷香院。
刚到门口,便看到荷香院少有地开了大厅,女眷们的笑声传出老远,李未央眼睛眨了眨,快步走了进去。
大厅里,老夫人,各房的夫人小姐们竟然都在,一个个都面带喜色,十分欢喜的模样,李未央刚走进去,李长乐便笑着站起来,道:“三妹,你看,大哥人还没回来,给我们的礼物却先到了呢!”
李未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丫头们将一匹匹料子展开来铺在桌子上,织锦,绫罗,绸缎,绣幅,在大厅里如霞弥漫,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管事孙娘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道:“大少爷送回来的都是好东西,老夫人,您看,这是云州过来的金雀绸,光泽好,色正。这是成州织造府的胭脂香,颜色亮丽,染色匀称,听说是给太后娘娘做过衣裳的呢,这是林州的牡丹刺绣,那负责刺绣的娘子有织造仙子之称,还有这些是莫州的碧江霞,紫罗锦,宁州的海云红,玉楼绣,金丝莺羽黄,宫中的贵人娘娘们,身上就是这种料子,当真是叫人看花了眼呢!”
大少爷在外游学,固然是走了不少地方,可也不会无缘无故带这么多礼物回来,这些东西,必然是有人借他的手,向丞相府施恩。
这个人——不用说,李未央也能猜到是谁。
李长乐垂着剪剪秋水的明眸,纤细的一双玉手,在织花的锦上轻轻抚摸,道:“京都的锦缎虽然富丽堂皇,可过于繁复,这些料子,却是别有韵味,倒显得雅致许多。”
众人看着李长乐,只觉她国色天香的容貌让人有一种快要融入这些锦缎的错觉,仿佛她就是一支锦上的花,那么精致那么娇贵,让人转不开眼睛。
李未央被这样的美丽刺痛了眼睛,轻轻转开了眼。有些人,天生便有父母的宠爱,高人一等的身世,得天独厚的美貌,她只要轻轻一句话,就能夺走别人辛苦经营的一切。
老夫人笑道:“这些颜色我都不能穿了,还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吧!”
二小姐李常茹的脸上立刻露出喜色,盈盈站起来道谢,然后忙不迭地去挑花样。她的手好巧不巧地落在李长乐喜欢的那匹金雀绸上,似笑非笑:“大姐,这匹我很喜欢,颜色也很配我——”
李长乐微微一笑:“那就让给二妹妹吧。”
李长乐的表情,分明是很不情愿的,却还是要充大方,李未央心中暗暗笑了一声,低下头喝茶,仿佛没看见一般。
李长乐的手又落在一匹流光溢彩的海云红上,谁知李常茹的手又同时落在了那一匹上,接连三次,这情形都是一样。
李长乐涵养再好,笑脸都挂不住了。
二夫人却笑道:“大小姐是最体贴不过的,你妹妹却还是个孩子,看什么都新鲜,你让着她一点,改明儿二婶送你一套宝石的头面。”
宝石的头面她多得是,这种料子却是不常有的。李长乐的脸有点发青,却不好当面驳斥长辈的话。
李未央垂下眼睛,这些布料都是大少爷带回来的,说是送给全家人,可实际上,大房肯定应该拿最好的,偏偏二夫人和二小姐都是个脸皮厚的,这倒让李长乐说不出话来了。
大夫人淡淡道:“长乐,不过是几匹布料,你若是看中了哪样,让你大哥再带双份的回来就是了。”
她口气虽然淡淡的,话里的意思却是在挤兑二房。
二夫人脸色一变,又不免开口讽刺了一番。
大房和二房在那边打太极,三夫人却微笑着坐在一旁,目光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平心而论,虽然李家早有了国色天香的大小姐,又有艳丽夺目的二小姐,后头还有娇俏可人的四小姐五小姐,但是李未央的身上,却总是能够一点一滴释放出属于自己的气质,有锋芒而不锐利,缓缓地打动人。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抬起头,正好望进了三夫人的眼睛,两人相视一笑,有一种淡淡的默契。
在李未央救下了三少爷之后,无疑与三房秘密结成了同盟。这一点,大夫人却一无所知。她只觉得那两个妈妈办事不力,人还没死就丢进了水里,而三少爷不过是好运气,侥幸逃脱而已,并没想到是李未央救了他。
满屋子的绫罗绸缎,看的人不由心动,就连一向木讷的四小姐李常笑都忍不住走上去翻看,只有李未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时候,老夫人突然道:“未央,你不要干坐着,也去挑选吧。”
李未央笑了笑,站起来道:“多谢老夫人。”
李未央刚刚取过一匹金丝莺羽黄细细看,突然一团风从帘子的方向窜了进来,随后听见有丫头惊呼一声,她猛然觉得绣鞋面上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一挠,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却是一只浑身雪白,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黄的波斯猫,正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李长乐一双雪白的手伸手顺势抱起这猫儿,笑道:“吓着三妹了吗,这是大哥特意给我带回来的鸳鸯猫儿,你看,它多漂亮!”
李未央当然认得这只猫,前生,这猫儿是李长乐的爱宠,随着她一起入宫,很是嚣张跋扈,还曾经把玉里的一双小手抓的满是伤口。
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李长乐抱着猫儿说的话:“三妹,我的鸳鸯猫儿最喜欢在花园里晒太阳,可它不喜欢生人,你还是让太子别太靠近御花园了!”
长袖之下,李未央的拳头悄悄握紧,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大姐,真是一只可爱的猫儿呢!”
在说话的片刻,她的心头已经飞快地闪过了一条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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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4 绸缎尽毁
各房夫人和小姐们都心满意足地捧着漂亮的锦缎走了,李未央留了下来,每天下午,她会为老夫人泡一壶茶。
老夫人对她过去的生活很感兴趣,总是会不经意地问起,从前是如何过日子的。
李未央只是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谈起在李家生活的趣事,老夫人却摇了摇头,道:“三丫头,你没有说实话。”
李未央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老夫人看,片刻后才道:“老夫人真的想要听实话吗?”
老夫人点点头,道:“我要听的就是实话。”
李未央深吸一口气,那些事情,若对方想查,总是能查出来的,没必要隐瞒:“我在李家呆到七岁,丞相府迟迟没人接我回去,他们便将我送到了乡下的周家。周家的主母刘氏刻薄,经常不给我饭吃,刚开始年纪小,不懂事,我便偷偷跑去厨房偷东西吃,结果被刘氏捉到毒打。”李未央卷起袖子,露出肘部的伤痕,“这里,后背,大腿上,都有。”
老夫人吃惊地看着她,完全不能想象:“你有没有告诉她你的亲生父亲是丞相?”
李未央笑了笑,她知道老夫人不会相信,可那都是事实:“我一边哭一边告诉刘氏,我爹爹是京都的大官,可是她却啐了我一脸。在周家住了六年,夏天被蚊虫咬得不能睡,冬天屋子里像是冰窖;被周家的小女儿当马骑,两只手和膝盖都磨破了;为了缝缝补补做粗活,我的手指上全是针眼,脚上都是冻疮。”李未央的声音并不高,表情也不凄苦,她并没有提起她几次差一点被打死,但是她淡淡的语气中,却分明有一种伤痛、一种凄苦、一种无助流露出来,老夫人和旁边的罗妈妈听得完全呆住了。
老夫人下意识的去看未央的小手,顺势拉过来细细摩挲,这才发现这白皙的手上,的确是有些伤痕,只是并不是很明显以致于她往日竟然没有注意到。
罗妈妈摇了摇头,丞相府里的小姐们,哪个不是锦衣玉食、百般呵护,可是三小姐竟然过着那样的日子,她的身上毕竟还留着丞相的血,却被最下等的农妇虐待。
老夫人看着未央,心下生出了心疼来,她不能想像,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是如何一天一天的熬过来,如何一天一天的长大成人的。她看着李未央,慢慢道:“孩子,你受苦了,我原先不知道,他们竟然这样刻薄你——”
李未央笑了笑,漆黑的瞳孔里几乎能照的见老夫人的脸:“不,这些并不苦。真正让未央心里难过的,是上元节的时候,看到李老爷带着他的儿女们出去,我也想要拉着父亲的手撒娇,也想要跟他一起看花灯、吃元宵,可是别人却骂我,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李未央没有哭,因为有些东西,不是你哭闹就会有的,这个道理,她从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懂得了。
老夫人轻轻的握住了李未央的手,慢慢道:“孩子,你回家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老夫人说的话,眼睛里的动容都是真的,李未央悄悄握紧了她的手,是的,现在她已经回来了,从今往后,再也没人能欺负她!如果做好人就会被人欺负,那她这辈子只会做个恶人!
老夫人笑了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真心的关怀:“傻孩子,我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很寂寞,你常来陪陪我吧。”
李未央知道,老夫人说这句话,就是对她未来生活的最大保障!
回到自己的院子,紫烟连忙迎上来。李未央看了一眼,画眉正在外室,拿鸡毛掸子掸红木雕花屏风上的灰,她脚步不停,快步进了内室。
白芷和墨竹手里各捧着两匹锦缎,都是异常美丽的,让人看了只觉得赏心悦目。
李未央让两个丫头将锦缎都放到桌子上,然后让墨竹出去,只留下白芷一个人陪着,随后,她伸出手拈拈那细腻美丽的锦缎,唇中迸出两个字:“撕了!”
白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在那里。
李未央看着她,淡淡道:“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撕了它们。”
白芷虽然特别吃惊,却还是依言走过去,拿起一匹锦缎,抽出头上的发钗一划,两手向边上一扯,那漂亮的锦缎就被毁成两半。
阳光从冬梅掩映的花格窗里投进班驳的影子,照耀着桌子上的美丽锦缎,听着丝绸破碎的呻吟,李未央的唇边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白芷忠诚地执行着李未央的命令,很快,这些锦缎已经被悔的面目全非,所剩无几。
可是毁完了,白芷又很害怕:“小姐,这些可是大少爷送来的,过年的时候就要穿的,万一……”
李未央眼睛眨了眨,道:“白芷,你去找一只箱子,将这些锦缎好好锁起来。”
白芷立刻福身下去:“是,奴婢明白。”
可是,白芷心中终究是疑惑的,把这些被撕碎的锦缎锁起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时候,画眉借口出去取盥洗的衣裳,已经悄悄到了福安院,她十分忐忑,因为上次的差事她办砸了。
大夫人一点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而是笑着说:“画眉,我吩咐过,让你好好照顾三小姐的。”
画眉稍稍一松,还好大夫人没有发怒,林妈妈走上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柔和地说:“夫人的意思,你懂了没有?”
画眉心里一跳,连忙点头。
林妈妈停了停,慢慢地道:“夫人能原谅你一次,绝没有第二次!”
画眉感到了林妈妈的一只手探进了自己的腰间,像一小截水蛇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摩擦,画眉低呼出声,急迫的想跳开,但林妈妈掐住她腰上的一小块皮肉,生生拧了起来,尖尖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用力地狠狠一揪,画眉吃疼尖叫一声,浑身都筛了起来:“是!是!奴婢一定看好三小姐!”
大夫人手中的红珊瑚手串转了转,慈眉善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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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4
025 谁是戏子
三日后,二房小姐李常茹便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新衣裳。金雀锦的衫子上,闪着青金与葱绿的明灭光芒,一只祥云凤凰落在她裙摆上,走动时色彩变幻,竟出五色辉映,更比往常艳丽三分,来荷香院请安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感到眼前刹那间亮堂起来。
李长乐抱着鸳鸯猫儿正好到了院子里,见到李常茹艳光四射地走来,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李未央比她们两人都早一步到了,将这一幕远远看在眼睛里,不由微微一笑,这位高贵的嫡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容貌,正因为如此,她始终觉得她是最美的女人,固执的认为所有最美最好的东西都应该属于她的。所以当李常茹穿着从她手里夺走的锦缎做成的美丽衣裳的时候,李长乐的脸有一瞬间变得铁青,与她往日里善良大度的仙子形象大相径庭。
李未央径自走到廊下,老夫人很喜欢养鸟,最心爱的却是在门前养着的一只红毛鹦鹉,据说丞相府曾出过贼,是这只会说话的鹦鹉报了信儿,救了老夫人一命,所以老夫人如今将它简直看的命根子一样重。
鹦鹉正在一只黄杨雕木的鸟笼里头,看到李未央走近,便歪着头瞅着她,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响。
李未央向一旁专门负责照料鹦鹉的大丫头绿枝笑了笑,取过点梅釉下彩尖足食杯,给鹦鹉为了点水,诱导道:“二小姐好美!二小姐好美!”
绿枝看着远处的二小姐,也点头道:“是啊,二小姐新衣裳真真漂亮!”
鹦鹉也跟着扇动翅膀的:“好美!二小姐!好美!”
李未央微微一笑,掀了帘子进去了。
李长乐和李常茹两人先后走过来,丫头正要为她们二人掀开帘子,李长乐忽听头顶上扑啦啦一阵,发一声喊:“二小姐好美!二小姐好美!”那声音又尖又嫩,刹那响在这样的寂静里,变的异常清晰,李长乐听着那鹦鹉的叫声,如钝刀一般剖向她好不容易维持着的平静。
那鹦鹉是个不知趣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尖叫,夹着扑扑的翅子声,李长乐怀里的鸳鸯猫儿突然喵呜一声,猛地向那笼子里的鹦鹉扑过去。
绿枝惊叫一声,赶紧用杆叉把鸟笼卸了下来,抢着护在怀里,鸳鸯猫儿扑在她腿上,又叫了几声,始终不肯离去,死死盯着那鹦鹉。
鹦鹉却还是叫:“二小姐真美!”
“嘘——”绿枝赶紧保护好它:“你再吵,叫猫儿把你舌头叼走了。”
鹦鹉极通灵性,听了这话,吓的再不敢吱声,栖在她怀里直哆嗦。
李长乐压下火气,将鸳鸯猫儿抱起来:“乖猫儿,别乱叫。”说着,便面带笑容地进去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请安之时,老夫人虽然面色如常,可李未央知道,不说,不代表老夫人不知道今早在院子里发生的那一幕。
从老夫人院子里请安回去,李未央看向紫烟:“院子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紫烟垂下眼睛,道:“除了画眉去领茶叶,其他人都没有出去过。”随后她又补上一句:“画眉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就回来了。”
紫烟总算开窍了,李未央听到后轻轻一笑:“去,叫她过来。”
紫烟犹豫:“小姐,您有什么吩咐,还是奴婢去做吧。”
“你可不行,今天我要唱一出大戏,怎么能没有一个好戏子?”李未央微微一笑:“去把她叫来吧。”
紫烟听话地出去叫画眉了。
李未央低下头,只是喝茶,静静等待着。
不一会儿,紫烟带着画眉进来,李未央连眼皮也没有抬。
画眉一直被紫烟防备着,很少有机会进到内室,现在突然被小姐叫进来,不由浑身上下不自在。原本她是不惧怕李未央的,虽然她只是个丫头,但她背后有大夫人在,三小姐再不喜欢她,也是拿她没法子的。可是,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后,她真心觉得三小姐这个人……有点邪门儿,让人心里没有底。
李未央抬起头,微笑着道:“画眉,从今天开始,你帮我保管首饰衣裳吧。”
这可是小姐屋子里重要的活儿,紫烟一愣,随即嘴唇动了动,看着旁边的白芷眉眼平静,便也忍住没开口。
画眉很惊讶地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继续道:“白芷,将我最重要的那几个箱子都交给画眉,让她好好保管。”
“是。”白芷立刻转身去了。
画眉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三小姐这是畏惧大夫人,才对自己委以重用,哼,到底是庶出的,还不是要看嫡母的脸色行事!
白芷陆续捧出了三个箱子,向画眉道:“这三个箱子,你可都收好,不能有半点闪失。”
画眉欢喜的笑着,一把抢过白芷手里的钥匙,连声道:“那是自然的!小姐放心!”
还没等画眉查点箱子,老夫人派来给三小姐量衣裳的人就来了,画眉昂着头捧出了那个箱子,随后打开,却听到白芷恼怒道:“画眉!你是怎么看的东西!”
画眉一愣,低头一看,却见到箱子里的锦缎早就乱成一团,上面全都是猫爪的印子,竟然——全都毁了!画眉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立刻跪倒在地:“三小姐……奴婢……奴婢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李未央皱眉,起身道:“先将画眉押起来!”
画眉一下子扑过去想要抓住李未央的裙摆,却被白芷一把抓住手臂:“小姐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画眉恶狠狠地甩开她,冲着李未央的背影喊:“三小姐,您不能随便处置我!”
李未央头也不回:“那就等我去回禀了老夫人和母亲再说!”
一路到了荷香园,李未央脚步不停地进了屋子,眼睛里闪着泪花道:“老夫人,未央的锦缎都被猫儿给毁了……”
老夫人正在厅里喝茶,一听这话,立马皱起眉头,刚要说话,绿枝突然也从外头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不好啦老夫人!鹦鹉……”
老夫人猛地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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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憋死你们
老夫人最心爱的鹦鹉被猫吃了。
这在丞相府可是大事,很快,大夫人就先到了荷香院,李长乐刚刚带着自己宝贝的鸳鸯猫儿进门,就听见老夫人怒道:“你还敢把那畜生带进来!”
李长乐一怔,诧异地看了众人一眼,然而所有人都是屏气敛息,不敢吭声。
大夫人闻言,咳了两声:“老夫人,您的鹦鹉未必是长乐的猫儿吃了,说不准是谁放的野猫……”
“野猫?哪里来的野猫!你倒是去捉一只野猫我看看!”老夫人难得面色冷凝,气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从未见过老夫人这样动怒,一时噤声。
李长乐赶紧放下猫儿,快步走上去:“老夫人,大哥送的鸳鸯猫儿是珍品,又乖巧温顺,定不会做出这种事……”
话还没说完,被老夫人喷了一脸口水:“今儿早上它要吃我的鹦鹉,我都还没和你算账!现在说什么乖巧温顺,我早说了,院子里少养这种畜生,没得吓坏了我的鸟,你偏偏养的什么猫儿,这是成心要气死我!还有你妹妹的锦缎,还没穿上身就被你那猫儿弄花了,你说你怎么赔!”
李长乐吃了一惊,此刻李未央正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怎么看都很委屈,她脸色微微一变:“三妹的锦缎也出事儿了?怎么这么巧?”
李未央假作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暗指:“大姐,这猫儿一定要严加管束,今天只是吃了老夫人的鹦鹉、弄破了锦缎,改天在府中还不定会冲撞了哪位贵人。万一有生乱的人故意找茬,这猫儿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
丞相府进进出出的客人们非富即贵,万一这猫不小心挠伤了谁,岂不是要丞相府跟着得罪人?!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李未央眨眨眼,一副乖巧的样子:“说起来,也不怪大姐的猫儿,它只是个畜生,又懂得什么呢?是我自己不好,应该亲自保管箱子,不该交给画眉,她毕竟年纪小,贪玩,闹出事也是难免的。”
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阴沉,一来,鸳鸯猫儿吃掉了她最心爱的鹦鹉,二来,锦缎是自己做主送给未央的,偏偏被猫儿弄花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李长乐对自己的做法不满呢?这样一想,她不由冷冷地道:“这么说,是画眉这个丫头失职了?”
李未央故意看了大夫人一眼,为难道:“这……”
大夫人看也不看她,对着老夫人淡淡道:“画眉是我送的,她失职,是我不会调理人,所以由我来给老夫人请罪;但今天我也有一句话,人给了未央,她也该好好管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岂能纵容了那些丫头?”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说李未央没好好管丫头了。
未央腼腆地笑道:“母亲说的哪里话,画眉是母亲送的丫头,女儿爱惜她都来不及了。”
老夫人突然冷道:“你作为主母,连个奴婢都教不好,还是我来吧!把那画眉带上来!”
画眉被带上来,可是手脚被绑着,哭哭啼啼的。大夫人一看,皱眉道:“总要叫她分辩的!”
老夫人看了一眼罗妈妈,罗妈妈立刻上去问道:“箱子可是你看着的?”
画眉无可否认:“是,可奴婢是刚刚接手箱子……”
“箱子里的锦缎可是毁了?”
“是,可奴婢是无辜的啊,一定是有人,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奴婢!是三小姐,老夫人,一定是三小姐冤枉奴婢!”画眉想要为自己脱罪,拼命喊叫起来。
这丫头也太大胆了,半点都不把自己主子放在眼里!老夫人眼睛轻轻一扫:“这样懒惰蠢笨的丫头,没得污了我的眼睛,我不想再听她乱叫乱嚷,堵上嘴巴!嗯,拖出去打五十个板子,才能以儆效尤。”
画眉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由拼命的挣扎,伏在地上不断以头触地:“老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罪该万死,大夫人,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吧!”她努力的一下又一下的叩头,努力的恳求大夫人能开口救她。每一次叩头都重重的砸在了在场众人的心上,砸得人人脸色发白。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温言道:“老夫人,要不然就饶她一回?”
李长乐眉心一皱,刚要说话,老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
老夫人不是要打画眉,这是借机会在敲打长乐!大夫人心中一凛:“老夫人说的是,这等丫头一定要好好惩治!”这句话就等于是要了画眉的性命,当下妈妈们就堵了嘴,把人拖了下去。画眉“唔唔”有声自然是有话要说,但是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如同没有听到,妈妈们当然不会理会。
老夫人虽然为人端肃,却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大夫人的脸色异常难看,李长乐一张漂亮的脸也是雪白的,因为她分明看见,鸳鸯猫儿也被人强行抱走,可想而知,老夫人绝不会饶过那猫儿!
看着眼前这对母女的脸色,李未央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看她们憋屈,真是爽气!
老夫人看着李长乐美丽的脸,气还没有消:“你的所有锦缎,都送去给未央!再抄一百遍佛经,替我的鹦鹉好好超度!”
把自己的锦缎送给李未央,还要去替一只鹦鹉超度?!老夫人是不是疯了!李长乐娇弱的身子不敢置信地晃了晃,被大夫人的手突然拖住:“还不快答应!”
不能跟老夫人拧着,李长乐立刻明白过来:“是,长乐一定好好思过。”
走出荷香院,失去了爱宠,又被老夫人修理一顿的李长乐眼圈微红,目光凌厉如箭,恨然道:“三妹,你果然好手段,把老夫人骗得团团转!”
李未央只是微笑,“大姐的话妹妹不懂。妹妹只晓得大姐是太疏忽了,你应该知道,畜生是不该纵容的,是不是?”
李长乐袖子里的手指握的发白,冷冷道:“很好,你倒是很会说话。但愿下一回,你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李未央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姐姐说笑了,一百遍佛经不好抄,姐姐可别在这里耽搁时辰了,否则让老夫人知道,又要生气了呢!”
李长乐一时语塞,大夫人从她身旁快步走过,面色竟是丝毫不变:“长乐,不必多言,走吧!”
李未央微笑:“恭送母亲和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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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5
027 仇怨已深
三夫人的院子叫雅竹院,李未央刚到门口,就有个身影飞快地跑过来,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怯怯的,透着十分的热切,“三姐姐!”
李未央低头一看,那双漂亮的不像话的眸子里,几乎能够映出自己的影子。
她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来:“敏德。”
李敏德本来担心李未央会推开他的手,可是她只是默默的任他握着,让他心中泛起一股微微的甜来,白玉一样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认真地望着她,“三姐姐,你来看我吗?”那音中,隐约带着点欢喜的意味。
见他这样可爱,李未央忍不住,温凉的指腹在他的脸上捏了捏,笑着道:“是呀,我来看敏德。”
李敏德立刻高兴起来,牵着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去,“三姐姐,我说要去找你,母亲说这样会给你带来麻烦……”
自己救了李敏德的事情,确实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
李未央笑着任他牵着,一路被引进三夫人的院子。
三夫人笑着招呼李未央坐下,旁边的丫头倒了茶,李未央把那五彩斗花的盖碗拿起来轻轻用盖儿拂着茶叶,一丝沁人的香悠悠飘了出来,她低头浅饮一口,笑道:“我是来谢谢三夫人。”
三夫人笑了笑,李未央救了李敏德,自己当然要给她回报的。她的眸中慢慢染起笑意,声音淡淡的:“不过举手之劳,就当为三小姐出了这口气罢了。”
她不居功,一字一句说得很平常。
李未央知道,要在老夫人院子里动手脚是极难的,若非三夫人暗中相助,她一个人还无法成事。
三夫人看着李未央,浅声道:“如今你身边除掉了画眉,行动就方便多了。”说完,她轻轻一笑,自顾自轻呷了一口茶水,轻将茶杯搁在一旁:“不过——吃了这个亏,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未央不答话,只莞尔一笑,显然并不将这个放在心上。
三夫人心中有一丝疑惑,不过十三岁的小女孩,哪里来这么大的胆量,要和大夫人对着干呢?她提醒道:“未央,我和她是一直不对付的,所以多一笔少一笔也无所谓。可你要想清楚,她毕竟是你的嫡母,将来你的婚事……”
自己上辈子处处顺着大夫人,最后还不是变成棋子,落个惨死的下场,既然如此,何妨放手斗一斗!李未央不会对三夫人说这些话,她们彼此可以互为盟友,但,仅止于此。
从屋子里出来,李未央又看见李敏德,正站在院子里等她,她微微一笑,走过去道:“敏德,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了吗?李敏德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刹那,他听到她说话,“你要好好听你娘的话,没事不要乱走!”
说完,李未央便越过他离去,李敏德却疾步上前,一双眸子里的亮色,快要将人灼烧,“三姐姐……”他唤着,已经飞快的拉住她的手。
“这个……”他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费力的举起,李未央有些迷茫。
“护心玉!”李敏德轻柔的开口,薄唇一开一合,有些紧张的看她,李未央微微一怔,视线便停驻在他手里的东西上。
那是半块月牙形的玉佩,李未央仔细一看,不由惊讶了,这块玉佩,绿的醇厚而纯粹,玉质更是清雅温润。握在手心,轻轻地抚摸再抚摸,就像触到美人光滑圆润的肌肤,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玉是正在呼吸着的、活着的一般。她当即断定,这块玉佩,定是价值连城之物。
视线又触到李敏德白豆腐一样的小脸,李未央不懂的问,“上次不是看你随身携带吗,怎么把它取下来了?”
李敏德飞快的看她一眼,局促不安地道,“这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他咽了口唾沫,连耳根处都通红一片,“这一次,我的命是三姐姐救的,我想把它送给你……”
“送给我?这可是你很珍贵的东西。当真舍得?”她笑着看他,只觉得这孩子异常的可爱,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脑袋,他发上的触感,出人意料的柔软。
李敏德第一次看见李未央,就觉得她的眼睛和别人不一样,像是月下幽艳的井水,极清而深,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让她知道自己是真心要送玉佩,不由焦急:“我,我……”
看到少年窘迫的红着脸,费力的想要解释着什么,李未央微微一笑,将玉佩塞给他:“以后不要把这种东西随便送人……”
她话未说完,手就已经被李敏德一把握住,小小少年的声音温柔,眼神诚恳还带着坚持,“它能保平安!真的!母亲说它救了我很多次!”
少年的急切和心跳似乎都能透过这玉佩传递过来,李未央惊讶于他的坚持,道:“姐姐也有一块玉,你看。”说着,她将七姨娘送的那块玉拿出来给他看,“有它保护我就好了,这一块,你自己好好留着。”
她总觉得,李敏德身上佩戴的这块月牙玉,定然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又怎么可能真的收下呢?
“以后经常去找三姐玩。”李未央摸了摸他的头。
少年美丽的眼中神色一黯,接着又一亮,顿时笑了起来……
屋子里,丫头檀香端了茶进来,却看到大小姐李长乐坐在雕着孔雀牡丹的镜子前,一袭如水的锦绣华服,正面色阴沉地盯着镜子,檀香心头一跳,轻声道:“小姐,老夫人派人来取那四匹锦缎。”
“送过去,都送过去!乌鸦永远是乌鸦,换一身毛又怎样!”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李长乐恨恨的道。
“还有,督促小姐抄经的妈妈已经到了……”檀香说了半句话,见李长乐面色不好,只能生生咽回去。
李长乐突然摔了茶杯,檀香吓了一跳,却看到对方细白的手指伸向镜台,拈起绣包上系着的掐丝银针筒,从里面抽出一根针来,拉过檀香的手指便狠命地刺了几下,看着那鲜红的血珠慢慢地渗了出来,李长乐将那血抹在自己手上,然后盯着檀香:“知道怎么做了吗?”
十指连心,檀香痛的站不住,面色发白道:“是,大小姐不小心手指受了伤,怕血污了经文,请妈妈改日再来!”
李长乐冷冷地道:“去吧。”
檀香离开,李长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道:“李未央,你好!你真好!”
檀香走到门口,听到小姐发出的冷笑,不禁周身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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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5
028 花间浪子
李未央很喜欢敏德,因为她从这个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依恋。三夫人虽然是他的养母,视他为亲生子,可是三夫人的个性太过冷淡矜持,大多数时候,这个孩子都是十分寂寞的。
花园的凉亭里,李未央娓娓向他讲述自己在乡间的生活,说她挽起裤腿,涉水去摸水草中野鸭的蛋。然后她在河岸上生火,用热沙把鸭蛋捂熟,最后一个不落的吃掉。
李敏德听得很入神,漂亮的眼睛里露出向往的神情。
他在丞相府从没有过这样的生活,不光是觉得新鲜,更觉得那描述中带着一种自由的味道。所以他眨着眼睛道:“三姐姐,有一天,我也要去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李未央望着他用灵动着的羽翼交织起的双瞳,笑了笑:“傻孩子,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李敏德抬起头,望着李未央,阳光下,她的脸孔正年轻,带着一种明露春晖般的干净,纯净无暇的不染丝毫沧桑,然而那一双古井般深邃的黑瞳却由浅转浓,表情难分悲喜,因太复杂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三姐,真的和旁人都不同……李敏德的心里,不由这样想着。
花园的另一边,李长乐刚刚走过假山旁,突然被一个人影吓了一大跳。
“表妹!”随着这一声,一个身穿锦缎长袍的少年从假山石后跳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李长乐看清此人,不觉微微一笑。
李长乐的亲姨母,嫁给了忠勇将军,后姨父世袭伯昌侯,他们的嫡长子高远入宫作太子伴读,却在一次刺杀中为太子挡箭英年早逝,太子感怀高远,奏请皇帝特赐恩旨,赐姨母魏国夫人的荣耀。没了文武双全的大儿子,魏国夫人越发将小儿子高进捧在手心里,这高进生的眉目清俊,仪表堂堂,然而自小长在胭脂香罗的软红堆里,骨子里就是个花间浪子。伯昌侯见他越发不像话,几次发狠要管教,都被护短的魏国夫人给阻了。因为当年高远便是李丞相的得意门生,不得已,伯昌侯便经常带着高进来见李丞相,一来是要高进在学业上有些进益,二来也是想要借着李丞相的威仪拘管着他。
只是,高远和高进虽然是亲兄弟,却委实不像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一个文韬武略、少年英才,另一个却是眠花宿柳的浪荡公子。李丞相教导了两三次,见他不成才,也就罢了。大夫人对这个外甥也很纵容,只因为他是魏国夫人仅剩的独苗,所以他在内宅也能随便出入,毫不避忌。
“表妹今天怎么想起找我!”高进嬉笑着往李长乐身前凑,“平日想见表妹一次可真不容易……妹妹真是出脱的越发美若天仙……”
李长乐平日里对他总是不冷不热,今天却换上了一副笑脸:“我让表哥来,自然是有好事要找你。”
高进见李长乐笑靥如花,顿时心跳的砰砰的,道:“妹妹有什么事,表哥赴汤蹈火也要为你做到的!”
李丞相总是喜欢板着脸教训人,他本来不愿意来李家,可是后来发现姨母对他很纵容,表妹们又都生得如花似玉,尤其是大表妹,更是国色天香,只是,李长乐性子高傲,总是对他很冷淡。没想到今天她居然主动约他,岂不是让他开心坏了!
看着天仙国色的李长乐,他只觉得所有过去相好过的女人都成了凡脂俗粉,恨不能立刻拉住她的小手亲近一番。但他也清楚,绝对不可在这位表妹跟前造次,因为魏国夫人叮嘱过他,大表妹这番品貌,将来定然是至尊至贵的人,绝对不是他招惹的起的,所以他也只是过过眼福就好了。
谁知李长乐却指着远处凉亭里的人道:“表哥,你还没见过我那三妹妹吧?”
高进顺着李长乐纤细的手指望去,却见到一个小少年背对着他站着,另外一面则坐着一个少女,两人不知道说起什么,少女突然笑了起来。她身上穿着藕荷色的袄裙,淡雅的颜色与玉颜一映,越发显的下巴尖尖,唇红齿白,那双长睫毛下的双眸如同古井中的水,潋滟出清冷的光芒。
高进站在原地,着实呆了半晌。
李长乐见他模样,一只玉手,十指尖尖的在高进的面前晃过去,自顾自的微笑了:“如何呀?”
高进愣了愣,这才从痴迷中惊醒过来,满脸是笑容:“她就是那个不详的庶女?生得倒是——”别有味道。
不同于李长乐的国色天香,李常茹的艳丽妩媚,也不同于李常笑和李常喜的娇俏动人,李未央有一双清冷如同古井的双眸,幽幽的,在高进这张看遍天下绝色的眼睛里,就是另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李长乐微微一笑,道:“表哥,三妹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漂亮!”高进连说了两声,才想起什么来,恬着脸笑道,“当然,比不上表妹你。”
这还用你说,李长乐笑容淡淡收了:“表哥可想要一亲三妹芳泽么?”
高进一听,吓了一跳:“表妹可不要拿我开心,姨父的板子可不是吓唬人的!”
李长乐眼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是二妹妹她们,你自然不可以胡来,但她么,表哥若是真的喜欢,便求了去,又能如何?”
高进从十五岁起,就开始经历女人,但那些除了烟花女子,就是府里漂亮的丫头们,或是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他喜欢,弄来了,被母亲呵斥一顿也就收下了。可是这李未央,毕竟是李丞相的亲生女儿,他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跟丞相府到底不好交代的。于是,他仍旧有些踌躇。
李长乐冷冷一笑,道:“表哥,你可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母亲可是你的亲姨母!”
高进听了,呆了一会,一下子恍然大悟,脸上竟像抹了浓浓的胭脂,满面通红起来。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李未央,狠了狠心,道:“那就全听表妹的!”
李长乐的笑容缓缓扩展开来,李未央的身份,想要做魏国夫人的正经儿媳妇,姨母是绝不会肯的,那么,便只能做个妾了……
姨母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伯昌侯府里被表哥玩腻的小妾,可是生不如死的,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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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雨中邀约
李常喜脸上的伤口变成了伤疤,抹了厚厚的脂粉,才能勉强遮掩,足足在屋子里关了一个月,在老夫人第五次问起她的时候,她不得不离开双月阁,去荷香院向老夫人请安。
一进屋子,却听见老夫人的笑声:“未央这丫头,就会哄我开心!”
李未央一身葱黄棉绫裙子,衣领处的瓣兰刺绣十分好看,头上只斜挽一支碧玉簪子,看起来清新温雅,温柔可亲,脸上的笑容更是活泼:“未央能陪着老夫人,是未央的福气。”
老夫人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对一旁的罗妈妈道:“这丫头就是个小骗子,嘴巴这么甜!”
李常喜吃了一惊,老夫人向来端肃,和她们这些孙女不亲近,什么时候竟然和李未央这样亲热了?她不知道,这一个月来,李未央每日陪伴老夫人念经、饮茶、说话,如今人人都知道,老夫人很喜欢这位刚进府的三小姐。
这时候,小丫头报说五小姐到了。李常喜赶紧走上去,行礼道:“常喜一直卧病,没能来给老夫人请安,请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淡地道:“起来吧。”
李常喜知道自己当初在南院里的表现,一定是传到了老夫人的耳中,顿时有点紧张,僵直了身体,却没敢动。
李未央看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笑盈盈地走过来,搀扶起李常喜,“五妹妹别动不动就请罪,老夫人是心慈的人,不会怪罪你的。”
李常喜脸一变,她突然意识到,李未央已经摸清了老夫人的脾气,同为庶女,李未央能讨好老夫人,她为何不成?
“老夫人……常喜只是心中不安……”李常喜眨了眨眼睛,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没有向自己发怒,也没有恶言相向,说明李常喜的脑子已经清楚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是个乖巧的孩子,我是知道的,这一次,你也吃苦了。”
李常喜听见老夫人如是说,这才止住了眼泪。
李未央巧笑嫣然,“五妹妹恢复健康,以后咱们姐妹又可以常走动了。”
李常喜盯着她,心情很是复杂。
老夫人点头,含笑道,“说的是,你们俩是亲姐妹,又是丞相府的小姐,再为了一点莫须有的事情争执,我可是不依的,到时不论对错一起罚,可知道了么?”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笑道:“是。”
两人都离开后,老夫人问罗妈妈:“听说七姨娘病了?再咳嗽的话,就请个大夫进府来诊脉吧。”
这是看在三小姐的面上,罗妈妈了然:“是,老夫人心肠最慈悲,老爷上回从南院回来,说那院子委实太寒碜,已为七姨娘请了大夫,还拨了四个丫头去伺候,如今已经大好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老夫人点点头,道:“亏得她生了个聪明的丫头。”
罗妈妈笑道:“平日里老夫人念经,大小姐也会来陪着,只是她到底年轻,坐不住,这三小姐倒好生奇怪,陪着老夫人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还真有佛心。”
老夫人笑了笑:“我不是瞎子,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一看就明白。这孩子虽然是为了寻求个庇护,对我也是有三分真心的,便是冲着这真心,帮她一把也不碍什么,关键是,她要值得抬举。”
罗妈妈扶着老夫人躺下,道:“但愿三小姐不会辜负老夫人的厚望。”
老夫人阖眼道:“虽然聪明,到底是年轻了,唉……”
罗妈妈心里一跳,不敢再开口了。
傍晚,李未央找出一本字帖,在桌上慢慢地临摹。
京都从来不缺才女,譬如李长乐,便是一岁认字,三岁背诗,五岁熟读百家书,一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被各大世家称赞。李未央前生是从进府后才开始识字读书,比起其他世家千金,不知晚了多少,尽管她后来以勤补拙,却也不过是认得字而已,写出的字却不知被多少人暗地里笑话,久而久之,她便不再碰书画了。可是现在——练字可以静心凝神,对她大有进益。
咣一声,窗户被撞开了,一股强风扑了进来,将书页哗哗翻着,正在一旁做针线活的白芷急忙起身去关窗,这才发现天色大变,她眉头一皱,午饭那会儿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天就阴沉下来了,她回过头,对李未央道:“小姐,天黑了,您写字要仔细些眼睛,奴婢多取一根蜡烛来。”
李未央头也不抬地点点头,知道小姐练字的时候不爱别人打扰,白芷便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出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空已经暗沉的如同黑夜,随着一道闪电的光亮,一声响雷掠过,铜钱大的雨点便噼噼啪啪地倾泻下来。
瞬息之间,四面八方哗哗地响成一片。
李未央抬起头,站起身,重新打开了窗户,望着窗外的雨,一时有点发怔。
她不喜欢雨夜,玉里死的那个晚上,也是漫天的大雨。所以,每到这样的日子,便会唤起她记忆深处黑暗的过去。
这时候,紫烟快步走到门口,将竹伞轻轻放在门边,拧干了身上的水渍才走进来:“小姐,奴婢刚刚碰见了七姨娘院子里的容儿,她说替七姨娘捎信来了。”
容儿是新配给娘的丫头,很是聪明伶俐的一个人。李未央接过紫烟递过来的纸条,看到上面写着:有要事相商,秘密,速来。
李未央捏紧了手里的纸条,抬起头问紫烟:“你在哪里看到容儿?”
紫烟自然而然地回答:“在花园里,奴婢是去取梅花种子,正巧遇上她急匆匆过来,撞了个正着。”
李未央顿了顿:“那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吧。从南院过来,也不过小半个时辰。”这雨却是已经下了一个时辰了……
紫烟不明白李未央自言自语什么,越发觉得奇怪:“小姐,您说什么?”
若是按照纸条里说的,七姨娘要和自己说秘密的事情,就是让她一个人去了——李未央洁白的手指细细摩挲着纸条,淡淡道:“去,叫上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妈妈,全都穿上蓑衣,我有事要吩咐。”
紫烟的心中,莫名就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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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痛打浪子
李未央要去南院,必定通过偏僻的后花园。她让所有的丫头妈妈都躲在暗处,自己只带了白芷一人,撑着伞慢慢往前走。
磅礴大雨中,尽管白芷已经尽力将伞撑好,李未央的半边肩膀还是湿了。
高进躲在芭蕉叶下,小厮在他身后,拼命撑着一把伞。
“少爷,三小姐过来了!”小厮提醒他。
高进的一双眼珠子已经紧紧钉在了李未央的身上,她一身云锦袄裙,上面是喜鹊登梅的粉底刺绣,藤黄线香掐牙,下面是同色红锦大镶滚衫裙,走起路来婷婷袅袅。高进一直从头打量到脚,越看越是激动。
哈哈,只要过了今天,这小美人可就是他的了!
白芷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视线在盯着她们,心中不由忐忑:“小姐,奴婢有点害怕。”
李未央淡淡一笑:“没什么可怕的。”
她的声音有如冰铃在风中叩响,让高进有一种被挠了一下心肝的感觉,顿时控制不住,扑了出去,就要抱个满怀。
就在他扑过去的瞬间,高进的手一麻,接着,一阵钻心的疼。
李未央扬起眉,一脚朝着高进下身重要部分狠狠地踹了一脚。
脚踹在重要部位的同时,高进也正好手疼的快要断了,他尖叫一声后,整个人向后栽倒。
李未央拔出高进手掌心的锥子,白芷则快速取出一个布袋,将他的脑袋一下子蒙住,随后大喊:“快来人啊,这院子里有贼!快来人啊!”
不一会儿,跟在身后的那些丫头妈妈们快速涌上来。李未央指着高进,冷冷道:“狠狠打,往死里打!”
“谁敢打我!”布袋里的人大叫起来,“我是表少爷!”
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就是一愣。
李未央冷笑:“表少爷怎么会跑到这后花园来?分明是这贼人巧言令色,妄图脱罪!给我狠狠打!”
这里的丫头妈妈们,在见识了三小姐对待画眉的手段以后,便都隐隐对她存了三分畏惧之心,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动手的。
高进拼了命的大叫,恳求、咒骂等等,可是却被丫头妈妈们死死按住,没头没脑一通乱打,几乎是狠命的,生怕三小姐觉得她们不出力气。
李未央看向不远处的芭蕉树,却见到一个人影一闪,飞快地消失了。
足足打了半个时辰,直到所有人打得没有力气了,这才气喘吁吁的纷纷停了下来,而布袋里原本准备偷香窃玉的浪子,早已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了。
李未央看了一眼,吩咐道:“将这贼人丢出去!”
四个妈妈七手八脚,将被打得半死的高进从墙头丢了出去。
原本跟着的小厮这才敢过来,颤巍巍拿开布袋一看,却见到自家公子的额头被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眼棱缝裂,两眼翻白,哼哼唧唧话都说不出来,心知这下可坏了……
下过一场雨,窗外芭蕉碧绿的叶子一低头,一颗露水如珠地滑落下来,清脆一声砸在地上,裂为数瓣。大夫人不知为什么,总有点心烦气躁,手里的佛珠转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了下来。她对这一旁的李长乐道:“今天我怎么总是心绪不宁的,好像有什么……”
李长乐垂下眼睛,掩住了眼底的冷意,自然是要出事的,不过对她们来说,可是大好事。
大夫人话刚说了一半儿,伴随着门帘被掀开的声音,一个人快步走进来,许是一路跑过来,收脚不住,扑地栽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好不容易停下,也顾不上擦去脸上的土,冲着大夫人就喊:“大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此人正是跟在高进身边的小厮秋子,大夫人面色不好看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么乱闯!还不快出去!”
秋子面色发白:“不好了,不好了……出、出大事了啊!”他跟活见了鬼似的,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刚刚少爷在花园,他,他……”
大夫人心中一顿,惊道:“他又……出了什么事?”
她本来想说他又闯了什么祸,但话到嘴边想起不妥,连忙换了。李长乐轻轻勾起了唇畔,这也是预先说好的戏码,表哥得手以后,便派小厮来报信,就说少爷不小心把三小姐错认为一个婢女给收用了,到时候母亲知道,虽然会生气,却一定会为他遮掩的,这么一来,不就能除掉李未央这个眼中钉了吗……
“少爷原本在后花园里,谁料、谁料……”秋子急的满头大汗,“谁料三小姐突然带了一群人过来,把少爷痛打了一顿……”
大夫人一愣,瞳底似有冰霜凝结,脱口道:“李未央?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夫人冷声道:“他又看上李未央了?!糊涂!真是糊涂!”就在这时候,她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却是李长乐失手打碎了茶杯,茶水翻了一地。
在这个瞬间,大夫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厉声道:“除了大小姐,其他人全都滚出去!”
秋子还要说什么,却被其他人硬是驾了出去,李长乐一张美丽的面孔煞白的,她惊讶于表哥的失手,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的诘问。
“你好糊涂!”大夫人终于不再冷静,眉往上竖着,慈和的面容变得气急败坏。
“母亲!”李长乐有片刻的惊慌失措,随后却镇定下来,一张嫣红小嘴咬牙切齿,尖锐的声音细薄如刀,“我是想收拾那丫头——”
“你太沉不住气了!”大夫人捏紧了双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李长乐吃惊地望着她,在她的印象里,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的样子,“母亲……”
“我说过多少次,你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怎么能跟这种贱人牵扯!”大夫人猛地站住了步子,回过头来,她的神情本是僵硬的,然后就如一下子从黑夜里跳出的血红朝日,变得异常鲜丽残酷:“原本还想留着她将来有用,事到如今,只能将错就错!一定要除掉那个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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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 嚣张跋扈
白芷扭头,看向李未央:“小姐,这是?”
李未央回答的非常言简意赅:“有人想要我身败名裂。”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李未央注视着天边的彩虹,瞳孔收缩着,压低了声音道:“若是我刚才打死了他,倒也痛快,只可惜,留着他还有用。否则这样坏人名誉的恶人,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白芷呆住。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却又笑了,继续道:“我们走吧——”
刚刚下过雨,湿漉漉的地面上,泛出道道水光,双脚落地,裙摆就无可避免的沾了水。白芷连忙提着李未央的裙摆,而她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守门的妈妈,加重声音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大夫人说封了园子?”
守门的张妈妈笑着,话语依旧冰凉:“是的,大夫人刚刚派人交代过,表少爷被歹人伤了,这园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李未央眯起眼睛,“刚才在园子里这么久,我可没见到什么歹人。”
张妈妈脸上的褶子很深很深,笑容里带了一丝刻薄,“不好意思,三小姐,谁是歹人,得等大夫人来了再说。”
李未央冷笑,她早料到对方可能会来这么一招,将所有人封死在园子里,再过来一一收拾。她抿了下唇,沉声道:“我现在可是要去荷香院,你们这是要阻拦我见老夫人?”
张妈妈笑笑:“三小姐,老夫人现在……恐怕不方便见你。”
李未央笑了笑,隐了眼睛里的一丝寒芒。对方不让见,她就见不了吗?她早已留下紫烟和墨竹,一个去书房请李丞相,一个去荷香院见老夫人,大夫人当她是傻子不成,坐在这里等她来收拾自己?
“三小姐,得罪了!”张妈妈挥挥手,就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妈妈上来,要抓住李未央。
李未央将脸一沉,厉声道:“住手!我堂堂丞相府三小姐岂容你们这些小小的奴才碰一下?且不说事实原委如何尚不得知,我就算犯了什么错,也轮不到你们私下审问!快去告诉母亲,让她亲自来问吧!”
白芷十分机灵,立刻对身后的丫头妈妈冷喝一声:“三小姐有什么损伤,老夫人追究起来,你们可仔细自己的皮!”
众人一愣,便都不由自主将李未央保护了起来。
张妈妈心道不好,原本大夫人命令自己先将三小姐绑起来,现在看来——三小姐毕竟是主子,自己一个奴才,以下犯上很不妥当。她皱眉想了半天才赔笑道:“奴婢也是按着夫人的吩咐做——”
李未央淡淡道:“母亲又怎么会是这样不讲道理、不分尊卑的人!分明是你们这些刁奴狗仗人势!还不退下去!”一番话措辞严厉,说的张妈妈额头上冷汗直冒:“三小姐,奴婢真的是没法子,求三小姐体恤……”
见她如此,李未央冷冷道:“也罢,我在凉亭等着,你去准备热茶披风软垫,等母亲来了,我自然会和她交代清楚!”
三小姐神情丝毫不慌张,半点也没有将要被问罪的恐慌,张妈妈咋舌了半天,终究有点忐忑,命人去准备了。很快,一切都被送上来,白芷将披风扑在凉凳上,李未央舒舒服服坐下,捧着热茶,若有所思地盯着张妈妈。
那眼神冷幽幽的,像是从寒冬里的古井,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寒之气,张妈妈原本是来捉贼的,可是竟然被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的气势镇住了,站在那里面色青白变换,阴晴不定。
半个时辰后,只听到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大夫人携着一位金碧辉煌的女子一起进了后花园。一路因为水渍,早有人特地铺上了紫檀毯子,那人一路走过来,李未央远远瞧着,只觉得对方额头宽宽,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身上更是缀满珠玉,衣饰华贵之极。旁边还站着一个与她容貌极为酷似,宽额头、高鼻梁的妙龄少女。李长乐则走在最后,嘴角含笑。
大夫人走到跟前,突然发现李未央竟然安然地坐着,顿时脸色一沉:“未央,还不向魏国夫人行礼!”
魏国夫人的身份高贵没有错,可自家亲戚这礼节是可以免了的,然而所有人都站在那里,冷冷望着李未央,像是忘记了她也是李家人。
李未央微微一笑,站起身,端庄地屈膝行礼,轻声道:“见过姨母。”
魏国夫人“恩”了一声,并不叫“免礼”,也不说话,只冷淡地坐下来,掀起眼皮对着李未央看了一会儿,又笑着对大夫人说:“这丫头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大夫人微微一笑,只说:“从小在乡下长大,少于管教,让妹妹见笑了。”
魏国夫人这才道:“起来吧。”
李未央心中冷笑道:好大的威风,看来大夫人这一回是要借着此事将自己置诸死地了。
只听到一华服少女语含挑衅:“是你使人打了我二哥?”
这少女是魏国夫人的幺女高敏,最是嚣张跋扈的。李未央淡淡道:“未央今日只是打了一个偷入园中的小贼,并不曾见到敏表姐的二哥,你误会了!”
“什么小贼!你竟然敢辱骂我二哥!”高敏柳眉倒竖,咄咄逼人。
“未央愚钝,不知敏表姐此言何意,今日闯入园中的贼人莫非是高进表哥么?”李未央不愠不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
她分明是说李未央打了自己二哥,什么时候说二哥就是小贼了!高敏没想到李未央这样伶牙俐齿,登时下不来台,窘在那里,气得满脸躁红。
魏国夫人本想让高敏显显威风,没想到一出口就铩羽而归,正要发怒,李长乐突然开口道:“今儿到底怎么回事!”她的目光,扫向旁边的丫头妈妈们。
白芷轻声道:“回禀各位夫人小姐,今日三小姐带着我们众人来后花园,是因为小姐说今天下午看到后花园栖着一只名品杜鹃鸟,预备捉了送给老夫人赏玩,谁知突然冒出一个人,惊了那杜鹃鸟不说,还鬼鬼祟祟的——”
高敏厉声打断:“什么鬼鬼祟祟!那是我二哥!”
白芷心中忐忑,可看一旁的李未央面色不变,强自镇定心神:“表小姐,这是所有奴婢们都亲眼看见的,并不是奴婢一人说谎。”
高敏顿时怒色大现,伸掌向白芷脸上掴去。李未央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高敏原本要逞威风,却没想到她的手在半空中被李未央一把用力抓住,再动弹不得,不由勃然大怒:“李未央,我什么身份,你一个小小庶女竟敢无礼!”
李未央人年纪不大,力气却出气的大,她笑容和煦:“敏表姐说哪里话,未央正是担心你和一个丫头置气,失了身份!”
魏国夫人再也按捺不住,重重拍了石桌:“满口胡言乱语,真是胆大包天,还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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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6
032 惹祸上身
众人看到魏国夫人发怒,顿时都有点腿软。
李未央扬起眉头,眼神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道:“姨母,敏表姐不过是一时糊涂,下跪认错就不必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位丞相府的三小姐,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
魏国夫人恼怒:“把这丫头拖下去,重重杖责一百!”
众人闻言悚然一惊,李未央这样娇弱的女孩子,杖责二十就会打的筋骨皆断血肉模糊,若是打了一百,真个没命了!
大夫人唇畔露出一丝淡淡笑容,口中却道:“妹妹,这是不是太重了——”
魏国夫人恼恨难忍:“这丫头巧言令色,若不重惩难消我心头之恨!”
大夫人露出为难的表情,心中却冷笑不已,她可是劝说过,魏国夫人却执意要未央性命,到时候老爷知道也晚了!
立刻有人上来,一把揪住李未央的手臂,强行要将她按倒!原本李未央院子里的丫头妈妈,看到这场景,都面面相觑起来,只有白芷护在李未央的身前。
李未央却并不慌张,昂首道:“魏国夫人并没有私设公堂的权力吧!”
高敏气得脸色通红,“这个没教养的东西!你们还不快动手!”
李未央咦了一声:“我没教养,敏表姐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有爹生没爹养!”高敏怒声道。
这话一出口,大夫人心中一惊,出言提醒:“敏儿!”可惜已经晚了,一道声音在后面响起:“什么叫有爹生没爹养!”
李未央立刻高声道:“见过父亲!”高敏和大夫人等一群人被她的举动吓得怔住,见她开口才反应过来,纷纷回过头去。
高敏一见到李萧然,顿时吓了一跳,连话也说不完整,只道:“姨父……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萧然坐下,淡淡道:“敏儿知道错在哪里吗?”
高敏愣了一下,李长乐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反应过来道:“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不过是想教训一下她而已。”
李萧然笑容有点冷淡:“我太疏忽了,竟要劳烦魏国夫人母女来我家教训女儿,真是劳累你们了。”他的声音很平常,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
魏国夫人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名头而已,就连伯昌侯承袭到今天,也已经是第五代了,怎样也比不上位高权重的李丞相。魏国夫人嚣张跋扈惯了,这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越俎代庖,脸色变得很难看,却又发作不得。
李萧然看了大夫人一眼,开口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也应当在场。夫人,你以为如何?”
大夫人心知刚才高敏那句话将李萧然得罪的不轻,当下讪笑道:“老爷,这件事——”
话刚说了一半儿,老夫人也到了,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包括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魏国夫人。
老夫人脸色淡淡的,走过去坐在李未央身后,不知为何,这个细小的举动却让李未央觉得莫名心安,这是祖母给予自己的,一种无言的支持。
魏国夫人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既然都到了,那也好,就请老夫人和李丞相给我儿子一个交代!”
李萧然皱眉:“什么交代?”
原本想要让魏国夫人直接处死李未央,现在看来,恐怕行不通,那就退而求其次,让李未央灰溜溜地滚出府去!大夫人眉眼不动:“唉,未央,如今我也不能替你遮掩了,来人,把表少爷抬上来。”
不过片刻,高进便被人抬了上来,满身是伤,面容肿胀,嘴巴呜呜,却因为满口牙齿都被打断了一半儿,说不出话来。魏国夫人一看,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声音严厉:“秋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秋子立刻道:“少爷约会了三小姐,奴才在一旁听到,三小姐非要少爷八抬大轿将她抬回伯昌侯府,少爷说这事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肯答应,三小姐一时恼了,竟招来她院子里的人将少爷打了一顿……”
李萧然听了,目光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却见到她面色平静,宛如一块沉在水中的冷玉,不由心中疑惑起来,而今,事关她的闺誉、李家的名声,这样重要的事情,看她的表情,却处之泰然。
大夫人叹了口气,很惋惜的样子:“照这么说,原本是男欢女爱,却浑然忘却了彼此的身份,所以犯下这滔天大错,未央,你太让我失望了。”
魏国夫人冷笑道:“她下令打我的儿子,那么多双眼睛可都看到了呢……李未央,如今铁证如山,百口莫辩,你不如乖乖认罪……”
老夫人向来不喜魏国夫人作威作福的模样,当下缓缓道:“我不管别人看见了什么,未央,你怎么说。”
李未央走了几步,一双眼睛黑如点漆,闪闪发亮:“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我回来不过两个月,与表哥并不熟识,怎么就变成幽会了呢?若真是幽会,我何必带着满院子的人,我真有这样蠢笨么?”
大夫人暗地里咬牙,原本她借七姨娘之手,将李未央约出来,谁知这丫头竟然带了一大帮人来,实在是太狡猾了!
李萧然见她说的在理,刚待皱眉,却听到李长乐的声音,“说三妹与表哥幽会,这样的事情——别说我不会信,父亲不会信,老夫人更加不会信的!”她涂着美丽蔻丹的手指,抚了抚如云的秀发:“只是,表哥与三妹无怨无仇,何必冤枉她呢?父亲,表哥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虽然胡闹了些,却还不至于有这个胆子吧。”
随便冤枉一个千金小姐的闺誉,这可是大事,高进有这种胆量吗?李萧然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李长乐侧身,看着李未央道:“三妹,不知,你能否为我解惑呢?”
李未央一挑眉毛,笑了:“大姐和我有仇么?要如此冤枉我?”
“我——什么时候冤枉你了?”李长乐顿时瞪大了眼睛。
“若非你派人请的高进表哥,他还能自个儿认得路走到偏僻的后花园么?”
“我、我……我何时请他来了……”李长乐面色一变。
李未央眯了眯眼睛,目光却尖刻如刀,“哦,大姐婚事迟迟未定,你又在青春妙龄,寂寞难耐也是人之常情……”
她神情镇定,再加上语调古怪,却含着三分嘲讽,李长乐哪受得了这份羞辱,煞白了脸,嘶声道:“你胡说什么!”
李未央慢悠悠地打断她,抖了抖手里的纸条:“大姐,你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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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背人教女
李未央拿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要事相商,秘密,速来。
和原本的纸条一样,惟独多了落款,仙惠。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这是从高进表哥的身上搜出来的,至于仙惠么——”
李丞相一看,面色就变了。仙惠,是自己赠给爱女的字。
魏国夫人和高敏看到这一幕,都有些糊涂了。魏国夫人一直以为是李未央打了自己儿子,却没想到,中间还夹着这么一张纸条,她也不是个蠢人,立刻明白过来——李长乐母女,是要借着自己的手处置一个庶女了?!那也不该拿她儿子戏弄!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面容冰冷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只听到一声怒喝,众人回头,大夫人脸色极坏道:“满口胡言!”
李未央的神色不变,道:“母亲,这里的每一个丫头妈妈,都可以作证,她们都是亲眼看见了,这纸条是从高进表哥的身上搜出来的。”
大夫人目光严厉的扫过众人:“你们谁看见了!”
被她那么可怖的眼神看着,谁都不敢吭声,大夫人随便指着一个妈妈,冷声道:“你看见了吗?”
那妈妈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垂下头闷声道,“当时场景太过混乱,奴婢,奴婢也、也不记得了……”
大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容,却听到白芷道:“夫人,奴婢亲眼见到了。”
大夫人冷冷望着她:“你是未央的丫头吧,证言不足可信。”随后,她望向李丞相,“长乐是什么身份的人,她怎么会做出这等不知礼数的事情!”
“父亲,你一定要相信女儿啊!”李长乐无法掩饰内心的急切,她委实,有点慌了。
这件事,居然牵扯了两个小姐,闹的太不像样子!老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全都住口!今天不过是进儿误闯了花园,被家中的奴婢误会成贼人打了一顿,这孩子受委屈了,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道歉。魏国夫人,你们先回去吧,给进儿疗伤要紧。”李萧然当机立断,直接说道。要分是非黑白,也要遮家丑,万不能当着外人面审问。
看他的脸色,便知道此事已成定论。魏国夫人冷哼一声,站起来:“我们走!”
大夫人赶紧道:“林妈妈,先送妹妹去我房中歇息片刻。”
“不必了!”魏国夫人头也不回,指挥人抬着担架离开了。
大夫人并没追上去,她知道,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安抚妹妹,而是要让女儿撇清关系。
老夫人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道:“罗妈妈,让他们都下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罗妈妈遵令,带着无关紧要的奴婢们离开。
“你们还不跪下!”李萧然怒喝道!
李未央老老实实跪在石板上,低头垂目。李长乐却愣了片刻,没有动静,李萧然宠她是真的,可是如今动了怒火更是真的。
他冲着李长乐怒道:“小畜生!你也跪下!”
李长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父亲这样喝骂,已经呆怔当场,直到身旁人推了她一把,才不敢置信般的跪下了。
大夫人看着女儿下跪,顿时泪水盈盈,柔声劝道:“老爷,女儿是你捧着长大的,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还是让她起来吧……”
李萧然看了李长乐一眼,爱女的眉似远山,肌骨如雪,花瓣一样的嘴唇,看起来柔弱万分,他的心一软,就想让她站起来,可是,却在同时看见了李未央正定定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审视的味道。
接着,李未央开了口:“女儿做事鲁莽,没能分清究竟是贼还是表哥就打了人,令父亲和母亲受累,心中十分愧疚,恳请父亲责罚。”
她的声音很清冷,每个字的尾音都断的十分利落。
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一瞬间,李萧然整个人重重一震。
她口口声声是责罚,其实另有深意!大夫人盯着李未央,心里恨得要死,却很明白,今天这事儿追查到底,迟早要让李长乐暴露出来。
“哎哟我的好女儿呀,你父亲知道你刚刚进府也不懂事,哪舍得责罚你哪?快起来吧……”大夫人作势,让身旁人去拉她。
“父亲若不责罚,我就不起来。”李未央甩开那人的手,平视着前方谁也不看,唇角微微上扬,口吻极淡,却让人感到一种格外的坚持。
她这态度摆明了非要一个结果,绝不就此罢休。说是责罚她,其实针对的还不是李长乐!
偏偏,有那么一张纸条,确实是让李长乐有嘴说不清,她怎么能承认,这纸条是自己用来陷害李未央的,却莫名其妙多了仙惠二字!这样一来,事情分明和自己有了牵扯,怎么也很难说清!
大夫人见状,咬了咬牙,竟也屈膝跪下。李长乐连忙伸手相扶,急声道:“母亲,你这是干吗?”
大夫人注视着李萧然,沉声道:“两个女儿都牵扯其中,实乃我管教无方。老爷若是要怪罪,就怪罪我好了,长乐身子骨弱,未央也不懂事……”语音至此,已近哽咽,委屈的不得了。
李长乐听了,猛地回身,冷冷望向李未央:“你还不过来搀扶母亲!当真要这样忤逆不孝吗?!”
然而李未央却静静跪着,眼睛低垂,仿佛没有看见。
李萧然暗暗心惊,世家女子,自小就被教育要雅德谦恭、进退得宜。这个孩子,竟然不为自己留半点退路……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只听到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啪嗒啪嗒的作响。
刚刚下过大雨,地上都是潮湿的,这样的天气里,连站着都是一种煎熬,冻得手脚冰冷,更不要说跪着。而李未央连湿发都未擦干,就这么直挺挺的跪着。
李萧然望着这个十步之外的女儿,只觉得十分惊异。
所有人都是静默的,面色沉沉地看着李萧然,等待着他作出最后的决定!是袒护掌上明珠李长乐,还是追查到底,给李未央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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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8
034 掌上明珠
如此一来,双方僵持住了。
李萧然皱着眉头,两边都是为难——
老夫人盯着李未央,若有所思,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终究,李萧然慢慢道:“长乐,你先扶着你母亲起来吧。”
李未央的心,一下子变得冷寂。此刻,她已经明白了,李萧然的决定。
李萧然眉眼中带着惋惜:“未央,今天这件事,你做的太鲁莽了,不该不问青红皂白便将你表哥毒打一顿,他是魏国夫人的独子,父亲总要向伯昌侯交代——”
他的言语之中,丝毫未曾提起那张纸条,也不曾提起李长乐,只说李未央错打了人,分明是要将所有过错推在她的身上,而对罪魁祸首视而不见——李未央不相信,父亲会对李长乐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不过是,护着她罢了。
她抬起头,慢慢道:“父亲要如何处罚未央呢?”
李长乐的脸上,同时露出禁不住的喜色。父亲,终究还是向着她的!
李萧然略带愧疚地看着未央,刚要说话,却突然看见一个少年狂奔而来,到了跟前,砰的跪下,竟是跪在李未央的身边,与她并肩。
李长乐一愣,连忙上前拉他道:“三弟,你这是又做什么?快快起来。”
李敏德推开她的手,高声道:“伯父若是要罚,便请责罚敏德吧。先前是我告诉三姐姐,这里有一只极稀罕的杜鹃鸟,她才到这园子里来。后来表哥惊走了我的杜鹃鸟,我不忿说了两句话,表哥便恼了,重重推了我一把。”他仰头,露出原本被头发挡住的,额头上的一道血口,血慢慢地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模糊了那样一张漂亮至极的脸,当真是说不出的可怜。
老夫人惊呼一声:“敏德,你的头受伤了?!”
李敏德一双眼睛黑亮如珠地望着李萧然:“伯父,三姐姐是看我受伤,才会误会表哥是贼人。若是伯父要追究,请不要追究旁人,只罚我一人!”说完,重重扣地,砰砰有声。
李未央神情剧震,她这样坚持,不过是为了逼得父亲认清,这事情是他最爱的女儿李长乐一手造成的,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父亲的心肠偏的有多厉害!她想不到,在这个关头,只有这个孩子肯出来帮助她。
当时众人离得远,谁也不曾看清李敏德是否在场,有这个一向乖巧的三房少爷作证,作为施暴者的高进,他的证言又怎会有人相信呢?只是——敏德头上的伤口……
大夫人的脸色有点发青,道:“未央,既然事情是如此,你为何不早点说呢?”
李未央握紧了拳头,终究垂下眼睛,柔顺道:“三弟被人打伤,实在是吓坏了,我便让人先送他回去,刚才知晓表哥身份,我怕牵扯了三弟出来,反倒引得两家关系不睦。更何况父亲正直,母亲慈悲,断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就处置女儿,所以才会隐瞒着。”
这话一说,大夫人几乎被李未央气得吐血,掩不住目光中的阴冷。
李萧然僵立在原地,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老夫人站了起来,亲自走过来,扶起了未央:“傻孩子,你为保护弟弟而出头,这件事情,不但不能怪你,还要赏你。”说完,她将手中的碧绿玉串子褪下给未央戴上,“李家不会委屈一个深明大义的孩子。”
老夫人一句话,便已盖棺定论。
李未央抬起眼睛,认真道:“多谢老夫人替未央做主。”
李萧然有点尴尬,有点不敢看李未央投过来的眼神,上去搀扶起李敏德:“快起来吧。”
谁知李敏德还没站稳,突然眼前一花,向后栽倒。
后花园里,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李敏德被送回三夫人处,屋子里,大夫正在为李敏德上药,三夫人神情紧张,急声道:“大夫,我儿伤的如何?”
大夫回身行礼道:“回三夫人,公子无大碍,只需休养一阵子便能康复。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的额头,恐怕会留疤。”
李未央怔住了,心里莫名升起一种酸涩之感。
敏德只是个天真的孩子,又有这样漂亮的容貌,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却因为她而受了伤。
直到大夫开完药走了,李未央忍不住走上前,道:“三婶,谢谢你。”
三夫人转过身来,摇了摇头,道:“不是我。”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神色,李未央一愣,随即看向李敏德,却看到他冲着她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伤口——是我自己弄的。”
李未央吃了一惊。
旁边的乳娘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三少爷听说您被人为难,立刻就想出这个主意,奴婢还来不及阻拦,他便用石头砸了自己的头,下手那个狠啊——”
李敏德却笑得很可爱,笑容里还有一些狡黠:“我若是不这样,他们会没完没了地追究三姐姐!”
只有让高进成为恶人,自己才能脱罪。李未央并非没有脱罪的法子,她只是想要逼李萧然认清事实而已,却没想到,有一个孩子,竟然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李敏德见李未央神情变幻,深恐她不安,忙道:“三姐不要担心,一点都不疼的!”
这么大的伤口,怎么还不疼。李未央暗地里握紧了双手,却道:“可是大夫说可能会落下疤痕……”李敏德灿烂一笑道:“我是个男孩子,留下疤痕不算什么!”
李未央说不出心里那种复杂的滋味,只愣了半天,最终握了握三夫人的手,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走了。
三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傻小子,你三姐姐可不是蠢人,她早有脱身的法子,你这一冲出来,反倒生出许多事。”
李敏德一双漂亮的眼睛闪了闪:“我知道三姐一定有法子,可她要使苦肉计,还不如我来使,更有用!”
这话一出口,倒把三夫人说的呆住了。
外面,李未央下了台阶,一路面色沉沉,白芷小心道:“小姐——”
李未央摇了摇头,看向天边的那道彩虹,眼睛里却跳动着清冽的光芒。经此一役,她已经明白,要打倒李长乐不难,但要打倒父亲心里的掌上明珠,一定要剑走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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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8
035 重遇故人
第二天,李未央照旧去给老夫人请安,谁知半路上,却被人拦住了。
“这不是三表妹么?”一道声音在凉亭中响起。
白芷先看到那些走过来的少女们,不由得神色一凝。
李未央顺视线看去,见几个少女大步而来,走在最前头的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是昨天刚刚见过的高敏,高敏双眸微微一眯,“李未央!”
高敏是魏国夫人和伯昌侯的嫡女,身份高贵,又精通琴棋书画,在京都风头很盛,昨天在李未央这里吃了哑巴亏,今天迫不及待找上门来了。
“李未央,昨天过足了瘾吧!”高敏身量高挑,比李长乐还要大一个月,此刻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未央。
“不知敏表姐此言何意。”李未央不以为意,淡淡地道。
这丫头果然嚣张,高敏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既然知道我是你表姐,为何见了我不行礼?”高敏柳眉微竖,沉声喝道。
李未央淡淡一笑,“未央在乡下长大,不懂礼仪,让敏表姐见笑了。”说完,她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李长乐,见她神色平淡无波,心知必定是她在背后挑唆高敏来找自己麻烦。
高敏冷笑一声:“还不跪下认错!”
她态度高傲,咄咄逼人,让白芷几乎气的红了眼睛。
李未央看着高敏,面容带了一丝冷意,高敏自以为出身高贵,将别人当成蝼蚁般任意踩踏作践,这样的人,实在是可恶至极:“未央不知何错之有?”
“你好歹也是丞相千金,大家闺秀,就该好好修身养性才对,偏偏你竟然纵仆行凶,还一味狡辩,我若将你的恶行宣告给全京都的人知道,将来你别想再嫁人了!”
高敏这话用心恶毒,李长乐眉眼平静,像是没听见一般。李常喜在一旁听了,嘴角微微含笑。不管是大姐李长乐,还是三姐李未央,谁倒霉她都是开心的。只有李常笑,虽然未开口,却是露出担忧的神情。
“原来是我错了么……”李未央看着她,似是自言自语道。
“当然错了!而且错的离谱!”高敏微微抬着下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若是现在下跪认错,我还可以考虑饶了你。否则若是昨天的事情传出去,你可就再无容身之地了!”
李未央却突然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突如其来,包含着几分满满的嘲讽,高敏一愣。
“下跪认错?”李未央突然跨上前一步,直直看着高敏。
“要把昨天的事情宣扬出去?那需不需要我告诉大家,你二哥不过是个色中饿鬼、试图偷香窃玉却被人毒打一顿的蠢货!”
“还是你要我告诉别人,是我大姐李长乐秘密约会了你二哥,却被我可怜的三弟撞破,他们二人竟然合力把三弟打得头破血流,意图杀人灭口!”
“敏表姐,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你说京都的人是会对我的刁蛮无理感兴趣,还是对名动京城的丞相府大千金的风流韵事感兴趣!你把事情传出去,是会毁了我,还是毁了你最亲爱的大表妹!”
这一番话毫不停顿的一句接一句的砸过来,原本气势逼人的高敏顿时脸色大变,不由向后倒退了一步。
李长乐白了一张脸,至于其他人早已吓呆了,她们从来没见过李未央咄咄逼人的模样。
高敏脱口:“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李未央冷冷站在那里,盯着她们:“我有什么不敢的!”她将衣袖一拂,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厌烦我,我也看不上你,既然相看两生厌,请敏表姐遇见我,从今后退避三尺就是。”说罢转身就走。
“李未央!”高敏怒喝一声,“你这个没家教的!看我去告……”
“告诉我父亲?”李未央猛地转过身,目中射出道道冷光,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柔弱少女:“去吧,我想他应当会感激敏表姐狗拿耗子替他管教女儿的!上次你说的话,我想父亲还不至于忘了!”
高敏气的瑟瑟发抖,面色忽青忽白,看着李未央竟一句话也说不来。
李长乐本想要借着刁蛮跋扈的高敏来收拾李未央,看这场景不得不强行忍住气,柔声道:“敏表姐,我三妹是在乡间长大,年纪又小,尚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还请多包涵。”
听了这话,李常喜嗤笑一声,道:“三姐,跟那些乡下的土包子呆久了,只会越发粗鄙无知下贱,你还是回去多读点书的好,免得以后难登大雅之堂,反倒叫我们跟着你一起被人取笑。”
李常笑咬了咬嘴巴,想要替李未央说句话,终究是欲言又止。
“哦?嫌我给你们丢脸了么?”李未央目光像是燃烧的冰火:“大姐,五妹,你们每年过寿辰,父亲都会竭尽全力地为你们置办礼物,那些美如朝霞的丝绸是无知的桑女们日夜苦熬,几乎熬瞎了眼睛才赶制出来的;那些华贵富丽的熊皮,是粗鄙的猎人们在酷寒的大雪中,埋伏几天几夜才捕捉到的;那些价值连城的鲛人泪,是下贱的珠民们豁出去性命下海采来的。你们平日里吃的喝的走的行的,哪一样不是出自于你们看不起的那些粗鄙下贱的人?取之于民,却还口口声声皆是辱骂,究竟是谁粗鄙无知下贱!”
众人听了这话,俱都一愣,再看见李未央清秀却无端透着一股阴冷煞气的笑容,更是惊骇,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常喜见李长乐难堪,连忙道:“大姐,别跟她一般计较了!咱们走吧!”
“是啊,诸位如此高贵的人,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粗鄙无知的女子计较为好,瓷器碰上瓦砾,碎的还不知是谁!”李未央心头冷笑,重生一世,她绝不忍气吞声,更不会跟他们讲什么长幼尊卑,她们找上门来找骂,她也不会客气!
“哈哈哈哈哈!”突然,从假山后传来一阵男子清亮的笑声。
众人顿时吓了一跳,却见到两位公子翩翩走过来。走在前面的那一位,一袭青竹长衫上用金线绣了水墨风荷,外面披着银狐皮大氅,漆黑的乌发用玉冠束起,长相清俊至极,竟是个面赛女子、风流潇洒的美貌少年。李常喜见到他,连忙笑吟吟地道:“大哥,你回来了!”
李敏峰笑道:“先不说这些,你们快来见过三殿下。”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高大俊美,锦衣貂裘的年轻男子安安静静,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众人皆是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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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仇人见面
自他走来,周遭的一切顿时黯然消退,不复存在。
李未央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他慢慢地、一步一步、从容优雅地走来,一时之间呼吸都窒住了。
他棱角分明,五官坚毅俊美,墨黑的眸子里含着冷肃的认真,自有一股沉稳内敛却能摄人神魄的光华,赫然是三皇子拓跋真无疑。
李未央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大夫人的笑言:“未央乖巧聪明、听话懂事,母亲自然要为你择一个好夫婿。三皇子拓跋真少年英武、聪慧不凡,与你正可谓是郎才女貌。未央,你嫁过去以后定要好好辅佐他,将来自有好日子。”
李长乐当时也笑靥如花道:“是啊,京都的适龄女子们,哪个不眼巴巴的想着要做三皇子妃,未央啊,你真是好福气。”
可是后来呢,一只飞鸟被硬生生地折断翅膀,血淋淋的被剥下了羽毛,那种痛,她永远无法忘记……
李未央眯眼,敛去唇边不经意露出的讽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血液一点点的重新回流过来,那一种无法化解的仇恨,最终化作数不尽的勇气通过血管流向她的四肢百骸。
众人连忙行礼,李未央也顺势低下头去,却觉得一道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刚才瞧你们说的正热闹,在说什么?”李敏峰微笑着问道。
“没什么……三妹只是一时激愤说错了话,大哥千万不要告诉父母亲,免得三妹被罚。”李长乐一双眸子氤氲着水汽,透出一股无法形容的美感,两排睫毛仿佛马上就要坠落的泪珠,更显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欲说还休,任何人听起来,都会觉得是李未央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还要劳烦她这个好姐姐来遮掩。虽然心底厌恶这个人,李未央却不得不承认,若论起容貌风情,李长乐都堪称完美。将一个怜爱妹妹情愿自己受委屈的姐姐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世上有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是吗,你就是三妹?”李敏峰这是第一次见到李未央,不由细细地打量着她。
李未央神色淡然:“大哥,不过是姐妹之间置气斗嘴而已。”
女孩子之间的斗气,你好意思插嘴吗?李未央的眼睛里,隐隐含了一丝嘲讽,可是等李敏峰细看,却已经不见了。
没想到她如此淡然处之,倒显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李长乐心头暗恨,美丽的眼睛眨了眨,道:“是,只是我们随意拌了两句嘴,不必放在心上。”
李敏峰柔声:“好,我的妹妹就要有与一般的庸脂俗粉不同的胸襟。”
这一般的庸脂俗粉,说的自然是自己了,李未央当然听的懂,却故作不知,面上微微含笑。
高敏此时却已经忘记了李未央,转而眼睛发亮地问道:“三殿下,您是何时回京的?”
拓跋真只是微笑:“我与敏峰兄是一同回来的。”
李敏峰笑容和煦:“敏表妹,三殿下是来见我父亲的。”
他们几人在寒暄,李未央在一旁冷眼瞧着。拓跋真没有丝毫改变,唇畔始终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容,曾经她觉得他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神,现在看来,却比阴沟里的臭虫还要让人恶心百倍。
一旁的李常喜却直直地看着俊美的拓跋真,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拓跋真的眼光,不知不觉地,就越过美若天仙的李长乐,看向她身后不远的李未央。
只见那女孩一头如云的秀发光可鉴人,西湖水色的裙摆被风吹得翩翩飞舞。雪白的面孔上,微微放出红色,配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望而知,是个玉雪聪明的女郎。拓跋真早已把艳光四射的美人看惯了,但是这样素净的妆饰,却是极为少见。刚才听见她咄咄逼人地把几个千金小姐批判了一通,他心中早已起了好奇之心,不自觉地盯着又看了两眼,却正好与李未央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在这一触的时候,她那异常平静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抹笑容,牙齿洁白,眸子闪亮,晃的人直犯眼晕。
这样的笑容异常绚烂,瞬间点亮了拓跋真幽深的双眸,令他移不开视线。他垂首,掩住眼中的的诧异。
李长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微笑着道:“三殿下,这位是我的三妹未央,她刚从平城回来,还未曾在京都露过面。”
拓跋真的目光落在李长乐的身上,微笑道:“哦,是么?”
李敏峰笑道:“是啊,我这位三妹自小在平城长大,见识不多,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三殿下恕罪。”
高敏在一旁凉冰冰地道:“她岂止是失礼?我看峰表哥应当好好管教管教她,别让她给丞相府丢人现眼才是!”
李未央抬起眼睛,扫了高敏一眼。不知为什么,高敏被她那阴森森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心中大呼这丫头邪门,却终究愤愤地闭上嘴巴,不再多言了。
拓跋真若有所思道:“怎么会,三小姐天真烂漫,口齿伶俐,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说她天真烂漫,是暗指她不懂礼数,口齿伶俐,是说她嘴巴厉害,李未央当下微笑道:“多谢三殿下夸赞,未央愧不敢当。若说巧言善辩,未央比三殿下还差得远。”
她的皮肤很白,如雪般近乎透明,更显得一双眼睛很大。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那模样,说有多恭顺就有多恭顺,看不出半点的异样。可拓跋真却觉得,她的态度那样坦然,坦然的令人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细细分辩,竟像是恨意……
可是为什么?拓跋真直觉自己不会看错,此时却有一道靓丽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三殿下!好久都见不到你,武贤妃的身体还好吗?”
高敏满脸是笑,刚才倨傲的模样已经全都看不见了,有意无意的,李长乐也轻移莲步跟上了他们。
他们一群人,簇拥着拓跋真向不远处的八角凉亭走去。拓跋真上台阶的时候,向后看了一眼,那个古怪的女孩子,却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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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8
037 兄妹共谋
内室,李长乐亲自为李敏峰奉上一杯茶:“哥哥,远道回来辛苦了。”
李敏峰笑了笑,道:“妹妹,不过半年未见,你已经出落得越发美丽,今天三皇子看见你,都移不开眼睛呢!”
李长乐微微一笑,拓跋真的确是俊美逼人,可惜他母妃不过一介出身寒微的宫人,偶然得幸后才生下了他,他也因此受到嫌弃,一直不得宠爱,幸而后来他亲母死去,他才被无子的武贤妃抚养。这样的皇子,是没办法登上大宝的,李长乐想起拓跋真俊美非凡的面容,不自觉的笑容带了一丝惋惜。
李敏峰看着妹妹,自然知道她的想法:“你别被娘影响了,朝中政局瞬息万变,这位三皇子绝非寻常人——”
李长乐听了,若有所思道:“可是他依附太子,将来最多也不过是个亲王……”
李敏峰笑了笑,并未回答,在他看来,妹妹虽然美若天仙,却终究长于妇人之手,未必有男子的深远眼光。今年三皇子表面是和他一道外出游学,实际上是接受了皇命远赴昌州,查办大学士兼昌州总督张衮贪污案。拓跋真一到昌州,首先突破张衮的封锁,先拘审张衮的管家,取得实据,迫使精明干练的张衮不得不低头认罪。从接受这个任务,到奏请御旨处治张衮,前后只用了半个月。随后,拓跋真更是留在昌州,彻底整顿所属各县早已一塌糊涂的财政,不到一个月就将所有头绪整理清楚,移交下任的总督。
这差事,拓跋真办得很出色,确实表现了他的才华和办事能力,被陛下大大嘉奖了一番。而在自视甚高的李敏峰眼里,也不得不承认,拓跋真聪明决断、办事利落,绝非池中之物。但这些话,是不便向养在深闺的李长乐提起的。因此他只是道:“若是不信,就等着看吧。”
李长乐闻言,不免心中一动。
待要细问,李敏峰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往下说了,他很快换了话题:“妹妹今日怎么了,反倒被个小丫头弄得不高兴。”
在他这样天之骄子的眼睛里,庶出的妹妹,自然是低贱的。家里的妹妹们,哪个不是对李长乐诚惶诚恐,偏偏这个李未央却是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这让他觉得很诧异,依照母亲的手段,怎么能容得下这么一个丫头呢?
提起李未央,李长乐不禁变了脸色:“那个小贱人!她如今很得老夫人的欢心,你是知道的,老夫人心思重,偏爱三房,对母亲和我们一直不很亲近,她若是执意护着那丫头,母亲也只能留着她。”再加上诬陷不成,反倒让父亲起了疑心,他们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李敏峰思忖了片刻,道:“不过一个在乡下长大的丫头,没见识又没教养,妹妹不与她计较就是!”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妹妹都快被她欺负死了!我就指望着你回来,为我出了这口气呢!”李长乐睁大眼睛,鬓间步摇缀饰的璎珞犹在珊珊作响,仿佛在隐忍着什么,高扬的声音又气又恨。
李敏峰一怔,道:“收拾这么一个贱丫头自然是很容易,妹妹何必这样生气,倒坏了自己的心情。你且看着吧,大哥为你出了这口气就是!”
李长乐闻言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金凤纹的裙裾拖出极细微的窸窣声音,静默了一会儿,她猛地回身,冷冷道:“大哥,我要的不是出口气,我要的是她的命!”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能让她不高兴,她绝不能容忍!
李敏峰很吃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长乐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几乎是撕裂了那张美若天仙的面容。
“这件事不能着急,咱们从长计议便是。”
荷香院
李敏峰穿过紫檀山水大插屏,便看到老夫人高踞榻上,斜斜靠着一个紫檀凭几,穿着粉蓝色织锦窄袖襦裙的李未央则坐在紫檀小踏床上,不紧不慢地在老夫人腿上捶着,仰着头正微笑着和老夫人说话。而三夫人则陪坐在老夫人身边,一双素手端了茶杯轻啜,不时笑着说几句话。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李长乐,四妹、五妹和二房人全都坐在稍远处。
老夫人身边的位置,可都是有讲究的。他的目光一拧,看来妹妹说的没错,李未央一个庶出的丫头,的确是爬得太高了些,竟然这样讨老夫人喜爱。
他刚收回目光,就见老夫人往这边一瞥,立刻压住心里的翻腾,上去行礼问好。
老夫人笑吟吟地伸手将他扶住,一边打量一边和气地道:“这孩子,常年在外,竟是越发有出息了。”
李敏峰恭敬地笑道:“原本过年父亲也不让孙儿回来,后来我去信说惦念着老夫人和母亲,父亲才肯松口。这一回,敏峰带了昌州特产,是专供给太后千岁的贡鸭,您尝一尝。”
老夫人难得地笑着道:“难得你有孝心。”
李敏峰微笑着道:“老夫人,鸭肉清火平气,健脾开胃。当今太后就十分喜欢吃鸭子,每年鸭子都是千里迢迢从昌州运到京都,经腌渍后,再入热油中炸过,除净腥臊恶味,然后入砂锅煨炖做成四喜鸭子。这道菜富含营养,定有延年益寿的效果。”
李敏峰的关怀显得很真诚,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温和了许多。
李长乐温婉道:“正是,这四喜鸭子,还有个说法呢!三妹可知道?”
李未央见他们无故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微微一笑道:“愿闻其详。”
李长乐笑容更深:“前朝大诗人宋喜所云人生四件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民间广为传诵,并取以为肴馔之名,取其大吉大利之意。”
李常喜脸上的微笑很讨好:“还是大姐见多识广,平日里我们只会吃,却不知道来历呢!”
李未央垂下眼睛,道:“正是,未央书念的不多,见识也少——”
老夫人笑了笑,道:“女孩儿家要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温柔知礼也就够了,掉书袋没得让人讨厌了。”
李长乐面色微微一变,随后恢复如常:“是,老夫人教训的是。”
李敏峰的目光冰冷地落在李未央的身上,这个庶妹,的确是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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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别有用心
下午,李敏峰便亲自造访了李未央。
打发了看门的妈妈,李敏峰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青绸背心,月白长裙的丫头靠着西屋的门坐着,正在和一个小丫头说话。
“紫烟姐姐正在绣什么呢?”小丫头好奇道。
紫烟笑着将手里的绣活给她看,李敏峰眼睛极好,远远便看见那帕子上绣了一对五彩的鸳鸯,在荷塘里嬉戏,荷塘里还开满了荷花,很是生动活泼。
小丫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紫烟姐姐这是想嫁人了呀!改明儿你求一求三小姐,让她给你许个好人家!”
紫烟脸色顿时涨红了,收了帕子锤了一下小丫头的肩膀,啐了一口:“不许瞎说!”
紫烟今年才十五岁,生得一张鸭蛋脸,皮肤白皙,笑起来就像是生晕的荷花,倒有点吸引人注意。李敏峰淡淡望了她一眼,心头有一种异样闪过。
小丫头笑道:“你别害臊了,三小姐定会给你选个好夫婿!”
紫烟的笑容一下子淡下来,轻声道:“三小姐自己都还身不由己,又哪里管得上奴婢——”
小丫头一愣,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模样。的确,三小姐是个庶出的姑娘,虽然得了老夫人的青睐,却不得大夫人的心,将来婚事只怕要为难,主子不得意,丫头又能有什么好出路。
紫烟叹了口气,颇有点说不出的烦恼,却突然听见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顿时吓了一跳,抬眼却见到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公子站在自己跟前,顿时红了脸,上前行礼道:“大少爷。”
“恩,你叫紫烟?”李敏峰神情很和气,打量了她一眼。
紫烟的脸色莫名地更红了,低声道:“是,奴婢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头紫烟。大少爷要见小姐么?”
原本的确是来见李未央的,可现在他却改了主意,李敏峰笑道:“不,我只是昨日在附近不小心丢了一把扇子,现在正要请三妹妹着个丫头帮我找一找。”
紫烟笑了笑,道:“这件事奴婢就可以帮忙,大少爷的扇子丢在了哪里?”
“就在门外不远处的草丛里。”李敏峰道。
李敏峰和紫烟二人走出去,小丫头在一旁悄悄望着,突然皱起了眉头,拎起裙子快步回了屋子。
李未央正在屋子里和墨竹说话,墨竹道:“老夫人虽然不喜欢铺张,但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吃的。比如吃鱼,老夫人只吃鱼眼睛那一块肉;吃鸡,也只吃七分肥的;吃海菌,只拣那肚肥头小的。所有吃食里面,老夫人最喜欢的还是焖蒸鸭子,这鸭子比寻常人家做法更精细,先洗净去内脏,装入瓷罐,用文火煮上三天,才能把鸭肉蒸得酥烂,而且整只鸭子里头,鸭掌是单做的,剔掉骨头与掌心硬茧,混着香料和玉兰花混煮,那味道别提有多香了。”
李未央点点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老夫人一是喜欢饮茶,二是喜欢吃鸭子,李敏峰的做法,足以证明他是个精细的人。
这时候,门外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
李未央明眸一瞬,秀生生地望过去,小丫头吓得就是一惊,只听得墨竹在里头说道:“谁在外头,小姐让你进来!”
小丫头忐忑地进来,给李未央磕了个头:“小姐,奴婢有事禀报。”
李未央淡淡看了她一眼,白芷轻声道:“小姐,这是茶水房里的小丫头秀儿。”
茶水房里的小丫头?心中疑惑,李未央眉眼却很温和:“怎么了?”
秀儿道:“刚才大少爷来了,说是有一把扇子丢在了外头的草丛里,然后要请小姐着个丫头帮着他寻找,紫烟姐姐原本在院子里做针线,便自告奋勇地去了,让奴婢来回小姐一声儿。”
李未央盯着秀儿看了半天,突然笑了:“白芷,赏她个荷包,三天以后提上来做二等丫头,茶水间也不必回去了,就在院子里伺候着。”
秀儿大喜过望,连忙重重叩了个头:“奴婢多谢小姐!”
一个做粗活的小丫头,一夕之间提上来做二等丫头,这真是天大的好事,秀儿笑盈盈地走了。李未央轻轻喝了一口茶,白芷心里突然明白过来,道:“小姐,紫烟本该向您先禀报一声,许是疏忽了,您千万别怪她。”
一个丫头未经禀报就和少爷出了院子,这是不把自己这个主子放在心上,还是已经欢喜的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可能是她一时疏忽,也可能是她心大了,嫌我这座庙太小。”
小姐这话说的很严重,白芷当下白了一张脸,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道:“紫烟和你一样,是跟着我从平城过来的丫头,我对你们俩比对旁人都要亲厚,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什么都可以容忍。”
白芷低下头,心中越发惶恐,暗自责怪紫烟太自作主张,主子让她在院子里守着,她竟然就这么跟人跑了。
这时候,白芷还没有意识到深一层的意味,墨竹却已经皱起眉头来了。
“你去把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妈妈都叫来。”李未央淡淡吩咐道。
“是。”墨竹快步离去了。
不一会儿,除了已经离去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影的紫烟,其它人都到齐了。
李未央坐在椅子上,将所有人扫视了一遍,然后指着其中一个妈妈:“我最恨做事不尽责的人,你自己去回了管家,就说我这院子容不下你了,自谋出路去吧!”
“小姐,奴婢……”一旦被赶出府,就等于绝了生路。刘妈妈脸色苍白,吓得瑟瑟发抖,“奴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你刚才去了何处!为何大哥来了你也不通报,你是要让别人说我故意怠慢大哥吗?”
刘妈妈吃了一惊:“是大少爷说不必通报……”
“满口胡言!进别人的院子哪儿有不通报的!大哥是有教养学识的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分明是你故意偷懒!居然开口诬陷大哥,再去领二十个板子!”李未央冷冷地说道。
刘妈妈来不及求情,就被墨竹指挥人拖了下去。众人只敢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刘妈妈,却不敢开口求一句人情。她们已经明白,只要老夫人还是喜欢三小姐的,那么这个院子的主人,就是而且只能是三小姐,绝不可能是旁人!
紫烟正好从门外满脸带笑地走进来,见到这场面,顿时白了一张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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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8
039 暗中勾结
白芷和紫烟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李未央并不理会紫烟,只是对白芷道:“是不是觉得我罚得重了?”
白芷想了想,道:“这院子里的确是该有规矩,小姐做得对。”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们二人是我带进李府的,你们做的好,我也有面子,你们行差踏错,我也会跟着丢脸。在我身边,除了老老实实当好差事,还要知道忠心耿耿,若是做不到这两条,我会打发人送你们回平城去。”
白芷应了声是,紫烟却柔声道:“小姐,奴婢对您自然是忠心耿耿的。”
李未央心中叹了口气,她不希望紫烟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来,刚才是在借着刘妈妈的事情提醒她,却不知道效果如何了。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紫烟端了早膳上来,摆了一桌子。
李未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
紫烟本就生的漂亮,一双含着水光的杏眼,外加一张荷花般娇艳红晕的脸,身上穿着浅绯色的绣罗裙,削肩细腰,身段惹眼。若李未央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十三岁女孩,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可偏偏她的心智早已过了三十,怎么会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发生了某种变化,脸上却只不动声色浅笑道:“这身衣裳倒是漂亮。”
紫烟只是笑:“小姐不是不喜欢那段秀丽绸,赏给了奴婢吗?奴婢想着穿起来给小姐看看。”说着看了一眼李未央的脸色,复又道:“小姐说过很合适奴婢穿,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呢。”
这衣裳,紫烟一早做好了,准备留着新年的,现在却拿出来了!白芷的瞳孔微微紧缩,几乎不敢去看李未央的表情。小姐绝不是软弱可欺、愚蠢无知的人,恰恰相反,她虽然不过十三岁,却是精明能干,心如细发。紫烟身上的一点点变化,都被小姐看在眼里。她不说,不过是给紫烟留机会罢了,偏偏这个丫头愚钝到看不出来!
李未央的汤勺轻轻和碗碰了一下,就听见紫烟轻声道:“小姐,昨日午后大少爷特意派人送了红珊瑚盆景来,您看——”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哦,是么?”故意不往下说。
紫烟有点焦急,却不敢在脸上表露分毫,只是小心提醒道:“大少爷送了一把玉骨香罗扇给大小姐,她回送一套文房四宝;送给四小姐的是一对方壶集瑞鬓花,四小姐回了一套严志阁的古籍;送给五小姐的是一盒碧玉膏奁,她……”
“是呀,人人都有回礼,到我这里却是难了。她们都有钱送些金呀玉呀,我却是囊中羞涩的。”李未央微微露出些微的窘迫。
李未央目前的用度,既不像大小姐那样财大气粗,也不像其他小姐那样有姨娘们补贴着,光是靠着微薄的月例和老夫人赏的银子,平日里还要打赏下人,的确是不能大手大脚的花钱。紫烟只是想要找机会去见大少爷,却没想到三小姐拿不出像样的回礼,顿时有点愣住了。
不知不觉的,白芷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紫烟和小姐的脸上逡巡着,却很快又低下头去,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原本正在布菜的墨竹却笑道:“小姐,大少爷那里什么金银玉器没有,不过就是个心意,您送个荷包或者送双鞋子都是使得的。”
作为妹妹,送个荷包或者鞋子给大哥,的确没什么不可以,礼轻情意重嘛。李未央点点头,赞许道:“说的没错。”可很快又为难了,“只是时间紧迫,怕是来不及。”
紫烟生怕李未央改变主意,道:“小姐,绣活伤眼睛,您就别亲自动手了。奴婢日夜赶工,应该来得及给大少爷做个荷包。”
李未央请冷冷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脸上却蓄满了笑意:“紫烟,你真会为我分忧。”
紫烟听她不反对,忍不住露出笑容。她正愁没法子名正言顺将心意传递给大少爷,现在岂不是大好的机会!
紫烟离去后,李未央手里的筷子搁了下来。
墨竹端来一杯茶轻声道:“小姐,您别生气……”
李未央终究气的很了,将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搁,震得茶水也溅了出来,冷冷道:“这丫头分明是把我当瞎子!”
白芷不忍说话,墨竹淡淡道:“紫烟这丫头,未免太心急了点。昨日小姐已经警告过她,她却还是不知反省。”
李未央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仁至义尽了,给了对方两次机会,偏偏人家只想着攀高枝,根本想不到自己这个主子的难处!若是紫烟有一丝半点的心肝,也该知道,决不能和大少爷有任何的牵扯!
良久,李未央默不作声只是出神,白芷终究不忍心,道:“也许紫烟只是受人蒙蔽。”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受人蒙蔽?她也不想想,若非她有利用价值,大少爷怎么会看上自己妹妹的丫头!”她抑不住心底翻腾的情绪,面上带出了一丝冷凝。
墨竹想了想,小心道:“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未央的面容渐渐平静下来:“找人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要来向我汇报!”
墨竹恭敬道:“是。”
白芷却偷偷擦了擦眼泪。李未央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白芷,我知道你和她自小一块,感情很要好。”
白芷擦掉了眼泪,面上却多了一丝坚定:“小姐待奴婢们这么好,紫烟却还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不知感恩了。奴婢晓得轻重,小姐放心就是。”
李未央顿了片刻,才缓缓道:“看来,大哥是要为大姐出口气了。”她望向窗外,一株梅花正独自盛放,不由低低叹息,“你平常莫要露出异样,他们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了。”
白芷道:“奴婢明白。”
李未央低头继续吃饭,心中却将整件事情串起来想了一遍,李敏峰为人高傲,居然纡尊降贵看上一个丫头,是要利用紫烟来对付自己?可李敏峰不是傻瓜,他不会重蹈画眉那件事的覆辙,那么,他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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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9
040 回礼风波
紫烟果真日夜赶工,随后将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送去了大少爷的修竹园。
李未央看在眼里,却只作什么都不知道,在人前也是绝口不提。只是很快,她借口荷包分量太轻,又送了一块青墨水玉的砚台过去。紫烟一无所知,只是对又多了个机会见大少爷而雀跃不已。
很快便到年节,主子们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丫头妈妈们也便越发卖力干活,希望主子能多给些赏赐。
这一日,老夫人身边的罗妈妈亲自领了师傅过来:“三小姐,老夫人吩咐开了库房,将以前存着的不少好料子都取出来给小姐们做衣裳。”
李未央笑起来,道:“我那里还有上次大哥带回来的料子——”
罗妈妈笑道:“统共不过四匹,两身衣裳罢了,这一回老夫人要给小姐们各做十六套衣裳,三小姐不必推辞,过来挑吧。”
说着,她吩咐人将箱子抬上来,满满一箱子的绫罗绸缎,虽然比不上李敏峰带回来的那些,却也是上品。
李未央笑了:“妈妈您最有眼光,帮着我挑一挑吧。做哪样的质地?哪样的颜色好。”
罗妈妈并不推脱,低头挑了不少颜色出来,然后笑道,“小姐皮肤白,什么颜色都好看,不过年庆的时候宴会多,小姐身上的颜色要亮一些,至于亵衣、亵裤,鞋袜,一路配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李未央听着点点头,道:“如此就多谢妈妈了。”说完,她转头看见紫烟正站在桌边上,便状若不经意地让紫烟送罗妈妈出去,等她们二人走了不多会儿,白芷进来回禀道:“小姐,您原先预备下的给罗妈妈的银锭子,被紫烟偷偷换了。”
李未央眉头一挑:“哦?换成了什么?”
白芷低下头:“一串铜钱。”
李未央气极反笑:“她倒是会为我省钱!”
罗妈妈是老夫人身边最重要的亲信,万万不可以得罪的,偏偏紫烟竟然将李未央一早准备好的银锭子换了,这是什么居心!墨竹皱起眉头,道:“小姐,这样一来,罗妈妈只会觉得小姐小气,不会做人。”
这还是轻的,紫烟故意在老夫人身边最亲近的妈妈跟前表现出自己囊中羞涩,绝不仅仅是为了让罗妈妈不高兴!李未央又问:“还说了什么?”
白芷深吸一口气,如实回答:“紫烟说,小姐最近花费太大,实在是捉襟见肘,顾不过来了,请罗妈妈宽恕则个。”
李未央沉思了片刻,嘴角蕴一抹淡淡的笑,突然道:“看来,她是要为大哥尽忠了!”
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困惑。紫烟这样做,肯定是经过大少爷的授意,可是大少爷又为什么要这样呢?让别人觉得三小姐刻薄小气?不,不会这样简单。可是再往深一层去想,她们却都想不出来了。这时候,就听见李未央道:“主仆一场,她这样想做大哥的枕边人,我便帮她一把吧!”
第二日一早,李未央刻意晚了半个时辰,才带着紫烟和白芷去向老夫人请安。经过茶房,她按照往常的惯例泡了茶,这才带着紫烟进屋子,把白芷留在外面。
紫烟本就喜欢露脸儿的,又想着只要进去了一会儿准能见着大少爷,不免喜形于色,白芷却暗暗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
小姐,已经给了紫烟数次机会,算是仁至义尽了。
大夫人正坐着,和一旁的李敏峰轻声说话,李长乐则梳着云髻,穿玉色亮缎上衣,金碧刺绣牡丹纹十二幅长裙,显得婀娜多姿,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便硬生生的把屋子里所有小姐们的风头都压了下去。
李未央微微一笑,走进去给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万福。”
老夫人见到她,语气里先就带了几分笑意:“佛经可抄好了没有?”
李未央笑着从紫烟手中接过佛经,道:“正是昨夜里抄好了,赶着今早送来给您。”
老夫人看见她眼下的乌青,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佛经哪天都能抄,不要熬夜。”
李长乐听着,眼睛里就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在她看来,李未央的字写的勉强算工整,琴棋书画也不精通,吟诗作对那更是生疏得很,不能在众人面前露脸,也就只配给老夫人抄抄佛经了,偏偏这老太太还就吃这一套。
李未央笑着点点头,转身奉上一杯自己刚刚冲泡的茶,老夫人不着急喝,只是先放在一旁。
李敏峰目光凝起,眼睛落在紫烟的身上,紫烟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对他点点头。李敏峰的唇畔,扬起一丝笑容。
老夫人与李未央仿佛心有默契一般,自说自的,倒把大夫人等人晾在一旁。这样一来,李常喜看着很不悦,别过脸对李长乐道:“大姐,听说父亲昨日出门回来,送了你一对红宝石耳坠,太阳底下还会变色,是不是?”
李长乐微笑道:“是会变色,听说是异国使臣进贡的。”
李常喜便露出羡慕的眼神,李常茹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李常笑则道:“改日大姐一定要拿出来给我们欣赏欣赏。”
李长乐点头道,故意看了李未央一眼,道:“你们俩不是也各收到一只宝石镯子吗?对了三妹,父亲送了你什么?”
李萧然压根忘记了李未央的存在,出门几日,连根草也没给她带,李长乐这是明知故问,要看里未央在众人面前失态。
李未央微微笑道:“父亲平安归来就是给未央最好的礼物了,我不求旁的。”
大夫人听了,心头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慈爱的神色:“未央真是懂礼数,你们也要跟着多学学!”
老夫人摸了摸佛经上面工工整整的字,淡淡道:“正是如此。”
大夫人脸上,突然笑不动了。
李未央看了一眼眉眼平静的李敏峰,突然道:“说到礼物,不知未央送过去的回礼,大哥可还满意?”
李敏峰一怔,顺口道:“那荷包倒是漂亮的——”
李未央眼睛眨了眨,映出流光千转百回:“荷包?妹妹从未送过什么荷包啊!”
众人都被说得一愣,紫烟脸色微微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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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39
041 忍痛割爱
李长乐敏锐地嗅到了不对劲,连忙道:“妹妹真是糊涂了,自己送的东西都忘了。”
李未央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惊奇:“大姐,我回给大哥的是一个青墨水玉的砚台,”随后,她的眼睛落在李敏峰腰间那个漂亮的鸳鸯荷包上,道,“大哥说的不会就是这个荷包吧?”
李敏峰面色为之一变:“既然三妹没有送,那便是我记错了。”
李未央却已经走近了他,突然指着他腰间荷包,惊讶道:“哎呀,这荷包不是紫烟的吗?”随后,她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紫烟,道,“你的绣活和平城李家二小姐的香巧绣是一模一样的,针脚细腻、配色鲜艳,咱们丞相府还没有第二个人能绣出来。”
众人吃了一惊,李常茹捂着嘴道:“这是怎么了,大堂哥的身上怎么带着一个丫头做的荷包?!”
老夫人的脸色沉下来,悄悄借着主子的名义送荷包,这丫头的胆子也太大了!
紫烟脸色刷的变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奴婢,奴婢是按着三小姐的吩咐才去送的荷包……”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个荷包,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和大哥两情相悦直说就是,何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我是大哥的妹妹,就算要送荷包,也该送鹏程万里或者金蟾折桂,送个鸳鸯戏水算什么?”
紫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三小姐早就知道自己会送个郎情妾意的荷包过去,也笃定了大少爷会收下,偏偏自己毫无所觉,才掉进了对方的陷阱!只是如今,后悔也晚了!
不要说老夫人,连大夫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大少爷还没有成亲,居然看上了妹妹身边的丫头紫烟,让人不自觉就对他的品德起了怀疑。大夫人冷冷道:“敏峰,你也太不像话了!什么人的东西都敢收下吗!”
李敏峰看了紫烟一眼,却没有多少慌张的神情,“母亲,我倒是没想这么多,看着这荷包漂亮,便收下了。”
推的一干二净?想得美!李未央脸上露出嗔怪:“大哥别不好意思,你对妹妹一向宽厚,我正不知道如何感谢,既然大哥喜欢紫烟这丫头,妹妹当然要成人之美了。”说着,她看了紫烟一眼。
李敏峰神色如常:“你的心意我领下了,不过——”
李未央笑容满面:“大哥说的哪里话,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礼物是紫烟送的,若不是喜欢她,何至于将荷包随身带着!”
李敏峰一愣,他原本是想要让紫烟安心为他做事才带着这个荷包,却没想到变成了李未央用来攻击他的武器,当下冷笑道:“三妹妹真是伶俐,听你这意思,是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知道了!”他的话底气不足,怎么说他对紫烟的确别有用心,这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
李长乐皱眉,道:“三妹,不过是一场误会,你别多心了。”
李未央笑道:“大姐,紫烟是从平城千里迢迢跟着我回到京都,我有义务为她找个好归宿。既然大哥喜欢她,她也痴心一片,我是真心实意地成全。”她看了一眼浓眉深锁的李敏峰:“紫烟虽然身份低微,可是跟着大哥做个红袖添香的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大哥收了她的定情信物,总不能就这么践踏这丫头的心意吧,传出去也不好听。”
三夫人微微含笑,低头喝茶。
大夫人的脸色阴沉的要滴水,二夫人听了半天,这才笑道:“真要恭喜峰儿了,这丫头我瞧着不但人生的漂亮,更是聪明伶俐,难得呀。”
李常茹也跟着附和:“是呀,紫烟可是个机灵的丫头,我上次跟三妹讨她,三妹都不舍得呢!这回大哥可是捡到了便宜!”
狗屁的便宜!大夫人的眉头隐隐跳动,眼睛里含着一丝冷冽,老爷最讨厌家中的少爷们跟丫头勾勾搭搭的,李敏峰一回来就看上了妹妹屋子里的丫头,老爷还不得气坏了!可是李敏峰明显是知道送荷包的人是紫烟,却不知为什么当真收下了荷包,让大夫人着实纳闷又恼怒:“这丫头这样乖巧伶俐,便先跟着我吧,等教导好了再送去修竹院。”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么一个狐狸精到儿子的屋子里!大夫人打定了主意!
“如此,就请母亲好好管教紫烟了。”李未央看了一眼李敏峰:“若非大哥对我这样好,紫烟这丫头这么听话懂事,我是绝对不肯割爱的。”
李敏峰目光冷冷地望着她:“那就多谢三妹了。”反正马上就要水到渠成,紫烟这丫头留在李未央那里也没什么用。
紫烟听着,脸上却露出一丝喜悦的神情。不管三小姐是什么用心,她总算如愿进了大少爷的院子!
李敏峰心里有点恼火,但是想到待会儿李未央将为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脸上的笑容便又深刻了三分,将此事丢在一边,转而向李长乐使了个眼色。
李长乐会意,笑着走过去,端起老夫人放在旁边的茶杯:“老夫人,趁热喝口茶吧。”
老夫人下意识地要接过,李长乐却手一滑,突然惊叫一声,茶杯整个掉在地上,茶水碎了一地!
这个动静,惊了一屋子的人。
早有丫头赶过去,手脚利落地收拾碎片。李长乐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竟然纡尊降贵地弯下腰去,像是要帮忙,吓坏了一众丫头。
就在这时候,李长乐突然咦了一声,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片,道:“这是什么?”
丫头绿辛笑道:“回禀大小姐,这是老夫人常吃的红参。”
红参很是珍贵,不但大补元气,益血,又能养心安神,味道却太苦,于是一般将红参和鸭汤一起烹炖,或是将红参切成薄片,泡茶的时候喝。这一点,李长乐分明是知道的,却又为什么明知故问呢?众人都觉得奇怪。
李长乐却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将那红参片在手上攥紧了,老夫人望着她,道:“怎么了?”
李长乐柳眉微微蹙起,很是不安:“这不是红参片,这是苏子呀。”
李未央听了,目光倏忽变冷,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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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卖主求荣
众人闻言,都露出震惊的神情。大夫人最先反应过来:“什么苏子,这分明是老夫人常吃的红参!长乐,你一个小孩子家,不要胡说八道!”
李长乐却很是斩钉截铁地道:“红参我那里也是有的,怎么会不认识,这根本不是红参!”
众人的眼睛便都落在她手上,可沾了水,又摔在地上,哪里还看得出是什么,偏偏李长乐如此信誓旦旦。
李未央冷冷望着她,一言不发。
李敏峰站起来,面色冷凝道:“绿辛,你还不跪下!”
丫头绿辛怔了怔,下意识地跪下了,李敏峰面色很难看:“你这丫头,老夫人最信任你,才将煎茶的事情交托给你,你怎么敢偷偷换了老夫人的红参!”
绿辛完全是不知所措,一张脸青白交加:“大少爷,奴婢没有!奴婢怎么敢偷换老夫人的东西——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做不出来呀!”
大夫人看了这场景,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开了口:“峰儿,绿辛跟着老夫人多年,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情,还是要彻查才好!看看究竟有什么人进过茶房!”
绿辛猛地一震,随后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李未央的方向。
除了三小姐,其他人没机会碰老夫人的茶!但此刻这场景——
李未央轻轻笑了笑,道:“不必查了,母亲,能够接触到老夫人的茶水,除了专司茶水的绿辛,就剩下我了。”
众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
大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长乐,你刚才说那不是红参,是苏子?”
李长乐肯定地道:“女儿可以肯定,茶杯里的绝不是珍贵的红参,而是与其形状相似的苏子。”
李常喜奇怪道:“这苏子又是什么东西?”
李敏峰淡淡道:“这苏子,自然是不值钱的东西,跟红参比不了的。”
李常喜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不就是说,三姐姐偷换了老夫人的红参?!哎呀,三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李未央冷冷望着她:“五妹,事情没查清楚,请你不要胡乱攀咬!”
“三姐,我什么时候攀咬你了?看看,传到外头去又要说我们姐妹不和!”李常喜一张小嘴夸张地张到最大,脸上的伤疤因遮盖了厚厚的脂粉而闪着微光,她回过头看着众人,高声道:“老夫人,母亲,你们看,我好心说句话,三姐姐就这样对我!我这冤屈得……简直没地方找话说!”
“别的不要说了,请三妹解释一下这红参的事儿!”李敏峰目光泛冷。
二夫人看了一眼李未央没有开口,三夫人深深皱起了眉头:“事情还是应当调查清楚再说,不要随便冤枉了好人。”她也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而这阴谋,显然是针对李未央的。
李常喜一脸得意:李未央这个小贱人,端看她今天怎么倒霉!
李未央神情不变,微笑着向李敏峰道:“大哥,你自以为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可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说我真的偷换了老夫人的红参么?”
李敏峰神情冷冷的:“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红参价值千金,苏子却很极为廉价,纵然你缺钱,也不该随便偷梁换柱,老夫人喜欢吃鸭子,红参和鸭汤同服可以强身健体,苏子和鸭汤同服却会产生毒素,你是想要老夫人的性命啊!”说着,他环视了一圈,道,“这件事情,还有谁参与在内的,定严惩不贷!”
这时候,紫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是小姐偷偷换了红参,奴婢压根不知道啊!”
果然如此——李未央冷眼瞧着眼前的人唱大戏,唇畔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李敏峰一副吃惊的样子:“紫烟,你看到了什么?”
紫烟擦了擦眼泪,一副痛悔的模样:“小姐……小姐也是没办法,迎来送往处处要钱,月例和赏赐又有限得很,小姐是捉襟见肘,这才悄悄偷了老夫人的红参换成了苏子,求老夫人饶恕了小姐吧!”
老夫人吃惊地听着这一切,脑海中疏忽闪过罗妈妈说的话,送东西过去三小姐赏了一吊钱,顿时沉下脸来,这个孩子,太上不得台面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紫烟,你还真是我的好奴婢!”
李敏峰轻轻启齿:“三妹,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除了你以外,谁还会做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情?你缺钱可以和母亲讲,和我讲,怎么可以碰老夫人的东西!”
“不过是大姐和一个婢女的三言两语,就落实了我的罪名了么。”李未央淡淡一笑,脸上丝毫都不见惊慌失措。
李敏峰的眉头皱起:“长乐是最善良不过的人,她怎么会冤枉你?还有紫烟,那可是你贴身的丫头!”
李未央的目光在紫烟的脸上转了个圈,微微一笑:“她不是我贴身的丫头,她是大哥你的,你忘了吗?”
李敏峰顿时愣住,他突然明白了李未央刚才为什么要将紫烟送给他了。
果然就听见李未央不慌不忙道:“既然是大哥你的丫头,你说什么她听什么,只怕你现在说白天出的不是太阳而是月亮,她也会黑着良心这样说!”
李敏峰冷笑一声,道:“你是刚刚将她送给我!”
李未央清亮的眼睛带了一丝冷笑:“可她早就喜欢上大哥了!大哥,大姐不过是看了几本医书,就一口断定是苏子,而紫烟又是你的丫头,她们二人说的话,真的可信吗?”
三夫人冷眼旁观,突然开了口:“的确,光凭一个丫头的证词,说明不了什么!”
大夫人冷笑一声:“峰儿,听见没有,你好心为老夫人捉奸,别人以为你冤枉好人呢!”
李敏峰却并不着急,盯着李未央道:“本来想要给三妹妹留一点面子,既然你执迷不悟,我也不用为你遮掩了!”说着,他回过头,对老夫人道,“请您允许我去请一位太医来验证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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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证据确凿
老夫人蹙眉:“请我平日里常用的大夫就行了——”
李敏峰却道:“寻常大夫未必有用,久闻林太医最精通药材的分辨,不若请他来一趟。”
老夫人犹豫了片刻,林太医是出了名的古板正直,德高望重,绝不会刻意偏袒哪一方,李敏峰提出请他来,就是要众人心服口服。老夫人闭了闭眼,终究犹豫了。
整个屋子里都是一片死寂。
李未央清秀的脸被疏落滑进的阳光照的明暗一片,冷然一笑道:“大哥既然能请来林太医,那便最好了。只是,若林太医证明我是清白的,大哥又如何?”
李敏峰扬眉一笑,胸有成竹:“那我就给三妹磕头认错,下跪敬茶!”
“好!一言为定!”李未央无声无息地一笑。
李长乐闻言,目光无声而犀利地从未央的面颊上刮过。
很快,李萧然被请了来,他一进来就看见李未央独自一人站在大厅里,其他人则坐着,隐隐形成对峙之势,不由有点头痛。怎么又出事了!刚要问清楚,却听见老夫人道:“既然来了,就坐下吧,一切等太医来了再行论断!”
李萧然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划过,最后落在腰挺得笔直的李未央身上,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林太医才背着药箱,施施然走进来。令众人意外的是,他并非一人前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公子,穿一袭浅紫团蝠便服,头戴碧绿簪冠,长身玉立,五官坚毅俊美,赫然是三皇子拓跋真无疑。
看到他,众人顿时愣住了。李萧然连忙站起来,带着众人行礼。拓跋真虚扶了一把,面上带了浅淡的笑容:“我和敏峰兄约了下棋,他迟迟未至,我一时着急,便上门叨扰,还请李丞相不要见怪。”
“三殿下哪里的话,应该是我们亲自去迎接才是。”
一番寒暄之后,李萧然陪着拓跋真坐了下来。
见到三皇子,李长乐想起大哥李敏峰说的话,白皙的脸孔微微一红。
拓跋真的目光转到了李长乐的身上,李家大小姐,不但系出名门,而且温柔贤惠,美丽倾城,让他也不由得为之瞩目。
随后,他下意识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她的裙上,绣着绚烂的海棠花,灼红如火,被翠色叶子包围,和她清秀而冷冷的面孔形成了强烈的对照。不知为什么,这个少女总是给他一种极为神秘的感觉,而从她的身上,他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憎恶。可是,为什么呢?
察觉到自己有点走神,拓跋真蹙眉,不管这个丫头揣着什么心思,他都不必在意,只有李长乐这样的身份美貌,才配得起自己!
李未央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拓跋真,对她来说,这个人比李长乐还要令人厌恶。但这样明显的疏离,让一向受到众人瞩目的拓跋真更加的疑惑不解。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既然对方想要将自己置诸死地,那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李未央看了李敏峰一眼,道:“大哥,不要耽搁时间了,请你开始吧。”
李敏峰冷冷一笑,转而恭敬地对拓跋真道:“还请三皇子做个见证。”
拓跋真微微点头。
李敏峰走到林太医面前,道:“请您给瞧瞧,茶杯里究竟是什么。”
“好,我来看看。”林太医说道。
李敏峰指着地上一地的碎片和散落的红参片,道,“东西还没有收拾,我们都在这里看着,也没人动过……”
林太医点点头,迈步过去,蹲下身子,开始认真的鉴别药材,所有人都瞪大眼瞧着眼前的这一幕。
就在查验的功夫,李敏峰已经接着往下说:“三妹,你还是趁早认罪吧,等到林太医验出结果来,你会更难堪。”
李未央看着这位丰神俊朗的大哥,不由心头冷笑。他毕竟年轻,还没有在官场上打过滚,对后宅的那些诡异伎俩也并不熟悉,若是换了十年后的他,一定不会如此斩钉截铁:“大哥,我没有做过!”
李敏峰看着未央笑了起来,眼睛里带着几分本不该属于一个少年的残忍,随后他看向紫烟,“你还有什么证据?!”
紫烟看了李未央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终究抵抗不了锦衣玉食的诱惑,狠了狠心道:“奴婢亲眼瞧见小姐藏了一个纸包,便偷偷取了出来。”
李敏峰点头:“纸包在哪里?”
紫烟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道:“就是这个。”随后,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二夫人惊呼一声:“红参?”
紫烟垂下头,道:“不,这是三小姐用来换红参的苏子,各位主子请看,是不是和红参看起来一模一样?”
老夫人点点头,便有丫头捧着这纸包,拿去给她看。她看了一眼,果真分辨不出和红参的区别,不由得面色变得难看。
拓跋真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堂堂丞相府的三小姐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简直是可悲又可笑,果然,庶女这种东西,就是上不得台面啊!
李敏峰冷笑一声,道:“三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这东西都已经暴露在人前,你又要如何狡辩!”
李未央淡淡看了紫烟一眼:“她既然指正我,自然是早有准备,如今拿出所谓的证物又有什么稀奇!”
李敏峰笑了,道:“没想到现在,三妹你还是执迷不悟!好,既然你不承认,可敢让我们去你屋子里搜查一番吗?!”
李常喜点头道:“正是如此,既然三姐姐你心里没有鬼,还是让我们搜查一下吧!”
李长乐也轻柔地道:“三妹,我也不能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只是闹到如今,若要还你一个清白,只能让人去你屋子里检查,到时候自然一切真相大白——”
三夫人皱起眉头,紫烟是李未央的贴身丫头,她既然能诬陷未央,当然也能在卧室里藏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一切都是有准备的,可若是真的搜查出了什么,李未央有一百张嘴巴也是说不清!
这么紧张的时候,李未央却启齿笑了。她的笑容,看起来那么镇定,那么自在,几乎让李敏峰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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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反手乾坤
李敏峰定了定神,他知道,紫烟一定已经将他准备好的十两金子和部分红参的碎片放在了李未央的屋子里,只要搜查出来,李未央不管如何狡辩都没有用了。
这样对待她的确是很残忍,可谁让她在老夫人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又这样不听话呢?在李敏峰的心里,这个家中只有自己的母亲和嫡亲的妹子李长乐才是人,其他的庶出弟妹,不过是一群蝼蚁,这样的蝼蚁既然敢冒犯他们的权威,自然会付出代价!李未央,这一次不死也要滚出李家!
李萧然皱起眉头,未央只是个庶女,又很是不吉利,若是她真的偷了老夫人的东西,背地里处置了也就是了。他这样想着,便低下头喝茶,一切都任由李敏峰作为了。
此刻,只有三夫人缓缓道:“我相信未央是无辜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李未央转头看向面色平静的三夫人,笑了:“多谢三婶,可惜只有你相信我,父亲和母亲,都觉得我错了。”随后她看向李敏峰,眼睛里只剩下冰冷,“大哥,我也是你的妹妹,虽然我不是嫡出,可我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咄咄相逼?”
李敏峰淡淡道:“三妹,不要再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我不会因为同情你就不顾是非黑白!”
是非黑白?李未央心头冷笑。
李长乐柔声道:“三妹,大哥也是为了你好。”
李未央看向她冷冷的道:“为了我好?怎么不见他这样冤枉大姐你呢?世上有这样的大哥么?千方百计诬陷自己的妹妹是贼!”
李长乐一愣,讪讪的道:“三妹若是真的坦白无私,不如让人去查一下你的房间就是,若是大哥真的冤枉了你,我一定让他向你认错。”
李敏峰冷冷的笑道:“长乐,难道你还看不出,三妹妹是心虚了。”
李未央望着他,突然笑了,转过头望着默不作声的李萧然:“父亲,你也觉得是我所为吗?”
“听你大哥的说法,的确是如此。”李萧然淡淡地道。
李敏峰点头,道:“父亲,若是待会儿你真的确认了此事,那么就该将三妹除了族谱,赶出李家,再不能任由她败坏李家的门风,扰得家宅不安、鸡犬不宁。”
“大少爷,你这样未免太过分了!”三夫人皱眉。
“三婶,这是我们大房的事情,请你不要插嘴。”李敏峰丝毫也不理会。
“我是三房的人,可我也是你的长辈,我就不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吗?”三夫人掷地有声。
李敏峰冷哼一声,不予置评。
李未央深深看了一眼三夫人,眼中含着一丝谢意。随后,她最后看向李萧然:“父亲,你真的要赶我走?”
李萧然看了一眼李未央,终究点头道:“未央,若你真做错了事,父亲只能赶你出去,从此后你再也不是李家的人!”
本以为李未央会惊慌失措,谁知她却淡淡一笑:“真正做贼的人在喊着捉贼,我又有什么好心虚的。既然大哥要搜查,就请去搜查吧。”
老夫人看了李敏峰一眼,阻止了他要带人去的做法,而是让罗妈妈带着人去了。
李敏峰冷冷一笑,只等着看结果。
另一边,林太医十分谨慎,并非只是看看就罢了,而是捡了一块碎片,又是闻又是尝,直到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他才面色疑惑的回头看了眼李敏峰。
李敏峰心头有一丝喜悦,跨上前一步道:“怎样,林太医,这是苏子吧!”
林太医脸上的神情有一丝古怪:“苏子?”
李长乐叹了口气,道:“未央,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你看现在闹成这样,还惊动了太医,你若是早点认错,老夫人定会饶恕你的——”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大姐,太医都还没有定论,你怎么如此心急。”
李长乐峨眉微皱,一双美丽的眼睛蓄了泪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铁证如山,未央,你不知道姐姐心里有多心痛——”
李未央莞尔一笑道:“大姐,还是听听太医怎么说吧!”
老夫人开了口,道:“林太医,究竟这是不是苏子?”
林太医失笑,指着手里的碎片,道:“大小姐,你怎么会认识苏子的?”
李长乐不慌不忙道:“我对经史子集多有涉猎,医书也曾看过不少,所以认识。”
林太医摇了摇头,摊开手掌心给众人看:“本草说红参,生山谷肥地,表面半透明,红棕色,偶尔会有不透明的暗黄褐色斑块,具纵沟、皱纹及细根痕,上部有断续的不明显环纹……味微苦…”
“而苏子,虽然形状和外表与红参酷似,可是苏子较粗壮,味道略带了一点甜味。”说着目光看向李长乐,一笑道,“所以大小姐看错了,这的的确确就是红参,半点没有掺假的红参。”
这话引得李长乐的面色大变,她一下有些慌神了,“太医……你,你是不是看错了……”
“大姐,”李未央笑了,面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怎么林太医说这是红参,你好像很失望一样。”
李长乐吃了一惊,居然瞠目结舌,回头望向李敏峰。而李敏峰的神情此刻也是极为震惊:“林太医,您会不会看错了。”
林太医面色冷了下来:“我行医数十年,虽然不说医术有多高明,可是红参和苏子我若是都分辨不出来,这太医院我也呆不下去了!李公子,请您慎言!”
“这怎么可能——”李敏峰再镇定,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他听了这话,猛地回头盯着紫烟,像是要将她吃掉一样。他明明嘱咐她趁着李未央不注意的时候,将老夫人茶水里面的红参换成苏子的,茶杯里怎么会还是红参!难道这贱人没按自己的吩咐去做!
紫烟此刻也是呆住了,她明明将东西换了过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未央冷冷一笑,这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早已让白芷盯着紫烟,发现她有所行动后,立刻找机会将茶换了!
“大姐,你无缘无故的说这是苏子,而大哥,你又冤枉我盗窃!”李未央的神情看起来有点伤心,眼睛却亮的惊人,“这究竟是何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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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反客为主
大夫人突然站了起来:“长乐,你怎么能信口妄言!”说着,她快速向李长乐使了个眼色,李长乐一震,头上一枝金簪子上的一颗明珠,凉凉的冰在脸颊上,几乎忘了呼吸,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道:“三妹,是大姐看错了,委屈了你!”
看她们表演,李未央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种反复无常,两面三刀的个性,自己上辈子为什么那么傻,不是她们的演技太好,而是自己太渴望亲情,这才被她们彻底蒙蔽了。
拓跋真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李敏峰向来自诩聪明,从未受过这种挫折,顿时面上涨红,道:“搜查的人还没回来——”
他这时候,分明还寄希望于紫烟是一时失手,放在李未央屋子里的东西能够早日搜出来!
就在这时候,罗妈妈带着人进来了,向老夫人叩头道:“老夫人,老爷,三小姐的屋子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李敏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一旁的大夫人猛地站了起来,又缓缓坐了回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双儿女,这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李未央笑了,笑容在这一瞬间绚烂的像是春天里刚刚开放的花朵,身上的光芒耀眼的让人没办法直视:“大哥,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你吩咐紫烟偷偷换了我给老夫人冲的茶最后查出来却不是苏子,为什么紫烟明明在我屋子里放了红参和金银却不见了?”
“李未央,你不要血口喷人!”李敏峰勃然大怒,喝骂起来。
“大哥,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你要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未央淡淡的道:“只看老夫人和父亲愿不愿意还给未央一个公道。若是父亲偏袒大哥,那么未央就装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
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现在三皇子和太医都在这里,怎么可能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李萧然的眉头几乎打成结。
李敏峰却是后悔到了极点,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妹妹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愚蠢,只要雕虫小技就能够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自己特意请来的人现在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碍,正因为有外人在,父亲不得不秉公处理!原本是怕老夫人阻挠自己处罚李未央,现在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敏峰恨得咬碎了牙齿:“未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冤枉你了,不过是长乐一时看错了,误将红参看成了苏子,我为了老夫人的身体着想,才会一时误会了你,你若是不服气,我斟茶道歉也就罢了,何必威逼父亲。”
李未央笑了一声,道:“斟茶道歉?刚才大哥口口声声说过,若是未央被证实了有过错,就要被赶出李家,那么现在证明大哥是错的,赶出李家的人是不是应该是大哥呢?”
李萧然咳嗽了一声,道:“未央,你大哥和大姐也是担心老夫人——”
李未央看着李萧然,面孔渐渐流露出一丝冷淡:“父亲,未央不是想要威胁任何人,女儿只是觉得委屈,为什么我兢兢业业服侍老夫人,却还要被这样冤枉呢?是,未央的确比不上大姐和大哥身份尊贵,可未央对老夫人、对父亲母亲也是孝顺的,父亲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说要将未央赶出府去呢?”
李萧然这一时,竟然被李未央问的哑口无言。
她已经接着往下道:“父亲,未央从小不在您身边长大,可是我多年来一直期盼着见到您,因为未央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父女,你一定会护着未央,替我做主,不会再任由别人欺负我了——”
李萧然的心受到巨大的震动,他看着眼前面容清秀却一脸凄然的女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偏心已经过分了。
老夫人其实已经看明白了一切,此刻正色道:“未央,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就告诉祖母吧,若是你说的有理,我一定为你做主。”
李未央重重叩谢了老夫人,随后道:“大哥有证人,未央也有,请老夫人准许未央的证人进来。”
老夫人点点头,李未央便吩咐绿辛去请外面的人进来。
果然,过了不一会儿,绿辛便从外面带来了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他进来就向在座的众人行礼,脸上露出讨好谄媚的神情。
李未央只是看了一眼,淡淡道:“大哥,你可认识他?”
李敏峰冷笑一声,道:“他算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认识!”
李未央看了一眼拓跋真,那神情中带了一丝冰凉:“自然,大哥认识的都是王孙公子,天王贵胄,对一个小小的张记药铺的掌柜,肯定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只是你不记得他,他却记得你。高掌柜,照实说吧。”
高掌柜虽然面上露出细微的疑惑,却开口道:“前两日,有一位小厮模样的人到我们药铺来,点名要买苏子,因为这东西不常用,我心里奇怪,就多问了两句,结果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那人还给了我一锭金子,教我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东西是丞相府三小姐要用的,还要告诉别人,三小姐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定期出售红参片。”
李敏峰的心一下子冷了下去,他原本觉得李未央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难对付的,所以事情只是吩咐小厮去做,只是多留了个心眼,为了防止被二房和三房知道捉住什么把柄,特意没在自家名下的药铺动手,挑一家不起眼的药铺,谁知还是出纰漏了。他冷冷望着那高掌柜,道:“满口胡言乱语,你是不想要舌头了不成!”
高掌柜没弄明白这豪门世家里头的争斗,他只是愣在原地,颇有点不知所措的意思。
李萧然皱眉:“既然你收了人家金子要诬告三小姐,现在又为什么要为三小姐作证?”
高掌柜满脸带笑,却是不说话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当然是钱财为重。因为我给了他两锭金子,他自然实话实说了,大哥,你还有何话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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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0
046 下跪认错
偌大的一个屋子,竟是安静的可怕。
想要用一己之力抗衡所有人?拓跋真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嘲笑。
在这个刹那,李未央清楚地看到对方冷酷的眼神,突然想到自己被砍去双腿的那个痛苦的瞬间,竟然有一种窒息之感。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只有自己在战斗。
“三姐不会说谎!”就在这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隔着袖子压在了她的手上。
李未央浑身一震。
她转过头,顺着拉住自己手的那只手臂看过去,明媚的阳光里,李敏德一双眼睛灿如星子,眼神坚定、纯然,满满都是信任。
这个小少年,额头上满是晶莹的汗珠,却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她的身边。
说也奇怪,刚才她还觉得窒息。
可是此刻,一股暖流拥进心头,当所有人都在质疑她、怀疑她,甚至厌恨她的时候,这个孩子竟然站在她的身边。
温暖、舒服、却又是……救命的。
她握着李敏德的手,感觉温暖从他手中源源不断的流过来,然后,刚才的寒冷也要已经烟消云散了。
她——绝对不会认输的。
什么公平,什么亲情,她压根不在乎,她要的,是步步为营!
李未央猛地握紧李敏德的手,随后松开,快步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老夫人,未央自回来开始,不知道给家中添了多少麻烦,请老夫人——送我回平城吧!”
她的神情,坚定而不带一丝感情,可是眼睛里,却隐隐有一种晶莹的泪光,一瞬间,让人不敢逼视。
室内一片寂静,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候,老夫人笑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唇角上扬,原本冷淡的表情顿时显得无比柔和。
“峰儿,跪下向你三妹斟茶认错。”老夫人下了决定。
李敏峰面色大变,不敢置信地回头,得到的却是老夫人冷淡的眼神。他咬了咬牙,快速走过去,像是有仇恨一样用力拿起茶杯,喘着粗气走到李未央面前,整张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却死活都开不了口。而旁边的大夫人,脸上已经露出一种愤恨到了极点的神情,若不是顾忌众人在场,只怕她会扑上来撕烂李未央的脸。
李长乐突然回头,满脸是泪,哀求地望着拓跋真。
在这一瞬间,李未央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她看着李敏峰一点点地,就要跪下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只修长的手横伸出来,阻拦了李敏峰的动作:“敏峰兄,男儿膝下有黄金,可跪天地君亲师,跪一个女子又算什么呢?!”
三皇子拓跋真的脸在绚丽缤纷的华服中显得俊美异常,而且眉睫深深,让人无法转开目光。
李敏峰愕然,随后顿住了动作。
李未央转过眼睛,静静望着拓跋真。
拓跋真也在望着她,第一次,他真真切切地看着李未央这个人。
明明隐忍而克制,十分沉静,但又让人感觉她身体里涌动着一种即将喷流而出的怒火。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清秀柔弱,但是,世间却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将她打倒。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浑若天成般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拓跋真忍不住想,他身边有无数的女子,有高贵如皇后,有贤慧如梅贵妃,有高雅如武贤妃,有美貌如李长乐……然而,像李未央这样的,却还真是头回遇见。
那分明是一株盛放的海棠,绽放在尘世之间。
倔强而美丽。
可惜,出身庶女,太过低贱!他的眸光转暗,理所当然接受了李长乐感激的目光。
众人都愣住了,三皇子出面救了李敏峰,若是李未央还坚持要让他下跪认错,那就太出格了!
老夫人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大夫人却松了一口气,好在三皇子今天在场,太及时了!
李未央冷笑,看也不看一直盯着她瞧的拓跋真,反而走到老夫人身前,重重行了一个礼:“多谢老夫人替未央做主,只是哥哥身子娇贵,未央受不得!”
老夫人淡淡看了拓跋真一眼,唇畔微启:“那就让峰儿跪一夜祠堂,至于认错,就由长乐代替兄长吧。”
刚才还松了一口气的大夫人三人,同时脸色一变。
李长乐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急的光芒,她望向拓跋真,显然是希望他为自己解围。
可一不可二,拓跋真只是歉疚地望着李长乐,流露出不舍的表情。
大夫人迅速判断形势,最终在嫡长子和爱女之间,做出了选择:“长乐,你就代替你大哥,向未央赔罪吧。”
李长乐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夫人,对方冲她使眼色,她只觉得奇耻大辱,强自镇定,端起那杯茶看着李未央半天也没动作,最终走上来,声细若蚊:“三妹。”
李未央微笑着看她,鼻腔内吸入冷冷的空气,平静着身体里的燃烧着的火焰。
李长乐慢慢跪下去,笑容变得僵硬:“刚才是我和大哥误会了你——”
李未央淡淡道:“大姐错了,不是误会,是冤枉。”
李长乐秀发墨黑如云,眼睫如娇艳半开的玫瑰花犹带水气,在场众人,竟然都有一种于心不忍之感。
大夫人尤为恼恨,自己精心养大的爱女,将来必定贵不可言,如今却要匍匐在一个小小庶出女子的脚下,纵然李长乐日后显贵,却永远抹不掉这屈辱的一笔。
李长乐几乎掩不住心中的恨意,窘迫地把头垂得更低,“是。冤枉了你。”她顿了顿,才接着道,“请你原谅。”
李长乐的嘴唇咬的鲜红,眼睛里泫然欲泣,所有人都震撼于她此刻的美丽,的确,美人到处都有,倾国倾城的姿色却寻常难见。
李未央看着她,一字字道:“大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和大哥。”
我恨不得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
“不过是一场误会。”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屠戮殆尽。
“我们还是好姐妹。”
慢慢等着这一切降临到你们身上,这个过程,一定会很有趣。
李未央眼睛眨了眨,随即粲然微笑露出洁白贝齿:“快请起来吧。”
大夫人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却没发现,李萧然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失望,盯着他们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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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0
047 渣男送礼
李萧然站起来,道:“这样才是一家和睦,今天可知道你们都错在何处了?说说看。”
李长乐羞怯道:“女儿学艺不精,又一时妄言。”
李敏峰面色凝肃:“儿子做事莽撞,误会了好妹妹。”
老夫人淡淡一笑,道:“未央何错之有?”
李萧然愕然。
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开口道:“三姐是有错的。”
众人十分吃惊,都看向那个站在李未央身边的小少年,他身上穿着绯色的袍子,腰间缠着月白色的金缕腰带,眉眼带了三分笑,却并未达眸底,微挑的眼,笑起来让他有种漂亮的让人转不开眼睛的感觉,三夫人一愣:“敏德,你说什么?”
李敏德大声道:“三姐是有错的!她错在太过贫穷,才会被人怀疑!若是三姐身上银钱足够,怎么会被人怀疑她偷换老夫人的红参出去换钱呢?这说明三姐很穷啊!”
听起来像是孩子的话,可是众人都是愣住了,包括刚才还一脸义正言辞预备批评李未央过于刚强的李萧然也是一样。
李敏德此举,无疑是替李未央解了围,避免李萧然苛责她,同时还有一个好处。
果然,听见老夫人道:“从今日开始,三小姐的月例银子翻倍。”
李常喜猛地站了起来:“老夫人!”这样一来,她岂不是要比李未央低了一等!
老夫人淡淡道:“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起今天的事情。”
李未央只默默退开两步,保持着作为孙女该有的得体微笑,已经没有她的事了。
三皇子还要和众人叙话,李未央只推说有些乏了,想要先回去。
就在这时候,紫烟突然扑了出来,失声道:“三小姐,带奴婢回去吧!奴婢有罪,求您饶了奴婢吧!”
阴谋败露,大夫人绝对不会饶了紫烟,紫烟能意识到这一点,还不算蠢到家。但是,她以为自己是慈善家么?既然敢背叛,就要付出代价。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已经是大哥的人了,断然没有跟我回去的道理!今后好好伺候吧!”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紫烟颓然地倒在地上,面上一片绝望之色。
拓跋真目送她离去,目中现出一丝微笑。李未央是么,他记住她了……
李未央从荷香院里出来,这才松开李敏德的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李敏德眨巴眨巴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道:“三姐,你有危险嘛,我一定要保护你呀!”
李未央失笑,捏了一把他白豆腐一样的脸蛋,恩,滑滑的,触感极好。
李敏德的脸颊被捏来拉去的,艳的快要滴血,他扬起脸来,直直的看她,“三姐,你怎么总惹麻烦!”
李未央看着少年乌黑灼亮的眼,最初帮助他,一则是顺手,二则是有用,三则,是为了他和玉里那一点点的相似。可是现在,他的容貌出色的过了分,没有半点玉里的影子,敏德,终究只是敏德。
李敏德又去拉着李未央的手:“三姐,凉亭里准备了玫瑰露,和我一起喝。”
凉亭里,乳娘冲出来:“哎呀我的三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奴婢又得到处找您!”
李未央有点奇怪,李敏德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困难的呢?他好像时刻在关注着自己一样。
然而凉亭里,李敏德已经坐下,认认真真地吃起玫瑰露,粉色的汁沾了他红润的唇,使得他看起来十分的俊俏。
李未央看着他,原本略带寒意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李敏德笑起来,看着李未央,眼中蓦地一亮,只是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头往边上一偏,李未央一愣。
“我不是小孩子。”他突然固执地道。
李敏德期待的望向她:“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
此刻,他白皙的肤色上,像涂了胭脂,声音尚带着稚音,只那神色间的认真肃穆。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为他此刻孩子气的话,这世上只有孩子,才会说自己已经长大了。
李敏德见李未央不信,突然抓住李未央的手,认真道,“我要变强,再也不会人欺负你。”
李未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终究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李敏德气恼。他的三姐,有着世上最美丽的一双眼睛:如墨一般的漆黑,如月光一般的温柔,以及……寒星般的寂寥。他所说的话,全然是发自真心。
他生气,为了她此刻的不信,为了她完全的不当一回事。
白芷却盯着三少爷,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个多么漂亮的少年啊,居然对自家小姐这样掏心掏肺。
远远的,拓跋真告辞出来,经过走廊,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凉亭中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一时无法将她与刚才在大厅内那个张牙舞爪、冷心冷肺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分明还没有长成,身上却有只属于成年人的矛盾和复杂,真是有趣得很。
身后,马上要去跪祠堂的李敏峰恨恨道:“这个该死的丫头!”
拓跋真转头,道:“敏峰兄,这一回,是你失策了!”
李敏峰本是抱着戏耍的心态,以为一出手就能将李未央置诸死地,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全家人面前丢尽了颜面,更害的高贵的妹妹下跪认错,正是懊恼,不由恨道:“有她痛哭的时候!”
拓跋真淡淡道:“男儿应该把精力放在朝堂,而非内宅,你不该再参与这种无谓的争斗了。”
李敏峰吃了一惊,顿时住了口,神色变换半天,终究道:“是。”
拓跋真又向远处的李未央投去一眼,微微笑了。
晚上,刚刚用完晚膳,墨竹进了屋子,道:“小姐,三皇子殿下派人给各位夫人小姐都送了礼物。”
李未央抬起眼睛,略有不悦,墨竹小心道:“小姐,您看——”
“什么东西?”白芷看了一眼李未央的脸色,轻声问道。
“是一盆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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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母仪天下
这天气,将花以暖气薰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李未央蹙眉,看着墨竹指挥人将海棠抬进来。这海棠一看便知是名品,未开放的海棠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而大部分已经开放的则俯仰错落,浓淡有致。叶子也陪衬得好,嫩绿光亮而细致,真如绿鬓朱颜,令人有忽逢绝艳之感。
海棠花,前生自己最爱的花。
那时的皇宫里,曾经遍植海棠,那时候,她以为明媚的海棠象征着拓跋真对她的呵护与珍爱。后来她才知道,海棠花其实又名断肠花,实为不吉利的东西,拓跋真实际上极为厌恶。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他今天竟送来了海棠花,真是绝妙的讽刺。
墨竹道:“三殿下说名花配美人,今日无意中叨扰了诸位小姐,所以借花献佛,聊以赔罪。送给大小姐的是牡丹,二小姐的是蔷薇,四小姐的是茉莉,五小姐的则是——”
看着李未央的神情,墨竹住了口。
看着开的吐火如荼的海棠,李未央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拂过开得最盛的一朵花,默立许久后,才僵硬的抬手,把最美丽的一朵摘下。那朵花的颜色竟是极艳极红,在烛光下,宛如鲜血。她的手慢慢握紧,花瓣在指掌中扭曲,然后,狠狠一掷,花瓣碎了一地。
墨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李未央道:“晚上风大,冻坏了海棠。”
墨竹明白过来,低头道:“是。”
白芷不免心惊,小姐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她们竟然一点都捉摸不透呢……
福安院
大夫人一回到屋子里,便立刻屏退了众人,厉声道:“跪下!”
李长乐一怔,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几乎忘记了动作,直到林妈妈提醒她,她才跪了下来。
“你可知今日做错了什么?”
李长乐一听到母亲说的话,立刻意识到这是针对今天自己和大哥陷害李未央的事情而来,知道她生气自己的隐瞒,便低下了头,不说话。
“你可知道,我这么多年来悉心培养你,把你捧在手心里,让你名扬天下,都是为了什么!”
李长乐猛地抬起头,道:“我知道娘疼爱我,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肯为女儿出了这口气,要任由那个小贱人爬到我头上去!”
大夫人怒气难挡:“你这个蠢丫头!娘平日里怎么教你!你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和一个小小的庶出一般见识!你要气死我吗?!”
李长乐别过脸,泪水盈盈欲坠,偏偏就是不肯认错。
大夫人急怒攻心,几乎要背过气去,林妈妈见状不好,赶紧上来替她顺气,又倒了一杯水,大夫人喝了一口,这才平缓下来:“长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使命吗?”
李长乐一愣,有点不知所措。
大夫人叹了口气,亲自走上去将她扶起来,坐在一旁的软榻上,轻声道:“傻孩子,早在一开始,我们全家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
李长乐美丽的眸子染上一层疑惑。
大夫人道:“你是李家最美丽、最聪明的女儿,你想想看,为什么我们从小到大对你这样严格,为什么要求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怕寒冬酷暑也督促着你不让你懈怠?”
李长乐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道:“因为爹娘对我寄望很高?”
大夫人的笑容有些神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美若天仙,我们却很少让你抛头露面?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媒人将李府的门槛都踏破了,我们都不肯让你出嫁?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你父亲都不曾苛责过你,疼爱你一如往昔?”
李长乐的面上,越发显出不解。
大夫人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长发,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懂吗?早在一开始,我们已经决定,让你进宫,让你做皇后,让你母仪天下,让李家的权势变得不可撼动。”
李长乐整个人都呆住了:“可是当今陛下已经……”
大夫人笑了,“傻孩子,陛下已经老了,可是他还有儿子,最重要的是,他的儿子们都很优秀,很了不起,还大都和你年纪相仿。总有一天,其中一个人会登上皇位,而你,只需要静静等着那个时机的到来。”
林妈妈垂下头去,原来,夫人的心里盘算着这样的主意。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你想想看,一个皇后,必须是系出名门、高贵端庄的淑女,所以我们就照着一切皇后所应具有的品质将你栽培长大。”
“可是……可是我——”李长乐虽然早已隐隐猜到父母的打算,如今却第一次真的听大夫人亲口承认,不免有些吃惊。
“一个皇后的出身,必须是高贵的,可也不能是威胁到陛下皇位的权臣。所以你父亲纵然身为丞相,却一直韬光养晦,秉守中庸之术,不肯轻易培植党羽,任何时候都附和陛下的圣意。旁人笑话你父亲胆小如鼠,可这才是真正的为臣之道,那些出头的、自以为不可一世的,终究都会被剪除。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今天闹成那样,你父亲都一力将事情压下来,不肯过分责怪你了吧。”
李长乐一边听,脸上慢慢出现了一丝得意,可很快,她又沉下脸来:“可我也不愿意看着那小贱人得意!”
大夫人皱起眉头,想起女儿还年轻,到底不明白,这才提点道:“我虽然厌恨她,却一直按捺着没有动手,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有一个念头在李长乐的脑海中转了转,迟疑道:“娘,你在等机会?”
大夫人笑了:“还不算太笨,对待敌人,若不能一击必中,则要等待时机。你祖母如今正宠爱那丫头,我们上赶着去触霉头,只会惹得一身腥,你没有发现吗,虽然你父亲没有怪责你,可他对你失望了!”
李长乐一怔,喃喃道:“失望了?”
大夫人叹了口气,道:“李家最出色的女儿的确是你,可是你却不是唯一的女儿。若是让你父亲不断对你失望,他只会慢慢放弃你。”她猛地想到,“李未央说不定就是在一步步逼得你父亲……”
李长乐咬牙:“我不信,父亲培养了我这么多年,会舍得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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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各有图谋
大夫人笑着,怅惘道:“是啊,他应当是不舍得,所以这个计划是不会停止的,区别只在于,由谁去执行罢了。你不行,还有常笑常喜,再不济还有二房的常茹,现在又多了个聪明伶俐的李未央。嫡出庶出什么的,不过是大面上好看些,决定权在你父亲手里。”
李长乐的手指渐渐发冷,心中终于有点恐慌。
大夫人见效果达到了,也不再吓唬她:“实话告诉你,不管是常笑常喜,还是其他人,不过都是李家投石问路的棋子,等她们长大成人,用处多得是,但总归有一条,都是在为你铺路的。明白了吗?所以,你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更不能拉着你大哥陪你一起疯。”
李长乐眼睛里的水光流动着,在烛光下越发显得美丽动人:“娘——”
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样美好的玉石,怎么能和一块碎瓦同归于尽呢?娘能忍得,你也忍得,慢慢等待吧。”
李长乐低下头,良久没有应声,最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接近年关,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历,京都的达官贵人们纷纷赏雪煮酒,欢喜异常,可是慢慢的,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因为这场大雪陆续下了半个月,造成了灾难,西南边陲数十万人受灾,皇帝十分震动,下令缩减开支,开仓救济,并责令文武百官上对策。一时之间,奏章如雪花一般飞上了皇帝的案头。
亭子里,拓跋真一身深蓝色长袍,衣襟与袖口处都用极细致的银丝绣着云海翱翔仙鹤图,配上镂空金缕腰带,再饰以通体碧绿竹节佩,看起来风姿潇洒,卓尔不群。他手上的黑色棋子,迟迟也没有落下去。
李敏峰看着他,微微笑道:“三殿下还在忧心灾情么?”
拓跋真脸上有一丝微妙的表情一闪而过,最终落了子:“哪里,政事自有太子殿下操劳,我做个富贵闲人就罢了。”
李敏峰淡淡道:“三殿下,你我相交多年,你又何必瞒我呢?”
拓跋真并不隐瞒自己的心思,只是疏朗一笑,道:“看敏峰兄,似乎对灾情的解决成竹在胸了?”
李敏峰落下一枚白子,随口道:“说来说去不过是开仓放粮那一套,陛下的耳朵都要生茧了吧。”
拓跋真点点头,笑道:“的确是,父皇这两日把臣工们都召集去骂了一通,责令他们三日内想出彻底根治灾情的良策,可惜,并无人敢于献计。”
也许不是不敢,只是谁都不愿意拿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去冒险罢了。李敏峰并不戳破,只是催促道:“三殿下,该你了。”
拓跋真不言语,眼睛却望向李敏峰的身后,李敏峰诧异,回头一望。只见长长的回廊那头,三个少女在丫头仆妇的拥簇下袅袅而来。走在最前面的少女一袭绯色衣裙,有着牡丹的艳丽却无一丝俗艳,举手投足间灵气逼人……回廊两旁盛开着一簇簇品种名贵,姿态万千的梅花,大朵大朵的花怒放着,梅花傲雪的奇景,竟然生生被李长乐的美丽压了下去。
李敏峰忙朝拓跋真望去,果然,对方的眼睛里恰到好处的划过一丝惊艳之色。
李敏峰心头暗笑,这世上还没有一个男人见到自己的妹妹会不动容的,拓跋真再淡漠,也不过是个寻常男人。他挑了挑眉毛道:“长乐你倒是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偏巧这时候来,害的三殿下都把下棋给忘了!”
李长乐看了拓跋真一眼,巧笑倩兮道:“有事耽搁来晚了,长乐以茶代酒,向三殿下谢罪。”
拓跋真哈哈一笑,起身回应:“哪里哪里,大小姐这样的美人,纵然等上一辈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话似乎颇有深意,李长乐的脸色微红,想起母亲提醒他,在帝位未明之前,不能有任何的动摇的话,立刻摆正了容色,只矜持地坐下,道:“这是我的两个妹妹,常喜和常笑,上次三皇子已经见过了吧。”
拓跋真的目光在脸上带着羞涩的李常笑和望着自己眼睛发亮的李常喜的脸上一扫而过,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不过是庶出的女儿,不必放在心上。
李常笑垂下头去,自己不过是来做陪客,只要凡事不出声,莫抢了大姐的风头就好。
李常喜却掩不住面上的红晕,先前她还有些担心自己的伤疤会影响到出嫁,昨日大夫人单独让她过去,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和三殿下相处,言谈之间颇有许嫁的意思,让她喜出望外。三殿下虽然出身不高,可毕竟有一个地位高贵的养母武贤妃,纵然将来无法登上帝位,也至少是个位高权重的亲王!这样好的婚事母亲居然会想到她,这让原先因为雪里香引发的怨恨一下子淡了许多。
“刚才三殿下可是在为灾情担忧?”亭子里熏着暖炉,李长乐睫毛上很快化了一层雪珠,更显得美目流盼,气质高华,给人一种既想呵护亲近,又让人不忍亵渎的感觉。
拓跋真点头,望向亭外的鹅毛大雪,目中流露出一丝忧虑。
李长乐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看见雪中有一个丫头,撑着一柄竹伞,伞下一个披着红羽大氅,粉雕玉彻的年轻女子,看到她的一瞬间,李长乐唇角忽的抿紧,又很快松开,眼里爆出慑人的厉光,瞬间的狰狞表情,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李常喜先皱起眉头,道:“李未央,你又在那里干什么!”
李未央抬起头,看了一眼凉亭里的众人,勾起唇畔的一抹笑容,故意慢腾腾地走过去:“未央见过三殿下,大哥、大姐。”
李常喜鄙夷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小盅:“天气这样冷,百姓都在受灾,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采集梅花上的雪水,当真是没心没肝。”
李未央笑了:“百善孝为先,我是为老夫人采集梅花雪水,怎的,五妹有意见?”
李常喜一愣,随即冷哼一声,别过了脸。
李长乐看了一眼李未央,反倒柔声道:“妹妹,天气寒冷,你多保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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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1
050 雪中钓鱼
李未央微笑:“多谢大姐关心。”自从上次在荷香院里吃了亏,李长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自己不但温柔可亲,更是处处礼让,再也不复失态的模样。
想也知道,大夫人必定言传身教了一番。
与李长乐相比,李未央身上少了奢华的妆扮,显得年纪非常小,而且稚嫩。但拓跋真一见到她,就会想到当日在大厅上她咄咄逼人、光芒万丈的样子,不免对她多了三分注意,此刻笑道:“三小姐请坐。”
李未央并不推辞,仿佛看不到李常喜的冷脸,挨着李常笑坐下了。李常笑悄悄向她投来一个友好的笑容,李未央有点惊讶。
在前生,李常笑和如今一样,懦弱善良,听话懂事,后来大夫人将她嫁给了五皇子,可是五皇子毕竟生母高贵,所以李常笑只屈居侧妃,正妃性子跋扈,她日子过的很不如意,后来接连掉了两个孩子,神智渐渐失常,成了李家的一枚弃子。如今再看到李常笑一副友好的笑容,李未央不免有点难过,她不能改变每个人的命运,但若有一天,大夫人等人都被剪除,这个妹妹的命运,会不会有所好转呢——
再看另外一边,拓跋真微笑着与李长乐说话的模样,李未央不由笑了,当年大夫人把宝各押了一半在太子和七皇子的身上,在权衡了之后,还是将李长乐许给了声势渐旺的七皇子。谁知后来七皇子却因为拓跋真的构陷失去了皇位的争夺权,大夫人立刻用老夫人去世需要守孝的名头,阻挠了婚事,直到拓跋真登基,李长乐才被接回来,在京都却已经是个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了,所有人都嘲笑李家留着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最后留成了老女。
当时自己还十分同情她,在大夫人的请求下,经常接她来宫中散心,却想不到真正愚蠢的人正是自己,人家早已情愫暗生,不过碍于京都风声鹤唳的局面,还需要自己在李长乐的身前作个箭靶子而已……后来她仔细想一想,其实拓跋真一开始看中的就是李长乐,不过是因为地位低被父亲拒绝,才退而求其次娶了自己,依照他的性格一定耿耿于怀,等到功成名就,自然可以赢得美人、一洗前耻了。
拓跋真注意到李未央的目光游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顿时感到奇怪。
李长乐突然道:“其实,长乐倒是有主意,可以化解这场天灾。”
拓跋真一震,幽深的眼眸中浮上几丝兴味。
李长乐朗声说道:“其实雪灾乃是天祸,实在不可避免,却可以用人力设法解决。一则是开仓放粮,在各大衙门口设立粥铺,解决灾民的燃眉之急。”
又是开仓放粮,拓跋真眼睛里露出失望之色,脸上却还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长乐不疾不徐道:“二则,是要请陛下举行一场祭天仪式,邀请满朝文武百官和京都的达官贵人们同去祈福,由皇室牵头捐款,百官应和相应。有皇室和群臣作表率,京都达官贵人自然不敢怠慢,到时候可以募集到数不清的财物,也可以解燃眉之急,更可向天下人展现陛下的仁心仁德、亲民爱民之心。”
拓跋真的目中划过一丝赞赏:“说得好!大小姐这回真是出了个好主意。”他想了想,道,“到时候,还要请李丞相带头捐款了。”
李长乐和李敏峰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这是自然的。”
拓跋真微笑道:“当然,我会请太子向父皇上折子,告知天下这是李家大小姐的善举,想必父皇必有赏赐,大小姐的美名也会传遍天下。同时,捐款后属于李丞相的财物,自然完璧归赵。”
李未央微微一笑,拓跋真反应很快,现在他还是依附于太子的,自然不可能越过太子提主张,但若是表明这是李家大小姐的功劳,一则太子顾及李家,定不会专美于前。二则,恰到好处地向李丞相示好。三则,拓跋真定会想方设法让太子去不成,然后自己亲赴灾区,领了这份让天下万民敬仰的好事。
这算盘打得太响了,李未央不由淡淡冷笑。
李常喜看李未央若有所思的模样,冷笑道:“看三姐这样子,莫非是有什么比大姐还好的主意不成?”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大姐的主意自然是好的,但这并不能解百姓燃眉之急,陛下现在最缺的不是银子,而是治灾的策略。”
“哦?你有什么策略,说来听听。”李敏峰挑起眉头,这个三妹可是生长于民间,琴棋书画都很平平,可以说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他不信,她能想出什么好法子。
李未央故意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
李长乐蹙眉,抿唇,深深看了她一眼,表情沉痛的开口,“每次我们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那些百姓却正颠沛流离,饱受苦难,我就实在寝食难安,妹妹,你若是有什么良策,说出来供三殿下参详就是,千万不要藏私。”
李未央淡淡一笑,什么同情百姓,什么寝食难安,你李长乐一顿血燕都要吃掉五百两银子,在这里大言不惭装什么善人呢?不外是想要树立贤名,待价而沽罢了。
她心中冷笑,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反而笑道:“要救灾,不外乎几条必行之策。一则对需要赈济的灾民进行登记,此后,就按登记的名册进行救济,确保陛下的恩惠能落实到每个灾民身上,尤其是鳏寡孤独疾病者要重点得到救济,避免哄抢或者分配不均。二则实行劝分。让富有之家无偿赈济灾民,或者向灾民减价出售粮食,并给予所有向赈济灾民的富户给予荫庇子女的奖励,对不参加劝分的富人予以惩罚。三则设立粥厂。由各大衙门设立煮粥的场所,施粥赈济灾民。这也是朝廷一贯的做法,只是官员们却都并不尽心,若是赈灾的效果与官员当年考评晋升挂上关系,他们非关心不可——”
众人原本都等着看笑话,听到这里,不由露出吃惊的神情。
见李长乐流露出嫉恨的眼神,李未央微微一笑,鱼儿,就要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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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据为己有
“四则减免赋税。遣使到灾区宣慰豁免灾民三年赋税,让灾民能够感念陛下的恩德。这么做,旨不在减税,而在于平民怨。五则建立常平仓。这是在灾难平息之后,当市场粮价低贱时,就提价向农民收购粮食,用以储备;当市场粮价上涨时,就减价出售自己储备的粮食以平抑粮价,将来再有地方发生灾害,也可用储备的粮食救灾,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众人听的面面相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拓跋真猛地拍了一下巴掌,道:“好!好!真是太好了!”
李长乐面上还是一如往常,一双美目里的怨恨却已经铺天盖地,她实在想不到,李未央竟然能说得出这些,更重要的是,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极有道理!她不能相信,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这救灾五策虽然稍显单薄,却当真是好法子啊!”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走进了凉亭,惊了众人。
却是满脸笑容的李萧然。
李敏峰在最初的震慑之后,突然站了起来,笑道:“是啊,长乐的救灾五策,当真是非同凡响,恐怕全天下的男子也要被她比下去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后李常喜最先跳了起来:“是啊,大姐真是了不得,居然能想起这么好的法子,真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李萧然愣了一下,随后站在原地,一时竟然没说话。
拓跋真皱起了眉头,目光扫过面色发红的李长乐,终究没有言语。
“明明是我们小姐——”白芷脱口道。
李敏峰严厉地呵斥:“住口!主子们说话,你一个丫头在这里嚼舌头!”
白芷被他疾言厉色的神情吓住,面色惊疑不定地看向李未央。不只是她,原本在凉亭里的所有人都看向她。
李敏峰走上一步,俊美的面容带了一丝冷凝:“三妹,你说长乐是不是个奇女子?!”
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这对兄妹还真是厚颜无耻的很。而拓跋真,此刻已经低下头喝茶去了,李家的内斗,与他并无干系,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
李萧然看着平静的李未央,心里涌上一丝内疚,随后大笑道:“是啊,长乐真是了不起,连我这个丞相解决不了的难题,到你手中竟然迎刃而解了!当真是女中诸葛啊!”
李长乐轻轻笑了,食指玩味的拂过自己美丽的裙摆,掩饰了唇边不经意露出的讽笑。
李未央,纵然这五策是你提出来的又怎样,在场众人,谁会为你作证?!娘说得对,你就是一个贱种,注定要为我铺路!想到这里,她温柔地笑起来:“父亲过奖了,我不过是为百姓分忧解难而已,并没有值得夸耀的。”
竟然厚脸皮地承认了,李未央差点笑出声。就在前世拓跋真登基的半个月前,大历东部突发洪水,拓跋真亲自赶赴灾区救灾,自己也随同他前往,面临千万百姓无家可归的惨痛场景,十五名谋士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想出了应对之策。只不过当时,这理论是零碎的,并不成系统,如今她将事情重新思索一遍,才梳理出了这样一套理论。
李萧然愧疚地看了李未央一眼,他原本没有想到,这个并不起眼的女儿居然会有这样的头脑,但是——自己精心培养了李长乐这么多年,如今是她出头的最好机会,既能让皇室注意到她,又能在百姓中树立一个好名声。若是未央也是在自己身边长大,若是她也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能自己就不会埋没她的努力,事已至此,只好将错就错了。
看这边结论定了,拓跋真笑道:“既然如此,我今日就上折子,将这救灾五策禀报父皇,到时候,再给大小姐论功行赏。”
李长乐的眉头舒展开来,第一次,心满意足的笑了。
由始至终,李未央没说半个不字。
从凉亭里回来,白芷气呼呼的,李未央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姐,你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一样!那主意分明是你想出来的,怎么能让大小姐将全部的功劳抢走了!奴婢听人说,因为文武百官们想不出好法子,陛下已经诏令民间,不论男女,只要能有救灾的方法,男的加官进爵,女的给封赏诰命呢!”
“哦,是么?”李未央新奇地听着,颇有点漫不经心。
白芷一向稳重,难得急了:“现在小姐在家中只有老夫人护着,可是大小姐到底也是她的孙女,她再疼你,也不会不顾大小姐她们,更何况她毕竟年纪大了,将来总有护不住您的时候,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呀!”
李未央没想到白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凝目望向她:“白芷,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白芷几乎要跺脚,“小姐呀,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半点都不着急呢!难道真的要火烧眉毛了你才开心呀!”
墨竹在一旁听了,劝说道:“小姐,这件事情是不是告诉老夫人——”
“不必了,老夫人为我已经够操心的,不要为了这些琐事去烦她。”李未央起身,看着窗外的大雪,慢慢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救灾五策?李长乐,你慢慢等着封赏吧。
拓跋真没有食言,很快将救灾五策整理后写成折子送了上去,皇帝看了龙心大悦,又听说是李丞相家中十五岁的长女想出的谋略,当朝就对李丞相大大褒奖了一番,并许诺只要灾情过去,立刻给予相应的奖赏,一时之间,无数文人墨客写诗写文歌颂李长乐的美貌与才情,以及忧国忧民的情怀,可以说,李丞相的长千金,一下子在京都被人捧上了天,这可和那些名门千金们靠抛头露面、卖弄琴棋书画完全不同,这是实打实的功绩,将来会被记入史册,彪炳千载。
大夫人的脸上,一连半个月,都是高兴的掩不住笑容,不光是她,连同大小姐身边的人,都加了双倍的月份银子,个个笑的合不笼嘴,让别房的下人眼热。
一片欢呼声中,只有李未央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等待一场灾祸降临到李长乐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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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风起萧墙
傍晚,李未央刚要吩咐人准备沐浴,便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哭,她皱起眉头,道:“外面闹什么?”
墨竹立刻道:“奴婢去看看吧。”
李未央想了想,道:“把人带进来。”
“是。”
“大小姐的丫头欺负人……”墨竹领了一个小丫头进来,哭哭啼啼的,脸上满是红巴掌印子。
“究竟怎么回事?”
“小姐,呜呜呜,小姐沐浴的时辰快到了,奴婢过去打水,刚刚打好了热水,就被人推了一把,把水壶都洒了。奴婢看到是大小姐房里的丫头,就忍住气,重新打了水,谁知道她一把抢过去,还给了奴婢两巴掌,奴婢气不过,和她分辩了两句,她就将奴婢按在地上打,还说三小姐算什么东西,大小姐要沐浴,谁敢和她争抢!”
“哦,是么?”李未央看了一眼小丫头身上的伤痕,的确不像是作假。
小丫头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大小姐根本是用牛乳沐浴的,从来不用热水,其实她们就是明摆着欺负人——”
李未央看着她,叹了口气,对白芷道:“拿些糕点和铜钱给她吧。”
白芷立刻遵照着做了,小丫头得了安慰,擦了眼泪细细簌簌地离去了,走的时候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李未央淡淡摇了摇头,道:“从今日起,没我的吩咐,院子里的人一概不许外出。”
“小姐!您怎么能什么都忍让!”白芷回来,脸上还是有些忿忿然。
李未央坐在窗前,右手支腮,遥遥地,传来别院的萧鼓和戏子若有若无的唱腔,李长乐爱听戏,原本大大夫人还拘束着她,可是现在却是什么都依着她了,显而易见,这对母女是高兴的过了头。李未央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烛光下蒙上了一层明暗不定的光影,语气轻快地道:“白芷,咱们慢慢看吧。”
事情发展的进展出乎众人的意料。
先是宫中传出风声,说太后可能会召见李长乐,大夫人母女以为赏赐到了,立刻张罗着裁制衣裳,请的是在京都的最好的绸缎庄,最一流的师傅带着各色上等料子亲自登门拜访,匆匆做好了进宫的衣裳,满以为接下去就是等待封赏。谁知道不过半个月,事情急转直下。
李家没等来任何的封赏,反倒是李丞相被皇帝叫进宫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李丞相黑着脸回来,第一件事就跑进李未央的院子,气急败坏道:“未央,你给我出来!”
李未央在屋子里听见了,却并不慌张,只是笑盈盈地走出去,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李萧然强行压制住怒气:“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灾区出大事儿了你知道吗!”
李未央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父亲,未央出了什么主意吗?”
李萧然一愣,随后道:“那个救灾五策——”
李未央眸子闪了闪,天真无邪的模样:“父亲,您记错了吧,这计策可是大姐出的呀。”
李萧然瞪大了眼睛,压住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淡淡笑了:“父亲,是你说,大姐妙计无双,是女中诸葛的,出了事情,是不是该去问问大姐呢?”
李萧然急怒交加:“未央!这计是你出的,现在捅了篓子,你要负责到底啊!”
李未央的笑容明媚:“凭什么?”
李萧然气的说不出话来。
“就因为我没有在父亲的身边长大,所以我的功劳就由父亲疼爱的大姐来领,出了事情就得我去解决吗?”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道。
“未央!你怎么能这样和我说话!我是你父亲!”李萧然怒声道。
李未央看着他,神情并无一丝怨恨:“那么,父亲,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李萧然不由自主走上前一步:“当然是想出对策!”
“父亲,我只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丫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李未央的声音很柔软,听起来像是在说我不喜欢珍珠我喜欢玉器一样的可爱女孩子,可是她的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却让李萧然气得够呛,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生气,现在还有求于她,便紧紧盯着她的眼:“未央,父亲知道你是在赌气,可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就是因为用了你的策略,结果灾区引起了很大的暴动,现在虽然派去了大军,可是镇压不是办法,你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李未央笑了笑:“父亲,你对我真是太有信心了,我再说一次,真的没法子。”
李萧然重重跺脚:“未央!”
李未央紧紧的盯着李萧然的眼,声音冷冷的:“父亲!正因为您是我最尊敬的人,所以我才站在这里好好和你解释,这策略虽然是我出的,可我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你认为我能想到什么好的主意吗?!与其依靠我,还不如去问问丞相府里那些门客!或者去问问游学多年才高八斗的大哥!亦或是倾国倾城的大姐!父亲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付诸无数心血,现在该是他们回报的时候了!”
李萧然被她的气势压住,张口结舌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怎么会被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压住呢?为什么他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让他觉得恐惧的东西?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不论他如何威逼利诱,李未央都不会将这一切的答案交出来?!还是说,她是真的不知道?的确如此,她不过是一个孩子,就算提出这样的策略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现在闯了祸,她当然不敢承认了——李萧然不再吭声了,他其实每次面对这个女儿,都有几分心虚,几分愧疚,虽然这部分占的很小,可他不得不承认,与李长乐比起来,他给这个孩子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顿了顿,他道:“真的没法子吗?”
李未央眼光亮闪闪,语气无比诚挚:“父亲,未央没法子。”
李萧然泄了气,看着李未央还要说什么,想了想,终究叹了口气,快步离去。
白芷在一旁吓得冷汗湿透了后背,她实在不知道,小姐哪里来这样的胆量,竟然和老爷对着干,后来更是看得莫名其妙,老爷气势汹汹地来,居然这么莫名其妙的走了,简直是——
墨竹小心地走上去,道:“小姐,外面起风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是啊,风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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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就是坑你
接下来,李萧然变得焦头烂额,整天忙碌个不停,足足又煎熬了五日。
墨竹从外头端了茶杯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未央的脸色:“小姐,今日大夫人去追问老爷关于封赏的事情,结果——”
李未央扬起眉头,看着对方。
墨竹嘴角轻轻翘起:“老爷可能是急得很了,竟然跳起来狠狠骂了大夫人一顿!听人说,大夫人走出老爷书房的时候,眼圈都红了呢!”
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李未央喝了一口茶,道:“然后呢?”
墨竹继续往下说:“大少爷被老爷找过去想法子,结果提出的方法都被老爷给否决了,奴婢打听到,大少爷许是急得狠了,竟然说要将小姐你绑起来审问,老爷重重赏了他一个耳刮子,将他赶出了书房。”
李萧然是个偏心的父亲,却并不愚蠢,这时候他若是将自己绑起来审问,那他一个法子都得不到,而且,世上没有完全不透风的墙,此举等于告诉天下人,想出那个主意的人根本不是李长乐了。这可是——欺君之罪!
“大小姐见到老爷气急败坏,也不敢露面,就一直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连晚膳都是悄悄送进去的呢!哼,如今天下人都在唾骂她出的那些个馊主意,说是把老百姓害惨了。”白芷刚说完,突然想起这些主意是李未央出的,顿时住了口。
李未央笑了:“说的不错,那些的确是馊主意。”
这五个法子,每一个都会带来巨大的隐患,如果不具体施行,是绝对看不出来的。李长乐只以为是好方法,便占为己有,却压根不知道弥补漏洞的法子。登得越高,自然摔得越惨,在天下人都歌功颂德之后发现树立起来的神女原来是个瞻前不顾后、只会让矛盾扩大化的傻瓜,结果自然很惨痛。
“听说,有个书生今日在丞相府的后门上写了一首打油诗,专门嘲笑大小姐,说她是祸国殃民的罪人,管家带人去撕了,结果不知是谁又用红漆给刷在雪白的墙上,引来无数人观看,把她气坏了呢!”
李未央颇有兴趣地听着,脸上始终保持着可爱的笑容。
旁人看了只会以为她是个天真的少女,绝对想不到发生这一切的设计者就是她。白芷心头暗暗想到,自家这位小姐啊,心肠可真是够黑的,一出手就这么狠,大小姐经过这一闹,还想有什么好名声,现在连街头巷尾的孩子们唱的童谣都是在骂她的。
这时候,李未央突然站起来,道:“走吧,去荷香斋。”
“啊——”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有困惑。
“若是我一直不肯交出对策,迟早会把父亲逼得跳墙。”李未央好整以暇地眨了眨眼睛。
第二日,李丞相的母亲,也是一品诰命孟氏亲自向太后上了一道折子,折子的内容便是如何解决这一次灾害的良方。当然,良方的内容只有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还在李未央的脑子里。
折子送出去三个时辰,宫里传来旨意,太后召见。
当然,受召见的不是大小姐李长乐,而是三小姐李未央,一时,全家哗然。
李萧然急急忙忙地准备,大夫人则说自己头痛,躲起来不见人影了。二夫人高高兴兴地看着大夫人吃瘪,转眼想到自己闺女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捞的,便也歇了兴头。只有三夫人,特地拿出不少银子,让李未央打赏宫人。老夫人则是命令自己身边最懂规矩的妈妈,给李未央紧急培训,生怕她不懂宫里的规矩,在太后娘娘面前丢脸。
屋子里,李长乐病恹恹地躺着,自从听说李未央马上要进宫,她又是生气又是愤怒,不知道李未央究竟是想到了怎样的主意,竟然能够立刻得到太后的召见。
阳光透过花雕的窗照进来,李长乐狠狠绞着手中的真丝娟帕,像是要将它整出一个洞来。
檀香进来,看到小姐心情这样不好,不由有点害怕,刚想要退出去,谁知听见李长乐冷冷道:“躲什么?!”
檀香在心底打了个哆嗦,脸上却挤出笑容:“小姐,今日阳光不错,要不奴婢扶着您去花园走一走?”
啪的一声,茶几上的粉彩花瓶被摔在了地上,一下子粉碎,檀香被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外面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随后丫头露珠掀开帘子进来了,一见到这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只是低着头,道:“小姐,罗妈妈陪着三小姐来了。”
李长乐一下子坐了起来。李未央竟然还敢来,若非是她,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万人唾骂!
这时候的李长乐,半点没有想到若不是她意图争抢别人的功劳,怎么会沦落到不敢出去见人的地步呢?
“让她滚出去!”李长乐刚刚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罗妈妈陪着她来的?”
露珠小声说:“是,罗妈妈陪着一起来的。”
李长乐皱眉:“把花瓶收拾干净。”
这就是要见人的意思了,露珠松了一口气,忙和檀香两个人将碎片收拾了,这才将李未央迎了进来。
“大姐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李未央神清气爽,一张秀气的小脸带着一种青春的朝气。她并不客气,落落在案桌一边坐下,檀香忙去倒茶,露珠去捧了个小札子给罗妈妈坐下。
李长乐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未央:“三妹今日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李未央笑笑,捧着茶杯不说话。罗妈妈开门便是见山,“大小姐,三小姐马上要进宫去,一时准备不出像样的衣裳,老夫人让三小姐来您这里借一件。”
李长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我的衣裳——三妹怕是不合适吧。上次大哥带回来的料子,不是新做了衣裳吗?”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仿佛没听见似的,盯着茶杯里翠绿色的嫩芽看。
罗妈妈笑道:“老夫人说了,那些衣裳太过艳丽,太后喜欢的是素净端庄的装扮,请大小姐行个方便。”
李长乐气恨难忍,那衣裳是自己的母亲千方百计打听了太后的喜好才为自己做好的,现在竟然要拱手让人,叫她如何甘心!当下道,“三妹,只怕你不合身。”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出声,寂静了好会儿,只听的李未央轻轻将茶盖儿放下,发出一声脆响,她像是没听懂暗示一样,只笑了笑:“不合身可以改,老夫人那里自然有女红师傅。”随后她顿了顿:“还是大姐怕未央弄坏了?你放心,未央只是借了穿一会儿,一回来就还给你。”
李长乐被抢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究说不出话来了。
罗妈妈道:“时辰不早了,大小姐——”
李长乐深吸一口气,咬碎了一口银牙:“好,拿去吧。只是妹妹定要平安归来才好。”
她才不信,一个乡下丫头能有什么好主意!最好今天进宫惹怒太后,直接被处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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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险求富贵
当天下午,李未央陪着老夫人一起进了宫。
连日大雪未停,十分酷寒,慈宁宫殿内即使放置了七八个大暖炉也没有用,仍旧抵不住寒冷深深的逼进。
老夫人穿着大红织金云霞外衫,胸前是陈绣狮子补子,领间有一道极窄的牙子花边的领子系着金银扣,加在身上的霞帔在熠熠闪着光芒。
李未央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白玉砖,随着老夫人跪拜如仪。
此刻,满堂寂静,甚至连衣角裙边发出轻微的唏娑摩擦的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哪个是李未央?”太后面容端庄,眉目慈和地慢慢道。
李未央深深地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行了大礼,口中道:“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笑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李未央依言抬头,目光恭顺,举止得仪。
太后看着她的脸,微笑着点头,道:“是个标致的孩子。”随后她道,“那本折子里头的应对之法,是你想出来的吗?”
李未央安静道:“是。”
“哦……”太后沉吟着又着意打量她一番,“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识,倒是难得。”
她的目光明明很温和,可老夫人却觉得那眼神犹如无往不在,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不安,可是旁边的李未央,却像是一点没受到影响。老夫人一时,不觉心中惊诧。她哪里会想到,前世的李未央,这样的场面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她们起身后被太后赐座,太后吩咐豁免了虚礼,然后便和老夫人叙话,并不再提起那道折子的事情。
李未央十分平静地看着手中的白瓷青花茶盏,安静坐在最下首,她知道,太后是不想让她过分骄傲,故意压一压她的性子。
很快,帘子外就有内侍唱报:“皇上驾到。”
众人忙都起身相迎,一身明黄夔龙纹正服的皇帝走了进来,对着太后并不行礼,唤了一声:“母后。”转头又对地上要匍跪的诸人一甩袖,漫不在意的说:“都起来吧。”
皇帝的身形很高大,年轻的时候俨然也是一位美男子,只是常年的帝王生活让他的身上多了一种慑人的气质,令人不由自主产生畏惧。他坐下来,目光自然便盯着堂下那个少女了。
李未央和皇帝目光相遇的时候一点都不露怯,反而顽皮地转了转眼珠,接着便大大方方地笑了。她的眼珠像黑钻一样光耀夺目,这么一转,让皇帝觉得眼前满是光彩,忍不住对她细细打量起来。
十三四岁年纪,身段虽然高挑,但显然尚未长成,不过是个孩子。
“你说救灾五策是有问题的?”皇帝瞩目着李未央道。
李未央不慌不忙低下头去:“是。”
“说说看。”
“父亲这两日回去后唉声叹气,说有负皇恩,未能替陛下分忧,臣女见父亲忧愁,于心不忍,便详细询问了灾民的实际情形,后来又将大姐的策略进行了分析,发现救灾五策的确有许多疏漏的地方,若是陛下想听,臣女便一一为陛下说明白。”
皇帝没想到一个弱质纤纤的小丫头居然说话有条不紊,不由多了两分兴趣:“你说。”
“大姐提到的救灾五策,原本可以很好的缓解灾情,然而父亲却向我提起,灾民们产生暴动,并声称根本没有得到任何的救济,可是陛下的救济粮食分明已经到了灾区的。细细想来,这岔子便出在中间环节上。第一策是登记灾民,保证救济能落实到每个人身上,可是赈灾过程中,陛下和监管的御史并不能直接将赈灾的粮食发到灾民手中,反而是一层层拨下去,最后分发的权利在胥吏、里正手中,他们便利用灾情谋私利,瞒报、虚报、谎报灾民。”
李未央轻轻抬起眼睛,发现皇帝的身子已经坐直了,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接着往下说道:“第二策是劝分制度,让富有之家无偿赈济灾民,或者向灾民减价出售粮食。关于这一策的漏洞所在,要陛下赦免臣女的罪过,臣女才敢说。”
皇帝皱起眉头:“朕不怪你,说吧。”
太后惊奇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她身边的公主郡主这么多,却还没见过年纪这么小就如此会盘算的。
李未央笑得很温和:“是,第二策的漏洞在于,陛下实行了劝分制度,很多的地方官员便将原本下拨的赈灾粮食偷偷私藏了,然后强迫地方富户出钱出粮,这样一来,地方的富户自然心存不满,挑拨灾民闹事也是在所难免!”
刚才说的不过是胥吏、里正,如今已经牵涉到朝廷官员了。
皇帝眯起眼睛:“你是说朕的官员们中饱私囊?”
李未央低下头,认真道:“不说十之八九,十之三四总是有的,仓库里的粮食越丰富,老鼠便越是肥硕,陛下是明君,必然是心中有数的。”
老夫人有点着急,可是看皇帝,并不像是发怒的样子,便暂且安下心听她继续说。
“第三策是设立粥厂。各大衙门设立煮粥的场所,施粥赈济灾民。陛下紧急派出大臣运送粮食前往灾区,地方官员也设粥厂施赈。但就是在救济粮充足的情况下,依然有大批灾民饿死。其中的奥秘,还是出在地方官吏身上。”
口口声声都是官员贪墨,皇帝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不由恼怒:“满口胡言!”
李未央一下子跪倒在地,只是她的面上不见丝毫的恐惧,有的只是平静。
不过是赌一把,只要赌赢了,她会获得最大的利益。
输了,不过一死。反正她是捡回了一条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者,她很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个性,他虽然脾气暴躁,但却是个很英明的皇帝,若非如此,大历也不会如此富饶强盛。
她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直起腰杆,表情坚定。
大厅里一时之间死一般的沉寂,最终,只听见皇帝冷冷道:“你若是说不出缘由,朕就以诬告忠良的罪名赐你死罪。”
这一刻,老夫人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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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 光芒乍现
李未央低下头,道:“父亲为了替陛下分忧,特地派出探子去灾民中了解情况,他说起,那些地方官员一听到御史到了,立刻连夜设厂垒灶,用高竿悬挂黄旗,写上”奉宪服粥“四个大字,并集合灾民等侯。御史到了以后,他们就鸣钟开始向灾民施粥,御史一走,则立即撤厂平灶,赈灾也就到此结束了。陛下,不仅仅是地方官员中饱私囊,更糟糕的是他们在赈灾粮食中掺和白泥充数,最后干脆直接以树皮下锅,灾民们就是喝这种”粥“苦苦挣扎,以至饿死。如此赈灾,焉能不发生暴乱?”
皇帝听了,几乎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之所以不相信李未央所说的地方官员中饱私囊一事,就是因为自己派去了三拨巡查御史,都查不出暴乱的缘由,眼前这个小女孩却对此事说的头头是道,若要强迫自己相信她是在信口开河,根本没有可能。
“朕派去的人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不仅仅是御史,还有宫中的探子!”皇帝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李未央垂下头,皇帝当然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表面的证据都被那些地方官员湮灭了,对那些灾民也都采取了镇压,根本问不出什么真相。可是——这些事情,前生所经历的每一次的灾难中,她都是亲眼所见的,全都是那些贪官污吏惯用的伎俩了。
“父亲的人刚开始也查不出来,因为灾民们根本什么都不肯说,充满了抵抗的情绪,后来我建议父亲干脆叫人乔装改扮,装作暴民混入其中,当然,为使对方相信,自然颇费周折……”
“你——”皇帝几乎失语。
“四是大姐所说的减免赋税。陛下颁布了免税令,还遣使到灾区宣慰豁免,这本是安抚民心的好事。可是一些地方官员在灾害发生后,仍加紧向灾民征税。等免税令传达到灾区后,征税工作已基本完成,陛下,您的臣民们,只能虚受皇恩了。”
太后看了身旁的书记官一眼,对方正奋笔疾书,将丞相三女的直言不讳记录下来。
“五是常平仓。陛下,常平仓外有利民之名,而内实侵刻百姓,负责常平仓的地方官吏利用买卖粮食的权力与豪强奸商狼狈为奸,侵吞陛下给的赈灾银子,再加上平时克扣仓储的粮食,利民之举自然也就变成了与民争利,这项制度,是落实不下去的。所以救灾五策,不过是纸上空谈而已,甚至给了硕鼠贪墨之机,实乃祸国殃民!”李未央字字句句,声声夺人。
皇帝在御座上坐了半响,都没有说一个字。
众人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嘴巴里吐出一个字,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要人头落地了。
然而,皇帝最终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五策,可是出自你的大姐。”
李未央垂下眼睛,恭顺十足:“陛下,大姐足不出户,想出的办法自然是好的,可惜落实的时候,会遇到很多的难题,而臣女与大姐不同,因为身体不好自小被父亲送去乡间养病,对贫民佃户多有了解……请陛下恕了大姐的罪过。”
这样透彻的洞察力,精密的分析能力和开阔的眼界,同时出现在一个少女身上。皇帝逼视着李未央,目中凌厉之色令人心惊:“你早知道会出问题?”
李未央抬起眼睛,道:“陛下,未央只是就事论事,不能未卜先知。”
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未卜先知呢?皇帝点点头,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些见识的确难得,那依照你的意思,该如何解决?”
李未央微笑道:“赈灾先从整顿吏治开始,请陛下再派御史,重惩贪墨的官员。”
皇帝的眉心震了震,挥了挥手,道:“传令下去,凡普通百姓只要发现贪官污吏,就可以把他们绑起来,送京治罪,而且路上各检查站必须放行,如果有人敢于阻挡,立即处死。”
李未央轻声道:“请陛下给出一个贪墨银两的范围。”
皇帝冷冷道:“今后贪墨赈灾银子的,以一百两为限,全部杀掉!”
李未央的眼睛眨了眨:“可是贪墨人数众多,恐怕一时杀不完,官员数量也不够填补。”
皇帝看着她,突然笑了:“依照你说,该怎么办?”
李未央微笑:“关于填补官员的问题,陛下自然会有圣裁,臣女倒是可以为官员继任争取一点时间。”
皇帝点点头,道:“好,那朕便将官员续任的事情交给你的父亲。”
老夫人一听心中大喜过望,杀贪墨官员必定会得罪一大批人,但若是手里还掌握着续任的权力,那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官员,都会想方设法来巴结李家、讨好李家,这是天大的好事。
太后笑道:“哀家还从未见过这样聪慧的小女孩,陛下,你要重重赏赐她。”
皇帝看了李未央一眼,摇了摇头道:“这孩子年纪太小,不适合接受诰命,还是赏赐金银吧。”
果然是个老狐狸,现在又不舍得给诰命了吗?李未央心里一沉,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不卑不亢的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诚挚的道:“承蒙太后夸奖,臣女愧不敢当。臣女只是运气好,赶上陛下圣明,允许女子议论朝政,臣女又恰巧在民间生活过,才有机会替陛下分忧。臣女不敢接受赏赐,还请陛下收回。”
她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态度立刻博得了太后的好感,太后慈爱一笑,摆手道:“傻孩子,给你的东西就拿着吧,陛下金口玉言,是不会反悔的!”
皇帝赞同的点头,挥了挥手。便立刻有宫人应诺,退出正殿,半晌后再次进来时,连续捧着二十多个托盘,每个托盘里面,都是沉甸甸的黄金和珠宝,样样都是极为难得,饶是老夫人见惯了金银珠宝,却也觉得眼花缭乱。
这样丰厚的赏赐,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旁边的女官们看得眼热不已,心中暗忖:这丫头真是撞了大运。
李未央却没有抬头看那些金子一眼,只静静跪伏在地上,看不清面上神色,金子?她不需要!她要的东西远比金子值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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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安平县主
太监将长长的礼单卷成一束,置于盛放赏赐的托盘里,尖着嗓子朝李未央说道:“还不领旨谢恩。”
李未央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道:“臣女感激陛下的恩典,只是臣女每每想起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便不忍心接受这些礼物。若是陛下允许,臣女愿意将这些礼物全都捐献给灾区流离失所的百姓。”
皇帝一愣,冷肃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清在想些什么。其实他心底颇有点震惊。一个小姑娘,有见识就算了,难得居然不贪财。
太后微笑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道:“好姑娘,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不该推却,再加上你还这样有善心,应当加赏才是。陛下,你说呢?”
皇帝深思片刻,点了点头,道:“母后说的是,朕金口玉言,这些金银是朕赏给你的,都收下。太后说要加赏,那便封一个安平县主吧,你的母亲——”
话说了一半,李未央突然轻声道:“陛下,臣女的嫡母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李萧然是丞相,老夫人是一品的诰命,大夫人也是一样。可是诰封是可以颁多次的,大夫人已经是一品诰命,并不妨碍皇帝再给个一品,李未央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呢?
这当然是在变相告诉皇帝,你给大夫人一品了,我还有个生母呢!
太后差点笑出声来,这个小丫头啊,真是半点都不肯吃亏。她提醒道:“既然陛下要给嫡母,那这孩子的生母也该有个诰封才是。”
皇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他原先的想法里,只要知道李未央的父亲是李萧然就行了,管她亲娘是谁呢,可是人家既然亲自提出来了,他也不好厚脸皮的装听不懂:“好吧,推恩及母,也是应该的。”说完,不再为这些琐事纠缠,甩袖,急匆匆的离开了,显然是找朝臣们商议去了。
太后却还是留着李未央,像是寻常人家的祖母一样和她聊天说话。
刚才李未央的表现,让她不由自主地对这个孩子感到了一丝忌惮,但也止不住地为她感到担心——对她这么一个弱小的女孩来说,有着过于聪明的头脑无疑是很危险的事,便郑重地把她的手牵到自己手中握着,恳切地说:“女人是不该参与到男人们的事情中去的,一个大家闺秀最应该做的,是学好琴棋书画,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这句话很隐晦,但含意再明显不过,给李未央以告诫。
一个孩子今天被捧得这样高,只会引来无数的嫉妒和仇恨,说不定哪天就会从天上掉到地下,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呢。
太后担心李未央会听不懂,或者听懂了并不能接受,反而心存怨恨,没想到李未央十分平和,还受教般点点了头,眼中甚至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太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感到疑惑不解,皇室的孩子大多早熟,小小年纪就跟成人一样并不奇怪。可这个孩子是在乡下长大的,怎么会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竟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分辨真正的敌友,并且做出适当的反应呢……这一切,真是太让人惊奇了。
不过三个时辰,丞相府三女李未央被册封安平县主的旨意便下来了,同时嫡母蒋氏为一品,生母谈氏为三品淑人的消息一下子震惊了全府。
二夫人吃了一惊,李未央破格被封为县主也就罢了,怎么连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七姨娘也得了三品淑人的诰封,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再看看那整整八个红漆木黑钉大箱子,便知道皇帝还给了不少的赏赐。
接圣旨的时候,大夫人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半天,才勉强维持了平静,二夫人嫉妒的眼睛发红,连一向淡定的三夫人都有些吃惊。而李长乐更是气的铁色铁青,偏偏圣旨要全家人一起在门口迎接,这下全京都的人都认识了李家三小姐李未央,知道她替皇帝解决了难题,得了陛下的诰封!本来有这份殊荣的人应该是自己,偏偏李未央横插一脚,功劳全变成了她的!
大夫人毕竟是沉稳得多,接完圣旨后她吩咐人将老夫人搀扶进去,并重金谢了前来宣旨的太监。
李长乐面色有一点苍白,二房的李常茹很乐于看见她吃瘪,特意凑过来去瞧她:“大姐,脸色怎么这样不好看?”
李长乐完全说不出话来,涂着丹寇的指甲几乎在掌心掐出血来。
大夫人的声音却异常温和平静:“常茹,你大姐不过是稍受了点风寒,你关心她是好事,不过要当心她把风寒传染给你,圣旨也接完了,回房间休息吧。”
李常茹撇了撇嘴,不屑地搀扶着二夫人一起进去了。
七姨娘突然得了女儿的荫庇,高兴的眼睛里泪水汪汪的,可是当着大夫人的面又不敢喜形于色,李未央对她眨了眨眼睛,谈氏想要上前和她说几句话,可是人太多,便没有多言,只是一路望着李未央,最终被丫头扶着进去了。
李未央目送亲娘离去,随后转过头,就站在台阶上,只见大夫人一边指挥着丫头檀香将李长乐扶进去,另一边监督着人有条不紊地将御赐之物抬进去,一旁管家的手不停地点来点去:“小心点,小心点。”
李未央微笑,这次自己给李长乐吃了这么大的排头,大夫人脸上居然看不出任何端倪,算是个厉害的角色了。
李长乐盈盈走到台阶上,突然停住了脚步,盯着李未央看。
白芷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实在有点害怕,便低下了头去。
檀香尴尬地道:“三小姐,我们大小姐身子不舒服,不能参加晚上老爷替您办的宴会了,奴婢先扶着她回去。”
李未央神色不动地点点头:“那好,你们好好照料大姐吧。”说着,率先转身向门内走去。
“你站住!”李长乐突兀地叫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带了一丝异样。
李未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大姐有什么事吗?”
李长乐冷冷地瞪着她:“李未央,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我设计的?”李未央不禁莞尔,“是我求大姐你偷了我的主意?还是我求大姐你去陛下那里邀功?这可都是大姐你自己心心念念求来的,怎么能怪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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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2
057 图谋失败
李长乐阴冷的眼神盯着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未央好整以暇:“大姐,你吹吹风就不舒服了,这样柔弱无能,以后一定要自己爱惜自己才是,可别让父亲母亲为你担心了。”
说罢,李未央竟然带着白芷扬长而去。
御赐的礼品单子很长很长,大夫人握着单子的手不由捏紧了。
“老爷,是不是太多了些?”表面看,大夫人对这么长的礼单十分惊讶。
“这是陛下给未央的赏赐。”李萧然知道大夫人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里的金银珠宝,珍贵程度远超过大夫人当年嫁过来的陪嫁了。
“老爷,这是陛下赐给李家的。”大夫人看着单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未央得了这么大的好处。
“夫人,这赏赐是陛下说明了给未央的,如果不给她,外面会传的很难听。”李萧然慢慢道:“咱们李家可丢不起那个人。”
大夫人想了想,回答:“老爷,今年府里的开支可是很大的,二房三房那都是在吃公中的银子,再加上迎来送往、过年过节的支出,为了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我连自己的嫁妆都贴补进去了。您一贯是清廉的,从不肯收臣下的供奉,若是有了这笔钱,咱们手头上也能松快许多。更何况,敏峰眼看要议亲,长乐下头还有三个妹妹,将来她们的嫁妆都要风风光光——”
李萧然有点为难,要维持这样一个大的家族,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情。他下意识的选择忽略了李家那数不清的店铺和田庄的收入。与大夫人一样,在他的潜意识里,也是不愿意将这么多金银珠宝交给未央的,更何况他能感觉到这个孩子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这一点触犯了他作为一个大家长的权威,他觉得受到了冒犯。那么,未央应该得到一点教训的。
所以他点头,赞同道:“好,我去同老夫人说。”
一般而言,老夫人会遵从李萧然的意见,所以大夫人听到这个回答,不由满意地笑了。
荷香院
下午的时候天空还是晴的,傍晚又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那雪声又密又急,不一会儿功夫,只见屋宇已经覆上薄薄一层轻白。李萧然看了一眼天色,皱起眉头进了屋子。只见老夫人穿着莲青绣百子缎袍,背靠着大红湘绣福字枕,正坐在榻上念经。
“你说要将陛下御赐的礼物充进公中?”老夫人听了他说的话,捻着佛珠,冷笑说:“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这些东西都是赐给未央的,现在就供奉在祠堂,不用我请人再念一遍给你听吧。”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夫人她……”李萧然没想到老夫人骤然变脸,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你平日里处理政务我都很放心,可是对后宅的妇人却过于放纵。未央也是你的女儿,虽然是个庶出,可在我看来,不比你的长女逊色,你还是把心放放吧。”
李萧然不自觉皱眉:“未央和长乐怎么比——”
“怎么比?帮陛下出主意为你分忧的可不是长乐,你要想想清楚!”老夫人提醒他。
李萧然的面色有点不好看了,显然听不进去。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我知道,长乐是你第一个女儿,又漂亮美丽,你和蒋氏都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但我一直都不赞同,一则咱们李家本就位极人臣,没必要一门心思去攀上凤子龙孙。二则长乐过于自傲,说不准会带来灾祸。若是太子位子稳固,这两条倒还不妨事,但看眼下这光景,皇子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卷进去未必有好结果。况且,经过这件事,长乐在京都的名声可是一塌糊涂,若是你还以为凭着一张漂亮的脸就能爬上后位,那就是准备将我们李家放在油锅上烘烤。”
老夫人这些话,从前也是说过的。这也是她一向不很喜欢李长乐的原因,过于美貌又自傲,未必是李家的福气。
“你现在是什么地位,每动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老夫人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提醒他,“你在皇帝的儿子堆里面挑挑选选,陛下未必不知道。”
李萧然一愣,就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他不由点了点头:“这件事自然可以搁置,可未央那儿——”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今日在大殿上的一言一行,那是要记入青史的,你就算不念着她为你求来的这份荣耀,也要顾忌着史官那只笔吧,咱们李家难道缺那点银子吗,何必干这种小家子气的事儿。”
大夫人一定不肯,李萧然觉得太阳穴又一跳一跳的痛起来。可是又不敢违逆老夫人的意,便点点头说:“那就依着老夫人吧。”
不过半个时辰,存在库中的所有贵重宝贝都送到了李未央的手上。
老夫人将她拉到身边,吩咐她:“这是陛下赐给你的,你要看好了。不要给人家骗了去。这件事情你办的虽然不错,可到底太扎眼了,一个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后做事要更谨慎些,记住了吗?”
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劝告,李未央难得受到祖母的关怀,眼圈有点红。
老夫人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傻孩子,上位者覆手之间,是顷刻天堂地狱的事,今天真是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吓坏了,你呀,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耍滑头。不过,孝顺总归是对的,有了三品淑人的诰封,你娘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谢谢老夫人不怪罪。”李未央伸出双手搂紧老夫人的胳膊,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洇出一串串水印。
旁边的罗妈妈连忙递了帕子,笑着说:“三小姐快别哭了,你现在可是京都最富裕的小姐了!”
李未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是呀,皇帝赏赐的东西,除了那些不能动只能当摆设的御赐之物,有一半都是金子,这对于她以后来说,比什么都有用!
大夫人很快从李萧然那里得了信儿,愤怒之余,转身就去了李长乐的烟雨阁,到了院子里,檀香急匆匆迎出来,支支吾吾:“大夫人,小姐……小姐身子不适——”
李萧然今晚要为李未央举办庆祝的宴会,所有达官贵人都要来,这时候李长乐却病了?!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无比冷酷。这没出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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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3
058 贺喜宴会
李长乐病恹恹的躺在美人榻上,一块手帕覆在面上。
大夫人快步走过去,厉声道:“起来!”
李长乐一愣,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大夫人一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李长乐脸上立刻就浮起了清晰的指印,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大夫人。
“输也要输得起!别作出这副样子!”大夫人的声音冷得像冰。
李长乐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泪水立刻涌了出来:“娘!是那个丫头陷害我!是她陷害我呀!你不为我做主就算了,还要打我!”
“你还拎不清楚!”大夫人喝道,“跪下!”
李长乐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跪下了。
“从小到大,我把你捧在手心里,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只盼着你能成龙成凤,对你的期望比你哥哥还要高!”大夫人越说越气,“谁曾想你竟这样愚蠢,看着人家挖好的陷阱就直挺挺往下跳,就算如此我也不怪你,跌倒了爬起来就是,偏偏你躺在坑里就破罐子破摔了,半点也不知道上进……我的这一片苦心,全都被你辜负了!”
李长乐听了,想哭又不敢哭,含着泪水愣愣望着大夫人。
大夫人气急败坏:“长乐,娘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早为你布置好了出头的法子,你偏偏不听,这才上了那贱人的当!”
李长乐近乎失语:“这是大哥——”一开始,的确是大哥说这个主意是她的,当然,后来她也顺坡下驴了。
“你大哥也是缺心眼的,送他出去游学,都不知道学到了哪里!尽和后宅的女子瞎搀和!这一回你们两个,妄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些话,在自己当初名扬天下的时候,母亲可从没提过,当时她还很高兴……李长乐只敢在心里辩驳。
“你可知道,如今那小贱人已经是安平县主了,比你身份都要高贵得多,刚才从老夫人又特地挑了十个丫鬟妈妈送去给她。”
李长乐一下子失去了冷静,厉声道:“这个贱人!”
“既然已经错了一步,就不能再错了,今晚的宴会不知会来多少达官贵人,都是来庆贺李未央做了县主的,你若是不去,岂不是从今往后只让她一个人得意?”大夫人的声音里,带了些冷酷。
“娘!”她一下就膝行到了大夫人身边,“娘,女儿错了!”
大夫人看着泪水盈盈的李长乐,叹了口气,亲自俯下身,擦干她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你是觉得丢脸,可不管是内宅还是外面,就是要稳得住,把委屈咽下去!我相信,不管李未央多么聪明,只要你往那里一站,绝没有人看得到她!”
李长乐虽然还是泪痕未干,可神态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突然,明白了大夫人的意思。
外头那些平民百姓唾骂她,这算得了什么,只要她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有父亲的支持,总有一天,她会得到一切她想要的!李未央,注定只能成为一块垫脚石!今天,自己就要借李未央的宴会,夺走她所有的光彩!
进正厅的时候,已聚满了前来贺喜的宾客,一边是与丞相府来往密切的女客,一边是李丞相的同僚和门生。
李长乐轻轻走进了大厅,就像一朵艳丽的彩云飘了进去,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李长乐,她的额头饱满,下巴尖巧圆润、微微突出,嫣红的樱唇微微地抿着,凤眼清若秋水,灿若朗星,还隐隐含着淡淡的哀愁,引出无限旖旎。
在众人之中,五皇子拓跋睿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他面容俊秀,又是一身华服,在众人之中格外显眼。李长乐一路走过去,却正正迎着他的眼光,他眼睛发亮的望着她,李长乐被那目光看得脸上发烫,微微一笑。
往日里,李长乐从不出席这样的场合,大夫人的想法很容易理解,越是神秘越是娇贵,外面人只知道李丞相的长女倾国倾城,却不知道她究竟美丽到什么地步,此刻见了,五皇子的目光目不转瞬地投向她,竟看的痴了。
李常茹早已盛装打扮坐在女客的席位上,原本她的艳丽引起了不少人的称赞,可是现在,谁还记得她呢?她秀丽的脸慢慢地变形了,咬牙切齿无声的咒骂着李长乐。
整个大厅里,唯一安坐的人,不过是大夫人而已。她看着美丽的女儿,勾起了一抹微笑,这样才对,不靠智慧,光是这份无与伦比的美貌,就能将李未央比到尘埃里去。
李长乐仪态万方的迎接着所有人刹那如烟花般一般绚烂的眼神,坦然地承受着惊艳,嫉妒,垂涎等等各种各样的目光,风情万种的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有人惊叹不已的说:“李家的这个大女儿生得可真是美呢。”
“是啊,真是个画似的人儿,让人都不敢相信呢!”
“李家藏得真好啊,这么美,天上仙子不过如此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这是为丞相的三女李未央被册封为安平县主而举办的宴会,没有人记得,这场灾祸是在三小姐的计谋下才得以化解,甚至没有人想起问一句,三小姐如今在何处。
李未央没有出现,马上就要开宴了,她却始终没有踪影。
三夫人看到这场景,深深皱起眉头。
李敏德悄悄到她身前:“母亲,我去找一找三姐。”
三夫人点了点头,想要嘱托什么,可还是忍住没有开口。李未央来与不来,现在都不重要了,有这样美丽的长姐,谁都想不起她来。
一切,都被李长乐搞砸了。而且,她分明是故意的。
李敏德点头,快步离去。
花园
姗姗来迟的三皇子拓跋真穿过走廊,正巧见到白芷匆匆走过,顺着那视线望去,竟在花园里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看见了李未央。
梅花树下,宽大的秋千上侧卧着一个女子,裙摆旖旎铺开,漆黑的发跟着垂落,她看着天上的月色,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跋真突然扬起一抹笑容,就要走过去,一旁丞相府的引路婢女连忙拦住:“三殿下,宴会就要开始了。”
“我知道!”拓跋真笑了笑,“我不是第一次来了,待会儿我自己去就好!”
婢女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拓跋真朝她挥挥手,“你先下去。”
婢女不敢违逆,闻言朝他福福身,悄悄退下。
李未央原本正盯着天空的月色,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响动,转头向这里看过来。
拓跋真止住了步子,他清楚地看到,李未央的眼睛里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混杂着笑意的嘲弄和清冷如井的潋滟水光,让人一下子如置身于冰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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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3
059 风乍起呼
拓跋真心中一动,笑道:“三小姐是今日宴会的主角,怎么跑到这里躲清闲来了?”
李未央闲闲地抬手理了理鬓边的散发,嫣然一笑,“大姐定会在宴会上大展风采,我若是挡了她的路,那才是罪该万死呢!”
“你在说什么?”拓跋真有些惊讶,脸上却还是漾着抹暖笑,“今日宴会又不是为大小姐举办的。”
李未央轻轻一笑,“今日三皇子名为来替我祝贺,实际上不过是想要掂量我们姐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不是么?”
“你……”拓跋真没想到她如此直言不讳,心下暗惊,脸上的笑依旧完美。
李未央轻描淡写的挑眉,望着他,“三殿下不必费心了,虽然我帮陛下和父亲解决了难题,可在父亲的心里,我永远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这个安平县主,也只是名义上好听罢了。大姐却不同,她有父亲的爱重,有手握兵权的外公和舅舅,当然,还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她对你,才是最有用的。”
她清秀的脸上不带半点情绪,眼睛里却始终带着一种嘲讽的神色。这一幕映入拓跋真眼中,忽然间,就有了那么点异样的心情。
这个女子,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呢,他微笑:“看来,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李未央视线依旧望着他,却又像是穿透他在看着别的什么,淡漠而冰凉。
重活一世,她慢慢想通,李长乐固然美貌绝伦,李丞相的鼎力支持和蒋家的兵权,才是初初登基的拓跋真最看重的东西。这个男人,不但有野心有胆魄,还有无与伦比的耐心,对着她演了八年的戏,一直到将她的最后一丝剩余价值都榨干为止。
拓跋真盯着她,老实说,李未央长得算漂亮,但跟李长乐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再加上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少了几分女人的妩媚婉转,多了几分刚强和冷漠,他轻轻叹道:“你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厌恶我……”
李未央唇角上挑,懒懒道:“殿下误会了,你我不过泛泛,哪里来的厌恶可言。”
拓跋真不由发愣,他发觉,自己越来越没办法理解这个少女,甚至摸不清她半点心思。
这种感觉,真令人不舒服。
他淡淡道:“今日的宴会,你是必须去的,就算只是李长乐的陪衬,你也非去不可。因为太子殿下有一份礼物,要在众人面前送给你,你若是不去,等同于违逆太子的旨意。”
他以为李未央还会找借口推脱,可是李未央却顺势站了起来,带着笑容道:“多谢三殿下提醒。”说着,便朝宴会的方向而去。
白芷对拓跋真福了福身,快步跟着离开。
拓跋真一愣,随即阴冷地盯着李未央的背影看了半天,冷笑了一声。
宴会上,李长乐和身边的贵族千金们谈笑风生,一旁的夫人们则在悄声谈话。
赫昌侯府董夫人大约四十岁左右,满身珠光宝气,她轻笑着对大夫人道:“不是说这宴会是为三小姐准备的,怎么不见她来?”
大夫人笑而不语,李未央不来是对的,这里所有的女子和李长乐比较起来,都是相形见绌,她何苦自讨没趣。
魏国夫人上次的事情后就恨上了李未央,她用手帕捂住嘴笑了笑,满脸的嘲讽,“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小丫头,琴棋书画样样不会,礼仪也都不懂,我要是李丞相,就把这个庶女藏着,免得在人前丢人现眼!”
董夫人以手轻轻掩饰,轻笑着说:“话是如此,可她如今可是安平县主了,听说太后娘娘都对她刮目相看呢!”
魏国夫人冷笑:“安平县主,没有封地没有供奉,当的什么县主!还不是陛下看在李丞相的面子上给她的安抚,蠢丫头一个!这样的场合,她不来是对的,免得贻笑大方。”
忽然董夫人停了笑,指着前方一抹窈窕的身影,惊道:“那个,那个是?”
大夫人顺着董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所有人都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李未央,脸上的表情都很是惊讶。
因为李未央如今已经是县主的身份,没有品级的夫人小姐看见她都要行礼。她淡淡笑了笑,一一回礼,动作不但一丝不差,而且还带着一种十足的优雅与贵气,就连脸上的微笑都恰到好处,这让所有人更加惊奇。
“不是乡下来的吗?”
“这气派倒是不像啊!啧啧,看看那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的,后妃公主们也不过如此了。”
大夫人说不出话,她的目光紧紧地黏在李未央的身上,像是不认识她一样。她完全想不到李未央为什么看起来不像个野丫头而像个出身高贵的公主!
董夫人看着李未央,这孩子容貌虽然比不上李长乐美丽,可是言行举止却是沉静如水、优雅从容的,比起大小姐,是另外一种味道。
过度的美丽总会让人不安,而李未央恰好,赏心悦目又不具威胁性,眼睛很清澈,笑起来又有点甜,在这一点上,她的亲和力比她大姐要强太多了,这估计是全场所有的夫人小姐们共同的感觉。
李长乐的目光也追随着李未央的一举一动,她没想到,这个贱人还敢出现在宴会上。李常喜走到她身边看着李未央的身影恨恨道:“瞧她那个得意劲,不过是一个县主而已,她以为自己是公主了!”
李长乐不说话,紧紧皱了眉头。
李萧然看着大家笑道:“今天请各位过府,一来是为热闹热闹,二来也是为了向大家介绍我的三女儿……”说着,转过头对左边的李未央说:“未央,跟各位打个招呼。”
李未央轻轻笑了,对着大家微微一福,“未央见过各位长辈。”
大家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言行无状、胆大妄为的野丫头,却没想到居然是个清秀漂亮的小姐,正是因为对比强烈,一下子冲淡了刚才对李长乐容貌的惊艳,纷纷将注意力转到李未央的身上来了。
毕竟,这位庶出的三小姐很是传奇,先是不受宠爱被送去乡下养大,回来以后竟然奇迹般的在李府站稳了脚跟,还因为立了功劳被陛下册封为县主,这可是大历开国以来少有的事儿,堪称奇迹呢!
面对着众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眼神,李未央神情温柔,彬彬有礼,让刚刚走进来的拓跋真看的目不转睛。李未央可是个胆大妄为的丫头,从她刚刚说的话就能看出来,怎么到了宴会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那脸上的笑容,简直堪称完美典范。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声!
“七皇子!七皇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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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3
060 吹皱春水
众人都是一愣,当下凝目望去,只见一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外。
他的眼睛散发着如同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将他隔绝在尘世之外,明亮闪烁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素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
如此简单,如此素淡,却又如此的动人心魄。
七皇子拓跋玉,李未央蹙眉,竟然连他都来了……
拓跋玉一进门,便看到李未央了,或许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用计谋陷害那家人,唱念俱佳的表现让他忍俊不禁,所以这一次,他也很轻易地从一群华服少女中认出了她。
虽然换上了漂亮的衣服,脸也是干干净净的,还挂着虚伪的社交笑容,可他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那个故意放跑了猪,然后在井水边上大哭大闹,还在茶棚里故意躲避他视线的那个小女孩儿。
不过,今天看她,倒是比原先要好看了许多。
果然,人靠金装么,拓跋玉微微勾起唇畔,看的一众千金小姐眼睛都睁不开了。这位七皇子,可是皇室出了名的美男子,当然,他为人淡漠也是出了名的。
三皇子拓跋真笑着道:“七弟。”
拓跋玉脸上的笑容很淡很淡:“三哥。”
皇室的两个俊美皇子站在一起,那场面总是赏心悦目的,李未央微微一笑,谁能想到,这两个人将是一辈子的死敌呢,皇室兄弟,最后总是免不了同室操戈。话说回来,当初自己一心为了拓跋真着想,当真将拓跋玉看成是自己的敌人一样呢。现在,这种感觉却变了。
与其让拓跋真再次登上皇位,李未央情愿最后拔得头筹的人是拓跋玉。
五皇子拓跋睿显然很意外:“怎么今天七弟都来了。”
拓跋玉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李未央:“丞相为爱女设宴,我自然是要来庆贺的。”
实际上,他原本正在自己母妃宫中,听她偶然提起陛下新封了一个县主,而此女正是李萧然的庶出女儿李未央,宫女还神秘地说起街头巷尾的传闻,说这位三小姐,是在平城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村长大的。
当听到那个地名的时候,拓跋玉的脑海中莫名就想起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怎的,等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命马车到了丞相府的门口。
他只是直觉,在茶棚里见到的那个丫头,一定就是李未央。所以,他想要确认,自己猜测的是否正确。
李萧然红光满面,原本他只是送去了请帖,谁知竟然一下子来了三位贵人,足可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他脸上带笑,举起酒杯道:“多谢三位皇子的光临,我先干为敬。”
因为七皇子的突然到来,再加上主人的兴致很高,宾客们也都高兴起来,纷纷举起酒杯。
拓跋真站起来,道:“丞相,太子殿下有事不能亲自前来,托我送来一件贺礼。”
李萧然笑起来:“太子殿下真是太有心了。”
拓跋真命人打开了锦匣,露出里面的东西。众人顿时一阵赞叹,原来那匣子里是一只美丽的金孔雀,冠翎羽毛都用细如毛发的金丝打出来,迎风可颤,雀眼是一颗米粒大小的绿宝石,在烛光下发着幽幽的光芒,雀尾更是镶满了五色的宝石,巧妙拼接,攒在一起散发出彩虹般的光芒,看起来巧夺天工。
这样的礼物,算是很贵重了,足可见太子对这位县主的重视,不,或者是,对李未央被册封一事的瞩目。
李未央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接过锦盒。
拓跋真盯着她的脸,隐约看到她唇畔的一丝嘲讽,可是那嘲讽若隐若现,很快就看不见了。
这时候,李敏德气喘吁吁地进来,漂亮的眼睛四下逡巡,在看到李未央的那一刻,才终于放松了呼吸,快步向她走过来。当看到拓跋真站在离未央不远的地方时,李敏德眼睛微微一凛,随后便看了拓跋真一眼。
拓跋真感觉到一阵奇怪的视线盯着自己看,不由顺着那道视线望过去,却看到一个长得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少年,正站在那里。
他是——三房那位被领养回来的小少爷,拓跋真原本没准备把一个小孩子放在心上,可是不自觉的,又多看了这孩子一眼。除去特别出众的外表,这孩子天真的眼睛里仿佛带着一种隐藏的敌意。
敌意?是对他吗?他好像没有得罪他吧。
想要忽略一个少年的眼神,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到,可是李敏德的眼神实在太奇怪了,让他不自觉地感觉到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地避开了这孩子的目光,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良久,他才感觉到那令自己觉得不舒服的目光消失了。
李未央看到李敏德额头上隐约的汗珠,不由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李敏德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异样:“没什么,刚才我去花园寻找你,却没找到。”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敏德织金袍子的下摆,那里竟然多了一条划痕,不由微微担心:“摔跤了?”
李敏德笑容很天真:“没有啊。”与此同时,他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阴霾,与他的年纪极为不相称。
李未央越发觉得奇怪了,她从未见到这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可就算如此,这划痕又是从哪里来的。
“敏德。”她轻声地道。
李敏德的唇线很是优美,嘴角微翘,不笑的时候,却隐隐有一丝乖张的戾气:“三姐,刚才我碰到一个很怪的人——”
很怪的人?李未央奇怪他会用这样的措辞,刚想要细问,李敏德却已经转开了话题,眼睛亮晶晶地奉上一碗梨花羹:“不说这个了,你尝尝看,很好吃的。”
李未央想到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做,便住了口。
这时候,三夫人恰到好处地向李未央投来一瞥,两人相视一笑,十分默契。
正在推杯换盏的功夫,突然有道尖锐的叫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萧然脸色一沉,刚要吩咐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御史中丞汪家大小姐吓得面无人色地从外头进来,整个人都靠在丫头身上,像是马上要晕倒一样。
大夫人一看,立刻皱眉道:“汪小姐,这是怎么了?”
汪小姐啊地一声,浑身发抖,随后面色发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汪夫人站了起来,她原本就是继室,更恼怒这个女儿搅乱了宴会,厉声道:“身为大家小姐,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快搀扶下去!”
就在这时,汪小姐突然大声哭叫着:“母亲,不关我的事,是——是刚才我出去散心的时候,看到……看到那边梅树上吊着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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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哗然大波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的微妙而且惊讶。
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猛地站了起来,随后又缓缓坐了下去,道:“汪小姐,一定是你看错了,现在天色黑了——”
汪小姐一个劲儿地摇头道:“不,没有,我没看错,不信你们问我的丫头,她也看见了!”
丫头的脸色也是发青,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小姐说的没错,奴婢也瞧见了,在梅花树上吊着,舌头都吐出来了,好吓人啊!”
大夫人的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看了李未央一眼,不知怎么,她总感觉,这件事和那个正在低头喝茶的贱丫头,有一种割不断的联系。想到这里,她当机立断道:“一定是你看错了!来人,扶着汪小姐回座位上去。”
汪小姐还要多说什么,可是看了一眼汪夫人的脸色,顿时不敢言语了,回到座位上,却还是一副心神未定的模样。旁边立刻有小姐们来向她询问当时的情况,她刚想要说什么,汪夫人猛地咳嗽了一声,汪小姐立刻不敢言语了。
李未央看了对面还一无所知,正在向五皇子敬酒的李敏峰,微微勾起了唇畔。
李萧然的脸色不太好看,大夫人连忙道:“天色黑,许是汪小姐一时看错了也有的,我立刻就派人去看看。”
李萧然点点头,就要丢开这件事。突然看见兵部尚书夫人王氏站了起来,面色不复刚才的端庄,满面惊慌道:“我的苏儿不见了!”
众人都是一愣,兵部尚书府刘夫人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一个小儿子,爱如珠宝一般,到哪里都是带着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大夫人连忙安抚道:“刘夫人,你别着急,我马上派人去找。”
刘夫人刚要点头,三夫人露出迟疑的表情:“天色黑了,小孩子到处乱跑肯定是很危险的,刚才汪小姐说梅花树下出了事……先去那里看看吧。”
大夫人横了三夫人一眼,安抚道:“不要危言耸听,小孩子贪玩而已,一会儿就找回来了。”
刘夫人哪里还肯听她的,面色已经失去了镇定:“不,我要亲自去找!”说着推开旁边的丫头们,率先站了起来。
兵部尚书一看,顿时有点面子上下不来,虽然怕得罪了丞相,可是到底心疼唯一的骨肉,也跟着站起来告罪,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这么一搅合,宴会哪里还进行的下去。
众人也都纷纷站起来,七嘴八舌道:“我们也跟去看看吧。”
“是啊是啊,刘大人就这么一个命根子,要是没了可是大事啊!”
“丞相大人,我们也去看看!”
李萧然见众人都这样说,不得已点点头道:“如此,大家便一起去吧。”
大夫人心里着急,赶紧向一旁的林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行一步,立刻去梅树下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抢在众人面前处理了那具突如其来的尸体。可是林妈妈走到门口,却赶上大家都在往外走,一时被堵在门口,进出不得。
李未央将一切看在眼睛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七皇子拓跋玉恰好看到了这一丝笑容,不由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头。这个三小姐,真是古怪的很啊。
“七弟,不去看看热闹吗?”拓跋真突然打断了他的注目。
拓跋玉回过头,淡淡一笑,道:“自然是要去看的,三皇兄先请。”
而五皇子,早已追随李长乐而去,根本不在自己位置上了。
所有人先后到了花园,刘夫人因为之前三夫人的提醒,没命地向梅花树下跑过去,湖边有一株梅花开的特别旺盛,很容易便能分辨出来。她大步走在第一个,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大家夫人的规矩,一心只想着要找自己的儿子。
等走到梅花树下,立刻看见一个人影挂在树上晃晃荡荡,刘夫人吓得倒退一步,仔细一看,却见那影子长长的,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是自己的儿子!
众人接连奔过来,都看到了这具尸体,却听到一个丫头惊呼一声:“是紫烟!是紫烟啊!”
白芷扑了过去,抱住那尸体,眼泪一个劲儿地掉下来:“紫烟,你怎么了!紫烟,你到底怎么了啊!”
快步走过来的李敏峰,见到这场面,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紫烟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李未央冷冷道:“把人放下来。”
自然有粗使妈妈赶紧上去把人放下来,一摸鼻息,早已死透了。看着紫烟一张青白的脸,白芷的眼泪控制不住,越流越多。
李敏峰握紧了拳头,眼睛都是赤红的:“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他明明吩咐那些人将紫烟处置了,再将尸体悄悄送出府去,怎么会挂在梅花树上!
刚才还眉眼平顺的李未央冷冷望着他:“大哥,好端端的一个丫头,你向我讨要了她,我便给了你,现在还没过几天,怎么就死了!”
李敏峰一愣,随即压不住脸上的怒色:“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质问我!”
就在这时,李敏德皱起了眉头,道:“大哥,三姐可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安平县主,你自己却还未有功名,论礼,你见到三姐都要行礼,三姐大度不和你计较,怎么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吗!”
李敏峰眉心隐隐跳动,却碍于众人在场,只得压下心头这口气。
李萧然看到这一幕,面色极为难看,他冷声斥责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面色晦暗不定,慢慢道:“老爷,紫烟这丫头今儿一天都不见人影,我还以为她是告假回去探亲了。”
李未央淡淡望着李敏峰道:“大哥,紫烟是你的妾,她若是要告假,怎么会不提前说一声。”
大夫人冷冷道:“未央,你这孩子糊涂了,紫烟不过是个丫头,哪里是什么妾。”
未娶妻而先纳妾,这绝非大家族的做法,也是对新媳妇的不尊重。大夫人目前正在为大少爷物色最好的妻子人选,若是让人家知道大少爷早已有了妾,岂不是让人觉得丞相府教子不严。
李未央微微一笑:“是不是,大哥心里有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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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 伤风败俗
那次事后,大夫人本将紫烟关了起来要发卖出去,谁知紫烟不知怎的偷偷跑出来,借机会缠着李敏峰不放,威胁他若是赶她走就要把一切抖出去,闹腾的很厉害。
大夫人皱眉:“好好一场宴会,竟然被一个不懂事的丫头给搅合了,来人,将她带下去。”
立刻有人七手八脚去抬紫烟,白芷紧紧抓住紫烟的袖子,两边一拉扯,竟是将紫烟的衣服撕裂了一半儿,大夫人怒喝:“还不快拉开她!”
白芷突然失声道:“你们看!”
众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的话语看过去,却看到紫烟白皙的锁骨和手臂上,满满都是青紫的伤痕,一看便知道是凌虐的痕迹。
李长乐迅速地瞄了一眼,猛地转头,震得耳上的红宝石镶金坠跳了两跳,冷声道:“定是她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情,当真是秽乱!”
一副大家闺秀,冰清玉洁的模样。
五皇子连忙讨好道:“大小姐千万别看这些肮脏东西,免得污了眼睛!”
三夫人缓缓道:“既然这丫头已经给了大少爷,就该由你处置,可这样,未免也太……”
她的意思很清楚,虽然紫烟是个丫头,也不该这样虐待她,更别提这累累的伤痕,世家大族的公子应当端方有礼,做出这种事……
李未央悠悠叹息了一句,仿佛很是不忍的样子,“大哥,我不是要怪罪你,但紫烟是跟着我从平城来的,乖巧听话懂事,你这样逼死了她,叫我怎么说才好呢。”
大夫人微眯了双眼,眉毛曲折成新月弯钩的弧度,正色道:“峰儿平日里事务繁忙,怎么会留意到一个丫头的动向。在李家的婢女们必得自身检点才能安心侍主,紫烟这个丫头必然是和小厮通奸又惹出事情来怕被我们责怪,这才一死了之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哦,是么?”
李敏峰当然是最清楚这件事情的人,紫烟一味缠着要自己抬举她做姨娘,偏偏自己还未娶亲,怎么会要这样一个丫头呢?所以他狠下心肠,吩咐身边人将这丫头强行绑了,或杀或卖,必然是那几个人动了色心,悄悄将紫烟给办了,问题的关键是,本该是被送出府的尸体,怎么会在大厅广众之下出现呢?!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搞鬼!想到这里,他面红耳赤,蜷紧手指,报以冷笑:“紫烟的死,我是真的不知情。”
大夫人厉声道:“快抬下去!”
下人们便开始七手八脚地搬运尸体。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将尸体拖走的时候,只听啪嗒一声,从紫烟的怀中掉出了一样物事。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大哥,这是你随身携带的荷包,现在被这丫头弄脏了,还要么?”
一个丫头莫名其妙上吊自杀,身上横七竖八都是凌虐的伤痕,怀里还掉出了大少爷身上的荷包……一连串的事情下来,众人的脸色都不禁变了。
这位李家大少爷,品德实在是太败坏了!伤风败俗不说,竟然还有这种嗜好!这种人,谁还敢将好女儿嫁给他,他将来怎么配出将入相,入朝为官,简直是将李丞相的脸都丢尽了!
李萧然铁青着脸色,压抑着数不清的怒气,他死死地盯着李敏峰,仿佛下一刻就要勃然大怒。
下人将紫烟抬走了,众人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只是心里都是暗潮汹涌,看着李敏峰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古怪,隐隐还透着一种恐惧。
这时候,刘夫人突然惊呼一声:“苏儿!”众人就看见,一名婢女带着才八岁的刘少爷一路过来,刘夫人猛地扑过去,将小男孩搂在怀里,宝贝心肝儿地叫着。
“怎么回事?”李萧然皱眉问道。
婢女行礼,道:“奴婢在后头看见刘少爷,他是到处找如厕的地方,这才迷路了——”
众人都笑起来,只是经过刚才这件事,他们笑得都有些言不由衷。宴会到了这地步,怎么还进行的下去,众人讪讪敬了酒,便都离去了。
李家人站在门口送客,大夫人几人都是强颜欢笑,只有李未央笑容如常。拓跋玉经过她身边时,微微一笑,轻声道:“干得好。”
李未央面容平静,恍若未闻,庄重行礼:“送七殿下。”
她知道,今天不管是拓跋真还是拓跋玉,谁都不会相信李敏峰是个那样糊涂的人,但不相信又怎样,流言猛于虎,明天这京都所有人都会知道,李家大公子是如何的言行败坏,道德沦丧。
从今天开始,不论是李敏峰的仕途还是婚姻,都彻底断送了。
这是他上一次,构陷自己的回礼。
没有外人后,李萧然猛地扇了李敏峰一个耳光,力气之大,竟然将他整个人打翻在地,一颗牙齿都打掉了,满口都是血。
大夫人连忙上去拉住他:“老爷,难道你看不出,今天这件事是有人故意构陷的吗?”
李萧然可不管什么构陷不构陷的,他只知道自己在所有人面前没了面子,李家百年清誉,全都断送在了李敏峰的手上,不由怒声道:“构陷!谁构陷他,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若是他真的清白无辜,好端端的非要跟妹妹身边的丫头勾搭,他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大夫人涕泪不禁落下:“老爷,他是咱们的长子啊,你怎么能不相信他——”
“相信他?我双眼都瞧见了!什么时候丢人不好,非要在大家都在的时候做出这种事,简直是伤风败俗!”李萧然又重重踢了李敏峰一脚。
李敏峰却猛地扭头,血红的眼睛盯着李未央:“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唆使那丫头——”
李未央看着李萧然,委屈道:“父亲,大哥什么都怪在我身上。”
李萧然本就在火头上,指着李敏峰道:“来人,将大公子关进祠堂,思过百日!”
大夫人脸色一下子变的死白死白的,她一下子回头,盯着李未央,眼神凶狠地像是要把她吃掉,李未央却微微一笑,越过一直站在原地说不出话的李长乐:“大姐,我累了,要先行回房,让一让吧。”
李长乐看向李未央的眼神,仿佛看见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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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囚禁成灾
李未央走出了大厅,缓缓舒了一口气。白芷正在外头等着,见到李未央出来,急忙迎了上来:“小姐。”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见她眼角犹自有闪烁的泪光,不由叹息了一声,道:“你还在为紫烟难过?”
白芷擦了擦眼泪,道:“小姐,奴婢和紫烟是一起进府的,自然情分与别人不同。虽然她是自作自受,可是看她死的那么惨,奴婢心中实在是……”
李未央点了点头,当三夫人派人告诉她,大少爷处置了紫烟,那些人还将她折磨致死的时候,她立刻想到了这个主意。她太了解李萧然了,当有人严重威胁到他的声誉和官位,什么都没的商量!
李未央的目光掠过周围,突然皱起眉头:“敏德和三夫人回去了吗?”
白芷愣了愣,随即道:“三夫人是回去了,三少爷却没见到。”
从宴会开始,这孩子就有点怪怪的,李未央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妥,道:“跟着我去找找吧。”
一路寻回去,最后在寂静的花园里,凉亭的台阶上,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李未央一愣,随后快步走了过去。
“三姐。”李敏德坐在台阶上,低声道。
月亮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嘴唇看起来有点隐约的发白。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李未央伸手去拉他,才刚触到他的身子便被冰冷的温度骇到,忙吩咐白芷去取自己的披风过来。
白芷转身飞奔而去,凉亭里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敏德头也不抬,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三姐,今天这件事,是你和我母亲一起做的吧。”
李未央一怔,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房一直明里暗里惦记着三房的财产,之前三夫人身体不好,也是大夫人动过手脚,现在三夫人将这一切还回去,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敏德毕竟还是个孩子,他能理解吗?
“敏德,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赶紧回去,别着凉了。”她又去拉他。
他还是不肯动,只拧着眉道,“我想在这呆一会。”
“你今天晚上究竟怎么了?”李未央的面容染上一层薄怒,“究竟回不回去!”
“不回去!”李敏德突然大声地道,李未央的视线越来越冰冷。她不是无缘无故发善心的,若非这段时间跟李敏德建立了良好的互动,她才不会管他是要在这里冻死还是什么的。
“好,你不走,那我走了。”李未央转身。
身后传来一句不情不愿的低语,“你有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李未央突然回头,盯着李敏德,心道这孩子人不大,心思倒挺多。
“我们不是瞒着你,只不过这种栽赃陷害的勾当,还是少做为好。”更不该让你一个小孩子搀和进来。
“你就是只把我当成小孩子。”李敏德皱眉。
你不是孩子是什么!李未央不由头痛,“以后我们尽量——”
李敏德突然提起头,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她,直到李未央莫名心虚为止。好吧,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希望好好的一个少年掺和到这些恶心的事情里来,再者说,一个弄不好就会被反咬一口。
不管是三夫人还是自己,都不会拿敏德去冒险的。
“不要闹别扭,起来吧。”李未央眨巴眨巴眼睛,认真说道。
“我没闹别扭。”李敏德的睫毛像是扇子一样,嫩嫩的脸却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显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沉。
李未央失笑,道:“你不是说要我把你当成大人看吗?这样像是个大人做的事么?”
他不吭声了。李未央伸出手去拉他。
李敏德闷不吭声的甩开她的手,李未央暗自腹诽,你这小孩实在太不可爱了!
李敏德猛地站起来,可惜才刚一迈步,他突然哗啦啦倒下了。
“腿僵了吧。”李未央一把拉住他,顺利挽回颓势,随后无奈的吁口气,“三少爷,你是要我陪着你在这儿吹冷风吗?”
李敏德鼓着脸,很是不高兴的模样。
“你怀里揣了什么,怎么鼓鼓囊囊的。”李未央怀疑。
“没什么……”
她狐疑地一看他,“真的没什么?”
他抱住胸:“……只是不值钱的小玩意,比不上太子送的珍贵。”
李未央一怔:“你——也准备了礼物给我吗?”
李敏德面上浮现出一丝红云,隔了好久才软软地“嗯”了声。
李未央心头微微有点震动,心中百味杂陈,酸软了起来。
她看得出来,敏德是一个早熟而孤独的孩子,比大人还要聪慧的举止甚至敏感,让人情不自禁的有几分怜爱。
李敏德慢慢腾腾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雕来。
李未央:“……”
这个看起来长得像是兔子一样的娃娃,呃……
“像不像你?”李敏德讨好地看着她。
李未央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只能说:“恩,很像,你亲手做的吗?”
“恩!”李敏德开怀的笑起来,弯着嘴角,眉目舒展,眼睛也倒映着漫天灿烂的星光,星海落在他眼中,李未央觉得眼睛都要被这笑容晃得花了。
“做的真漂亮。”李未央捧起他的礼物,仔细瞧了瞧,做工虽然很生涩,但每一个线条和边角都很圆润,看得出是下了一番苦工,“敏德对我太好了。”
李敏德笑了笑,李未央却突然看见了他蜷缩的手指,她皱眉,立刻拉住了他的手,指尖摸到了细碎粗糙的伤痕,“弄伤了手指?”
李敏德藏了手:“没有!”
明明是弄伤了手,却还不承认。
李未央的眸色深沉如夜,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最终她只是灿然一笑:“我会好好保管这个礼物的。”
正所谓流言蜚语,三人成虎,一起事件在传过多数人之口后,必定会被添油加醋宣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那天的宴会又集中了不少的上流贵胄和女眷,他们最喜欢道人是非、论人长短。很快,整个京都都知道了李丞相学成归来的长公子竟然是一个未成婚先纳妾的风流公子,还不知怎的将那丫头弄死了。大夫人想了各种法子去压制流言,可这种流言往往是越传越烈,好事之徒四处传说,更有添油加醋,让这桩趣闻平添风流,满城议论纷纷,不一而足。最后演变成的版本是,李家大公子逼奸了一个小丫头,这丫头在李丞相的宴会上当庭撞死以求清白,尤其可怕的是,这版本传到了宫中,让原本有意让李敏峰入朝为官的皇帝听了勃然大怒,不但搁置了那道请旨的折子,还把上折子的拓跋真给骂了一顿。
一向低调内敛的三皇子,本以为上折子给皇帝,既可以送个大人情给李丞相,又为自己暗中增添了一条臂膀,将来用得上的地方很多,却没想到最终落了这么个下场,算得上是他多年来难得的失策了。
大夫人带着李长乐来到祠堂,看望被关押了十天的李敏峰。
李敏峰正坐在桌子前面发呆,他面色萎顿,眼下青白,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这些天来,他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学富五车、游览四海,怎么会斗不过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丫头,在她的手上吃了大亏呢?
他不能置信,自己接二连三地被李未央设计,甚至被她耍的团团转,那些雄才大略、那些治国之策,在这个小丫头的眼睛里,什么也不是。
“大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李长乐几乎失语。
李敏峰一看到大夫人,立刻扑了上去:“母亲,快救我出去,我再也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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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阴险毒辣
李长乐皱起眉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这十天来,我们都想尽了法子,父亲却一定要关足你一个月。”
“怎么可能!”李敏峰大声冷笑一声,“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虽然锋利,但也含着深深的不安,就像一片马上就要落下的叶子在不停地颤抖。
李长乐道:“大哥,父亲实在是气坏了,最近人人都在议论那天的事情,父亲向来重视声誉,你闹的太过分了。”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我都要告诉你,那全部是谎话!明明已经是一具尸体,怎么还能自己跑到梅树下挂起来!是李未央这个小贱人在背后捣鬼,我很快就能收拾她!”
他抓住李长乐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声嘶力竭地大喊,那副潇洒贵公子的模样,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李长乐整个人都呆了,她觉得异常害怕,李敏峰这副样子,让她想起濒临灭亡时的野兽,他已经失去冷静和沉着了。
大夫人冲上去,狠狠给了李敏峰一个耳光:“你给我脑子清醒点!若是你这样冲动,只会中了李未央的诡计,她现在一定躲在暗处,看咱们倒霉,看咱们发疯!”
李敏峰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大夫人看了半晌,忽然露出非常羞恼的神色,枉费他是个男人,自诩为安邦定国之才,到了这时候,竟然没有一个长于后宅的妇人心性坚定。
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了惭愧和心虚的神情,颓然松了手。
随后,他惊讶地发现大夫人竟露出了苍老之态,不仅鬓边出现了银丝,眼角和额头更是现出了皱纹,里面含满了不安。
原来,母亲也并非不担忧的,他再次感到震动,小小的一个李未央,真的能将母亲逼迫到这个地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那张脸在脑海中浮现,李敏峰眼中暴出了灼人的火星,甚至还有杀意。接着目光便迅速黯淡,嘴边浮起一丝无奈而又愤恨的笑:“母亲,我怎么会输给一个小丫头?”
大夫人冷冷地道:“我一直都叮嘱过你们,李未央这个小贱人邪的很,要么不动,要么就要一击必杀。可是你们两个,却都不肯听我的!”她看到了李敏峰眼睛里的杀意,不由叹了口气,“也罢,都是我对你们太娇惯了,一帆风顺的日子过的太久,让你们都不能承受风浪。”
“可她竟然把我害的这么惨!”李敏峰怒道,神情就像一头受伤的野狼。要知道,他以为自己是大才,略施小计就能将李未央收拾了,可没想到被收拾掉的人是自己。
大夫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可那笑容却看得人不寒而栗:“这时候,你闹着要出去,只会让你父亲越发厌倦你,更何况,现在整个京都都在议论这件事,你出去的话,不过自取其辱,还不如在这里好好想想,究竟自己错在哪里?!”
李敏峰的神情,露出一丝疑惑。
李长乐冷冷地道:“大哥,你的心肠太软,若是你一早将紫烟处置了,也就不会有这回事了。”
李敏峰有一点羞恼,是,他的确是对紫烟有了一点兴趣,可这也轮不到李长乐这个妹妹来教训自己。
大夫人瞪了李长乐一眼:“还不是你挑唆你大哥,让他好好一个男子掺合到这些事情里来了!”
李长乐面色一白,在大夫人严厉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母亲,若是咱们都被李未央压倒了,对大哥也没什么好处。”
“你们啊!要教训李未央,只能慢慢等机会,她如今已是安平县主了,轻易不能动!”大夫人冷淡地道。
“母亲你总是说要等时机,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李长乐皱眉。
大夫人唇边却泛起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很快。”
李敏峰和李长乐的脸上,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大夫人看了李敏峰一眼:“你静心思过,我自然会想方设法让你早点出来。至于长乐你,最近不要和那个贱人起冲突,母亲很快就会让她彻底从咱们眼前消失!”
从祠堂里出来,李长乐忍不住问道:“母亲,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大夫人神秘地笑笑,并不言语。
李长乐对于将李未央置诸死地这件事有莫大的兴趣,道:“要不要女儿帮忙?”
大夫人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要好好打扮就行了。”
李长乐的面色一红,道:“女儿平日里已经很精心了。”
大夫人笑道:“不管李未央做县主也好,做公主也罢,有一样东西,是她拍马也追不上你的。你可发现,那天宴会上有多少王孙公子在看着你,尤其是那五皇子,昨日你父亲对我说,五皇子有意向你求亲。”
李长乐皱起了眉头:“父亲答应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道:“五皇子的母亲梅贵妃多年来都很受宠爱,所以五皇子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是你父亲说了,最有机会登上大位的,一个是如今的太子,一个则是陛下最心爱的七皇子。至于五皇子么,火候还差一点——”
言下之意,他们是早已将宝压在了太子或者七皇子身上了……李长乐有点失望,不知怎么的,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三皇子拓跋真英俊的面容。
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要好好打扮,好好抓住机会,明白了吗?”
自从大夫人去祠堂见过李敏峰,又对李长乐再三告诫之后,李未央发现,不但祠堂再也没有关于大少爷不吃饭的事情传来,李长乐也面色如常,显得安分了很多。而且,再次见到这位大小姐,她比以前更注意打扮了。李未央隐约猜到,一是大夫人预备对付自己,二是这位大姐,只怕是要利用自己的美貌作为武器,做点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出来。
一个月后,李敏峰被放出了祠堂,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对李未央的怨恨,没有半点端倪,可是平静的表象下,总有激流汹涌。
灾民的暴乱很快过去,慢慢的,大历恢复了平静。可是这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每逢灾祸之后,都会有疫病流行。尤其是个别地方的灾民,因为恐惧这种疫病,干脆将疫人、马、牛、羊埋到土地中,这样的举动却无意中感染了水源,更多人染上了疫病。皇帝派出了大批的医官治疗灾区的疫病,那边的情势很快得到了控制,但由于后期不少外派的官员回京,这疫病又随归师传回京都,普通百姓平日里坚持劳作,得了官府派人分发的药物,倒也好的很快,可苦了一群达官贵人,这些人平日里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一旦生病就很难康复,朝中竟然接连死了三四位大臣,一时引得上上下下震动不已,人人自危。
李丞相为此焦头烂额,成日成夜睡不好觉。
大夫人看在眼中,慢慢觉得,机会到了。
当夜,李萧然辗转反侧,始终都睡不着,就在这时候,大夫人突然满头冷汗地坐了起来。
李萧然一愣,却看到大夫人一副惊慌不安的模样,不由追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大夫人面色恍惚,仿佛有点忐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李萧然有点不耐烦,道:“究竟怎么了!”借着烛光,李萧然才注意到一向面庞圆润的大夫人面孔瘦地脱了形,下颌尖尖,仿佛能扎人,眼下青黑一片阴影,突然就有了点焦虑。
大夫人的手死死握住,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我做了个噩梦,好可怕啊老爷!”
不过是噩梦罢了,李萧然又躺回去,显然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大夫人心中气恼,却强压下一口气,道:“我忽然梦见有无数个木头人,手里拿着木棒,从四面八方向老爷你打过去——”
李萧然一听,马上脸色一变,很严肃地说:“你这是什么梦!”
大夫人一副为难的模样,半天后,试探着道:“这梦是不是有什么预兆……”
李萧然没说话,心中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皇帝刚刚登基的时候,那一年夏天发生了大旱灾。京都的方士和巫师,以邪道来迷惑百姓,其中一些人甚至祸乱后宫,教给嫔妃们巫蛊之术,后宫的嫔妃们相互嫉妒,相互怒骂,相互揭发,诬告对方用巫蛊之术诅咒皇上。陛下一怒之下命令全城搜捕,在后宫嫔妃的居所里,百姓家中都搜出不少用于巫蛊的器具。宫女嫔妃在严刑拷打中招供,承认自己迷信鬼神,施用巫蛊之术来诅咒皇上和别的宫女嫔妃,这事还连累了一批无辜大臣,一次性死了几百人。所以陛下有严令,一旦发现城中有施行巫蛊之术者,不论男女老幼,全部处死或者流放。如今大夫人这个梦境,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呢?
李萧然这样一想,又自然想到最近城中疫病的流行,自然而然就睡不着了。大夫人梦到这个木头人,还是砍向自己,难不成有什么不幸的事情要发生了吗?这个猜想让他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半夜的时候,窗户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李未央一下子惊醒了。
白芷立刻察看了一下,连忙道:“小姐,不过是风吹开了窗子,没事的,奴婢关上了。”
李未央额头上不知为何出了些冷汗,她轻轻擦了,然后重新躺下来,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灾难马上就要到来的——不祥的预感……
这一夜,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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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4
065 计中有计
第二天一早,李长乐来向大夫人请安,见到她面色不错,眉梢眼角隐隐露出一点喜色,不由道:“母亲,有什么好事吗?”
大夫人笑了笑,目光注视着李长乐美丽动人的眼睛:“当然,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
李长乐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她猜得到,母亲是要解决掉李未央这个小贱人了,她笑着道:“母亲,我已经安排了几个人,密切注意李未央的一举一动……”
“不,现在不可以打草惊蛇,这个死丫头太过警惕,要知道,人贵在精而不在多。”
“可是——”李长乐很想亲手教训李未央。
大夫人却淡淡道:“你看着我怎么做的就行了。”她不预备将全盘计划告诉李长乐,以前是不想她沾染太多血腥的事情免得弄脏了手,现在则是不希望她分心。“你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太子殿下或是七皇子喜欢你。”
李长乐皱眉:“你们整天将太子殿下挂在嘴巴上,大哥说过他就是个蠢材,还有那个七皇子,年纪也不过跟我差不多,不过仗着陛下的宠爱才站稳脚跟,大哥还说,反倒是三皇子与一般皇家子弟不一样,行事有君子之风。”
大夫人听地直摇头:“你大哥的话你也信,他也就是书读的太多了,完全不了解形势。不管三皇子怎么厉害,他是比不上太子和七皇子的。”
李长乐虽然没有开口,可是拓跋真英俊的面容一直在她的头脑里萦绕不去,她心中,着实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子和冷淡的七皇子,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大夫人神色一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三皇子看起来彬彬有礼,我听说他对你特别殷勤,打听了你最喜欢的东西千里迢迢送过来,可我总觉得,也许他是另有所图的。说不定,是想要借着控制你,达到控制你父亲的目的。”
不得不说,大夫人虽然是女流之辈,可是跟着李丞相呆久了,也颇有点眼力了。她的女儿,若是嫁给身世显赫的皇子,名正言顺登上后位多好,为什么要走一条冒险的路呢?
李长乐平日养尊处优,早已吃腻了家中大厨做的那些菜,拓跋真知道以后,悄悄通过李敏峰送了一位厨子来,这厨子的拿手好戏江山桂花千层糕,一层层,又薄又嫩,洁白晶莹如玉,软而不糯,甜而不腻,让李长乐爱不释手,原本对拓跋真只有一分心思,现在也变成三分了。李长乐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母亲想得太多了,三皇子也许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只怕是你不够有脑子——论身世,拓跋真的生母出身低微,比之太子七皇子差了许多,可是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到如今陛下信任他,皇后也待他很好,看起来他是一心一意为太子着想的……说不定是另有图谋。”
李长乐心里一跳:“若他果真另有所图,那有一天若是他做了皇帝……”
大夫人冷笑一声,道:“不过一个跳梁小丑,也敢痴心妄想。他心机再深又怎样,抵不过出身低贱、母族无人。若他有七皇子这样的母族,你父亲倒可能会支持他,但偏偏他只是——”随后大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凝眸瞪着李长乐,“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说到底,李萧然隐约猜到拓跋真的野心,却不愿意支持和纵容他的野心,更不会把赌注压在他的身上。
李长乐轻轻“啊”了一声,脸上不由一红,嗔道:“谁说的,只是大哥在我面前反复夸奖他,这才……”
大夫人轻嗤道:“你大哥跟他一块儿游学,感情自然要好,但很多事情看的太浅显了。原本你父亲属意让你大哥多与太子和七皇子接触,他不愿意,让他了解了解五皇子,他也不愿意,当我们不知道,他是觉得那些人身边早有母族势力,纵然登基了也没他什么功劳,所以想要另辟蹊径。却不想想一个势单力孤的拓跋真怎么可能突破重围,你可别信他少年轻狂的那一套。”
李长乐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一团影子越来越明晰,口中却轻声道:“是,我知道了,母亲。”
大夫人眸中如蕴微光,显得变幻莫测,声音沉稳道,“放心吧,母亲给你找的夫婿,定然是天下无双,至尊至贵的。”
紫烟死后,李未央身边只剩下白芷和墨竹两个较为亲近的丫头,刚开始众人都以为她会从其他人里面提两个大丫头上来,谁知道等了大半个月,也没有半点动静。尽管丫头妈妈们心中诧异,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因为房中事情多,墨竹请示了李未央之后,特意挑了沁芳、红螺两个二等丫头到屋子里伺候茶水和跑腿。沁芳因为原本在大夫人的院子里伺候过,又格外聪明伶俐,所以墨竹一直着意盯着她,生怕她是大夫人派来的探子。而红螺则因为是账房刘管事的女儿,只等年纪到了便放出去嫁人的,跟这院子里的主子并无什么干系,所以并没有被特别放在心上,再加上红螺稳重踏实,话又不多,渐渐的赢得了信任,在屋子里的走动也多了起来。
这天晚上,是白芷和红螺当差。
李未央睡前口渴,便喊人递茶,白芷很喜欢红螺这个不多话却很能干的丫头,便有意让她到主子跟前多露脸,将来放出去的时候主子也能多给点恩典,所以便让她上去给小姐递茶。
红螺低下头,李未央不知不觉便看向她的手臂。不看不要紧,一看李未央便从她的手腕处发现了一处怪异。
红螺平日里很朴素,除了常例应戴的首饰外,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穿戴,可是今天她的手腕上却带了个玉镯子。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把玉镯子深深地藏进袖子里,若非李未央靠得近,那玉镯子绝对不会被外人看见。
李未央曾经见识过无数珍宝,自然认出这镯子不是凡品。通体全是翠绿,看不到一丝的瑕疵,在晚上散发出盈盈的幽光。
她记得,墨竹曾经说过,红螺的父亲是账房的一个小管事,家里还有两个兄长,都等着娶亲,便将红螺许了人,希望可以多拿点彩礼来周转。这样的家庭,会给女儿买这样珍贵的玉镯子吗?
李未央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终究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变化,照常躺下,翻了个身,听着红螺轻手轻脚地退下去,眼睛却睁开了。
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或许,是她未来的夫家送的?
大清早,李未央醒来后,看见红螺的时候表情还是很正常,随后找了个借口打发她出去,将墨竹和白芷叫来询问,墨竹回道:“红螺的娘刚开始说给她许了人家,后来不知怎的,婚事又吹了,所以他爹求了管家,还让红螺在院子里呆着。”
白芷因为紫烟的事情却显得很警惕:“小姐,是不是怀疑红螺……”
李未央摇了摇头,只是一个贵重的玉镯子,能说明什么呢?
可是,红螺的月例银子少,又很少有机会出李家,而自己的屋子里并没有少东西,这镯子不是偷的,那又是从何而来?
李未央道:“你们只装着不知道,若是她没有问题最好,若是有问题,务必人赃并获。”
说实话,她不希望院子里再出第二个紫烟,但这世上事事皆是如此,你越不想让它发生,它越可能是真的。
和行迹外漏的紫烟相比,红螺是在李家长大的,行事更稳重敏锐,可以说是个聪明的丫头。可越是聪明,越容易因为过度自信而疏忽,若是她没有戴着那玉镯子,李未央也不会发现。但这世上的女人,只要看到贵重美丽的首饰,哪怕是把它藏在衣服,也要戴一戴找找感觉。红螺毕竟是个女人,她不能忍受美丽的首饰只能眼睁睁看着的痛苦,所以她冒了一回险。
事后,红螺仔细回忆那一晚的神情,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没敢带过那镯子,伺候李未央也愈发尽心尽力了。
三天后,白芷来禀报道:“小姐,奴婢一直悄悄盯着她,可她行事谨慎,从不与外人接触,并没有什么异常的。”
李未央点头,道:“或许是她已经有所察觉了。”
白芷吃了一惊,很有些担忧道:“会不会是奴婢不够小心疏漏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再狡猾的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来的,再等等看吧。”
李未央说的没错,红螺又等了三天,始终没看到小姐露出什么异样,便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终于开始行动。
当天晚上,白芷和一个负责在外面守夜的妈妈在院子里捉住了鬼鬼祟祟的红螺,白芷吩咐人将她堵了嘴巴,亲自押送到李未央的跟前。
李未央看了一眼红螺瑟瑟发抖的样子,却笑了:“怎么这么害怕?”
白芷上前,一把拉开了红螺嘴巴里的布条,红螺立刻道:“小姐,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事?”
李未央见她故意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由淡淡一笑,道:“我对你也不薄,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红螺紧抿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额头上却有冷汗不断的流下来。
李未央知道红螺不比没有斗争经验的紫烟,紫烟因为刚从平城上来,看多了那些外头流传的戏文,多少还做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可是红螺却是李家的家生子,她应当知道的很清楚,后宅的争斗奴婢们掺和进去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断然不会因为一点诱惑便自断前程,大夫人一定是拿住了红螺的某个把柄,软硬兼施。
想到这里,李未央的声音温柔起来:“红螺,你今年不过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我常叹惜,叹惜红颜薄命,更叹惜我们是女子,一旦有行差踏错就是耽误的一辈子。所以身为女子更应该珍惜自己。红螺,不要只顾眼前,要想想漫长的一生啊!”
红螺震惊地望着李未央,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木雕一般。
李未央叹了口气,白芷道:“红螺,小姐给你坦白的机会,是在抬举你,刚才我分明看见你在那边埋什么,已经派人去挖了,你不如老老实实说出来,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红螺的脸色变幻莫测,看着李未央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睛,一时沉默。
李未央慢慢道:“红螺,你为人谨慎,办事利落,我一向是很看重你的,前两日白芷还向我提起,要升了你做一等丫头,可你究竟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呢?若是我倒了,你是我的丫头,将来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吗?”
红螺低下头,良久,都不说一个字。
李未央知道她内心正在激烈的挣扎,也不催促,屋子里只听到静静的沙漏,一点一滴在流逝。
红螺早已经满身是汗,最终她开口的时候,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奴婢错了,小姐,给奴婢指一条生路吧。”
李未央示意白芷,白芷会意,去一旁取了一个小匣子出来,白芷将匣子塞进红螺的怀里。匣子里,是五百两的银票,红螺一下子震惊了。
李未央问道:“这些银两若是不够解决你的难题,随时都可以向我说。”
红螺捧着匣子,突然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她猛地一把擦掉了眼泪,道:“三小姐,是奴婢罪该万死,可是奴婢也没有法子,三年前奴婢的娘生了病,爹没法子,从帐上偷了一百两银子给娘看病,后来大夫人捉住了他的把柄,说是要将他送官法办,爹爹年纪大了,又有腿病,奴婢实在是被逼得急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这些,与李未央猜测也差不多,她叹了口气,道:“红螺,我不为难你,你拿着匣子,带着你爹爹一起离开这里吧,千万不要再被大夫人找到了。”
白芷顿时皱眉:“小姐,你怎么能放她离开呢?这不是纵虎归山吗?”
李未央摆了摆手,表示心意已定。
红螺没想到李未央会这样对待她,眼泪顿时不停的流下来,她谢了恩,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走不动了一样停住,整个人几乎僵直地站在门面前,脊背都在微微颤抖,随后她猛地回头,扑倒在李未央的脚下,哭泣道:“小姐,奴婢对不起您,奴婢若是就这样走了,一辈子都会不安心的,大夫人吩咐奴婢,在小姐的院子里埋小木人,一共埋了七个……”
七个?李未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大夫人还真是了不起,这么看得起自己,一埋就埋七个。
白芷心里一阵恐惧,若是今天红螺抵死不说,或者就这么走了,就算挖出了一个,剩余的六个也会将小姐置诸死地。她不由得冷汗满头,自己实在是太疏忽了,小姐也是,怎么能放红螺走呢?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李未央,在这一瞬间,她明白了小姐的用意。
李未央是看准了红螺的性格和软肋,认准她会自己坦诚一切,白芷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由咋舌,小姐的心思也太复杂了,她半点都看不通透。
“奴婢知道这肯定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会遭报应的,但却不敢违逆大夫人的意思。为了怕其他人发现,我就每天半夜里才行动,这七个娃娃除了藏在树下,还有东南西北每个墙脚各一个,一个在小姐的床下,最后一个……”
红螺的面色一点点的涨红,最终才道:“最后一个,被奴婢藏在了房后的草丛里。”
李未央微笑,大夫人一出接一出的,就等着置她于死地呢!要不是发现的早,恐怕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小木人?那就是巫蛊之术了。
她问红螺:“还有其他人和你一起吗?”
红螺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道。”
李未央点点头,道:“那从今天起,你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红螺一震,抬头道:“小姐,您还留着奴婢?”
李未央笑了笑:“只要你愿意留下,我不会赶你走,待你一如往昔。”
她敢于收留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并非过度自信,而是捏住了对方最大的软肋。红螺这个人,还是有一丝良知的。
白芷带着红螺下去,墨竹小心翼翼道:“小姐,您看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去禀报老夫人?”
墨竹是老夫人赐给自己的,会说出这话并不奇怪。
李未央摇摇头,淡淡道:“老夫人年纪大了,还是不要惊动她为好,你说呢?”
墨竹咬了咬唇,最终下定了决心:“是,奴婢一切都听小姐的。”
她既然跟定了小姐,将来一辈子都要伺候小姐,真正掌握她生死大权的人是小姐,其他的,再也顾不得许多。
“找一找红螺说的小木人。”李未央吩咐道。
“是,奴婢悄悄地丢掉。”墨竹从善如流道。
“不,全都留着,再把我娘院子里的容儿叫来。”李未央微笑着回答。
墨竹一愣,容儿?那不就是当初曾经假传七姨娘消息引李未央去后花园见高进的那个丫头?
不一会儿,容儿便战战兢兢地来了,一看到李未央便跪下了。
经过上次那件事,她以为三小姐绝不会放过她,谁知一切都风平浪静,就在她大呼万幸的时候,李未央却召见了她。
“容儿,跟着七姨娘,是不是觉得委屈了。”李未央面上含笑,从容问道。
容儿脸色微微一变,俯首道:“奴婢粗笨,七姨娘宽宏,能跟着她,是奴婢几生修来的福气。”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大小姐给你的恩惠不小吧?要不然你怎么敢用七姨娘的名义约了我出去呢?”
容儿一听,趴在地上,声音也发抖了,“奴婢……奴婢……”
李未央的声音陡地森冷,道:“你总不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了吧!”
容儿见李未央容色清冷,声音严厉,吓得面如土色,只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哭泣道:“奴婢……奴婢对七姨娘一片忠心,实在是不知道什么……什么违逆主子的事情。”
不过是看着画眉已经被处置了,想要来个死无对证罢了。李未央微笑,道:“让你说,你不说,待会儿不让你说的时候,说了也晚了。”
容儿虽然害怕,却壮着胆子道:“奴婢实在不知道做错了何事。”
李未央突然将茶杯打翻在地,盯着地上的碎瓷片道:“跪上去。”
容儿咬着牙在茶杯摔碎的瓷片上跪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膝盖处传来,眼泪立时涌上她眼眶。
“敢于出卖主子,自然要担着惩罚。”墨竹冷冷道,她一点儿也不同情容儿,若是当初李未央真的被她陷害,现在早已落到生不如死的下场,这样一个奴婢,死不足惜!
李未央淡淡道:“给容儿倒杯茶吧。”
容儿一愣,三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墨竹会意,低头取了一只空茶杯放进容儿的手心里,“拿着,洒出一滴来,就再也别爬起来了。”
容儿手心捧着茶杯,实在是害怕极了。
墨竹提来一壶滚开的水,缓缓倒进杯子里。
容儿实在搞不清李未央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只感觉到滚烫的开水在茶杯里一下子就热了,越来越烫手。容儿咬着牙,感到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痛,额头顿时渗出一片细汗,她坚持着,硬是熬过来了。没想墨竹将空杯中的热水倒了,从壶里又倒了满满一杯滚开的水让她抓住。这会儿杯子本身是热的,而且倒了满满一杯,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烫手的很,手臂连同整个身体剧烈地摇晃着。
“烫吗?”过了一会儿,李未央淡淡地问。
“不,不烫……”容儿一连声地回答。
“那好,不烫就换一只杯子。”李未央道。
墨竹去了,不一会儿带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只烧红的铜杯。
容儿跪在地下,只觉得浑身哆嗦,前心后背沁出一大片冷汗,这时她已经不知道是膝盖疼痛还是手指上的的痛,哪儿比哪儿疼得更厉害,只是瓷杯况且如此,若是烧红的铜杯,手上一定会皮开肉绽的!
容儿哭诉道:“小姐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李未央沉声道:“是谁命你传了纸条。”
容儿抖了一下,眼泪蓄满了,猛烈地磕头认错:“是……是大小姐身边的丫头檀香。在奴婢去伺候七姨娘的前一日,檀香叫了奴婢去,赏了奴婢不少金银,逼着奴婢答应为大小姐当差。奴婢……也是一时糊涂。求三小姐原谅!求三小姐原谅!”
早说不就完了吗?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容儿,你可愿意将功折罪?”
经过刚才那一场,容儿深深觉得三小姐十分可怕,她恐惧地看着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奴婢……奴婢一定将功折罪。”
一切安排妥当,墨竹悄声道:“小姐要办事,奴婢们去就可以,让她去,未免闯出祸事来……”
李未央轻薄的笑了笑,眼睛在此刻亮得惊人:“纵然是你们去,也要对方肯信才是。”
墨竹杏眼圆睁,“万一容儿再走漏消息呢?”
李未央的手指轻轻的在茶杯上敲了一声,随后淡淡道:“她上一次没有成功,早已是弃子,如今把柄又在我的手中,若要背叛——”随后,她轻轻勾起唇畔,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还有一件事,奴婢一直不明白。”墨竹犹豫。“当初小姐怎么会知道容儿是假借姨娘的名义呢?”
李未央看着沉沉的天色,眸子里深不见底:“亲生母亲对儿女莫不是爱如珍宝,那天下着大雨,指条中却说定要约我出去见面,这不是亲娘会做的事情。”
墨竹一下子明白过来,道:“小姐真是细心。”
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还不学乖,被人害死也是活该,李未央的笑容里,有一瞬间的冷凝。
当夜,四姨娘连夜而来,敲开了李未央的屋子。
白芷开了门,四姨娘穿着素淡的月白袄裙,穿着绯红鸳鸯绣鞋,走动之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女子的娇媚,她冲着李未央温温柔柔地福了下去:“给县主请安。”
只一句话,李未央就笑了起来。四姨娘,是这个家里少有的明白人。她淡淡道:“不知姨娘什么事?这样急着要见我?”
四姨娘的脸色倏忽变了好几变,阴晴不定,眼神更是有些飘忽,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李未央身上,破釜沉舟地道:“县主,我今日半夜前来,实在是迫不得已。”
李未央沉默片刻,道:“有什么话,姨娘不妨直说就是。”
四姨娘点头,吩咐身边的心腹道:“把那丫头带进来。”
一个丫头踉踉跄跄地被推了进来,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满面尘土,发髻散乱,只跪着浑身发抖,正是容儿没错。
李未央冷冷看她一眼,道:“怎么是你?”
容儿低下了头,瑟瑟发抖的模样。
“四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未央扬起眉头。
四姨娘笑了笑,道:“县主,这丫头,你还认得吧。她是七姨娘身边的容儿。”
李未央淡淡看了四姨娘一眼,表情似笑非笑:“这大半夜的,姨娘是什么意思?”
四姨娘面上笼罩了一层寒霜,道:“这丫头半夜鬼鬼祟祟到我院子里去埋了东西,却不巧被我的丫头发现了,你猜猜她埋了什么东西?”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容儿,你半夜不睡觉,跑到四姨娘院子里干什么去了?”
容儿头越发低了,心中暗自腹诽,三小姐演技真是好,不是你让我去的么?但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眼泪不断往下掉。
四姨娘突然有些厌烦这种试探来试探去的把戏了,她翘起唇角:“这丫头埋了这个。”说着,她将一个小木头人丢在李未央的脚底下,上面赫然写着一串数字,李未央捡起来一看,正是李萧然的生辰八字。
李未央冷冷看了一眼,然后抬起眼睛望向容儿:“你好大的胆子!”
容儿抖抖索索说不出话来,四姨娘冷笑一声,道:“县主,你就别装了,这还不是你亲娘做的好事,她这是想要借着巫蛊之术来冤枉我呢!”
李未央似乎吃了一惊,随后却笑了:“七姨娘什么个性,李家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她若是有这份心机手段,不至于让我流落在外头这许多年,自己也不会被驱逐到南院去。更何况,她原本就不受宠,若是因为嫉妒要谋害谁,也该去大夫人的院子或者六姨娘的院子才是,您说是不是?四姨娘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
六姨娘王豆蔻,生得容貌秀丽,风姿绰约,多才多艺,近来隐隐有越过四姨娘的势头,这话一说出来,四姨娘的脸色顿时变了。
“也许是县主你所为呢?”四姨娘冷冷道。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姨娘若是这么想,那背后让容儿来埋这小木人的人,就该更高兴了。你请回吧,送客。”李未央站了起来。
“县主,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刚刚不过是和你玩笑罢了……”四姨娘的语气别有所指:“我虽然蠢钝,却也知道若是县主或者七姨娘所为,绝对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丫头去做这种事,这必然是栽赃嫁祸。”她的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锞子:“我知道,背后必定有人指使,那人就是想要看着咱们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她叹息了一声,深琥珀色的眼珠子里透出一丝狡黠:“若是我真的相信是你们派这丫头去的,那我今天晚上也不会在这里了。”
四姨娘聪明是聪明,可最喜欢的是自作聪明,经过长久的观察,李未央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气和秉性。四姨娘多年来一直压着七姨娘,对她的软弱性格非常了解,料定她不敢这么做,自然会想到别处去,李未央要的就是这个!
七姨娘笑眯眯的,实际上她也有眼线,当然知道容儿和大小姐身边的丫头檀香是同乡,前一段日子走的也很近,最近一段时间却突然疏远了,所以……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李未央望着她,慢慢道:“背后那人是谁,什么目的,四姨娘既然已经一清二楚,又何必来问我呢?”
四姨娘曼声道:“县主细想想,其实那人的目的可不光是陷害我,只怕将我置于死地之后,她会立刻顺藤摸瓜查到容儿身上,再将七姨娘拉下水,最后还会将脏水泼到你的身上。到时候她会说,是你怨恨生母不得宠,又曾经因为五小姐的事情与我结怨,才会用蛊毒之术谋害我们母女三人。”
四姨娘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
白芷忍不住想要笑,可是看到李未央一本正经、仿佛渐渐相信了四姨娘所言的话一般的模样,又竭力忍住了。
李未央的声音里透着凉森森的寒意,道:“四姨娘既然什么都明白,又预备怎么办?”
四姨娘凄惶道:“既然别人要害咱们,咱们怎么能坐以待毙,我是个没主意的妇人,如今只能靠着三小姐想个主意了。”
李未央看着四姨娘,突然淡淡笑了笑,道:“姨娘既然来了,还应从长计议才是。”
四姨娘脸上绽开一丝甜蜜的笑容,道:“县主,只怕人家不肯给咱们从长计议的时间呢,太过瞻前顾后反倒失了果断。”四姨娘说完,看了容儿一眼,“这丫头……索性让七姨娘以玩忽职守惩治了。”
这就是想要容儿的命,借机会灭口了。
李未央看着容儿惊恐的表情,淡淡道:“未免打草惊蛇,暂时动她不得,我自有让她闭嘴的法子,你放心吧。”
四姨娘点头,道:“县主心中可有了主意?”
李未央笑了笑,道:“此事太突然,我还要琢磨琢磨,容我先想想,明日就给姨娘答复。”
四姨娘心满意足地走了,第二日,如约而至……
两日后,李长乐如常按着往日的时辰来双月阁看望李常喜,还没进门就看到一个小丫头正端着一个绿地粉彩青玉小盅刚刚走出来。
李长乐好奇,不由问道:“这不早不晚的,五妹吃的什么?”
那丫头吓了一跳,一时手竟然有些抖了,看着李长乐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正好四姨娘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这情形低声斥责道:“死丫头,怎么冲撞了大小姐,还不下去!”
小丫头赶紧下去了,李长乐挑了挑眉,道:“姨娘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瞧么?”
四姨娘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赔笑道:“大小姐,这是百花芙蓉露,我千方百计托人找来的方子,听说祛疤美肤最好。这也是为了治五小姐脸上的伤痕,不值钱的,您不必放在心上。”
李长乐笑了笑,知道四姨娘不好对付,只是笑道:“姨娘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说着,便和四姨娘一起进了屋子。
李常喜正在揽镜自照,李长乐道:“五妹?”
李常喜掉过头来,刚刚上了粉,伤疤看起来也就不那么明显了。她露出笑容道:“大姐来了,快请坐吧。”
李长乐笑道:“我有话对妹妹说。”随后回头对着四姨娘道,“姨娘回去吧。”
四姨娘似乎踟蹰了很久,磨磨蹭蹭不想走,生怕李常喜说漏了嘴一般。李长乐看在眼睛里,越发觉得好奇起来。
李常喜一无所知,道:“姨娘,还有什么事吗?”
四姨娘瞪了她一眼,扭着身子离开了。
李长乐仔细打量李常喜脸上的伤痕,道:“妹妹脸上似乎好多了。”
李常喜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疤,其实并没有多少好转,可总比前些日子那般狰狞要好多了:“多亏了姨娘找来——”她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四姨娘关照的话,立刻住了嘴,笑道,“刚才姐姐有什么要说的吗?”
人就是这样,你越是隐瞒,她越是想要知道。李长乐皱了皱眉,道:“妹妹,你就不要瞒着我了,刚才我都看到了,那个小盅里面的东西——”
李常喜露出吃惊的表情,有点局促不安,道:“大姐不要告诉别人,不然以后就没这好东西吃了!”
李长乐一怔,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可不会相信四姨娘说的什么百花芙蓉露,若真如此,用得着那么神秘吗?
李常喜犹豫了半天,直到李长乐佯装发怒,她才吞吞吐吐地道:“是紫河车。”
李长乐完完全全呆住了,失声道:“这种东西……你……你……”
李常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猛地跪倒在地,道:“大姐,我也是没办法了,这是唯一的办法啊,我脸上的疤痕已经越来越淡了,再吃三副,大概就会好了……求你千万别告诉人——”
李长乐一双晶莹的美目在李常喜的脸上游移不定,想到母亲说过,这丫头留着还有用,终究咬了咬唇,道:“起来吧。”
李常喜战战兢兢道:“大姐,你原谅我么?”
李长乐叹了口气,道:“还不快起来!”
李常喜这才赶紧爬起来,笑容满面道:“大姐,你不知道,这东西听起来恶心,长期服用不但肤色晶莹细腻,还能保持青春……听说后宫里的娘娘们都用它来养颜美容呢!”
李长乐听得面色一红,道:“不许瞎说!”
李常喜咬牙,道:“大姐若是不信,你自己试一试就知道了!”
李长乐愣住,不自觉地道:“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能碰那东西!”随后,她快速站了起来,道:“这件事情,不许再提了!”
李常喜看着她快步走了出去,不由皱紧了眉头。不一会儿,四姨娘便走了进来,道:“被你大姐发现了吗?”
李常喜哭丧着脸道:“都是你啦娘,平日里都是夜里才吃的,今天非要我下午就吃,可不就被她瞧见了吗?害得我费了好大的唇舌才蒙混过去。”
四姨娘笑了笑,道:“发现了才好。”
李常喜疑惑地看着四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多问,你大姐爱惜容貌如同性命,她一定会再来的。”四姨娘笃定地说道。李未央说过,抓住李长乐的软肋,就能够出奇制胜,如今看来,果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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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 坑死你丫
李长乐回到自己的院子,悄悄吩咐了檀香出去打听,檀香直到晚上才回来,李长乐迫不及待问道:“如何?”
檀香道:“奴婢特地去找了七八位大夫,都一一确认过了,紫河车的确有美容养颜的功效,而且宫中的娘娘们也吃着,五小姐的话,想来是不会有差错的。”
李长乐原本在书中也是看过的,可是这东西血腥,她总觉得怪恶心的,现在看到李常喜用来美容,她当然也按捺不住了。
当天晚上,李长乐便悄悄去了双月楼。李常喜正坐在美人榻上,一个大丫头端着托盘从门外进来,托盘上一个精巧的小盅,李常喜习以为常一般地打开盖子,用心地吃起来。
李长乐一进门,便闻到一种异香。
这香气里面还带着一种血腥味,李长乐本能地掩住鼻子,不过她马上觉得这个动作太突然了,便笑着捋了捋鬓发,笑道:“妹妹这就吃上了吗?”
李常喜一看到李长乐来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
“闻着怪香的,真的有效吗?”李长乐控制不住这样问道。
李常喜嫣然一笑:“大姐,不瞒你说,比那些人参雪莲的都管用。我现在就靠着这个,指望能治好脸上的伤疤。”
“这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作用……”李长乐十分谨慎。
“怎么会不好,若是不好,哪儿还有那么多人敢吃这个?要知道它可不是随处可见的,还要碰巧赶上有人家生产,寻常大夫都是弄不到的,和黄金一个价。”
李长乐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听见李常喜笑道:“大姐要不要带回去一点试试看?”
李长乐迟疑地看着那青花瓷的小盅,最后,还是受不了越变越美的诱惑,终究点了头。
三日后的一个夜里,大夫人身边的林妈妈带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妈妈突然进了李未央的院子。
李未央早已换了寝衣,正在用梳子将头发理顺,就听见外面的白芷道:“林妈妈,这么晚了,不知夫人请我们小姐过去干什么?”
李未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勾起唇角,大夫人果然是心急啊,想现在就下手除去自己吗?墨竹轻声道:“小姐,是不是先为您梳妆?”
李未央点点头,墨竹便轻手轻脚地帮她重新将头发梳理好,又换了衣裳。
林妈妈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些事情哪里是咱们下人多嘴的,大夫人的吩咐,我可是传到了,请三小姐快跟奴婢走吧。”
虽说李未央封了个二品的县主,可大夫人是她的嫡母,又是一品,林妈妈虽然态度很恭敬,可实际上并没有把李未央放在眼里,说话的语气有点怪怪的。白芷想要发怒,可是想到小姐的吩咐,笑道,“那请林妈妈稍候片刻,小姐马上就起来梳妆。”
林妈妈道:“那是自然的,奴婢等着就是。”
李未央慢腾腾地收拾好了,吩咐白芷带着院子里的丫头妈妈今夜不许睡了,都守在院子里等着,白芷猜到要等什么,便垂着眼睛应下了,李未央自己带着墨竹施施然离去。
见面的地方却不是在大夫人的院子,而是在正厅。出人意料的,除了外放的二老爷之外,老夫人、大房、二房和三房的人全都在,众人之中,以一身灿烂浅紫衣裙的李长乐最为引人注目,这大半夜的爬起来,她的颜色非但没有受损,反倒面色润泽若桃花,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引得旁边的二小姐李常茹频频注目。
李未央向众人行了礼,目光坦然地落在大夫人的身上。
大夫人端坐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发间也只是用一只红宝石簪子别住,并没有其它的饰物,显得端庄大方。她目光在李未央的脸转了一圈,笑笑:“先去旁边坐下吧。”
二夫人终于沉不住气了,道:“大嫂,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大半夜的,还让不人休息了!”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一分责问的意思。
李萧然皱了皱眉并没有说话,大夫人淡淡笑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李家着想,因为我待会儿要说的这件事,事关李家每一个人,不得不谨慎。二弟妹若是不愿意听,回去就是了,少了你一个,也不会耽误事儿的。”
什么还没有说,一开口便给二夫人扣了个大帽子,二夫人哼了一声儿:“既然来了当然要听完再走,大嫂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一听大夫人的话,李未央便听出她的心思了,只不过装作一无所觉,将对面李长乐投过来的眼神当作空气。
老夫人不耐烦道:“好了,到底有什么话,说清楚就是!”
大夫人赔笑道:“老夫人,若非事情紧急,我也不会惊动您,事情是这样的,老爷这些日子一直噩梦连连,我心中着急,便请了京都最出名的法师回来看,他算出咱们宅子里有邪气作祟。”
老夫人冷笑一声:“邪气?哪里来的邪气?”
大夫人面色冷凝,目光颇有压力地在众人面前扫视了一圈,道:“这个——就要请老夫人准许,在各个院子里搜查一下了。”
老夫人的眉头深深皱起来,眼睛在烛光下发出冷寂的淡光:“这叫什么话,深更半夜的你是要搜查?”
大夫人淡淡道:“正是如此。”
老夫人的眉头变成了深深的川字,刚要说话,却听见李萧然蹙眉道:“老夫人,最近我的确是身体不适,恐怕家中有小人作祟,一定要彻查清楚。”
老夫人道:“这样一来,岂不是人心惶惶,家宅不安?”
李萧然眼下一片乌青,显然是好多天都没有休息好了,他看着老夫人,诚恳道:“儿子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再这样下去,实在是寝食难安。”
大夫人笑道:“只是搜一搜,以防万一。便是真的有什么不妥,也好及时处置。”
李未央头还是垂得低低的,连发丝都没有颤一下,就好像大夫人说的话完全和自己无关。
二夫人笑了,很冷:“什么?大嫂你打算连我们的屋子一起搜查吗?”
大夫人淡淡道:“难道二弟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想让人知道吗?”
二夫人身子气得发抖:“大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紧紧的盯着大夫人的眼睛:“大半夜起来就是为了羞辱我们的么。”
大夫人冷冷的一笑:“二弟妹,我只是说,不允许搜查的人,必定是心中有鬼的。”
二夫人几乎要跳起来:“你明明就是——”李常茹悄悄拉了一下二夫人的袖子,提醒道:“娘。”
二夫人一怔,随即看到老夫人和李萧然都在看着自己,她一下子不说话了。气呼呼地坐下来,道:“要搜查就搜吧,可若是什么都搜不出来,怎么办?”
大夫人淡淡道:“既然法师都说了有脏东西,那自然不会是假的。”
三夫人突然道:“那么大嫂准备让谁去搜查?”
大夫人笑道:“自然会有安排。”
二夫人冷笑:“大嫂,若是你手底下的人去搜查,只怕不妥当吧。”
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未央开了口,道:“我相信母亲此举出于一片好意,既然如此,不如各房都派一个管事参与,这样不就公平了吗?”
这样一来,并不是只有大房的人,对于二夫人来说,显而易见是好了许多。再加上有这么多人在,大夫人也不能随便动手脚。
大夫人像是看透了李未央的意思,冷笑一声,心道这个贱人还不知道自己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还在做垂死挣扎。
老夫人道:“那就快一点吧,时辰不早了。”
大夫人点头,做了个手势,林妈妈立刻带着人去了,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吩咐身边最信任的管事跟着。老夫人想了想,道:“罗妈妈,你也跟去看看。”
“是。”
李未央垂下眼睛,这么多人都在,谁也占不到便宜,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突然,有一只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李未央倏地又睁开眼,看见李敏德站在她面前。
李敏德眸色深沉,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他眸底沉下一片暗影,脸上的关切却是真实的。
“三姐,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怎么面色这么的苍白?”
李未央浅浅带了笑容:“我没事,只是大半夜的被拉起来,有点困。”
“嗯。”李敏德的语音偃息在她含笑的眸中。
李长乐冷淡的眼神望着他们,她真不明白,不管自己对李敏德多么和颜悦色,他都冷冰冰的,怎么在李未央面前这样乖顺温柔,简直像是个小猫儿似的。
旁边的李敏峰也望见了这一幕,冷冷地笑了一下。李未央,你的末日就要到了,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温存一刻吧。
大厅里所有人都在,然而每个人都没什么心情说话,默默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偶尔只能听见李敏德轻轻和李未央的耳语,剩下就只有老夫人手里的念珠声。
过了足足两个时辰,搜查的人回来了,领头的却不是林妈妈,而是最后一个去的罗妈妈。
罗妈妈拍了拍手,道:“东西都拿上来吧。”
大夫人的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丫头们便捧着手里的托盘,送进了大厅,托盘下面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像是藏了不少东西。
大夫人轻轻的笑出了声儿:“都搜到了什么?”
罗妈妈看了大夫人一眼,面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即道:“回禀大夫人,各人的院子里都很干净,只是发现了大小姐的小厨房里有些奇怪的东西。”
李长乐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后她想到紫河车被发现了,但很快,她又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美容养颜的东西而已,虽然说出去有点不好听,但还不至于是什么大罪过。只是她同时又有点奇怪,母亲大张旗鼓要搜查,她还以为会在李未央的院子里搜查出什么来呢,怎么什么都没找到呢?
大夫人十分震惊,道:“什么?”
罗妈妈揭开了托盘,里头是一堆看起来颜色很古怪的如同肉一样的东西,看得李常茹一下子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脏东西?”
李长乐皱眉,也怪自己贪心,将李常喜那里的紫河车全都搜罗来了,这些是还没有做成元宵的,看起来有些恶心。
她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说,大夫人却已经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紫河车。”不过是美容养颜的东西,就是血腥了点,长乐也太胆大了,这东西都敢吃。随后,她笑着对罗妈妈道:“除了这个,在别人的房里,就什么都没有搜查到吗?”
她明明让人埋下了七个小木人,不会一个都搜查不到吧?
罗妈妈道:“连院子里都找了,什么都没有。”
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
罗妈妈顿了顿,看了一眼众人的脸色,道:“这紫河车里面,还有些别的——”
老夫人皱眉:“什么?”
罗妈妈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看的大夫人,道:“回禀老夫人,是菟。”
“菟?”李萧然堂堂丞相,哪里见过这种长在田间地头上的东西,“那是什么东西?”
李未央慢慢勾起唇畔,李常喜的脸上却露出惊讶的神情,这是怎么回事?
罗妈妈上去,利落地扯开了那团肉,众人便看到其中一靛青色,李萧然皱眉,道:“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种毒草,地里的庄稼一旦被它附上,就会颗粒无收,所以被称为菟。”罗妈妈的脸色有点阴沉,她在内宅大院呆的久了,什么肮脏东西都见过,本以为李家是不可能出现这种东西的……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李萧然面露疑惑,“有什么用处?”
李长乐连忙道:“这紫河车是五妹送给我的——”
李常喜见情形不对,不由道:“大姐,我可没在紫河车里放这东西……”
李长乐瞪了她一眼,李常喜的确没有放,可自己嫌弃紫河车的味道太腥,便悄悄找了宋大夫,他说只要开了去腥的药草放在里面就没问题,所以她实在道:“不过是宋大夫建议我放了一些除腥味的药草。”
“父亲,菟可不是药草,而是害人的毒草,我在平城的时候听过一首民谣,十年干旱九年洪,我家盛饭还用桶,一朝田里长了菟,全家只能吃泥土!你说这菟,是不是很毒很厉害?”李未央突然道。
李萧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毒草的破坏力,比洪水猛兽还厉害?”
李未央点头,道:“比洪水猛兽要厉害得多,所以民间的百姓都很厌恶这东西,而且,它也没有除腥的功用,所以,大姐,你是不是误会了?”
大夫人突然意识到不对,她脸色一沉:“未央,你不要信口雌黄!”
“你住口!”李萧然呵斥道,随后他皱了皱眉,“长乐,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弄进府里来?”
“我……我……我真的是听了那宋大夫的话要去除紫河车的腥味,又哪里知道什么用途?”李长乐美目中有了一丝惊慌。
“大姐,上次你不是果断地说过,自己读过医术,那你怎么会不知道,菟是害人的,而不是什么去腥的药草呢?”李敏德的声音请冷冷的,在大厅里面响起。
李敏峰皱眉:“三弟,世间药草千百种,你大姐也不可能什么都认识!是非曲直,找宋大夫来就是!”
宋大夫是专门为李家看病的大夫,在李家足足呆了三十年,他的话,自然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李萧然立刻派人去请宋大夫,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宋大夫身体不适,告病回乡了。
从始至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的四姨娘冷笑,宋大夫替李家看病,每次都是收诊金,这次三小姐出手大方,一次性就给了两千两黄金,不要说这辈子,下辈子都够用了,这老头自然会告病还乡了。
三小姐这一次,实在是太狠了。
李敏德乌黑的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大伯父,请其他大夫也是一样的。”
这时候,老夫人开了口,道:“就请我的大夫来。”
老夫人用的是沈大夫,沈家从她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照顾她的日常饮食和生活,到如今这位沈大夫,已经传了两代了。沈大夫匆忙赶来,李萧然吩咐人将菟拿给他看,他皱眉。
李萧然道:“这个可能去除腥味?”
沈大夫理所当然地摇头:“菟是毒草,说要去腥味,实在是闻所未闻。”
李未央唇畔划过一丝冷笑,脸上的神情却透露出十分的惊讶:“这怎么会,大姐干嘛要将毒草藏在紫河车里面?”
沈大夫皱眉,嘴巴动了动,似乎很有些不好说的样子。
“那还用说吗?既然不是用来去除腥味,就是怕被人发现,才特意藏起来的!毕竟,谁会想到菟就在紫河车里呢?”李敏德素白的脸,乌黑的眼,笑容一起,就如有了极致灵动的轮廓。
“就是啊,毒药怎么可能治病呢!要说毒,其实菟比砒霜还毒,很显然,菟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救人的,既然不可能救人,那……”李未央眨巴眨巴眼睛,话之说了一半儿。
“李未央,你疯了不成!空口胡说什么!”李敏峰恼怒地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道:“大哥何必这样紧张呢?难道你不知道,菟为厌胜之术,是陛下曾经明令禁止的东西吗?”
李萧然一怔,反倒突然醒悟过来,菟用于巫蛊,轻则家宅不宁,时有损伤或惹上官非;重则患上恶疾、遇上灾劫、孩童夭折,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家破人亡,是一种非常恶毒的诅咒。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大女儿。
“长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善良懂事的大女儿,最近接二连三地犯错,现在甚至还搞什么巫蛊之术,这一旦传出去,可是杀头的大错啊!
她是疯了不成!
三夫人叹了口气,道:“是啊长乐,你父亲之前责罚你,也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情,怎么能就此怨恨诅咒他呢?这哪里还像是一个女儿所为?”
李长乐一下子变得无比惊悸,惊呼道:“父亲,不是我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李敏峰知道事关重大,立刻跑到李萧然身前跪下:“父亲,妹妹不会做出这种事啊,她善良大方,是您最宠爱的女儿啊,难道你不相信她吗?”
李萧然紧紧盯着李长乐的面容,还是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柔弱,一样令人无法转移视线的眉眼,可不知怎么的,越看越让人觉得可怕,越看越让人心惊。她可以因为妒忌未央得宠就陷害她,又不惜夺走别人的主张想要名扬天下,为了巩固美貌不惜吃紫河车这种恶心的东西,还藏了菟暗中施行巫蛊之术来谋害自己,这样的女儿,真的是他记忆力那个聪明善良,柔弱无比的孩子吗?
这时候的李萧然,已经全然忘记,是自己一步步纵容她,甚至暗中默许她做了这一切,才使得她变得如今这样心胸狭窄,恶毒自私,以为全天下最美好的东西都应该是属于她的,而丝毫也不在乎地将所有人都践踏在脚下!
李长乐面色涌上一阵血红,她竭力为自己辩解:“父亲,女儿没有,女儿怎么会用巫蛊之术来谋害您呢?女儿怎么会做这种事!”
在混乱之中,她拼命要抓住一个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地,她指着李常喜,失声道:“是你!是你诬陷我!你诬陷我!紫河车是你给我的!”
李常喜的脸上出现的错愕,随后忍不住委屈道:“父亲,女儿脸上有伤,大夫说紫河车可以养颜美容,修复疤痕,才给女儿开了这服药,谁知大姐偶然见了,非说也要吃,这东西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女儿本还舍不得让给她,可是大姐非要拿走,女儿不得已才忍痛割爱,可女儿送过去的时候,紫河车里面根本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菟啊!”
四姨娘擦了擦眼泪,道:“五小姐,快别说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啊!”
这话是真的,四姨娘的计划并没有告诉李常喜,送过去的紫河车里面也并没有菟,这样说来,问题就是出在那位宋大夫身上!
李长乐顾不得再指责李常喜,膝行到李萧然面前,凄声道:“父亲!不是五妹妹就是那宋大夫,他明知道菟是害人的东西,还将它推荐给女儿,这是构陷啊!一定是有心人在背后谋害女儿!宋大夫一定是被收买了!”
大夫人也赶紧到儿女的身旁跪下,泪水盈盈道:“老爷,长乐是咱们的长女,她个性温柔,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用什么巫蛊之术,分明是有人在害她啊!”说着,她利箭一般的眼神射向李未央。
在她看来,四姨娘没有那个胆子来害大小姐,宋正是这府里多年的大夫,想要收买他必定要下血本,现在丞相府里最财大气粗又憎恨自己母女的,除了李未央还有谁!亏得她还以为今日就是李未央的死期,却没想到根本被人家算计了!
这个小贱人!大夫人手里的帕子都要捏碎了,脸上的神情却越发的哀婉。
李敏峰仰头道:“父亲,只要找到宋正,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这出戏,李未央竟是看得津津有味,最后又是扬唇那么淡淡一笑,似嘲讽似愉悦更似是置身事外。
看着结发妻子不顾在众人面前的颜面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李萧然的面上有一瞬间的犹豫。
李敏德眨了眨眼睛,“大伯父。”他的面孔带着难以描述的灵秀,此刻眼睛有点点坏心眼,又有点点稚气。——任凭谁也无法对这样的孩子生气,而且还是这么漂亮又这么懂事的一个孩子,李敏德接着道,“大伯父,宋正如今已经不在京都,天下那么大,咱们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怎么找?大哥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吧!”
李敏峰勃然大怒,道:“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眼看就要握紧了拳头向李敏德扑过来。
李敏德露出吓了一跳的神情,眼睛里却难掩嘲讽:“大哥,你这是在恐吓我吗?在大伯父面前,难道都不能说句公道话?”
李未央握了握敏德的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希望,把无辜的敏德也牵连进来。
二夫人拿帕子掩住唇边的丝丝冷笑:“这大半夜的,没查到别人倒是把自己女儿查出来的,大嫂,你可要秉公办理才是。”
大夫人怒地回头道:“长乐才不是那种丧德败行的孩子,她一定是被人冤枉的!”
李未央淡淡道:“母亲,这可是众目睽睽,抵赖不掉的,你纵然怜惜大姐,也不该这样袒护,反倒是平日,若你肯劝一劝她,她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要知道,用巫蛊之术来诅咒父亲,一则是大不孝,二则,陛下严令禁止巫蛊之术,下令凡是有人施行此道,轻则流放,重则处死,大姐一个人就罢了,难道要连累整个李家吗?”
三夫人无声地笑了笑,道:“是啊,天底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事情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多少人要看李家的笑话?”
李长乐心慌手抖,强自镇定,道:“父亲,真的不是我!你要相信我啊!”
大夫人心中恨毒了这些人,面色却带了一丝凄惶,苦苦哀求:“老爷,千万不要冤枉了无辜的长乐啊!”
老夫人紧紧皱着眉头,突然伸手,一把将桌上的杯碗扫落于地,哐啷哐啷,瓷器尽碎。她早觉得李长乐过分美貌,说不定是个祸害,却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胆大妄为到了这个地步!当下气的面色青白,嘴唇发紫,罗妈妈连忙上去为她拍胸脯。
众人从未看过她如此模样,都吓了一大跳。
李未央见状,回身从丫头手中重新倒过一杯茶,奉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您千万别着急,一切要从长计议才是!”
老夫人摆摆手,强行顺过一口气,道:“不行,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此事必须早作决断!”
老夫人的声音铿锵有力,面色也是无比的坚定,李萧然听得浑身一震。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朝堂上的事情他可以杀伐决断,可是到了家里,跪着的是他的发妻,嫡子和最宠爱的女儿,若是可以他真不想处罚李长乐,但想到她竟然用了最恶毒的法子来诅咒自己,心中就一阵阵的恐惧。
李未央叹了口气,很是惋惜:“父亲,你若是不舍得,叫人将那些脏东西毁去就是了,只是要仔细些,以后别再让人把那些带进来。”
这话的意思是,你要小心点,别再被人给诅咒了。
李萧然的眼神立刻冰冷起来,是啊,李长乐竟然敢诅咒自己,不过是为了自己斥责了她几句,这样心思歹毒的丫头,还是自己那个聪明懂事的女儿吗?根本是个蛇蝎美人!
李未央一动不动的站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睫毛一点一点的扬起,露出里面的瞳仁,深如墨玉:“对了大姐,那紫河车血淋淋的,不啻于吃活人的肉,五妹妹吃是迫不得已,为了治病,你好端端的,仅仅为了养颜,以后可千万别再碰了。”
李萧然面色彻底变得冷酷,紫河车是什么东西,那血淋淋的模样看的自己都要转过脸去,这丫头竟然将其当成养颜美容的圣品,心思何其可怕!
李敏德看着李未央,从始至终看着她,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像琉璃下的灯光,泓然一点,便可照亮人间。
他知道,今天这一切,幕后策划的人就是他可爱的三姐姐,可那又如何呢?这个世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其任人刀俎,不如亲手执刀!
李萧然迫视着李长乐,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
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却可以捅破了天。万一被陛下得知,那么整个李家都要受到牵连,李长乐,值不值得李家为她冒险呢?因为上次赈灾的事情,长乐在皇族、世家大族,尤其在百姓中的口碑都一落千丈,甚至隐隐有人在暗地里说她是红颜祸水,这样的女儿,将来还能登上皇后之位吗?谁会支持她呢?李萧然觉得,十多年来的信心第一次彻底被摧垮了。
李长乐,她的人生,已经完了。李未央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之前的一步一步,就是为了让她完蛋的更快一点。
李长乐毕竟太年轻,她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面无人色地盯着李萧然,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她,又会做出什么决定。李敏峰则快速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去请求外祖家的帮助,可是外祖父和舅舅都镇守边疆,远水解不了近渴!
大夫人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她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比起儿女们要镇定了许多,虽然面上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实际上却紧张地转动着自己的头脑,想着万全之策。
老夫人的口气很淡然,但她的眉眼之间,却隐隐有一股戾气:“先帝爷在的时候,前丞相贺平父子、杨宁公主、诸邑公主还有大将军周德不都是因为巫蛊罪被诛的吗?凡是扯上巫蛊的,肯定是死路一条。现在在长乐这里找到了这种脏东西,也说不清是到底是别人陷害她,还是她自己弄来了这些东西,不管是哪一样,若是传扬出去,对李家都是大大不利,你应当早作决断才是。”
听了这句话,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萧然下定了决心,冷冷道:“长乐,你太令我失望了。从今天起,你就去普济庵吧,对外面的人,我会说,是你染了时疫,要去养病。”
普济庵,那是——庵堂啊!父亲这是疯了不成,李长乐失控道:“父亲,你是让我剃了头发去做尼姑?!”
她不敢置信,完完全全不敢相信,李萧然竟然会无情到这个地步。
李萧然别过脸,不看她。
二夫人笑道:“大小姐,这是你父亲对你网开一面,让你闭门思过呢!”
闭门思过?闭门思过不是在自己的院子就是在李家祠堂,父亲送自己去庵堂啊,而且并没有给一个明确的期限,一个弄不好,父亲就是让自己一辈子都在里头呆着!
她猛地爬到李萧然的脚下,死死抓住他的靴子,凄厉道:“父亲,不要!不要让女儿去那种鬼地方!女儿是冤枉的!女儿是冤枉的啊!”
李萧然看着她,如莲花一般美丽绝伦的面容,目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伸出手,仿佛要抚摸她的头发。
李未央冷冷望着这一幕,从入府开始,这对母女就对她步步陷害,若是自己被她们害的赶出府或者丢了性命,只怕李萧然看都不会看一眼吧。现在,他却还是舍不得。
只是……李长乐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过错,李萧然也非得狠下心肠不可!她默默地看着,清亮的目光里划过一丝冷冷的星芒。
果然,李萧然伸出的手,最后握成了拳头,冷冷道:“你去吧。”
李敏峰急切地站起来,眼睛里一片赤红,道:“父亲,你糊涂了不成,怎么能听信谗言将妹妹赶到那种地方去!”
老夫人的目光冷冷地在李敏峰的身上扫过,对于这个孙子,她一向是真心疼爱的,可是他,太过愚钝了,接二连三地和他母亲一样忤逆自己,现在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个不成体统的东西!
她心底叹息了一声,道:“长乐,你父亲也是为了让你好好思过,不要再说了,来人,扶着大小姐回去收拾东西!”
大夫人面色冷凝,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道:“老夫人,总该容我和女儿告别吧。”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
“好吧,”李萧然看大夫人哀求地恳切,就答应了,略微想了一下,又吩咐旁边的人道,“今日负责搜查的人,除了亲信之外,一律——”
李未央远远听着,垂下了眼睛,李萧然这是要将知道内情的奴婢们都除掉,而这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是李家的主子们,谁会舍弃自己的富贵将事情捅出去呢,可奴婢们不一样,他们随时可能出卖主子。而沈大夫,只怕将来也难逃一劫。
大夫人将李长乐扶起来,她装作为她整理头发,眼神却是急切的。
“母亲……”李长乐又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长乐……”大夫人紧紧地抱住她,“这次你父亲是生了气,可他还是疼爱你的,以后一定会接你回来,你要记得,千万用心思过……”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咽着道,“我早就和说过,凡事要小心谨慎,不该给那些贱人谋算你的机会,谁知你还是太过善良,才会受今天这般苦……”
李未央冷冷一笑,大夫人还真是不忘最后坑自己一把。
李长乐趴在大夫人肩头,绝望地哭了起来,她心里对李未央等人恨到了极点,可是面上却不敢再表露出来,又对李萧然的决定彻底失望,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父亲再听信了老夫人或者李未央的话,不让自己回来,那她的一辈子可就全完了。更何况,在京都这种地方,若是自己不露面,别人会很快将自己遗忘,就算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又有什么用呢?简直是倒霉透了!
这件事情,一定和李未央有关!她在心里一刻不停地咒骂着,若是此刻手里有刀子,只怕她会立刻选择和李未央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候,大夫人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在李长乐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随后看到李未央投过来冷凝的目光,又扬声道:“好好照顾自己。”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这异样从何而来。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19 20:44
067 命悬一线
李长乐听完大夫人的话以后目光徒然而变,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李萧然一眼,然后起身缓缓道:“女儿明白了。”
随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步步走到李萧然面前,盈盈然跪倒:“女儿叩谢父亲养育之恩,今后不能承欢膝下,请父亲多保重。”
李萧然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终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走吧。”
这样的罪过,如果再不处罚,以后还不知李家要乱成什么模样。
李长乐起身,遥遥看了李未央一眼,那美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随后,她头一扬,快步走出去,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走到大厅中央的时候,李长乐突然猛地驻足,回首道:“女儿没有做过的事情,是绝不会承认的!愿以一死,还自己清白。”说完,便一头朝旁边的柱子撞了过去。
整个大厅里,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幸得不远处的李敏峰身手倒是极快,在最后关头一把抱住,因此李长乐虽撞在了柱子上,但只是晕了过去。
大夫人作出快要跌倒的模样,跌跌撞撞扑了过去:“我的女儿啊!”
老夫人惊呼一声,恐慌之下,几乎没晕过去。
李未央淡淡一笑,表情看不出是欢愉还是嘲讽,就那样不可捉摸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她就算没听到大夫人和李长乐说了什么,现在也真切地看到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啊,李长乐这么一撞,的确是撞的恰到好处。
以死明鉴啊,怎么不等出去之后再撞呢?偏偏要在这时候?!
李萧然脸色勃然变了,快步走上去查看了李长乐的伤口,吩咐道:“沈大夫,你快来看看!”
沈大夫连忙背着药箱过来,仔细查看了李长乐的伤口,这才松了口气,道:“小姐只是一时昏了过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李敏峰一双眼睛却是精锐逼人,闻言便朗声道:“父亲,你看到了吧,妹妹这是以死明鉴啊,她明明是受了委屈才会如此啊。”
李萧然微微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二夫人冷笑一声,“大小姐果然肆意妄为,这一撞可真是撞的好啊!”
大夫人泣不成声淡淡道:“二弟妹,长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为何要说出这样狠心的话来!”
李敏峰勾起唇角,笑了笑,“二婶,以死明鉴弄不好可是要命的,长乐不过一个弱质女流,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如此,换诸于在座各位,有几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三夫人叹息一声:“于情于理,大小姐都不该如此,这样,岂不是在质疑老夫人和大伯的决定?”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大夫人一怔,随后哭的仿佛心都碎了,她看着李萧然道:“老爷,我嫁给你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长乐是我最心爱的女儿,也是你从小疼爱着长大的,她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冤枉,你看她,满头都是血,她是最重视容貌的,若是就此破了相,可比要了她的命还严重,她如何会用这种手段来胁迫老爷,分明是受尽了苦楚啊!”
沈大夫也查看了一下李长乐的伤口,点头道:“额头上的确是有可能留下疤痕。”
大夫人当然知道容貌重要,可是现在若是让李长乐被送去庵堂,以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谁都不会要一个因为不明原因被家族抛弃的女孩子!她的一辈子就毁了啊!
李萧然终究是不忍心,道:“罢了,先送她下去养伤吧。”
李敏德内心不忿,上前一步刚想开口,李未央朝他摇了摇头,于是他不得已,强行站住了。
李长乐进来的时候是走进来的,出去的时候是被人抬着出去的,气息奄奄,头上还血流不止。李萧然长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甩袖离去。说到底,让他相信李长乐竟然诅咒自己,他是不信的,可是亲眼所见,又由不得他不信。
四姨娘从头到尾,没有发表过一句言论,当看到李长乐留下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情,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她的视线在空中和李未央对视了一眼,随后她淡淡笑了笑,和李常喜、李常笑一起离开了。
李未央亲自送了老夫人回去,回到自己的院子,却看到李敏德在走廊下等着她,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姐,这回你太冒险了。”李敏德一开口,便是这句话。
李未央这才抬起眼睛,回视着他,声音轻柔:“敏德。”
李敏德不由心里有点难受,三姐好狡猾,明明知道她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话,他一点都没有抵抗力,所以,偏偏要用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好让他不能开口责怪她冒险,责怪她事先不告诉他。真狡猾,三姐,真是好狡猾……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原本的些微闷闷的感觉,不被信任的感觉,随着她轻柔地叫着他的名字,那些情绪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再也不能对她生气……
知道他会不满自己事先没有告知,李未央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道:“敏峰,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很容易走漏风声。最关键的是,太冒险了。”
李敏德皱了皱眉,道:“你是说——四姨娘随时可能倒戈相向?”
李未央笑了笑,同时为他的敏感与聪慧所惊讶:“是,因为四姨娘虽然配合了这个计划,我却一直不确定她将自己的女儿牵连进来的原因,所以——我也在随时提防她倒戈一击。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李敏德笑了笑,道:“刚才母亲对我说,她得到的消息是,大夫人和大伯父说起过,要将四姐姐许配给五殿下,然后五姐姐许给荣国公的三公子。”
李未央不由惊讶,李常笑会被嫁给五皇子的事情,前世就已经发生过了,可是她如今的身份,嫁过去也只能是个侧妃。至于前世的李常喜,是嫁给徐茂公的次子,可是如今——一个已经毁掉了容貌的庶出女儿,大夫人为什么突然想要将她嫁给荣国公嫡出的小儿子呢?这可能吗?这两门亲事,虽然必定对大夫人有利可图,但对四姨娘来说,也不算坏吧。
“荣国公的三公子程林,出身高贵,文采风流,荣国公又是百年富贵的人家,表面上看,这婚事是挑剔不出什么的,所以大伯父已经在考虑了。”
“表面上看?难道说……”李未央皱起眉头。
“三姐,你如今是县主了,你的婚事将来陛下必定会许婚,所以大夫人不能轻易插手,可其他人么,自然任由她搓圆捏扁了。你想想看,若是这荣国公的三公子没有问题,四姨娘何必上窜下跳的呢?我的母亲也曾经怀疑过,悄悄打听了,才知道这程家公子喜欢听戏,还带了一个戏子进府,宠爱的什么似的,不但日日听戏,而且夜夜同床共枕,最后惹怒了荣国公,命人悄悄将那戏子打死了,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原来是这样,这种秘闻,自己到底是不知道的。荣国公家三公子的事情,对男人来说不过是少年风流,一笑置之,父亲也必定不会将此事过分放在心里。若说李常喜现在还是花容月貌,父亲可能还会考虑一下三公子的荒诞不经,可看看李常喜如今这个模样,谁还会理会这些呢?他只会考虑这桩婚事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但是对于四姨娘来说,荣华富贵那都是虚的,女儿的幸福才最最重要,这荣国公府三公子行事如此荒唐,婚后还不定怎么胡作非为,她定会想法子破坏了这门婚事。
“大伯母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她提议的婚事,大伯父自然暂时不会提了,就算提了,老夫人也不会高兴的,表面上看四姨娘今天得罪了大夫人,可却都是为了四姐五姐她们好啊。”李敏德轻声说着。
李未央陷入了沉默。的确,四姨娘为了阻挠这婚事,竟然不惜和大夫人为敌,看似愚蠢,却出自一片爱女之心。
李敏德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上一暖的同时,一颗心好像也跟着暖和了起来,他忍不住道:“只怕今后,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李未央诚实道:“大夫人城府极深,阴险恶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之于我,确有深仇大恨,我要复仇,无可厚非。可我不希望把你也牵连进来,所以从今往后,不要和我走的太近,更不能像今天这样处处与大夫人为敌,听懂了没有,敏德?”
听了这话,李敏德睁着眼睛,一眨不眨。
李未央见他这个样子,只得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这么说吧,她于你并无直接利害关系,你若真的要帮我,在暗处就好。”
李敏德轻侧了下头,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漂浮在水上的浮萍,十分的浮躁。他当然知道大夫人不是好惹的,即便是三夫人也不敢与其硬碰硬,可是当他听到李未央这样说的时候,他很愤怒,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而郁闷,也许是大夫人,也许是三姐,更也许,是自己。
为什么三姐要这样心事重重?
为什么她这样算计来算计去,对谁都没有真心?
他有一个很强烈的感觉,李未央此刻像他解释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他,把他当成重要的人,而是因为,她觉得暗处的帮助将来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三姐,因为我们站在同一条船上,你才对我这样好吗?”是不是一旦有一天,当她和他不再同一阵线时,她就不会对他笑,也不会理睬他了呢?
李未央一愣。
这个少年,是不是太敏感了?敏感的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不起,我是个傻瓜……”李敏德低低道。他不该说这些话的,让三姐不高兴。
李未央微微一笑,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不,我不是因为咱们在一条船上才对你说这些话,恰恰相反,我很喜欢敏德,所以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李敏德抬起眼睛,“所以,这样的我,是不是太弱小,会给你带来麻烦?”
李未央顿了顿,摇了摇头:“不会。”
李敏德漆黑的眼睛望不见底:“三姐直到此刻还要安慰我吗?”
“我说的是事实。”李未央凝视着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有一天,会比我更聪明,会成为三夫人和我的依靠。我没有弟弟,你就和我的亲弟弟是一样的。”李未央说到这里,凝眸一笑。
走廊下红色灯笼高高挂着,李未央的眼睛那般明亮,令人没办法转移目光。
李敏德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三姐,你真的那么恨大姐他们吗?其实母亲最近和我提起过,她想要回临川去看望外祖母他们,若是在那里开心,就买了宅子安顿下来,再也不回来了,到时候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你和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李未央目光一片冰凉,她也想过好日子,可是让她离开这里,就等于要放弃报仇。她永远无法忘记……当她的双腿被斩断的时候,那血肉横飞支离破碎的画面,那因为她而惨死的宫人所发出的惨烈屈辱悲痛绝望的声音,她全都记得,而今生,大夫人母女从来没想过要放过她。就算她肯放手,对方也不会任由她去过逍遥日子!
李未央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道,“我不能原谅她们,所以,我绝对不会走!”
李敏德吃了一惊,抬起沉沉的睫毛,道:“三姐?”
李未央的眼睛眨了眨,眼底有一种深沉的情绪划开了,让她变得更温柔的同时,也莫名的忧伤了起来,“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将敏德的手抓出了一道血痕,立刻松了手。
李未央猛地转身,仰头望向远处的天空,淡淡道,“宽容这种东西,我根本拥有不起,也不想拥有!”
她此刻的模样,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消失。
李敏德忽然觉得有种强烈的恐惧从脚底升起来——这样的三姐,好像他怎样都捉不住,捉摸不透,把握不了!他竟然没有片刻的了解她,她的心底,一定隐藏着很多说不出口的秘密!
于是,李敏德突然上前,握住了她的胳膊。
微微惊讶的回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刹那间,李未央的面容浮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敏德强忍下难过,逼自己注视着李未央,扬唇一笑:“如果三姐不走,那么,我永远也不会走,在这里陪着你。”他的语调,一声比一声轻,但一声比一声坚定。
李未央微微地动容,刚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一道尖叫声音响起。
一个丫头从不远处飞奔而来,一路撞到了不少人,她的脸上满是惊慌,急匆匆扑倒在李敏德的面前:“不好了,不好了三少爷,三夫人刚才……刚才突然晕倒了!”
三夫人晕倒了?李未央一怔,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浮起很不好的预感。
三夫人被确诊,感染了时疫。
老夫人听说了这件事,亲自去看望了两回,还特地请了名医诊治,想着让三夫人早点好起来。李敏德也是日日夜夜守候在母亲的身边,李未央怕他也染了病,几次三番赶他去休息,可他都坚持不肯离开。
李未央没有办法,只能默默希望三夫人能够尽快好起来。
一路穿过朴素的青砖灰瓦,李未央的面色始终都沉沉的。虽然大夫一再说,三夫人的病情有了起色,可是马上就是年关了,若三夫人的病情真的好转,她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能出门呢?
屋子里,所有的窗户上全挂着厚厚的窗帘,户外的阳光艰难地爬在窗帘上,由那些边边角角的缝隙中钻进来,屋里显得一片昏沉。不远处的窗下,放着一架古琴,只是上面落了许多灰尘,显然好久没人碰了。
见到李未央来了,李敏德从一旁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面色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起来十分的苍白,漆黑的眼睛里,竟然不知何时,带了点绝望的神情。
李未央一愣,突然心里觉得很不安。
看到李未央到了,一旁的丫头立刻将黑漆钿镙床的青色罗帐用银勺勺起,三夫人躺在那儿,李未央一眼便发现她已经瘦得脱了形。她的脸白得像一张纸,身子偏得像一片树叶,一阵风就能将她从那张大得惊人的床上吹走。
三婶竟然病的这样重!
李未央心里的不安,在不断的扩大。
原本还好端端的,怎么会感染了时疫!李未央忍住心头的酸涩,快步走了过去:“三婶。”
从三夫人生病以后,她就不怎么见人了,除了李敏德和老夫人,大夫人等人来探病,都是被挡在门外的。
丫头低声对两眼微闭的三夫人说:“夫人,三小姐来了。”
三夫人睁开眼睛,看见李未央,竟露出一丝笑容,随后她对一旁的丫头点点头,让人扶着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未央。”
“一切还好吗?”三夫人这样问道。
李未央当然知道她问什么,笑道:“大姐的额头虽然伤势不重,可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姐当时撞得猛了,不知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三夫人淡淡一笑,道:“这样,他们也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三夫人看得透彻,现在大夫人处处战战兢兢,听说父亲连一次都没去看过李长乐,甚至连李敏峰都疏远了。想也知道,四姨娘的枕头风一定很厉害,父亲原本就多疑,现在说不定怀疑那巫蛊之术是真的,后悔没处置了李长乐。这件事情,表面看李长乐是好端端留在了李家,但这样死乞白赖地留下,她的父亲心中的地位早已一落千丈了,日子绝对不会好过的。
“你还好吧?”三夫人望着她。
“托您的福,未央还好。”
“托我的福?”三夫人轻轻一笑,笑容中略微带了点苦涩,“我自身难保,哪有福字可言?我倒是想要一直帮你,看大夫人倒下,可惜的是……”
“三婶对我,已经帮了很多,您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我知道你聪明能干,如今又是县主了,大夫人拿捏不了你的婚事,也轻易动不得你,真是万幸啊。”三夫人说着,仿佛是在安慰她,“只是听我一句劝,将来想法子找个好姻缘,离那群狼远远的……人一辈子,就这些意思了,你说是不是?”
李未央看着三夫人,不忍心拂她的意,道:“三婶说的话,未央都记下了。”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三夫人说的话,隐隐有交代后事的意思。
可是……怎么会,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
三夫人斜倚在床头,任何人见到她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一朵枯萎的花。她的脸色十分灰败,原本丰润秀美的双颊消瘦的厉害,眼睛却是亮的惊人,李未央心中,有一点恐惧。若是三夫人有什么不测……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李敏德身上,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该吃药了。”旁边的丫头端了药来。
三夫人淡淡地望了一眼那药碗,摇了摇头,李未央见她脸色苍白,说话时不时停下喘着气,怕她累了,想要劝她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三夫人却尽可能压低声音,“外边有人问起你我的病,你怎么说?”
“我就说三婶病快好了。”李未央想了想,才回答说。
“不,你就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还需要静养。”
李未央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三夫人为什么要这样说。
三夫人却看着李敏德,幽幽叹了一口气。李未央恍然大悟,难道三夫人是怕她有什么不测,那些人会对敏德做什么吗?
的确,敏德根本不是李家的骨肉,若是唯一疼爱他的养母一死,他在李家的日子一定会特别难过,如今——已经有很多不好听的流言传出来了。
只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你看我不是挺好的?”三夫人一边说,一边突然从床上坐起,两只手撑着床面勉强站了起来。“我觉得,也许很快就会好了。”她微笑着,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软,要不是未央上前扶得快,准会摔在地下。
李敏德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别过脸,不敢看自己的养母。
李未央这时候才明白,三夫人的身体,恐怕真的病得很厉害。她原来身子就一直都不好,时疫又不是一般的病症……该怎么办呢?李未央的头脑急速地转动着,她竭力想要回忆当初是怎样处理灾区的时疫的,可是——终究一无所获。她只知道,当年那场疾病,死的人远远超过灾害本身带来的死亡,而大夫们却束手无策。
她扶着三夫人在床边坐下,三夫人的眼睛四下寻找着什么。
“母亲,你是想找琴吗?”李敏德轻声的问道。
他此刻的神情,成熟的让人觉得陌生,完全不像是个十岁的少年。
李未央为他觉得难过,为什么一个孩子要承受这么多不该他承受的东西呢?若是真的失去了唯一疼爱他的养母,敏德以后该怎么办?
三夫人点点头,李敏德突然从李未央手中接过母亲的手,扶着她站起来,一步步走过去,在琴边坐下。
三夫人抬起手,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
李未央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三夫人低下头,专心地弹琴,弹的是一只非常缠绵的曲子。李未央曾经听过,三夫人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弹奏这支曲子,听说,那是当年三叔为她谱的曲子,李未央轻轻叹了口气,三婶的心中,从来都没忘记过自己早逝的丈夫吧。
三夫人的琴曲非常缠绵且哀婉,如歌如诉……
就在一个瞬间,琴弦突然断了,三夫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突然笑了起来,她低声道:“当年,我也有过一个做母亲的机会。”
李敏德一震,垂下了头,从李未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晶莹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了。
“未央,这些话原本我不打算对人说,可是现在看来,不说的话,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道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因为我恨大夫人,可我为什么恨她,你一定不知道吧。大夫人为人表面仁慈大度,骨子里却专横跋扈,一向不被老夫人喜欢,当年大伯曾经外放过一段时日,二房又是庶出,那时候李家是交给我当家的,后来大伯回到京都,升任丞相,我便主动交出了掌家的权力,谁知大夫人竟以为我故作姿态,竟然动了手脚害得我小产,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三爷原本体弱,又心地善良,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始终耿耿于怀,却因顾忌大伯,不忍心怪责他们,最后郁郁而终,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她?”三夫人望着她身边的李未央,突然莫名地笑起来,此刻她心怀痛苦,还是追悔当年的过于轻信,或者是心中的恨意至今未消?谁也说不清。也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李未央看着,心中不由得替她难过。三夫人想要让位,对方却不肯相信,非要自己夺走才放心。常人或许难以理解,但李未央却明白,大夫人这个人,是不能容许任何人任何事超出她的掌控的。
三夫人笑着笑着,突然一口痰堵在她喉咙里,禁不住咳起来,李未央慌忙替她轻轻拍着后背,李敏德也紧张地走过来。
三夫人在一旁丫头捧过来的痰盂里吐了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
“我以为还能多过些年。”三夫人一边喘气一边对李未央说,“现在看来,日子不多了……”
前生,三夫人是在李敏德出了意外不久后去世的,现在敏德明明得救了,她却意外染上时疫,难道一切都是不能改变的吗?李未央握紧了拳头,脸上带着宽慰的笑:“不不,不会的,三婶儿一定长命百岁。”
三夫人豁达地摇摇头:“算了。”她看了看李未央,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隐隐的火焰,三夫人心中苦笑,这孩子,或许对大夫人还是充满着恨意的。想起她自己刚刚嫁进李家,想起自己的夫君和未出世的孩子,一个个离去了,想到这儿,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慨。对于大夫人,她心里总有那么一股怨气难以抚平,这才是她一直帮助李未央的真正原因。
但在她病重的此刻,什么事都磨平了,什么恩呀怨呀,似乎越来越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有一件事,她还放不下。
三夫人紧紧握住李未央的手:“三婶帮你这么多,只求你一件事。”
李未央看着三夫人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此刻慢慢扬起了一丝恳切的哀求,李未央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帮我照顾敏德。”没了母亲的照拂,又不是李家的亲生骨肉,这孩子以后的日子一定非常难熬,李未央可以想象。
但是——答应这样一个请求,意味着从此之后李未央除了七姨娘之外,还要将另一个人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李敏德就变成了她的责任……李未央有一瞬间的犹豫,可是想到三夫人长期以来对她的帮助,她实在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请求。
李敏德的头深深低着,谁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究竟有多么的悲伤。
李未央长久的没有说话,三夫人猛地握紧了她的手,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一旁的李敏德,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一定能护他周全,可我会尽到最大的努力。”她这样回答。
三夫人笑了笑,道:“谢谢你。”
晚上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未央始终一言不发,白芷和墨竹看了,心中都有点不安,她们虽然不知道三夫人病情如何,可看小姐这个样子,恐怕是不太好了。
三夫人在李家,是小姐重要的朋友,这一点,她们知道的很清楚,若是她有什么不测,对小姐决计不是好事。
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一片寂静里只听到水珠落下的声音,李未央睡不着,慵懒的靠在床前,淡淡阖着双目。
窗扉处传出细微的声响,带着些许怕人知道的谨慎。
李未央微微倾身,想了想,披了外衣站起来,走到床边,透过窗户,她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外面,李未央心头一动。
下意识地推开了窗户。
“敏德?”李未央轻声道。
黑暗中,那人的背影有瞬间的僵硬,片刻后,才磨蹭着慢慢转过身。
透过廊下微弱的烛光,李未央看到敏德俊秀的脸孔慢慢抬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竟然红了一圈。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半夜三更跑到这里来了?”
李敏德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对他招了招手,李敏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李未央眼睛眨了眨道:“你是要我叫人来请你进屋子么?还是你准备让人发现你半夜溜到我房间里来?”
虽然是堂姐弟,虽然这孩子年纪小,但传出去还是不好听的,李敏德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立刻乖乖地爬了进来。
李未央看到地上多了一圈的水渍,再看李敏德湿了一片的衣摆,只觉得头痛。
而她不知道的是,李敏德的视线在她穿的单薄的身上转了一圈,只觉得耳根处燥了起来,脸也跟着微微泛红,忙低下头。
在李未央的理念里,这家伙就是个小孩子,压根没有半点妨碍的,当然想不到这一点了。
李未央帮着他把衣服拧干,道:“为什么不打把伞,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啊,还是想要让三婶担心你?”
“我睡不着!”李敏德皱眉。
李未央没能忽略他身体的僵硬,便盯着他看了半天。
李敏德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注视,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刹那,他听到她说话,“我送你回去!”
李敏德一愣,随即眼睛里瞬间闪过一道悲伤的色彩。李未央吃惊地望着他,随即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她拉住他的手,他却触电般的躲开了。
“我能再待一会儿吗?”他开口,薄唇一开一合,有些紧张的看她。
李未央还未反应过来,李敏德的脸色已经隐隐变得苍白,仿佛知道自己逾矩了一般。
李未央的动作顿住了,她乌黑的眼睛落在李敏德的身上,有一瞬间的凝住。就在他以为对方会拒绝自己的时候,李未央却突然觉得这样局促不安的少年很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揉揉他的脑袋。
黑色的发丝,带来一种柔软的感觉。
李敏德突然抓住她的手,抬起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声音温柔,眼神诚恳还带着哀求,“等雨停了我就回去,好不好?”
他的手心热热的,心跳似乎都能传递过来,李未央一时在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到了最后还是一一压了下来,笑道,“好,就等雨停。”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笑容可爱。
“敏德,我走以后,三婶还好吧?”李未央一边让他脱掉湿衣服,一边用被子将他裹起来。
谁曾想他那张白豆腐一般嫩嫩的脸,一下子露出些微怨恨的神情,手指微微颤抖,“我不知道母亲还能活多久,她,她那么努力的保护我,我却帮不了她……”少年柔软的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双眼,让李未央根本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三夫人的病是越病越重,竟没有片刻有起色。各色的珍奇药品不知吃了多少下去,竟全如杯水入江,丝毫没有反应。今天晚上,三夫人的神思竟也恍惚起来,李敏德跟她说话,她也已经毫无反应。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才偷偷跑了出来。
李未央沉默许久,才犹豫着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一下又一下的摸着,少年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显是在拼命压抑着哀痛。
李未央很担心他的将来,这个李府,表面上花团锦簇,人心热络,实际上却是个冷酷残忍的地方。她也知道,三夫人若是有个万一,三房再无人能支撑局面,老夫人那边虽然一向对三夫人照顾有加,可那也是看在幼子早逝,觉得对不起寡媳罢了,对于李敏峰这个半路捡来的孙子,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爱怜之情。至于大夫人和二夫人,或是与三夫人怨恨已深,或是早已觊觎三房的产业和三夫人的财富,对这个三少爷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自己虽然答应了照顾他,可是长久以来,大夫人之所以一直为自己所挫败,不过是因为自己可以豁出性命去拼,但若是要护着一个孩子,必定举步维艰。这种情形下,敏德以后,该怎么办呢?
“是大夫人……”李敏德清澈的眼睛,不知不觉染上了怨恨,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鲜艳的血珠涌了出来,“若不是她,母亲也不会染上时疫……”
李未央吃了一惊,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可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敏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敏德的声音哽咽起来,将头埋在手掌里,低哑悲愤,李未央从他的语气中,第一次听到的不是少年固有的稚嫩和怯弱,而是感受到了森冷的恨意:“半个月前,母亲在拜佛回来的路上,救下了一个年轻女人,给了她粮食和水,那女人对母亲千恩万谢,可是后来母亲才知道,她是从疫区来的。刚开始,我们都没有多想,可是后来母亲生病了,我回想整件事,才觉得不对,那条路是官员女眷上山拜佛的通道,寻常的百姓就算是逃难,不往繁华的城镇走,为什么要去偏僻的山上?一路遇到无数的马车,她都一直默不吭声,为什么会突然倒在母亲的马车前?明明是给了水给了粮食,为什么她非要当面致谢?还送了一串佛珠给母亲说是谢礼,虽然母亲没有收下,可她毕竟碰到了那东西……”
李未央不免为他说的事情吃惊,难道说三夫人突然染病,和大夫人真的有关联?敏德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她的眼睛不自觉落在他的手上,突然睁大了眼睛,猛地上前拉开他紧握的拳头,却发现掌心处已经被他自己掐的血肉模糊,李未央低声道:“你疯了不成!”
“我从小就是被亲生父母丢弃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只是被母亲从佛寺门口捡回来的,她发现我的时候,我身上除了那玉佩什么都没有。为了让别人不怀疑我的身份,母亲想方设法为我安排了一户人家,然后正式收养我,给了我一个家,虽然这家里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喜欢我可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如果连母亲都没了,我该怎么办……”他低声地说着。
苍天无情,上天要夺走他仅有的幸福,这个李家并不是什么安逸的避风港,这里的每一个人是如此的可怕,表面上笑得温柔可亲,背后却血腥和恶心的让人想吐。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母亲……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她……”少年的声音已经从最初的哽咽渐渐转为一阵能彻人寒骨的冰冷,他低垂着头,眼中的清澈变得幽深黑暗,像是最华贵的宝石,只是比夜更黑,黑的看不到一丝光亮。
李未央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充满怨恨的孩子。
被亲生父母抛弃,还面临着失去养母的绝境……李未央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似乎瞧见前生,自己也惴惴不安地站在李府门口,不知道能不能讨得父亲和嫡母的欢心,有一条生路可走。同敏德一样,她也想有人关心,有人疼爱,而不是步步为营,充满恨意。
她不希望,眼前这个少年,变得和她一样。
李未央叹息了一声,轻叹着扳起他的脸,果然看到少年眼中溢出的泪,心微微一抽,她却冲他温柔的笑,“不要哭,有我在!”
李敏德握住她的手,紧紧地贴在颊边,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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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7-19 20:45
068 狭路相逢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未央扬眉:“谁?”
“小姐,奴婢是墨竹。”墨竹低声道,声音里的焦急让李未央有一种说不出的坏预感。
“进来!”
墨竹一进门看见李敏德,露出略微吃惊的神情,随即红着眼睛道:“小姐,三夫人……三夫人不行了……”
李未央心中一痛,随即下意识地看向他,这个少年此刻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异样,仿佛听到的不是养母病危的讯息,而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可是他的手,却在剧烈的颤抖着,眼睛里跳动的,分明是难以掩饰的伤痛。
他还是个孩子……李未央不由握紧了他的手。
李敏德看向她,随即笑了笑,道:“我要立刻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李未央叹了口气,轻声道。
三夫人的房间里,一根纤细的红丝线从厚厚的帏帐中伸出来,老夫人特地请来了太医悬丝诊脉。老太医白须已经过胸,眼睛微闭,嘴唇在默默念着,似乎在心里默念着什么东西。虽然白天李未央已经看过三夫人的病容,但是再次看到的时候,还是感到深深的心悸。原本柔美的三夫人,现在枯瘦得像个单薄的影子,躺在重重的锦被里,呼吸十分的急促,仿佛一口气接不上来,就要断了。
老夫人此时正坐在不远处,焦急地看着太医。大夫人和二夫人等人则在旁边站着。老夫人失去了一个儿子,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儿媳妇也要走了,想来格外令人难过。三夫人亲近的婢女们都有了哭的冲动,但现在谁也不敢哭。因为三夫人毕竟还没有死。现在哭了,等于咒她死。
大夫人神色如常,但李未央还能看出她现在真实的情绪。她像怕被人发现心中的隐秘一样别过脸,肩膀在微微的颤动。她现在一定很焦急,一定很兴奋,但是,是在盼着三夫人早点死!
李未央看到这一幕,就像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一股怒火,从心底熊熊地漫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深重的恨意。
大夫人一看到李敏德,便皱眉道:“你母亲病的这样重,你怎么能乱跑呢?”
众人望着李敏德,便都露出莫测的表情。
他却看也不看其他人,走向了床边。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他的心越发变得深不见底,想起三夫人以前那丰腴的,永远带着温柔的神情,焕发着光彩,恍惚觉得这不是自己的母亲。但这份恍惚很快就消散了,接着便是心如刀割。
“母亲,孩儿来了。”李敏德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呼唤。三夫人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她的眼睛已没有了前几日的浑浊,不仅清明闪亮,甚至还有几分清醒。
李未央在一旁看着,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未央!”忽然听见三夫人声音微弱,唤她过去。李未央走进帏帐,三夫人忽然伸手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又瘦又凉,李未央微微一震,然而片刻后就感到从她手心里传来了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低头看她的脸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绝望,甚至还是恳求。
“未央。”她嘶哑着嗓子,声音也颤抖着:“你是个重诺的孩子……”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那目光就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露出一丝怜悯和慈爱的苦笑,声若游丝。
李未央望着她,郑重点了点头,道:“我对天发誓,答应过你的事情,绝无反悔。”
三夫人最后望了李敏德一眼,笑了笑,手就从李未央的手腕上滑了下来,无力地滑到了锦被上。
老夫人闭目,默默流泪,被压抑了很久的丫头妈妈们终于可以大放悲声。李未央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并不是她不够哀伤,而是她哭不出来。她的胸口,就像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塞着,呼吸都觉得困难。除了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的哀伤外,她还感到心中一块很重要的东西塌陷了。她的精神仿佛失去了支柱。她现在才发现,三夫人对她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个盟友那么简单。
大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格外伤心地擦着眼泪,却掩不住嘴角微微翘起,她正哭得畅快,忽然感到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侧目一看,发现李敏德正愤怒地盯着她。眼中除了愤怒还有深深的仇恨。
大夫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被这个孩子知晓了,她冷冷一笑,毫不在意地把头一偏,继续用帕子装模作样的擦眼泪。虽然她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心底却感到一阵浓浓的心悸,因此又感到了几分焦躁:事情明明安排的天衣无缝,怎么会被一个孩子知道的?真是说不尽的麻烦!
此时,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四处走动,三夫人的死讯,一下子惊醒了所有的人。
三夫人生前简朴,葬礼老夫人也遵照她的意思没有太过铺张,因此治丧的时间并不长,但因为她毕竟身份放在那儿,京都的达官贵人纷纷上门来吊唁,大夫人出面主持丧事,一切办的井井有条,体体面面,人人皆说她贤德大方,处事公道,却不知道她才是害死三夫人的幕后元凶。
怀疑此事的人,不过是李未央和李敏德而已。事后,李未央特意派人去调查了半个月前的那件事,只是时过境迁,能够得到的仅仅是只言片语,想也知道,大夫人既然敢做,定然是将所有证据都湮灭了。
李未央觉得愧疚,若非三夫人一力帮助自己,大夫人也许不会那么快动手。现在,她很清楚,大夫人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自己。只是李未央不比三夫人,前世的经历让她对那些暗地里害人的手段门儿清,再加上平日里蓄意提防,大夫人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罢了。
因为三夫人的过世,接下来的过年,大家也都兴趣缺缺,脸上见不到多少喜色。再加上大小姐因为上次的事情不被老爷待见,整日里只能躲在屋子里不出门,大夫人心中郁闷,拿着错处重惩了不少的丫头。
随着天灾过去,陛下平定了灾区的暴乱,安抚了民心,杀了好一批贪官,年关一过,来往李家的人开始多起来,李丞相的手里握着续任的权力,于是乎他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拓跋真在太子的暗示下,亲自到李家走了一趟,却没想到碰到了五皇子拓跋睿的轿子。
拓跋真脸上浮起一层淡笑:“五弟今日怎么有空上这儿来?”
拓跋睿的目光在拓跋真的脸上走了一圈,儒雅地笑了:“三哥,你是为太子走的,我是为李家大小姐走的,咱们可不是一路来的。”
为了李长乐?看来五皇子也在打李家这位大小姐的主意。拓跋真暗忖,经过上次那件事,连同太子与他两个人都被皇帝好一顿骂,可以算是被李未央坑了一把,而且李长乐闹出那么大的祸事,弄的人尽皆知,如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对她可都没什么好感,若非她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在,只怕早就被人拉出去游街了,自己对于求娶的事情早已产生了犹豫,这位五皇子还上赶着往上撞,可见是真的被美色迷倒了心窍。
拓跋真冷笑一声,什么都比不上帝位重要:“五弟,请。”
两人相携着进去,一路被人引入花园,大公子李敏峰笑容满面地迎上来,道:“今日二位居然都来了,真是难得。”
他和拓跋真交换了一个眼神,拓跋真笑道:“可不是,实在是太巧了。”
李敏峰微笑道:“不光是你们二位,今日还有其他客人,请随我来。”
花园里有座亭子,安置了厚厚的毡垫,摆上两个大熏炉,炭烧的红红的,亭子里里,高进闭着眼躺在摇椅上,手里举着一只桃子,吃的嘎吱嘎吱响。
高敏一身华服地坐着,她眉眼细长,肤若凝脂,宽阔的额头显得极为秀丽,一看到拓跋真,她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好过于殷勤,便笑着走上去行礼。回头看到高进还在摇椅上躺着,立刻提醒道:“二哥!”
高进一瞧,两位皇子都走了过来,他倒也不曾畏惧,笑嘻嘻地下来行礼,手上还抓着没啃完的桃子。
五皇子虽然应了礼,眼睛早已飞到凉亭一角的女子身上去了。
李长乐一袭素净的白袍,长长的眉毛仿佛远山凝聚而成,柔情似水的眼睛,花瓣一样的嘴唇……就这样乍然呈现在了眼前。五皇子整个人重重一震,几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数不尽的蕴藉风流,道不完的艳羡惊绝,全因着这一女子的样貌姿态,被拨起撩动,他下意识地道:“多日不见,大小姐清瘦了许多。”
李长乐轻轻一震,睫毛上就沾了露水,欲说还休的模样仿佛受尽委屈。
李敏峰将众人重新在凉亭里安排了位次,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家中出了个妖女,害的妹妹受尽冤屈,我们也是寝食难安,真叫人难过啊。”
五皇子拓跋睿皱眉:“你说的妖女是——”
拓跋真垂下眼睛喝茶,仿佛没有听见。
高敏冷哼一声道:“还不是那个小贱——”她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太过露骨,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那个李未央。”
拓跋睿挑眉:“你说的是安平县主?”
一旁啃桃子的高进嗤笑一声,道:“什么安平县主,就是个乳臭未干靠着三言两语就敢妄议朝政的小丫头。”上次被打伤,足足在家里躺了两个月,他心里,一直对李未央有一点忌惮,又有一点怨恨。
被他们说的勾起了旧事,拓跋真看了一眼李长乐,不禁摇了摇头,美貌有余,头脑不足,看来求娶一事,还要从长计议。
李敏峰叹气道:“现在有了这个祸害,老夫人越发不理睬我们,连父亲最近都生了气,见都不肯见妹妹,害的她整日里以泪洗面,怎么能不瘦呢?”
五皇子看着美人受累,当下道:“这件事情怎么能怪罪大小姐,都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把好好的策略都给办砸了。”
李长乐用帕子掩了掩眼角,悄声道:“大哥,何必在两位殿下面前暴露家丑,妹妹再跋扈,那也是自家人,她是年纪小不懂事……”
五皇子叹息道:“安平县主到底是在乡下长大的,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礼数,委屈大小姐了,你放心,我会让母妃向太后和陛下为你说说好话,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你就是。”
李长乐美丽的眼睛楚楚动人地望了一眼五皇子,随即迅速垂下眼睛,道:“多谢五殿下。”
就在这时候,专心啃桃子的高进突然冷哼一声道:“瞧瞧,这是谁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不远处湖水冷冷,对岸红梅盛开,与雪地相称,令人望之失神。就看见一个素服少年正从梅林中走出来,俊秀的容颜格外耀目。
“这个小杂种怎么还留在李家?”高进带着几分讶异问道。
“哼,这小子,如今奇怪的很……”李敏峰冷笑一声,道,“三婶死后,他就成了我那三妹妹的跟屁虫,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照我说,父亲就不该再留下这么个东西,跟咱们李家半点干系都没有,哪里还能继承三叔的遗志呢?”
“大哥,三弟毕竟是上了族谱的。”李长乐淡淡提醒道。
李敏峰从小就不喜欢这个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少年,冷笑道:“上了族谱除名又有什么不行,咱们家可不能收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平白乱了血统。”
拓跋真微微一笑:“有安平县主护着,只怕李兄要赶他走,没那么容易吧。”
高进嘿嘿一笑:“逼的他惹祸,不是很容易吗?”
李长乐淡淡一笑,道:“我可听不懂表哥在说什么。”
高进的笑容带了一丝诡秘:“你很快就懂了。”说着,他随着椅子摇摇摆摆,将吃了半个的桃子随手抛出去,远远砸在李敏德的头上,“喂,你,过来!”
桃子砸在李敏德的身上,又咕噜噜的滚到地下。李敏德漂亮的白袍上,一下子滚落了一道脏污的印子。
他猛地回过头来,盯着凉亭里的人。
“哎,把那桃子捡起来吃了……”高进在摇椅上摇晃,“这在如今可是稀罕物,赏你尝尝鲜……”
周围的丫头妈妈们都低下头,掩住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
李敏德看着那桃子,低下头,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道光亮,随后湮灭不见。
他答应过母亲,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必须忍耐。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留在李家。
伸手从地下捡起已经砸的稀烂的桃子,李敏德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容,他仿佛察觉不到那桃子很脏,用手擦了擦,张口咬上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包括三皇子拓跋真,他眯起眼睛,这个孩子到底是年纪小不懂的这是侮辱,还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好不好吃啊?”高进在惊愕过后,露出得意的笑容,高声问道。
“好吃,谢谢表哥。”李敏德长长的额发遮住晶亮的眼睛,随后他迅速抬起头,露出温顺的笑。
阳光勾勒出他的身形,瘦瘦小小一道。
有人在惊讶的抽气,有人啊了一声又被人很快捂住了嘴巴……“三少爷真的吃下去了!”“哎呀,好脏哦!”“真是下三滥,连这种东西都吃!”“不过是一条流浪狗嘛,主子没了,自然要向别人摇尾巴!”
“小姐——”白芷担心地看着这一幕,她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这样羞辱一个少年。三少爷一向心高气傲,他能忍受这种耻辱吗?
李未央远远看着,皱起了眉头,当她看到李敏德的表现,怔了一会儿,然后,心头升起浓浓怜惜。
站在那里的少年虽然还是一般的俊俏,却显得越发消瘦,亦早不复当初的骄傲。
敏德……
一下子失去了唯一的庇护,失去了在李家立足的根本。他无处可去,不得不对那些欺辱他的人露出笑容。
一颗耀眼的明珠,因为世俗的残酷,蒙了尘灰,磨了锋芒。
高敏哼了一声,说道:“你在李家长大接受过礼义廉耻的教育……呸,竟然做出这么低贱的事情,太丢脸了!”
“哈,不过是一条狗而已。”高进大笑一声,跳下来,三步两步到了李敏德面前,居高临下的仰着下巴睨他,满脸的鄙夷与挑衅。
李敏德的表情,十分的平静。
高进故意要惹怒他,冷笑道:“怎么?我说的你不服气么?”
高敏扑哧一声,忍不住大笑起来。
拓跋真淡淡一笑,这个少年,还真是有意思。
李未央远远看着,眼睛里有一丝酸涩,她忍不住想:敏德现在在想什么?当他用这样的姿态面对一群欺负他、羞辱他、折辱他的人面前,究竟是如何忍受这一切的?
不知为什么,她会为这个少年的境遇如此难过。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一个少年这样承受屈辱?为什么要将他的骄傲粉碎的如此干净彻底?这么鲜血淋漓的一种痛苦,连她一个旁观者都承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少年。
然而李敏德忽然笑了,漆黑的眼睛原本看上去像一潭死水,而今笑容一起,就让人无法移开目光。他眉毛一扬,眸光流转的悠悠道:“我当然……是服气的。”
高进愕然,呆了一下:“你说什么?”
李敏德恭声道:“表哥做的都是对的,我无话可说。”
高进摸了摸鼻子,突然有点悻悻然,又盯了他几眼,“你可不要玩什么花样。”
李敏德忍不住将自己袖子里的手又轻轻握紧了些,脸上的笑容却一如往常:“表哥,我是个身份低贱的人,完全不能和你相比,怎么敢和你玩花样呢。”
高进见他这样,冷笑一声,突然夺过一旁丫头手中的酒壶,兜头就往李敏德的头上洒下去。
酒水一下子打湿了少年的头发,他的眼睛也仿佛浸润了酒水,变得无限冷漠,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高进不屑,索性高高举起酒壶就向李敏德的头上砸过去。
周围的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神情,李长乐勾起了嘴角。
拓跋真始终低着头喝茶,一言不发,这是李家的争斗,与他无关。
“住手!”突然,高进的手被人架住了。
高进大怒:“李未央,你好大的胆子!”
“表哥,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要对三弟做什么?”李未央的声线清润,仿若朗朗的风,带着难以描述的一种轻柔,可说出的字,却又显得冷冰冰的。
高进冷笑道:“关你什么事?!”
李未央淡淡道:“老夫人说要请三弟去荷香院一趟,表哥有什么不满吗?”
高进面色一僵,随即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被痛打了一顿之后,他从骨子里畏惧李未央,今天若不是这么多人在这里,恐怕他的腿肚子都要打软。
高敏突然走了过来,此时冷冷逼视着李未央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和我二哥说话。”
李未央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笑道:“敢问敏表姐,你二哥是何品级?”
高敏一怔,高进是个浪荡子,哪里有什么品级,那一边,李敏峰兄妹的神情却变了,李长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发,上次为了留下来,不得已采取了激烈的手段,因此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疤痕,每次看到李未央,都在提醒她这道疤痕是怎么来的,也更加愤恨,她淡淡道:“表姐,三妹的意思是,她堂堂一个安平县主,表哥没资格在她面前说话。”
这话一说,便显得李未央嚣张跋扈了,五皇子皱起眉头,道:“不过一个区区二品的安平县主,竟然这么说话!”
五皇子拓跋睿看到李长乐眼睛就发直,李未央也不指望他说出什么好话,听到这里不过微微一笑:“五殿下,怎么您觉得二品太低了吗?哎呀,其实未央对陛下的赏赐已经很满足了呢,压根没奢望过一品,不论品级,这都是陛下亲自册封的,您说是不是。”
拓跋睿果然不悦,“李未央,你不要得寸进尺。”
“五殿下说未央得寸进尺,我真是惶恐呢。”李未央悠然道,漆黑的眼睛里流动着些微的讽刺。
拓跋睿,你真是被李长乐迷得忘了皇宫的大门往哪儿开,就算安平县主再不值钱,那也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天下由一个官员子女一下子被封为县主的,恐怕仅她一人,皇帝的威严,纵然是皇子,也容不得他僭越。
果然,拓跋真咳嗽了一声:“五弟,安平县主说得对,她的县主之位是父皇亲自册封的,高公子的确不该在她面前大呼小叫的。”说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声音越发低沉了:“五弟一时莽撞,还请县主不要怪罪。”
“您说哪里的话。”李未央笑道,“我哪敢怪罪皇子殿下呢。”
“高公子刚才,不过是和三公子开个玩笑。”拓跋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而高进直觉的叫道:“我才不是开玩笑!”
拓跋真轻轻一哼。
高进缩了缩脖子,却又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有点难堪:“三殿下,这丫头——”
居然还不知道进退!拓跋真沉下脸,轻叱道:“闭嘴。”
高进吓得顿住了,高敏看着李未央的眼神越发的嫉恨。
李未央却只是笑着望向一旁的李长乐,果然见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恨意。
拓跋真如今觉得,李未央的聪明伶俐非同一般,只可惜,到底是个庶出的,在李丞相心中的分量,永远也没办法越过李长乐去。他看着不远处的李敏德,眼睛里带了三分嘲讽:“三公子,高公子不过是照顾你才给了你一个桃子,你不会介意吧。”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受害者李敏德。然而他站在原地,负手垂头,碎乱的留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因此看不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他,在听见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以后,又是什么感觉?
李未央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如果可以,她会打碎拓跋真那张俊美的脸。
原来,人真的可以下贱到这种地步。
李敏德一直没有说话,许久,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越发乌沉。
他道:“是,是我的错,跟高进表哥没有关系。”
他的脸上,带着足以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语气很轻很轻:“三姐,别生气。”
拓跋真一笑过后,恢复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县主将人带走吧。”
回应他的,却是李未央眉头微皱的沉默,以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像是——悲伤……
李未央她,竟然为了自己感到悲伤。李敏德心头大震,豁然间,觉得原本充溢在胸口的憎恨与愤怒,竟然奇迹般的抚平了。
李未央轻声道:“敏德,咱们走吧。”
李长乐冷眼瞧着,突然对着高敏眨了眨眼睛,高敏立刻会意过来,不着痕迹地推了高进一把。
在下一刻,高进踩住了李敏德的衣服下摆。
李未央突然回头,看见了这一幕。
贵族们自持身份,尤其在女眷面前,通常都是很有礼貌,可是却也不乏像高进这样下流猥琐的人,而且身份还不低!她总算明白伯昌侯为何会不喜欢这个儿子了,这人太令人厌恶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
李未央的声音因愤怒而压的很低,却异常坚定,“表哥还有什么话说!”她五官清秀,平日里看起来笑眯眯的十分温顺可亲,可是此刻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母狮子,眉间带着三分阴狠,盯着高进,盯紧他,宛如一条蛇盯住了猎物。
高进有一瞬间的恐惧,可是他想到美若天仙的大表妹许诺事后将身边的漂亮丫头送他一个,立刻就胆大起来了。
“我赏给他的桃子,还没吃完!”高进冷笑着说。
李未央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目光犀利的就像一把刀,高进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你!”
“啧啧啧,表哥,这么害怕做什么……”李未央说着,伸出手,竟将地上的桃子捡了起来,一把塞进了高进的嘴巴里,巧笑倩兮道,“这么好的桃子你怎么给三弟了呢,自己留着吃吧。”
高进没有防备,一下子吃进了脏兮兮的桃子,立刻呸地一声全都吐在地上,大叫起来:“李未央,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在凉亭里逡巡一周:“表哥,陛下可是夸奖过我恭顺有礼,端庄高贵呢,你该不会是质疑陛下吧?唉,当着两位殿下的面你都敢这么说,是当面侵犯皇家的威严啊!”
所有人的脸色,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高进暴怒,却不敢打李未央,猛地上前就要去拖李敏德出来,李未央突然挡在他跟前,高进没能碰到李敏德,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李未央的头发,一根簪子脱开头发,只听“咚”的一声,掉进了湖里。
高进哈哈大笑起来。
李未央却不理他,走了几步,盯着湖面。
高进道:“三表妹,我可不是故意的啊,哎呀,这么好的簪子,真是可惜了。你这么紧张,难道是谁送你的定情信物?我看也不值什么钱,以后表哥送你个更好的就是了。”
李未央挑高了眉头。
高进大笑:“怎么?你就这么心疼玉簪子?那就跳下去捞啊。听说你是乡下长大的,又懂得水性,没准还真能重新找回来呢,哈哈哈哈……”
他算准了她不会去捞,因此扬声大笑。然而笑到一半,突然停止,面色骤变——
众人还看不清李未央是怎么动作的,只看到她猛地扇了高进一个巴掌,高进一个趔趄,竟然被打得整个人向后跌倒,瘫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凉亭里原本看热闹的人们,同时都站了起来。高敏尖叫起来:“李未央,你这个疯子!”随后她快速冲过去,上上下下查看高进:“二哥,你有没有事?”
高进被打掉了一颗牙,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此刻正目瞪口呆的,还没回过神。
李敏峰快步走过来,大声道:“未央,你太放肆了!就算你是县主,也没有随便打人的道理!”
三皇子拓跋真冷淡地望着李未央,心里觉得她的确是过分了。五皇子拓跋睿则直接开口指责:“李未央,我一定会禀报父皇,让他知道你的恶行!”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笑容里带了一点淡淡的残酷:“五殿下,那你别忘了告诉陛下,他赐给我的礼物——那只八宝玉簪刚才被表哥丢下湖里去了,竟敢损毁御赐之物,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从轻发落呢?”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随即李长乐脱口道:“那真是陛下赐给你的?”
李未央向她走了一步,晃了晃满头的珠花,又晃了晃手上的玉镯子玉戒指:“是啊,这些都是陛下赐给我的。”
“你疯了吗,这些御赐之物怎么能随便带出来乱晃!”高敏不敢置信。
李未央撇了撇嘴,道:“陛下亲赐的,我自然是戴上才能放心啊!谁知道表哥那么大胆,居然连御赐之物都敢损毁,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呢,哎呀,这回连我们都要被表哥连累了,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留下全尸——”
高进吓坏了,连滚带爬地扑到桥上,望着湖面上未尽的涟漪,彻彻底底的被吓到了。
玉簪!
陛下钦赐的!
损毁御赐之物要诛灭九族!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李长乐眼珠子一转,刚要说话,就听见李未央自言自语道:“大姐,这御赐之物是我保管的,如今出了事呢,我也跑不掉,杀头是难免的了,我是不要紧,可惜了你花容月貌,这回也要跟我一起杀头了。”
李长乐原本想要诬陷李未央自己丢了簪子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她美丽的面孔一阵青色一阵白色,牙齿都开始打颤。
“凭什么!凭什么你丢了东西要别人陪葬!”高敏的声音极为尖锐。
李未央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想啊,谁让损毁御赐之物是诛灭九族的罪过呢?不要说是我跑不掉,大姐跑不掉,所有人都得一起死啊!对了五殿下,你去向陛下告状的时候,别忘了把罪名都推在我身上,这样也许陛下从轻发落,原本要判大姐凌迟处死的,会改判毒酒一杯呢?”
说完,她笑嘻嘻地望着拓跋睿。此刻她发如黑云,面如冰雪,过分窈窕的身躯分明随时都会被吹走,却又带着一种难言的强硬。
拓拔睿完全失语,他哪里想到,李未央竟然是这么一个刁钻厉害的女子,尤其是,她还不要命。
“当初太子少师王大人,不小心打碎了先帝赐他的一只玉环,先帝暴怒,可是将他杀了,还不顾文武百官的求情,彻底将王家九族诛灭,两位殿下,未央没记错吧。”
李未央微笑着问道。
当初王勇被杀,固然有旁的原因,但最直接的导火线,确实是因为御赐之物被损坏一事……
拓跋真看着李未央,眼底仿佛也泛起了幽幽涟漪,湖面上的风,同样拂过他的长发和长袍,脸上平时一直带着笑容,这一次,他不笑了。
李敏德看着李未央站在自己面前,用她的力量保护他,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眸深处化开了,又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凝结。
他不动,不笑,不说话。
只是一直一直看着。
李长乐突然醒悟了一个事实,自己身在李家,长在李家,受惠于家族,纵然将来出嫁,也要依赖李家的声名和父亲的权势,可是李未央,她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更甚于,她好像希望李家人全部下地狱。所以,哪怕损毁御赐之物这么严重的罪名,她也能毫不在乎地说出来。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而李未央,从头到尾就什么都不在乎,她是个不怕死、不要命的人!
李长乐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你——”高敏立刻就要冲上去给李未央一巴掌。
李未央却笑得很不怀好意,晃了晃手上的玉器:“表姐,你可小心着点!”
高敏投鼠忌器,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一双眼睛气的通红。
李未央一定是故意的,她故意把皇帝赐的东西全都带在身上,谁要是不小心碰坏了一点儿,那就是损毁御赐之物,杀头的罪名!
李敏峰回过味来,赶紧道:“三妹,你别生气,我马上让人去把玉簪子捞起来,这池水里有淤泥,想必不会摔坏的,一定找到还给你。”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大哥,我要表哥下去捞。”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高进变了脸色。高敏满面怒容,杏眼圆睁:“李未央,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只许你们欺负别人么,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李未央清冷冷的眸子盯着眼前的高进:“表哥,我可是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若是不愿意么——”
她笑嘻嘻地望向五皇子,“殿下还是进宫去禀报陛下吧。”
“你——”高进面色灰白,几乎说不出话来,终究吐出一口气,“好,我去捞。”
他说完,卷起衣裳,真的跳进了湖水里。
高敏的拳头捏的死紧:“二哥,你别理她,快上来——”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怎么,敏表姐也要下去陪着?”
高敏顿时噤声,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地看着李未央,随后她猛地跺了脚,扭头道:“三殿下,您看怎么办?”
拓跋真暗地里摇头,李未央咄咄逼人,偏偏句句在理,叫人说不出别的来,他慢慢摇了摇头。
李长乐眼睛里泪光闪闪:“三殿下,表哥真是太可怜了,天气这样冷,万一——”
李未央扬眉冷笑:“大姐,快派人去帮着表哥捞玉簪吧,天黑之前,一定要把玉簪捞起来。否则——”
她不再说话,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落在李长乐的身上。
水里的高进,满脸的恐惧,拼了命地在水里找那个玉簪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对李敏德道:“走吧,老夫人还在等着咱们呢。”她拉着李敏德走了两步,回头嫣然一笑,道,“记得找到以后,把簪子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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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7-19 20:45
069 当庭献艺
出了花园,李敏德突然站住了:“三姐,你不该为我冒这么大险,御赐之物不是好玩的。”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芷却突然开口道:“那根簪子不是陛下御赐的,小姐是吓唬他们呢。”
李敏德牵起嘴角,笑了笑。
李未央瞧着他,只是淡淡地道:“敏德,今天这种事情,你不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李敏德垂下眼睛:“以后不会了。”
李未央奇怪,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说不会被那些人欺负,还是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忍辱求全。
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白芷道:“小姐,三殿下出来了。”
一回头,果真看见两名婢女在前面引路,年轻男子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地缓缓走过来,的确是刚刚还在凉亭里的拓跋真无疑——这是要走了。
李未央的眼睛微微眯起,拓跋真身上的那件华贵貂皮,是皇帝赐下来的,整个大历朝不超过五件,看来,如今这位出身不高的皇子已经不露声色地进入了权力的中心了。
见他一路走过来,白芷等婢女连忙低头躬身,让开了路,拓跋真却在李未央的面前停下了。
“县主……”他侧头看着李未央,淡淡道,“今天是把我们当猴子耍了吧。”
白芷等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李敏德握紧了拳头。
“还真是胆大妄为。”拓跋真叹息一声说道。
“是啊,我胆子一向是很大的。”李未央面色出人意料地平静。
前世里她一直爱慕着自己的丈夫,体恤他出身卑微却努力不懈的决心,在那时的她眼里这人是无可挑剔的夫君,是天地一样高大的依赖,这一世,眼前的人依旧没有变,他依旧刚毅果断,心性坚韧,有手段有魄力有智谋,无可否认的是人中之龙。若是可以,这一世李未央是不想和此人有任何交集的,因为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他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会玩弄别人与手掌之上。这样的人,你永远猜不对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更不会知道他对你到底真心还是假意。
二人四目相对,几乎一瞬间,仿佛有寒芒交际而过。
“不知道三公子可否移步,”拓跋真收回目光,含笑说道。
李敏德望着李未央,她点头,李敏德瞳孔紧缩,随后向后退了几步,让出了空间。
“殿下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李未央扬眉。
“雪中赏红梅,真是一番好景致……”拓跋真并不回答,微笑着望向远处。
“三殿下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李未央笑了笑。
拓跋真向后摆摆手,婢女们都向后退去,就连白芷,都不得已退出了走廊。
“我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看看你头脑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罢了。”拓跋真的微笑带了一丝冷淡。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未央问道。
拓跋真哈哈大笑,笑声清凉,惊飞不远处雪地觅食的鸟雀:“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三小姐果真伶牙俐齿,怎么也能脱身,高进今天跳进刺骨的湖水里,不死也要脱层皮……你心肠之狠,真是让人佩服之极。”
这次轮到李未央笑了。
李未央的笑容比红梅还要灿烂:“这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其实你现在完全没必要这样做……”拓跋真停了笑,突然正色道。
李未央扬眉:“哦,愿闻其详。”
“看你行事作为,像是完全不顾及李家,你这日子过得多好,而且将来还会更好,但你要知道,若没了李家,你李未央什么也不是,所以下一次……”拓跋真理所当然地说。
话没说完,就被李未央突然打断。
“殿下,这里也没别人,你不用讲大道理。”李未央笑了笑,“更何况,你觉得我会听你的话吗?”
“李未央,为了泄愤,把自己搭上,值得吗?”拓跋真突然问道:“或许这些人是践踏过你的尊严,但人性就是如此,逢高踩低,有时间怨恨别人,还不如花时间,早点站到让他们无法企及的地方去,让他们永远只能仰视你……”不知不觉的,拓跋真的话中意味变了,有一瞬间,李未央几乎以为他不是在说她,而是在说他自己。
因为拓跋真出身低贱,所以他一直被其他人看不起。正因为如此,他的野心潜藏的比寻常人更深,他不是不仇恨的,只不过,他将仇恨化为向上的动力,一步步地往上爬,从一个被人奚落的皇子变成高高在上的皇帝,现在看来,他正在试图用这套理论来劝说李未央,不,或者说是让李未央站到他那边去。
“未央,现在的你已经得到寻常人难以得到的名誉地位,父皇和太后都待你青眼有加,你已经做到这样了,那为什么非要画蛇添足?”
他一步步诱导着,李未央望着他,突然笑了笑。
“殿下,你突然对我这么有耐心……”她抬起头看向他,“真让我受宠若惊。那么,依你看,我又该怎么做呢?”
拓跋真英俊的面孔染上一层轻松的神色,他以为李未央已经被说动了,或者说,他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若我是你,就会想方设法和众人交好,借着机会往上爬,让陛下和太后越来越喜欢你、宠爱你,将来谋求更高更好的前程。未央,若是你愿意,我还可以请求父皇,让你变成我的侧妃——”
侧妃?
哈哈哈哈,原来他在这里等着她。李未央冷冷地笑了,前世今生都一样,这个男人前生为了争取李萧然的支持和蒋家的兵权才来求娶李长乐,谁知被塞了个庶女顶包,他明明非常不满却若无其事,利用自己和李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并成功获得皇帝的青睐、一步步构陷其他皇子最后成功登位,登位后为了一雪前耻,毫不犹豫将自己打入冷宫封了李长乐为皇后。而现在,他却来向自己求亲。这个男人,行为模式看起来是矛盾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他的一切不过是按照一个逻辑,谁对他有利,谁对他有利用价值,谁就能留在他的身边。
侧妃?她可没兴趣再做一次踏脚石,拓跋真骨子里是看不起自己庶出的身份的,他原本打算求娶的,是李家的掌上明珠,倾国倾城的李长乐。
拓跋真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怜惜温柔的神情:“从古至今,男人得到权势的方法多种多样,女子却只能依附夫君。你知道,我的出身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和你是同病相怜,我也有恨的人,可是我并没有像你现在这样自暴自弃、四处树敌。你若是相信我,我至少可以帮助你。”
“三殿下,你有没有挨过打。”
拓跋真微微一怔。
“你有没有饿到去猪圈里和猪抢吃的?”
“你有没有被人骑在地上,像狗一样到处爬,就因为别人缺玩具了……”
“三殿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恨,什么叫痛苦?”
李未央突然耻笑了一声。
拓跋真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说你知道恨的滋味?你有什么可怨恨的?你锦衣华服、前呼后拥,所谓的委屈,不过是身份不够高,被别人白眼或者说了几句羞辱的话罢了,我们不是一类人。”李未央冷冷一笑,“我已经说过,永远也不会是一类人。所以这些话,三殿下,可以不必再说了。”
冥顽不灵,拓跋真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机会他给过她了,若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他才不会和她在寒风里说这么久。拓跋真红润而富有棱角的唇边弯出了一丝冷酷的微笑道:“即便如此,那便随你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上忽然带了少许异样的神情,更是在最后一句话上加了重音。
说完,他甩袖大步离去,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不远处,李敏德一直看着这一幕,他紧紧握起了拳头。若非为他,三姐何须与这些人来往,分明是与虎谋皮。
他眼里出现了一种冰封般锐利的光芒,仿佛一柄雪亮的寒刀。
那个世界,不是他能进去的,至少现在的他不行,纵然有未央也不行,这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三姐身边有太多的人,虽然知道她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与情爱无关,但那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他无法掌控的联系,若是三姐真的不在意拓跋真,为什么她总是对他流露出淡淡的厌恶和憎恨呢……
他低下头,或许是他自己太自私了,三姐和自己并无血缘的牵绊,除了对三夫人的承诺,她没有必要这样护着他,为他担心。可是他——竟然偏执自私的想将李未央的关心和眼神完全占有。
从没有一个人,会为了他这样担心,挡在他的面前保护他。
只是三姐的世界,实在是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闲杂人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李未央心中,只有他一个人。
自从花园一事后,李长乐等人碰到李未央,无一不是绕着走,生怕不小心碰掉了她头上的钗环,碰坏了她手上的玉镯戒指,那模样,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李未央看在眼里,并不在意,她知道,真正要对自己动手的大夫人,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春节过了不久,就是三月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宴会是最多的,各家各户都发来了帖子。老夫人斟酌了很久,终于决定带着李未央出去见人。
老夫人平日里不出门,能请得动她的帖子,必定是来自皇家的,这一次的邀请,是来自于陛下的永宁公主。说起这位永宁公主,是皇帝一位地位低下的惠嫔所生,惠嫔因为难产而亡,永宁公主便被带到皇后那里交给她抚养,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便认真地抚养大了永宁公主,说起来,这位公主比太子还要大四岁。等她到了十五岁,皇帝便命令礼部替她择婿。但是因为前朝发生过驸马反叛的事情,所以本朝公主出嫁,有一条规矩是要遵守的,就是驸马将来不可以入朝为官,而所谓的驸马也不过是做一个领干俸的虚职。再加上公主是金枝玉叶,不小心磕着碰着谁都担待不起,这样一来,真正的世家大族、衣冠世胄,有文武双全的好儿子的,谁都不愿与皇家结亲。可皇帝看中了谁,谁就得做驸马,不是你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
等到了永宁公主的时候,皇宫里刚透了消息出来,所有豪门贵族之家立刻找一切法子给自家适龄的儿子娶了妻子,尤其是当时的应国公周家,一下子四个儿子全都订下了婚事,这让原本预备从周家挑一个出来的皇帝大为光火。皇后亲自把周国公夫人招进宫去,硬生生逼着她挑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来婚配。应国公府不敢违抗,又实在舍不得自己一房四个文武双全的儿子,便阳奉阴违地举荐了应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子周明昌为驸马。皇帝召见了周明昌,见他果然一表人才很是满意,便又派了当时身边最宠幸的太监总管去调查这位周公子,这个太监总管却是个贪心的人,在收受了巨额贿赂之后,他自然好一阵吹捧。
永宁公主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本来是件好事,可是这个周明昌却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他从小就心胸狭窄,又患有痨病,因为当上驸马,仕途无望,本就郁卒得很,又被家中堂兄弟们嘲讽了一番,更是雪上加霜。婚礼上,情绪激动又劳累过度的周明昌就当众吐了血。婚后不久,永平公主发现了真相,大为恼怒,周明昌做贼心虚,更是一病不起,成婚不过半年,就此一命归西了。事已至此,一切就都瞒不住了,皇帝将应国公府全部发配流放,杀了收贿赂的太监,重新修建了公主府,让永平公主居住。
高贵的公主流着皇帝的血脉,虽然不用为臣子驸马殉节,但是也无心再嫁人,只能守着富丽堂皇却冷冰冰的公主府度日。时间一长,她自然觉得无聊烦闷,便经常在公主府里举办宴会,招待京都里的贵族们,聊以排遣寂寞。
马车里,老夫人叙叙地说着这些旧事,李未央表面上认真地听着,实际上,她的心思早已飞出去了很远。
旁人知道的,不过是表面。皇家,永远不会做愚蠢的事情。当初应国公因为是先帝的开国功臣,再加上他四个儿子都占据了朝中重职,其中一个还握着两万兵权,渐渐地就开始嚣张跋扈起来,对皇帝也没那么恭敬和忠诚了,皇帝要除掉周家,偏偏等了两年都等不到好的理由,有什么理由比得上欺君罔上更名正言顺呢?永宁公主,或许只是皇家的一个棋子。因为这桩婚姻,她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但这样一来,她为皇家做的贡献,也算是很大了。
“永平公主真是可怜啊,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老夫人摇头叹息。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其实永平公主和前驸马十分恩爱,驸马虽然身体不好,但诗文风流,琴棋书画皆十分精通,更加上性情温柔敦厚,与公主是一对形影不离的伉俪。那些所谓的什么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后来驸马的死,李未央当年曾经听皇后偶然失言,其实并非是痨病……
“是啊,公主真是太可怜了。”李未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老夫人的话。
“正因为如此,陛下如今才这样厚待公主啊,前两天又把农业寺的五千亩低田给公主做了别院,待会儿你去了,可要好好和公主说话,让她喜欢你,能成为公主府的常客,你才能被其他人所接受。”
李未央点头,心里想到的却是别的事。
“老夫人,这次的帖子——”
老夫人慢慢笑了:“你大姐正在思过,自然是不能带她来的。”
李未央也笑了,美丽的眸子带着一丝淡淡的讽刺,李长乐因为救灾五策的事情受到太多的非议,现在最需要在各大场合露面,在众人面前洗刷不好的印象。今天公主宴会,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大夫人怎么肯错过这样珍贵的机会。
她们母女绝对不会甘心被人阻拦,所以,老夫人恐怕失算了。
李敏德静静望着她们,一直没有说话。今天老夫人本不想带他来,可是三姐却说,三夫人去世之后,他总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的,请求老夫人带他出来散散心,可是他却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三姐不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李家。
难道说,他已经柔弱到一切都需要三姐保护的地步了吗?李敏德垂下长长的睫毛,眸色复杂。也许,他该让三姐知道,他并不像她想得那么弱小,有的时候他隐忍,不过是不想锋芒太露。
公主府坐落于京都之南,占地约百亩,李未央乘着马车一路进去,掀开车帘,只看到一路上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公主府里,仿佛容纳了整个春天。
在第一道园门前,马车终于停下,李未央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然而,一眼便看见大夫人的马车。而本该在家中静思己过的李长乐,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大夫人的身边,与旁边的贵妇人寒暄。
老夫人的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果然来了!李未央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兴奋的情绪,轻轻托了托老夫人的手臂,老夫人才反应过来,瞬间黑了脸:“长乐不是还生着病吗,怎么跑出来了。”
李未央笑了笑:“大姐此行,必然是得到父亲允许的。”
老夫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李萧然行事谨慎,聪明稳妥,偏偏对这个女儿过于宠爱,本朝男女之防不大,更何况这种场合,往往是贵族男女之间变相的相亲宴,照这样子看,那件事——他还没有彻底死心。
李长乐注意到了什么,抬眸向这边望过来,正好与李未央的眼神对视。
阳光淡淡的照在李未央身上,依旧是素衣胜雪,宛转蛾眉,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的冷清。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是这副没所谓的模样,却偏偏心思奇巧,手段毒辣,李长乐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脸上却绽放了春花般的笑容:“三妹。”
李未央笑了笑:“大姐。”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真是不知羞耻。”
李长乐的脸色顿变,笑容像张面具,从额头裂出一道缝隙,最后扩延到全部,哐啷碎开。
她没想到,经过巫蛊一事,老夫人竟然对她憎恶到了这个地步。
老夫人望着她陡变的神情,冷冷一笑,却也没多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大夫人等人跟在自己身后。既然来了,就不能当众赶回去,只是,心里极为不痛快罢了。
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老夫人虽然如今很不喜欢长乐,可她们毕竟都是李家的人,在众人面前,老夫人是不会给她们难堪的。当即向李长乐微笑了一下,道:“进去吧。”
李长乐欢喜起来,轻移莲步跟在大夫人的身边,当然,一路上还是引来无数人侧目。李长乐的艳名早就传遍皇室民间,不少人也曾见过她,但每见她一次,都会如初见时那样惊若天人。如今她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便把整个花园都照亮了。只是人们却也同时注意到了李丞相的三小姐李未央,她以一介庶女的身份被皇帝册封为安平县主,就是一件足够令人惊奇的事情了,如今丞相府的老夫人又将她特地带来这样的宴会,重视她的意味不说也很明显。
魏国夫人和高敏早已到了,看见大夫人连忙过来打招呼,对李未央却是完全的视而不见。李未央也不在意,目光投向整个宴席。这次的宴席正是摆放在露天的花园里,花园里的鲜花一簇簇,一枝枝,艳态娇姿,繁花丽色,仿若胭脂万点,占尽春风。花园的中间铺了块极大的地毯,毯上绣着芙蓉图腾和祥云花纹,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东西各放数张客席,显然是留给客人们坐的。再看西边的客席上坐满了贵夫人和小姐们,东边的客席上,竟然顺序坐着三皇子拓跋真,五皇子拓跋睿,七皇子拓跋玉,还有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八皇子拓跋聪。
拓跋真坐在东边第一个客席上,一袭青色绣锦华服,面容英挺,极为引人注目。而拓跋玉则坐在东边第三个客席之上,戴着高高的玉冠,穿一袭缕有银丝的白袍,白袍散发出玉一样的光泽,令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光芒耀眼。两个人的座位离得不远,不时笑谈几句,看他们仿佛民间的好兄弟一样,笑着坐在一起饮酒交谈,李未央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错觉。
拓跋真的目光,突然投递了过来,一眼看见艳光夺目的李长乐,随后,不自觉地落在了一身颜色素淡蓝裙的李未央身上。
丞相府的三夫人刚刚去世,虽然是婶母,出于尊重,李长乐也不该穿这么鲜艳的衣服,相比之下,李未央就要聪明谨慎的多。说真的,拓跋真如今,对李长乐十分的失望。锋芒太露不够聪明,更加不够隐忍,这样的女人,真的配站在自己的身边吗?她对自己的帮助又能有多大呢?
而旁边的五皇子在看见李长乐的时候,眼睛就再也转不开了,原先他心里盘算的是,找机会向母妃禀明自己的心意,然后让父皇将李长乐赐给自己。可是母妃却告诉他,父皇最近对李长乐恼火的很,这个时候不适合提这些,所以他才必须勉强按捺住。
拓跋玉也注意到了李未央,原先在他的眼里,这个小丫头是个很聪明的人,却也狡黠,如同狐狸一般。可是此刻看到她妆容整齐,面带微笑,更显得鬓发如墨,肌肤似玉,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无异,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在乡间撒泼害人的小丫头,与她根本不是一个人。
李未央站在老夫人身边,睫毛低垂,在脸上投递下一片阴影,嘴角的笑容恰到好处,与高调而张扬的李长乐相比,她显得十分温柔可亲,而且平易近人。
“三姐,我去男宾席。”李敏德远远看了一眼,见到自己的堂兄李敏峰早已经到了,正在和人寒暄,尽管他十分厌恶这个人,却也知道自己必须和他坐在一起。
李未央对着他笑了笑,道:“去吧。”
不把敏德一个人留在李家,不光光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让他少一点时间胡思乱想。
正想到这里,只听婢女远远道:“永宁公主驾到——”
李未央顿时微笑起来,转头望去,只见长长的回廊那头,一个女子在婢女们的拥簇下袅袅而来。她梳着高高的发髻,别着十对对插彩云簪,仪容端丽,衣着豪奢,正是永宁公主。可是李未央却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永宁公主如今不过双十年纪,却显得十分憔悴。本该红润紧绷的脸孔在浓重的胭脂下显现出了一点灰白,皮肤也浮肿松弛,眉梢眼角竟然都是疲惫厌倦。当然最糟糕的还是她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就像在木头上挖了两个洞,如果不是眼珠偶尔地转动几下,简直不像个活人。虽然满头珠翠,遍体绫罗,仍然无法掩饰身上的颓败之气,给人的感觉简直像是毫无生气的感觉。
跟李未央印象里的公主,是一模一样的。
永宁公主由身旁一位高挑秀丽的女官搀扶着,入了席,在座的几位皇子纷纷站起来行礼,这位皇姐,一向是父皇母后的心头痛,对她最是爱重有加的,他们谁都不敢怠慢。
李未央看着公主微笑着向大家点头,心中却为她难过。这场宴会,压根不是她要举办的吧,只怕是出自皇帝皇后的示意,他们利用了这个女儿,心中存着无比的愧疚,所以想要从别的方式上给予她足够的尊荣,每过三月必定举办一场宴会,好让人知道永宁公主被厚待被尊重,可是这样一来,却无疑是在永宁的心里再捅上一刀。
宴会如常举行。
酒至半酣的时候,永宁公主道:“今日的宴会,多谢各位的赏光,父皇早前赐给我一位乐师,琴艺高超,就请她为大家奏上一曲吧。”
这时候,众人就看见一个少女一身粉衣,肤白胜雪,款款地走上来,她恭敬地朝贵人们施了一礼,就开始低头弹奏。她的琴音十分的美妙,像游龙一样缓缓流出,蜿蜒盘旋,仿佛变成了缭绕旋转的音符,舞了一圈之后又缓缓浸入大家的身体,让人没办法不动容……
曲子结束好久,众人才如梦初醒,回味刚才,简直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皇姐的这位乐师,的确是琴技高超啊!”拓跋真抚掌称赞道。
永平公主笑了笑,笑容里却透着一丝冷淡。
天真的八皇子拓跋真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皇姐,让她再弹奏一曲吧!”
永平公主点了点头,乐师把手指移到琴边,顿时又有美妙的琴声缓缓流出。这次的琴声非常的婉转、温柔,变幻成叫人无法捉摸的情丝,在空中轻盈流转,若有若无,却又牢牢地勾住每个人的耳朵,在他们的心上轻抚缓触。
李未央注意到,从始至终,永平公主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甚至于,她连一丝轻松喜悦的神情都没有。
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鼓掌。
拓跋睿勾起唇畔,道:“今日春光正好,在座的小姐们都精通乐器,不如请她们为大家演奏一二?”
永平公主神情淡淡的:“是么,不知诸位小姐们可否愿意?”
在座的名门千金们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是大家闺秀抛头露面当然很不好,但是这种场合——那就是变相的相亲宴会啊,不要说各大豪门的公子,就连皇子们都在座,若是能够得到他们的青睐,那就是跃上枝头了,更何况,这种千载难逢的扬名机会,错过一次可就再也没有了!
只有李未央,看着笑容中带了一丝恶意的拓跋睿,淡淡笑了笑。这位五皇子啊,这么做自然不会是平白无故的。他是看准了李长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定会大放异彩,借机会在公主和众人面前扭转颓败的形象,而自己则是在乡间长大,于这些大家闺秀的技艺上十分逊色,更不能随便拿出来,否则就是贻笑大方了。要知道,这些千金小姐的技艺都是刻苦学习多年了,自己到京都不过短短数月,又怎么可能一跃千里呢?
这话——其实是没错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李未央都不精通这些。也许就是这样,才会被拓跋真所厌弃吧,她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拓跋玉看着这一幕,唇畔勾起一丝有趣味的笑容,他也看得出来,这回拓跋睿摆明是要让这位新上任的县主难堪,就不知道这个少女要如何应对了。
远处的李敏德望着,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明明没有招惹他们,他们却还是前仆后继地来找麻烦。
五皇子拓跋睿对着李长乐讨好的笑了笑,李长乐回报以略带感激的微笑,拓拔睿立刻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英明。
李长乐当然高兴了,甚至可以说是兴奋的,今天母亲本来就是让她在宴会上大放异彩的,她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而李未央,今天注定要成为众人的笑话,堂堂的一个县主,竟然拿不出一个像样的才艺,真真是丢人现眼!想到这里,她的微笑显得更加得意。
魏国夫人的女儿高敏吹了一曲笛子,礼部侍郎的千金王小姐美妙的洞箫引来了蝴蝶,吏部尚书闺秀李小姐的水袖舞让人目不转睛,周将军的孙女一袭剑舞英姿飒爽,接连几场表演下来,各有千秋、平分光华,往日这些小姐们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这样的机会当真是千载难逢,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五皇子的目光落在光彩照人的李长乐身上:“轮到丞相府的大小姐了,请。”
李长乐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拓跋真,却发现他一脸温柔地望着自己,顿时心头一动,不自觉笑了笑,站了起来,道:“小女献丑了。”
众人不禁好奇,十八般武器都被表演过了,不知道这位美貌过人的李小姐,又有什么独特之处。
李长乐拍了拍手,一旁的婢女送上来一架被红色丝绸蒙着的物件。
众人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用红色的丝绸蒙着呢?
大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寻常那些小姐们表演的东西,长乐又怎么会看得上!
李未央看着看着,突然低下头,掩住了唇畔不怀好意的笑容。大姐,这一回,可是你自寻死路哟。
李长乐轻移莲步,十指纤纤,亲自掀开了红绸,露出里面的东西。
众人都吃了一惊,只见一个样子和箜篌很相似,然而却又有所不同的乐器呈现在他们面前。这琴以核桃木薄板制成,琴箱下端镶有蝴蝶形骨饰。角形曲木上端为凸螺旋形琴首,琴弦一端拴于下方横木的弦钮上,另一端系于曲形的背部。张有13弦,均为直径相同的丝弦,在角形曲木两侧雕刻有对称的凤凰、云头和花卉纹饰,看起来古朴而华美。
“这是箜篌吗?”高敏惊讶地挑高了眉头。
李长乐笑了笑,道:“不,这是凤头篌,是从遥远的西域传过来的。”
一片惊叹中,唯独永宁公主的面色微微发白,一旁的女官欲言又止地望着李长乐,似乎想要提醒她什么,然而,李长乐却沉浸在马上就要大出风头的喜悦中,什么都觉察不到。
李未央唇畔的那丝微笑,李敏德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顺势落在那个乐器上,心中一瞬间明亮起来。
李长乐坐下,左手托置,右手弹了一下弦。乐器立刻发出一声浑厚深沉的低音,犹如古琴的鸣响。随后她纤细的五指飞快的拨弄琴弦,泉水般圆润的琴音飞泻而出,琴音婉转低沉,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似黄莺低鸣,素白的手指渐渐转快,那明亮清脆的高音,好像古筝在“歌唱”,有时又发出流水淙淙的瑶琴音响。
众人只觉得,凤头篌的声音好像是从透明的水上发出的,连水面也在微微的震动,清亮、浮泛、飘忽。
五皇子赞叹道:“这乐器当真难得,与古筝相比更清越空灵,溶溶如荷塘绿水之夜,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啊!”他越听越是陶醉,情绪似乎更加饱满,眉毛不经意地一动一动,眼睛也在闪闪发亮,伸出一指轻轻地在几上无声地打着拍子,忽然拿出一根玉箫,和着凤头篌吹了起来。
李未央捧起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却看到对面拓跋玉投来的饶有兴趣的目光,便对他微微一笑。
拓跋真认真听着李长乐的曲子,只觉得两种乐器相和之后音色达到了完美,两道声音婉转纠缠,相依相偎,恍惚间融为一体,化作一个娉婷漫舞的仙子,在每个人的心头翩翩舞过,让人如履仙境,如登琼台。李长乐轻轻吟唱起来:
一曲当年曾惜缘弱水岸,两地相思非无凰醉花前
三剪桃花随流水空流转,四时不见五更深滴漏断
六月风过脉脉却轻寒,七弦难弹绿绮琴心难变
八行谁书长相思勿相见,九重远山十里亭月不满
明镜应缺皎若云间月落华年,朱弦未断五色凌素青玉案间
朝露夜晞几连环也从中折断,芳时曾歇今日偷把旧日换
她的歌喉婉转动听,唱的又是时下流行的曲子,美人美曲美乐,这场面的确是很震撼。
大夫人得意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从今天开始,李长乐即将洗刷恶名,重新获得大家的称赞。而李未央么,当然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然而一旁的拓跋玉却大为好奇,不知道李未央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奇异的笑容。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位正在出风头的李长乐,恐怕要倒大霉了!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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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7-19 20:46
070 大出风头
一曲终了,大家仍陶醉地微昂着头出神,仿佛那美妙的音乐还在他们的耳边回荡。李长乐微笑着站起来向大家行礼,大家终于缓过劲来,顿时啧啧赞叹起来,向她投去了惊羡和崇拜的目光。
李长乐笑道:“还要多谢五殿下的箫曲相和。”
拓跋睿看着李长乐,面上泛起一丝陶醉的神情:“我只是略尽绵力罢了。”
“二位不必谦虚,这样的乐声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我们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
“是啊是啊,这凤头篌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而李小姐的歌声唯有昆山玉碎,香兰泣露,才可以勉强比拟,简直是太美妙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甚至席上有几位年轻公子还打算吟诗赋词来赞美李长乐,李长乐微笑着望向李未央,眼睛里尽是得意的神情。普通的琴棋诗画,寻常的大家千金都会,没什么稀奇的,这半个月来,她费尽苦心向入府唱戏的匠人林姑学习凤头篌,为了练习废寝忘食,就是为了在这种场合一鸣惊人!
李未央和李长乐对视的瞬间,唇畔浮现起一个可爱的笑容。
李长乐没看到预期中的气急败坏和自惭形秽,不由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冷不防永宁公主的声音像一柄乌黑冰冷的刀子一样戳进了这欢乐的气氛:“我当是谁,原来是日前才被皇上宽恕的李丞相之女,有罪之女不闭门思过,竟然到处招摇往来,不知检点!”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永宁公主虽然经历丧夫之痛,但性格一向都算温和,从未听过她这样严苛地说话。
永宁冷哼一声:“李家大小姐如此善于弹奏,练习的时日肯定不少吧。把全部的时间用在这里,没有时间学义理体民情,难怪出的主意把国家和百姓都给祸害了。”
众人吓得鸦雀无声,李长乐则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瓢凉水,脸“刷”的一下绿了。
五皇子见佳人受委屈,连忙道:“李小姐不过是闺阁千金,能够为天下百姓计实在难得,父皇已经答应不怪罪了。”
永安公主冷笑一声:“父皇本就宽和,原谅了她也不代表她真正无辜,李小姐年纪小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怎的李夫人也不教会她礼义廉耻。”
李萧然身为丞相,大夫人走到哪里都是光彩无限,她还从来不曾受到过这样的羞辱,顿时哑然,几乎说不出话来。
拓跋睿不满:“皇姐,唱歌弹曲而已,怎的关乎礼义廉耻!”
永宁公主的眼睛里涌现出一丝怨愤:“什么长相思,勿相忘!这等淫词艳曲,她堂堂一个丞相千金居然也敢唱!分明招蜂引蝶,不顾廉耻!”
李长乐连忙道:“公主,这曲子只是借景而已,刚才其他几位小姐一展歌喉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曲子……”
永宁的目光越发冷酷:“你竟敢与我狡辩!”
李长乐委屈的要死,刚才唱曲子的严小姐也吓得噤声,她刚刚分明唱了一首“花开堪折直须折”的曲子,本朝虽有男女大防,但在这样当众的场合却是不避嫌的,当初永宁公主的四妹柔馨公主还曾特地写了一首情诗给未来的驸马表示求爱之意。若是按照公主的说法,岂不是也变成了淫词艳曲?严小姐偷偷瞧了一眼公主,却发现她的怒气只是针对李长乐,不免诧异。
李长乐叫苦不迭:“不敢。”
大夫人连忙道:“长乐不是有心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拓跋玉叹息了一声,李长乐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他的母亲张德妃曾经向他提起,永宁公主与驸马感情十分要好,他们二人曾经听闻一名匠人弹奏西域的一种名叫凤头篌的乐器,十分喜爱,亲自召见了那名匠人并且向她学习弹奏的技艺,可是驸马死后,公主触景生情,不但砸碎了府内的十八把凤头篌,甚至再也不愿意见到这种乐器了。只是这件事乃是宫中的秘闻,晓得这件事情的人也不过两三个,谁都不敢外传,谁知今天李长乐竟然当众弹奏这种乐器,岂不是等于用刀子去捅永宁公主的心?
拓跋玉的眼睛在李长乐的脸上转了一圈,突然笑了。这位名动京都的大美人定然是不晓得内幕的,可是——他将眼神投向李未央的方向,他总觉得,李未央肯定知道点什么,或者,这一切都是在她的策划之中。
老夫人看到公主变脸,虽然觉得公主这番话有点过分,但也没有打算替李长乐说话——便站起来呵斥道:“听见公主的话没有!还不下去!”
李长乐气得要发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会惹怒公主,刚才还好好的——大夫人见状,暗暗叫苦,连忙离座将她拉了回来。
永宁公主冰冷的眼神落在李长乐的身上,如影随形。
五皇子拓跋睿想要为李长乐说话,可是看到皇姐隐含着怨愤的目光,又觉得不能再雪上加霜,便讪讪地低下了头。
李敏峰心急如焚地看着,几乎要冲出去为自己的妹妹辩解,却终究没那个胆子。
李敏德想笑,却只是勾起一个浅笑,他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人,三姐给了那匠人一百两黄金,故意让她在李长乐的面前露一手,三姐算准了李长乐必定会向那人学习琴艺,等以后在公开场合大出风头,反正永宁公主出席的宴会很多,这把火留下了,总有一天会烧到李长乐身上。不过——三姐又是怎么知道,公主的秘密呢?
出了这种事,再没有人敢夸奖李长乐一句,先是惹恼了皇帝,再是激怒了公主,这个绝色佳人的美好前途,算是玩完了。试想,谁敢娶一个得罪皇家的女子呢?纵然她有雄厚的背景,出众的美貌,但是娶了她,说不定皇帝什么时候想起她的过错,连娶了她的人家都一起跟着倒霉。
大夫人几乎捏碎了手里的茶杯,她思来想去,都不知道今天这件事情究竟错在哪里,明明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长乐猛地回头,像是毒蛇一样盯着李未央,她直觉这件事情一定和李未央有关,一定是的!可是究竟有什么关联,她自己也不晓得!
李未央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不怪大夫人母女恼恨,永宁公主的夫妻之乐,怎么会告诉外人呢?不要说他们这些外人,就连皇帝都不知道,而她能够知道,还要多亏拓跋真。他总是挖空心思打探每一个人的秘密好加以利用,正是拜他所赐,李未央才能得知很多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拓跋真看到这一场景,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这个李长乐啊,真是倒霉透顶,居然会选了凤头篌,这可是皇姐心头的伤疤,她居然也敢去碰,真是不要命了!当然这时候,他还没有联想到李未央身上去。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永宁公主气急败坏之后,看到这情况,不由皱起眉头。
拓跋睿微笑道:“皇姐,还有一位小姐没有表演。”他打定主意,既然大小姐受了申斥,索性把李未央也拉下水!
大夫人冷冷地望着李未央:“是啊,未央也该为大家表演一番才是。”
刚才公主才被惹怒了,现在谁还敢上去触霉头!众人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李未央。
老夫人眉头皱紧了,未央虽然聪明,可是早有诸位千金珠玉在前,她又能拿得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呢?再加上公主现在已经很不高兴了,若是——她开口道:“公主,未央从小在乡间长大,琴棋诗画的确是不擅长的,只恐污了您的眼睛。”
永宁公主刚才严厉斥责了李家的大小姐,回过神来之后又觉得对老夫人有点歉意,毕竟老夫人德高望重,她刚才那样疾言厉色,多少是有些不顾老夫人的颜面,当下道:“不碍事,没有人会怪责她的,让她也给大家表演一下吧。”
永宁想的很好,虽然听说李未央是在平城长大,可那里也有教养的嬷嬷,寻常千金小姐也总要学点东西,总不至于什么都不会吧,她哪里想得到,李未央当时莫说是学琴棋书画,就连饭都吃不饱呢?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站起身道:“未央领命。”
琴棋书画都是需要从小培养,在座的千金小姐们无一不是这方面的高手,前生的李未央就因为这方面的欠缺,不知被多少人嘲笑过,只是当初她起步太晚,再去学习琴技和书法,都很难学有所长,所以她另辟蹊径去学习舞蹈,嫁给拓跋真的三年内,她为了让他开心,真的去学了不少的舞步。当然——与从小学习舞蹈的那些千金小姐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毕竟她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迅速弥补上空缺的的那么多年。
所以,不能走寻常路,必须得取巧,李未央微笑起来。
永宁公主看着李未央,只觉得这个少女的眼睛和别的女孩极不一样,像是月下幽艳的井水,极清而深,眼底却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横亘在那里,让人摸不清。
“我还需要向您借两样东西,请公主允诺。”李未央的声音很轻很庄重,一本正经的模样。
永宁公主点点头,道:“去吧。”
女官听了公主的吩咐,便跟着李未央下去准备。走过回廊,直到众人都看不到了,李未央才轻笑道:“请姑姑为我准备几样东西。”
女官听了她的话,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却还是赶紧吩咐人去做了。
宴会上
高敏冷笑一声:“哼,故弄玄虚,不过是跳舞而已,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长乐铁青着脸,现在她恨不得撕碎李未央,早已迫不及待地等着李未央出来献丑了。
拓跋真举起酒杯,道:“七弟,来,我敬你一杯。”
拓跋玉微笑:“多谢。”
一旁的五皇子一直坐在那里,充满同情地看着面色发白的李长乐,连八皇子和他说话都没有听见。顽皮的八皇子见兄长不理睬他,早已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找人去玩耍,眼睛一瞥看到和他年纪相仿的李敏德,连忙跑过去和他说话。可是不论他说什么,李敏德都是一副恭敬却漫不经心的模样,让他大为气恼。
一转眼,又看到李敏德容貌漂亮的过了分,八皇子盯着他看了半天,忍不住道:“你该不会是个女孩子吧。”
李敏德淡淡垂下眼睛:“八殿下,敏德是男子。”
八皇子鼓起脸,满脸怀疑。
这时候,众人的面前,下人们抬来了四面高大的白色绢纸屏风,魏国夫人笑道:“这弄的是什么玄虚,不是说跳舞吗?这是要当众作画?”
永宁公主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好奇。
众人也议论纷纷起来。
李未央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换了公主府准备好的洁白舞衣,进入了屏风之中,屏风过于高大,众人只能看见一道窈窕纤细的影子,却完全看不见李未央的面容了,他们不由得更加好奇。
整个花园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
乐起,用的是最寻常的清平调,李未央云袖破空一掷,不慌不忙,带着节奏感缓缓的舞起,随后双手拿住衣襟,缓缓一甩,身子旋转过去,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珠环急促的玲玲摇晃作响。一阵风吹起,无数的花瓣纷纷扬扬拂过她的鬓,落上她的袖,又随着奏乐旋律漫成芳香的云海无边。在花瓣雨中,她的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裙衣飘飞,秀发飘洒,接着一连串精美的舞姿展现出来,头发上的簪子碰出清脆的响声,过后不久,人跳向空中,衣袖飘动,双足旋转得更疾,直旋得裙裾如榴花迸放吐灿,环佩飞扬如水。此时已是霞光最绚烂的时辰,与地上的花园相映生辉。微风来了,吹动各色花锦,活色生香,摇曳翩翩,众人没办法看到她的脸,只看到那窈窕纤细的影子,如同天上的霞被剪碎了,落到人地上,影印在屏风之上。
众人看得都愣住了,他们还从未见过这种跳舞的方式。平日里看得太清楚,反倒觉得平平,但是这样只见一道美丽的影子,映在四面屏风之上,却显得身姿妖娆、令人浮想联翩。
公主笑了:“倒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李长乐轻轻嗤笑一声,哼,李未央真是会取巧,知道自己舞蹈平平,便用影子舞的方式来表现,用新奇冲淡舞姿的平庸。
就在这时候,八皇子突然跳了起来,瞪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惊呼道:“你们看!”
众人凝神望去,却看到正面的那道雪白的屏风上突然多了一个点,随后,闪出三乍开的花儿,伴着阵阵伴奏的乐曲声,跟在后边的朵朵小花便一发而不可挡。最令人惊奇的是,随着李未央的手腕转动,原本绘出的花苞,就像从熟睡中苏醒过来了似的,徐徐地向外伸张,开大了,开圆了……这样一个开花的全过程,可以在人注视之下,迅速完成。
仿若天上的云朵起舞;仿若霜露滴凝成泪珠;
仿若飞鸟跃出高大树林;仿若脱兔逃离坚固牢穴。
李未央的舞蹈轻灵、轻扬、轻盈,随着她的舞动,大朵、小朵,单瓣、复瓣,各种各样的花朵一齐在雪白的屏风上开放。花丛中,屏风后的人影还在翩然起舞。乐曲越是加快,屏风上开出的花儿愈是炽热,愈加浓丽,愈加热情,愈加旺盛。
八皇子慢慢站了起来,小脸兴奋的通红,猛烈地拍起巴掌来:“好看好看!这个最好看!哎呀,比刚才的那些劳什子好看多了!”
众人皆是惊叹不已,为这奇迹般的场景说不出话来。舞蹈并非绝世无双,画画的技巧也未必多高超,但一边舞蹈一边画画,最难得就是两者的配合,每一个舞步都配合着一朵水墨花的盛开,每一个节奏都和绘画结合的那样天衣无缝,鲜花盛开,花丛起舞,李未央,这是多灵巧的心思!
永宁公主看的目不转睛,最后突然笑起来,她轻轻点头,道:“这个孩子,的确很聪明。”
舞曲罢,四面屏风上全都画上了盛开的鲜花,跟这满园的鲜花胜景相得益彰,李未央轻轻喘了一口气,从屏风后缓缓走出,众人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袖底早已被墨汁染黑,可是她却像是没事儿人一般,笑嘻嘻地上去给公主行礼。
永宁公主微笑,道:“你能有这份心思很好,怪不得父皇也很喜欢你。这是什么舞?”
李未央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笑道:“回禀公主,这是水墨舞。”
水墨舞,永宁公主点头:“倒也恰如其分。”说着,她招了招手,示意一旁的女官捧了一个托盘过去,李未央接过,却是一个装满珠宝的锦囊,李未央满面笑容地谢了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看到李长乐满脸怨毒地望着她,李未央毫不在意,冲她甜甜一笑,径直坐下了。
五皇子瞠目结舌,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三皇子拓跋真却笑了,他就知道李未央一定不会让人失望,她这个人,的确是比李长乐要聪明的多了。论舞蹈,李未央及不上吏部尚书家的李小姐,论书法,她比不上京都才女薛凝烟,既然不能力拼,便只能智取,今天的这场表演,将原本普通的舞蹈和绘画都结合在一起,用新奇十分的法子表现出来,当然会给人极端震撼的感觉,远远超过刚才的李长乐,李未央算是一举成名了!
拓跋玉继续和旁边的人推杯换盏,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
大夫人啪嗒一声,右手尾指的指甲断了半截,这轻微的声音,谁都没有察觉到,因为此刻,大夫人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仿佛与有荣焉一般,接受着旁边夫人们的恭喜。
“哎呀,你们家这位县主,不但人生的可爱,又聪明,舞跳得好,书法也很好,这等奇巧的舞,我们还从未见过呢!”
“是啊是啊,多亏了李夫人教导有方!”
“真了不起啊,小小年纪,半点都不怯场,这一出舞真让人开了眼界!”
大夫人的脸都要笑僵了,袖子里的手心掐出了血痕,李未央,这个小贱人,今天竟然出了这么大的风头,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从这天开始,京都开始流行一种在屏风后起舞的新技艺,后来更有宫中妃子为讨好皇帝,全身涂满艳丽的油彩,不着寸缕地在屏风后翩然起舞,引来皇帝厚宠,宫中尚且如此,民间就更是铺天盖地地流传开来,后来竟发展成有水井处必有水墨舞,李未央的名字,也随着水墨舞的传播,很快传遍了大历朝的每一个角落。当然,这都是后话,是这个时候的李未央没有想到的,她不过是想要顺利度过眼前这个场面,让所有人都深深记得,李未央绝不是没有才华,不过是不愿意在人前显露罢了。
少女们都显露了自己的才艺,便有人站起来道:“公主殿下,不能光是小姐们表演吧。”
永宁公主也知道,很多人来参加这个宴会都是为了择婿或者挑选媳妇,这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所以她笑着道:“五弟,听说父皇新赐给你一道炫弓,可否拿出来一观?”
拓跋睿刚才就觉得李长乐太可怜了,此刻巴不得为她解围,让别人不再注意到她,所以干脆站起来道:“一个人射箭未免太无趣,不如举办一场比赛,可是皇姐,你要我们比赛,可有什么彩头吗?”
永宁公主笑了,吩咐一旁的女官取来一面巧夺天工的铜镜,四周都镶嵌着耀眼的红色宝石:“这面镜子,是母后三日前赐给我的,若是今天你赢了,便拿去吧。”
五皇子面上露出喜色,有这面铜镜,他正好可以送给李长乐,这样一来,也可以缓解她的尴尬,是一个极大的安慰。他思及此,向李长乐微微一笑,随后道:“那好,取我的弓来。”
这话说出来,其他公子们都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要试一试。
寻常这样的宴会,都会有一些射箭和投壶之类的游戏,所以弓箭和靶子早已备好了。
三皇子拓跋真微笑着望向拓跋玉,道:“七弟有没有兴趣一试?”
此刻已经点燃了烛火,拓跋玉浑身沐浴在明亮却又柔和的光线里,轻轻挑起眉毛,淡淡一笑道:“三皇兄邀请,怎敢不从?”
侍卫们很快便准备好了箭靶,每个箭靶都距离有十米的距离,十道加起来,足足有一百米,公主慢慢道:“今天就比比看,谁能射的更远、更准。”
李敏峰刚才因为李长乐丢了脸,正要找回场子,当下笑着接过弓箭,嗖的一箭,正中第五道靶的红心,众人拍手叫好!其他的公子们纷纷下场,只是接连四五个人,谁都没办法突破第六道箭靶。
拓跋睿自信地一笑,接过自己的耀弓,这弓箭足足有半人多高,弓身涂以黑漆,上面雕刻着象牙和宝石,极为炫目,拓跋睿用力展臂,嗖的一箭,第七道靶,正中红心。
李未央微微一笑,要说起来,儒雅的五皇子,其实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可惜,他对李长乐中毒太深了,却不晓得红粉骷髅的道理,早晚有一天要死在美人手里。在这一点上,她比较佩服拓跋真,一生都没有被任何人影响过,一路顺着目标前进,坚韧不拔的很。
五皇子微笑着把弓箭递给拓跋真:“三皇兄,请。”他有自信,拓跋真不可能超过自己,因为平日里,三皇兄的箭术只是平平。
女眷们不无担心,七嘴八舌道:“哎呀,三皇子的箭术怎么样?平日里很少见他射箭呢!”
“恐怕不如五殿下吧……听说五殿下的箭术,是皇帝亲自教导的呢!”
“我也听说过,五殿下的箭术是百步穿杨!”
拓跋真在接过弓箭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未央的方向,若是往日——他一定会将这样出风头的机会让给拓跋睿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锋芒毕露的小丫头面前,他不想输。
高敏紧张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轻轻推了李长乐一把:“长乐,你说三皇子能赢吗?”
李长乐心情一直没缓过来,听了这话却没回答。
李未央勾起了唇畔,她很了解拓跋真,他的箭术,根本一直就强过拓跋睿,只不过他不愿意太早暴露锋芒,所以谁也不知道罢了。今天若是不出所料,他一定会输。一味躲躲藏藏,不敢光明正大的赢一场,这种男人,自己怎么会以为他是个值得依靠的良人呢?李未央的眼睛里,不由自主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拓跋真的瞳孔紧缩了一下,瞬间被李未央嘲讽的笑容刺痛了。他突然意识到了李未央的想法,她笃定自己会输,这个丫头!拓跋真微微一笑,以拇指勾弦,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稍加用力,弓如满月,未待众人叫好,只听一声嗖响,流星直射,白羽扬起闪亮的弧光,笔直地射入了第十道箭靶,正中红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唯独李未央,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永宁公主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这位三弟的武艺只是平平……想到这里,她的笑容变得奇异:“三弟的箭术,真是令人惊讶。七弟,轮到你了。”
拓跋玉站起身,接过一旁的弓箭,和其他人华丽的弓箭比起来,他的弓箭十分的平常,没有任何装饰,他微笑着,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仿佛他不是来射箭,只是来做个样子的,可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他轻轻一拉,那箭极为轻巧地射入了第十道箭靶。
永宁公主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片刻之后,爆发出热烈的惊叹声。
“两位皇子竟然同时射入第十道箭靶,真是难得啊!”
“是啊,实在是太难得了!”
“太了不起了!”
一片惊叹声中,李未央笑了笑,这两个人永远都是势均力敌,只是——拓跋玉的心性远远不及拓跋真那样残忍,所以才会惨败,输了皇位。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五皇子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想到,本来是想要自己出风头,却被其他两个人抢了先。只是,拓跋真从未展现过箭术,拓跋玉也一直在外游学,他们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箭术了,为何从来不曾让他知晓呢?他的心中对这两个人,同时起了深重的的警惕之心,尤其是拓跋真,他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将对方看成是太子的跟班这样简单的事情了。
永宁公主笑道:“不行,这箭靶太大,换别的吧。”她的目光在场中逡巡了一圈,发现李未央不知何时已经低了头,正自顾自地在吃苹果,不由得笑了出来,“就以苹果为靶子,来人。”
立刻有侍卫上去,在距离更远的树上分别用彩带系起了五只苹果,每棵树的距离,足足有三十米。
众人发出惊叹:“这怎么可能啊,实在是太远了!”
“这题出的好刁,怎么也不可能射中的吧!”
“是啊是啊,今天风大,苹果都晃来晃去的,根本没办法瞄准啊。”
在一片嗡嗡的低谈声里,拓跋真朗声一笑,喝道:“取我的弓来!”
他手臂一长,接过弓,嗖嗖嗖嗖嗖,五下连发,众人还没看清他的第一箭怎么射出去的,他已经射出了第五箭,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到那五只箭,齐刷刷各自带下了一只小小的苹果。
侍卫跑过去,将苹果捧过来,永宁公主一看,见到每个苹果上面都是一个光滑的箭头,苹果的其他部位,却没有丝毫破损。
高敏惊叹道:“天啊,真是太快了,感觉跟做梦似的,眼睛才一眨,就射完了!”
“三殿下的箭术,实在是神乎其技,我从未见过。”李长乐的眼睛里隐隐闪现光芒,不由自主道。
旁边的小姐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没想到三殿下的箭术真的这么好!”“对啊,平日里他从来没展现过呢!”
就连魏国夫人,都忍不住对大夫人道:“三殿下真令人刮目相看。”
大夫人冷冷望着,低声道:“哼,我看未必。他一直藏着这么好的箭术,只怕是别有用心吧!”说到底,她一直不喜欢出身低贱的三皇子,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觉得不好。可是旁边的李长乐,却一扫刚才的颓废之色,水眸盈盈放光。
李未央看在眼里,冷笑了一下,继续低头咬苹果。
就在这时,拓跋真转身对拓跋玉笑道:“七弟,轮到你了。”
苹果上的箭犹在眼前,拓跋玉慢悠悠地看了一眼,笑道:“三哥果然是好箭法。”
拓跋玉拿起弓箭,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支箭瞬间飞到了第一个苹果前,噗的刺入,正当众人的心为之一紧时,就突然停住了。然后就听啪的一声,整个苹果突然炸开,一束冰冷的箭头飞速向前疾驰而去,冲向第二个苹果,又是一声炸裂,飞箭继续往前,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不消片刻,五个苹果全部四分五裂,变成了碎末。
这等景象谁曾看过,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呆住了,场内静寂一片,甚至连鼓掌欢呼都忘了。
拓跋玉笑道:“我献丑了。”
拓跋真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他突然拍了拍手掌:“果然精彩!”众人一下子被他提醒了,纷纷欢呼起来。
“七殿下好厉害!”“是啊,居然能看到这么精彩的箭术!”“七殿下就是不一样!”
李未央顿住了动作,不禁抬起眼睛凝望着那个轻袍缓带、面如冠玉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有点好奇,有点探究,然后,默默的生出期待。拓跋玉啊,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希望你再接再厉,狠狠扇拓跋真一个耳光才好!
李敏德远远望着这一幕,突然轻轻笑了笑。八皇子仔细瞧着李敏德,见他一袭淡紫色春衫,袖口上的滚金边又为这身装束平添了几分贵气。明明年纪那么小,却分明眼如春水,即使是在太液池里也看不到这样灿烂的春波。他只是那么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满眼的花朵便暗淡下来,成了他画中的背景。一个男孩子长成这样,实在是太让人受不了了。八皇子看得有点发痴……旁边的五皇子道:“兰儿,你可这么盯着别人看,小心别露了馅儿,要是让父皇知道你偷偷穿着八弟的衣裳冒充他出来玩,非气坏不可。”
八皇子拓跋聪和九公主是一对孪生兄妹,两人生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九公主眉心一点红痣,只是一般人都没办法区分。谁会想到,坐在这里的调皮少年,分明是一个可爱的少女呢?香兰公主不理会五皇子,只是盯着李敏德看,却瞧见他的目光一直望向李未央的方向,不由有点泄气,转念一想,却又高兴起来。李敏德和他堂姐感情那么好,自己若是和李未央做朋友,不就可以经常见到李敏德了吗?
五皇子看了李长乐一眼,突然泛起一丝笑容,道:“我去看看七弟的箭,究竟射程多远。”说着,他快步走了出去,然后一直走到最远的苹果所在的那棵树,作势看了一番,随后大声道:“果然是五个苹果都碎了。”
他像是不服气一样,道:“若单轮射程远近,我应当不会输给七弟。”说着,他举起弓箭,竟然猛地射出了一箭。
方向,赫然是女宾的坐席。女眷们惊呼一声,全都跳了起来,却看到那支箭笔直飞向李未央。
在这一刻,全场寂静!李敏德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瞬间几乎停止!
然而,那长箭从她耳旁划过,然后叮的一声,射进了一旁的大树,发出颤音。
李未央笑着望向五皇子,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
拓拔睿没想到李未央竟然没有躲避,一时之间,脸色也有点微微发白。他并没有想要杀死对方的意思,不过是要吓唬一下这个刁钻的小丫头,却没想到人家坐在位置上静静地望着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
这样一来,就显得自己不但莽撞,更加无礼——
永宁公主勃然大怒:“睿儿,你这是干什么!”
拓跋真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就在拓拔睿举起弓箭的瞬间,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直到看到李未央平安无事,他才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特的感受,可是他却知道,李未央这个人,似乎不知不觉的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在他的兴趣还没有消失之前,李未央当然得活的好好的。至少,他要让她看见,拒绝他的接近,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五弟,你也太莽撞了,怎么能胡乱射箭呢?吓着了安平县主,还不快赔罪!”
他向拓拔睿使了个眼色,拓拔睿会意,连忙上去道:“我只是想要试试看能射出多远,县主不要怪罪。”
李未央笑了笑,镇定从容道:“五殿下眼神不好,这也没什么。只是我离公主座位不远,伤了我没关系,要是伤到公主就不好了。”
拓拔睿的脸色变得铁青,自己本来想要将李未央吓得屁滚尿流当众失态,没曾想到反倒被她教训了。尤其是李未央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跳梁小丑!
这个孩子,没有风度不说,连半点分寸都没有……公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是啊,要是刚才这箭射偏了,自己岂不是也要受伤,不由沉下脸道:“睿儿,你的箭术当真是父皇教导的吗?他看到你这么胡来,真是要失望了。”
拓拔睿知道公主很得陛下欢心,吓了一跳,连忙请罪道:“皇姐恕罪,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莽撞了。”
永宁公主面色冷冷的,就听到一旁有人打圆场道:“哎呀,这样一来,射的最远的人岂不是五皇子了!”
众人望去,的确,五皇子这一箭,足足射出两百米,若说起射程远近,五皇子的确是可以拔得头筹。
这时候,另外有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大声道:“且慢!”
众人侧头一看,纷纷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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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6
071 救你一命
说话的人是一个少年。如果说俊美的七皇子坐在那里,就像一道风景,锋芒毕露中尽展绝世风姿。那这个少年却完全不同,他刚才一直安静地坐着,并不十分引人注意,可是当他说话的时候,就没办法不注意到他了。他不笑的时候,已是人世间最美的图画,可此刻他一笑起来,你就会发现,世上根本没有一个画师,能将这意态留在画中。
原来是李丞相府三房的少爷。
李敏德笑了笑,眉宇间有着远超年纪的聪颖,却又留着恍若天真的明智:“公主殿下,是不是谁能把箭带出去最远,谁就是赢家?”
一旁的孙小姐和严小姐咬耳朵道:“那个就是李家三房的少爷?啊,他长的好俊俏啊!”
“听说他不是李家的亲生儿子呢!什么样的人家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
“这下有好戏看了,且听他怎么说。”
公主见是一个与八皇子年纪相仿的少年,不由笑道:“的确如此。”
“哦?”李敏德目光闪动,“敏德愿意试试看。”
此言一出,底下笑声顿起。
怎么可能啊,李敏德年纪那么小,只怕连弓箭都举不动吧。公主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便温柔道:“你能拿得动弓箭吗?”
李敏德笑了笑,眸子里春光盎然:“公主,如果按照您所说,谁能将箭送出去最远,谁就能获胜的话,那么敏德当然可以。”
“他疯了?”严小姐咋舌道,“他怎么可能做的到?”
“是啊,五皇子都已经射出这么远了,他又能射多远?”
“不可能的……”
一旁,李未央望着李敏德,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小公子,你真的要尝试吗?待会儿可不要哭鼻子。”拓跋真说着瞥了李未央一眼,言下之意就是不许在箭上做任何手脚。
拓跋玉已摇头道:“这不可能,你做不到的!”他若是再尝试,或许有办法射得更远,可是这孩子年纪那么小,他根本不可能有足够的臂力。
“我做给你们看。不过……”李敏德眨眼笑道,“到时候彩头可要归我了。”
五皇子拓拔睿挑眉道:“三公子这么有自信吗?”他把他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脸上似笑非笑,最后咳嗽一声道:“可不要到时候后悔。”
李敏德并不理会他,径直站了起来。他走到场中央,一旁的人递上弓箭。人人瞪大眼睛,看他如何挽弓。他在接弓前,抬头道:“只看多远?”
公主点头:“对,以远为胜。”
“还有其他什么要求吗?”
李未央脸上忽然起一种古怪的神情,但目光却更深亮,公主最终点了点头:“没有了。”
“好。”随着这一声好,只见李敏德大步走到挂在一旁树上的鸟笼前,将里面的海东青捉出来,随后将一支十分箭绑在了它的身上,轻轻拍了拍它的翅膀,任由它向天空飞翔而去,一会儿功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李敏德转过头,站在场内,眼睛敛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耀耀生辉,灼灼动人,笑容清浅道:“我做完了。”
他没有依靠臂膀的力量,用的也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奇计,他只是那么随随便便放了一只鸟,箭就被带出千里之外了……
多么简单的方法。
但是在那个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永宁公主突然笑出了声音,五皇子却怒了:“这算什么法子!你连弓箭都没有用到!”
李敏德望向五皇子,只是微笑。
拓拔睿突然反应过来,公主只说要看箭程的远近,但她并没说那箭非要用弓射出才算。所有人的思维定势都是必须用弓射箭,却忘了即使不用弓,也能办到。这个小子,实在是太狡猾了!
李未央突然笑起来,这个孩子,用的法子和她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永宁公主的眼神难得温柔下来:“好,这个方法虽然有些取巧之嫌,却是闻所未闻,十分新奇,这铜镜就归你了。”
李敏德捧着铜镜,微微一笑。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这个少年身上,刚才还默默无闻,一下子就众人皆知了,虽然他们都觉得这个方法十分讨便宜,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比所有人都有趣。射箭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把握公主的心思,逗得她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九公主震惊过后,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脸发红。
李敏德,他原来就是那样一个人啊……
她悄悄凑过去,对着李敏德道:“我喜欢这铜镜。”
李敏德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却仿佛没听见似的。装扮成八皇子的九公主有点不高兴了,但却还是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使劲儿盯着李敏德看。
高敏冷冷一笑:“哼,果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跟那个小贱人待得久了,脑子也变得异于常人。”
李长乐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公主要回去更衣,便让所有客人自行在园中游览。女眷们约好了三三两两去赏花,男宾客则或挽弓或投壶或下棋。
凉亭里,拓跋真命下人设好座位,自有人奉上香茶,接着端上棋盘来,他对着七皇子笑道:“七弟,来一盘吗?”
拓跋玉潇洒坐下,拓拔睿和九公主都坐在一旁观棋。
这个棋盘是公主府的珍品,通体用一整块白玉雕成,璧色无瑕,宝光温润,光是玉色就能让人难以转开目光。上面更用金丝镶成棋格,看起来金晃晃的,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纯金。棋子竟由赤金打成,放在白玉棋盘上,被宝光一映,光彩夺目,就像一个个小太阳。此等奇珍异宝,竟然出现在公主府上,足可见皇帝对公主的宠爱。拓跋玉笑了一下,这样的宠爱,恐怕夹杂着深重的愧疚。
九公主眼睛眨巴着,视线瞥向不远处的李敏德,看到他把铜镜送给李未央,不由得鼓起了脸颊,满脸的不高兴。一旁的拓拔睿问道:“怎么了?”
九公主收了心神,道:“这棋盘我向父皇讨了好几次,他都不肯,没想到送给了皇姐!”
拓拔睿笑了笑:“父皇对皇姐一向是不同的。”
就在这时候,九公主挥了挥手,道:“青莲,给我拿点心来。”
一个婢女娉娉婷婷,弱柳扶风地送上一盘点心。拓拔睿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忽然眼角瞥进一只白玉般的手拿着点心盘缓缓移来,一惊之后顺着手臂朝上看去,顿时如同冰雪沃顶,半身酸麻,魂魄都飞到天上去了。
这个婢女,生得真是美貌啊!
那婢女见拓拔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婉转一笑,真的是笑颜如花,清丽十分。拓拔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咳嗽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遮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文武双全没错,可最喜欢的就是美色,原本被李长乐的国色天香迷住了心神,可是此刻看着丫头,竟然是另外一种小家碧玉的妩媚风情。
见到五皇子失神,那婢女笑得越发妩媚,腰肢一转退了下去。
拓拔睿不由得好奇:“小九,这丫头生得倒是乖巧,你从哪里找来的,以前在宫中,倒是没有见过。”
九公主看了一眼棋盘,百无聊赖地说:“她是上次我偷溜出宫的时候偶尔碰上带回宫的,原本走街串巷卖杏仁饼,被个恶少看到硬是要抢回去,我就干脆替天行道救了她啦!”
拓拔睿吃惊道:“你?替天行道?”
拓跋真下了一子,抬起眼睛道:“只怕是你故意惹事才对。”
九公主嘻嘻一笑,道:“这话倒也不错,我就是看不得欺凌弱小,太不要脸了!我把那京兆尹的公子痛打了一顿——”
说了一半,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住了口。
三个兄长同时都抬起眼睛盯着她,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呀,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父皇知道以后,也没有怪责我啊,还让那京兆尹给我赔礼道歉呢!”
一个公主跑出去救人,还大咧咧地说替天行道,其余三人一起摇头。
“太没规矩!”拓拔睿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九公主撇了撇嘴,红润的脸颊看起来像是苹果:“我也不是任性妄为的人,听说这丫头的祖父还是追随过老罗国公的功臣,可惜她祖父战死沙场之后,她父亲是个赌鬼,把抚恤金都输光了不说,甚至连容身之处都没了。”
老罗国公?七皇子突然抬起头来,原本他的面上还有几分冷淡,这时候已经看不出来了。老罗国公——是他母妃张德妃的父亲,也是他的外公,只不过七年前病故了,如今的罗国公,正是他的舅舅。
这样说来,那丫头还和外公有些渊源。
七皇子手里的棋子,停住了。
“怎么,五哥你喜欢他?她和那李家大小姐比起来,不过是姿色平庸的粗笨之人罢了。”九公主没留意到七皇子的神色,只顾追问拓跋睿。
“看你说的,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拓拔睿连连摇头,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李长乐是他预备娶回家做正妃的,可这漂亮的丫头么——
拓跋真一直默默听着,此刻见火候到了,哈哈一笑,终于开始说正经话:“九妹,这个丫头看来五弟喜欢的很,你送了他如何?”
九公主明显是过救人的瘾,压根没把那丫头放在眼里,她根本都不用想,直接道:“既然五哥喜欢,就送给你好啦,不过下次你可要带我出去玩啊!”
拓拔睿大喜若狂,嘴上却仍在推辞:“这我如何能受?”
“不过是个玩意儿。”九公主故意把脸一板:“你不要就算了!”
“开个玩笑,”拓拔睿慌忙摆手:“既然这样——”
拓拔睿一直很受皇帝喜欢,但他有个老毛病,自小见着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路,在皇帝看来,这可是很大的问题,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爬上拓跋真的嘴角。
七皇子却突然打断道:“既然五哥这么谦虚,那这个丫头我就带回去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只有拓跋真的眼底闪过一丝快的难以察觉的喜色。
远远的,李未央看见了这一幕,她的目光在那个退下去的丫头身上打了个转,不由冷笑了一声,拓跋真啊拓跋真,你的手段总是那么阴险。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起自己刚刚嫁过去半年的一个晚上。
那时候,拓跋真虽然对她温柔体贴,却一直若即若离,仿佛是在防范她,只因当时李长乐已经被许配给了七皇子,而李常喜也被嫁去了五皇子府。他生怕她是别人派来的间谍,更担心她偷偷出卖他,所以表面对她很好,实际上任何事情都不告诉她。
李未央心里很着急,在她心底,既然嫁给了他,自然是要以他为天的。有一天夜里,拓跋真突然受了伤回来,却悄悄去了书房。李未央尾随至书房,却看到拓跋真在换药,当时她心痛难忍,忍不住道:“殿下,让我全心全意地做你的妻子不可以么?我愿意为您作任何事……让我陪您一起不可以么?”
“你在说些什么啊?你不是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么?”拓跋真勉强笑着说。
“不,你分明有事情瞒着我!”李未央的眼睛盯着他,透出执拗。
“唉……”拓跋真苦笑了一下,仿佛无可奈何的模样。他把她的身体轻轻拽起,靠到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脸色忽然转为凝重:“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上天对我的确是很不公平。我和太子同为父皇的儿子,他将来要当皇帝,我却只能当臣子,日后他要做了皇帝,我还要山呼万岁给他下跪。这并不算什么,你看看我的伤口,这是他给我的警告,就因为他怀疑我没有全心全意追随他。未央,以后我在他羽翼下生存,稍微触犯了他他就能害我的性命,我这一辈子只能战战兢兢去奉承他,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还能继续追随太子吗?”
当时的李未央,心头只有痛楚,忽略了拓跋真眼底的狡猾与阴毒:“你一心一意对待太子,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小人!”
拓跋真嘴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用力搂紧了她:“他之所以能当上太子,除了因为他是长子外,还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父皇一直都很敬爱母后。但是,母后身体并不好,她活不了多久了,根本不可能一直护着太子。未央,现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你愿意吗?”
李未央想都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
拓跋真微笑着抚摸她的脸颊:“还有一个人,对父皇的影响要超过皇后,那就是太后。我在太后面前努力展示我的贤孝,不仅能让太后站在我这边,还可以通过太后来影响父皇。当然了,要让太后高兴,近前侍奉是少不了的。但我是男人,一直跟在身边不方便,这就需要你尽力帮忙了。”
拓跋真若无其事地给李未央布置了她的任务,甚至让李未央心甘情愿地位他去做事,为他去尽孝道,为他去讨好太后,从头到尾不曾留下半点耍阴谋诡计的印象,的确无比高明。
李未央根本没有察觉到拓跋真的用心,甚至于在她的心里,这样做是为了救自己的丈夫,让他免遭太子和其他人的毒手。她只是觉得夫君的地位无比凶险,自己身为女子,无法相随,至少也要给予帮助。
之后两夫妻便心照不宣地各自行动。拓跋真暗自借由太子的手,培养自己的力量,当别人都勾心斗角、互相争夺的时候,他在皇帝跟前,却一直是一个忠心耿耿辅助太子、认认真真尽孝的儿子。李未央则日日前往太后处,不动声色地替他讨好着这个皇祖母。这一切,都在后来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李未央的目光从不远处的凉亭收了回来,唇畔泛起一丝凉意。拓跋真一直隐藏着、潜伏着,尽心尽力扮演着太子的帮手,皇帝的孝顺儿子,乃至于皇帝到死,厌恶了所有的儿子,却唯独相信他的忠诚与孝顺。谁也不知道,他背地里做了多少恶毒的事情。当朝三十八年,拓跋真被人刺杀!四十年,太子用毒酒想要毒死他!四十一年,七皇子设下埋伏要杀拓跋真!李未央当年还觉得,拓跋真的兄弟一个一个都是豺狼虎豹,个个想要他的性命,现在想来,这些人或是醒悟或是明白了拓跋真的面目,想要除掉他罢了!还有一种更恶毒的猜测,也许当年,拓跋真是故意用这些罪名却栽赃陷害别人,哈哈,如果真是这样,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蠢到家了!自以为是牺牲是爱,实际上不过是被人利用了一辈子!
“三姐,你怎么了?”李敏德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李未央从回忆中惊醒,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道。
李敏德困惑地看了她一眼,刚要说什么,眼睛却看到一道人影闪过,顿时脸色微微一沉,点头道:“三姐,我有事离开一会儿。”
不等李未央说话,李敏德已经快步离开了。白芷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三少爷最近怪怪的。”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敏德的背影,沉吟片刻道:“是啊,真是有点怪。”不过,刚刚失去了母亲,难免吧,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过了半个时辰,那边凉亭棋局还没下完,拓跋真和拓跋睿却都被公主派来的人请去饮茶,只剩下了一个七皇子正在和那个丫头问话。
李未央微微一笑,轻轻走了过去。
“你祖父是刘校尉?我小的时候,还曾经和他学过剑术。”拓跋玉面容清俊,声音是难得的温和。
旁人若是见到此刻的拓跋玉,一定会感到惊奇,但是李未央却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拓跋玉是个人,只要是人,就会有软肋,而他的外公老罗国公就是他的软肋。他从小跟随罗国公,文韬武略都是出自他手,培养了极为深厚的感情。可以说,拓跋玉是个冷心冷情、无坚不摧的人,但凡事关系到他的外公,就一定会失去冷静。
听了七皇子的话,少女细腻的肌肤上立刻浮现一层粉红:“回禀七殿下,祖父也曾经和奴婢提到过殿下,说殿下小时候——”
“你祖父是不是说,七殿下小时候很聪明,也很顽皮——”突然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出现在凉亭里,拓跋玉抬起眼睛,却见到李未央笑嘻嘻地站在台阶上。
拓跋玉挑高了眉头,这丫头居然自己跑到他跟前来了,这还真是稀奇啊。
因为要赴宴,所以李未央穿着百蝶穿花裙子,却刻意选了朴素的颜色,纵然如此,却也将她健康红润的脸色衬托的明艳动人,此刻正双眸晶亮地望着他。
拓跋玉乍然见到李未央明媚的笑容,愣了愣,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兴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可不相信这个小丫头会这么好心来陪他聊天。
一旁叫做悦儿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柳眉杏目,明艳照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衫子,领子与袖口处都用银丝绣了莲花。她装束整齐,却未施脂粉,不戴钗环,想是对自己的容貌甚为自信,才敢以素面示人。见到李未央,悦儿盈盈拜倒,裙裾飘动如一朵临水照影的西番莲:“见过县主。”
李未央对着她微微一笑,拓跋玉道:“不妨坐下歇息。”
悦儿见状,巴不得李未央立刻滚蛋,脸上却露出笑容,恭敬地上去倒了茶,李未央竟然也不拒绝,厚脸皮地坐下了。
“七殿下认识这位姑娘吗?”李未央的目光投递在悦儿的身上。
拓跋玉摸了摸手里的玉扳指,笑道:“是啊,她是一位故人的孙女。之前外祖父一直命我寻找刘校尉,没想到今天竟然意外碰到他的孙女。”
李未央笑了笑,眼睛里流过一丝讽刺的意味:“是啊,真是巧。”
拓跋玉顿了顿,被她笑得心里有点渗得慌,不由注目她,没有说话。
悦儿一听,有点焦急,她总觉得,这位李家三小姐是来捣乱的,可偏偏这话说不出口,不由道:“奴婢是太幸运了,当被人纠缠的时候,先是碰到公主救了我,今天又碰到七殿下——”
话还没有说完,李未央已经眨巴着眼睛,一副为她庆幸的样子:“也是你自己聪明才能找对人,只是我有点好奇,街上人那么多,你别人不求救,居然向一个小女孩求救,这是什么缘故呢?”
悦儿愣了一下,道:“那是因为公主穿着很华贵的衣裳,气度又很不凡,所以奴婢才会……”
李未央转头对着七皇子微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几许莫名的意味:“是啊,气度不凡——”
遇到危险不向成年人求救,却去求助一个小女孩,不是很奇怪吗?李未央的眼睛眨巴眨巴,对面的拓跋玉应该能听得懂吧。
拓跋玉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凝固。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李未央,表情有几分古怪。
李未央见他神情隐约有怀疑,却并不十分相信的模样,决定再下一把猛药。她的目光落在悦儿的手腕上,看着那串檀香佛珠道:“这珠子我瞧着很漂亮,能不能借我看看?”
悦儿眼睛里有一丝紧张的神情一闪而过,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腕上的佛珠。
李未央笑了笑:“怎么,舍不得吗?不过是看一看,我不会弄坏的。”
悦儿求救似的看着拓跋玉,却看到他一双清冷如水的眼睛也望着她的佛珠,顿时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笑容道:“县主想看,当然没什么关系。只是——这佛珠对悦儿有很重要的意义。”
李未央清亮的眸像是沉淀了什么,问道:“不过是一串佛珠,有什么缘故吗?”
悦儿咬唇,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这佛珠,原本是打算过一段日子,等七皇子信了她再拿出来,现在却也等不到那时候了。她笑了笑,褪下了佛珠,却不是递给李未央,而是小心翼翼地送到拓跋玉面前:“这佛珠,是我祖父留下的一本阵法。因为是家传之物,祖父有命不得泄露于外人,祖父只亲口传授父亲,可惜我父亲是个糊涂的人,祖父寄托无望,便将所有的阵法用微雕的法子记录于佛珠之上。”
拓跋玉一愣,随即道:“是九宫阵?”
悦儿微笑道:“是。”
李未央淡淡道:“听七殿下的口气,这九宫阵法一定是稀罕之物了。”
拓跋玉点头,道:“九宫阵是按照九宫方位图设计的,听说二十年前,刘校尉曾用这种阵法立下奇功,这九宫是一宫北,二宫西南,三宫东,四宫东南,五宫中,六宫西北,七宫西,八宫东北,九宫南。具体的情形,外祖父也没有详细提及,只不过刘校尉死后,这九宫阵就失传了。”他的眼睛里,隐隐跳动着一种火焰,显然对这九宫阵十分感兴趣。
拓跋玉曾经听老罗国公提起过,神阵谱是几十年前的异国商人带到大历,几经辗转,最终不知遗落何处,是行军布阵者梦寐以求的神典。罗国公为了寻找这部经书,每年不知要花去多少人力,没想到后来发现,这本神阵谱四分五裂成为十册,里面的七七四十九种阵法全部散失到了不同的人手中,其中九宫阵就在刘校尉手中。当年老罗国公虽然也很想得到九宫阵,但刘校尉毕竟是功臣,不好强迫,这件事,也是老罗国公一生的遗憾。拓跋玉曾经许诺,将来会寻到这四十九种阵法图,祭告外祖的在天之灵。
可想而知,现在九宫图现世,他有多么高兴了。
拓跋玉克制住内心激动,小心翼翼的接过佛珠,拿在手上前后探看,细细观摩,好半晌后,才看清佛珠上记录的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他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感叹道:“这文字是苗文,我只能看懂十之一二,实在是可惜!”
李未央微笑着望向悦儿:“好好的阵法精髓,为什么要用苗文来刻?”
悦儿的眼睛很美丽,她无辜地睁大眼睛:“回禀县主,奴婢的祖母是南疆人。所以祖父熟悉南疆文字,再加上这阵法精髓十分的珍贵,他不愿意让外人知道,所以用苗文来刻。”
李未央双眸乌黑,眸光流转如同黑珍珠,而此刻,她的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知道不只悦儿的祖母是苗女,她本人也深谙苗疆毒术。前生她先接近拓跋玉,随后将家传的九宫图敬献给他,得了他的青睐,又千方百计替他寻找剩下的阵谱,历经此番,刘悦儿一跃成为拓跋玉身边的红人。若非如此,凭她的低贱出身,也绝没有可能被七皇子看重,成为他最信赖的心腹之一。
刘悦,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此刻,刘悦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她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拓跋玉:“七殿下,奴婢懂得苗文,可以为您翻译。”
拓跋玉扬眉,看了刘悦一眼,她的笑容明媚灿烂,看不出丝毫端倪。可他知道,李未央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些,她并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做的人。
“哦?为我翻译?你想的倒是周到。”拓跋玉的笑容有一丝冷淡。
刘悦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语气不对,顿时眼中含泪,眸子氤氲着水汽,透出一股朦朦胧胧的美感,让人心悸:“七殿下,奴婢做错什么了吗?”
拓跋玉摸索着佛珠,慢慢道:“既然是祖传之物,为何要献给我。”
刘悦诚惶诚恐道:“祖父迂腐,哪怕家境再落魄也不肯出让阵谱,可是悦儿是个女孩家,要这东西实在无用,不若用它向殿下求个好前程,以求殿下将来留下悦儿,不至于让我无根所依。不过,悦儿要请求殿下一件事,奴婢的祖父战死沙场,可惜父亲无用,连抚恤金都赌输了,一贫如洗无法好好安葬祖父,若是殿下垂怜,求您赐祖父一块安息之地吧。”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配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孔,的确是唱念俱佳。
李未央在心里默默点头,暗赞道:高!实在是高!这演技,这表情,怎一个“完美”能够形容?活脱脱展现出了一个因为无法好好安葬祖父而倍加痛苦的少女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拓跋玉对他的外祖父老罗国公感情很深,刘悦三两句话就勾起了他同病相怜的感情。再加上,一个对你无所求的人,自然容易让人怀疑。可若是她要求的太多,又会让拓跋玉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求一个不能算事儿的请求,才是最合适的。对于七皇子来说,一个安葬之所,根本就是举手之劳,却也能够让他放下心防,慢慢相信刘悦。这样一个有孝心、温柔、美丽、多情的解语花放在拓跋玉的身边,就算融化不了他这个冰山,能够得到他的信任,将来也大有用处。平心而论,若非早已知道刘悦的真实身份,李未央也会相信她的,因为她的表情,她的话,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
拓跋真啊拓跋真,你训练出来的人,果然不是善茬。李未央摇了摇头,当年拓跋真的很多消息,就是来自这位名叫刘悦的美丽少女,谁能想到真正的刘悦早已被杀死,取而代之的是拓跋真的死士呢?
一颗棋子,拓跋真可以埋下五年,十年,只要有用,真是个狠角色。
李未央心中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显,依然笑得极为得体。很多事情,她明明知道,却不能当众说出来,若是告诉拓跋玉眼前的这个少女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拓跋玉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纵然他相信了,也会给自己惹出好多麻烦来。但是,李未央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拓跋真飞扬得意。
刘悦心中有几分忐忑,本来这阵谱一定要在最恰当的时机拿出来才有用,但如果刚才被这个该死的安平县主发现了什么,岂不是功亏一篑吗,所以她只好提前用上这一步了。
拓跋玉手里掂量着佛珠,面上露出一丝清淡的笑容,道:“我很喜欢这佛珠,也很体谅你的孝心,你祖父的事情,我会安排。你先下去吧。”
刘悦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没有一丝异样,这才放下心来,面色带了无限感激:“是,奴婢告退。”
李未央看着她盈盈离去,突然笑了起来。
拓跋玉微微眯起眼,笑睨了她一眼,眸转犀利:“说吧,你什么时候发现她不对劲?”
李未央乌黑的眸子像是蕴了微光:“殿下,未央可从来没有说过她不对呀。”
拓跋玉长眉入鬓,凤眼微睐,竟是出奇的俊美无俦:“别装了。你刚才已经露馅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李未央闻言,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心漫进四肢百骸,在这个瞬间,她几乎以为眼前这个男子看穿了自己,难道他知道了她——不!不可能!谁会想到那样荒谬的事情!
她眉目精致如墨所画,眼眸转动时流转着火焰一般的光芒:“哦,不知我哪里露出了马脚。”
“你刚才说的是公主,而不是八皇子。”刚才李未央站在不远处,应该是看见“八皇子”将刘悦送给了自己,可是当刘悦说起是公主救下了她的时候,李未央不但不感到奇怪,反而镇定如常。这只有一个可能,她早就认出了九公主。“我九妹在皇宫之中,就连一般的宫女都未必能准确地区分出她和八弟的区别,不知道安平县主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拓跋玉的敏锐远远超过李未央的所料,看来当初若非拓跋真点住了老罗国公的这个软肋,拓跋玉也不会轻易上当。也是,刘悦既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死士,自然会给七皇子挡个十回八回的危险,以博取他的信任。李未央松了一口气,面上却带笑道:“我是曾经入过宫的,认识九公主也没有什么奇怪。再者——”她的微笑更深,“若是换了八皇子,怎么会用那么倾慕的眼神看着我三弟呢?”
拓跋玉哑然,有一瞬几乎为李未央的能言善辩鼓掌,可他分明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就是在撒谎。虽然没有证据,可她能把那么多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拓跋玉决定问清楚:“就算如此好了,你又是如何发现刚才的刘悦有问题的呢?”
李未央微笑了一下,道:“七殿下寻觅了那么久的东西,得来完全不费功夫,你难道不怀疑吗?就像我刚才说的,若是我遇到了危险,我是绝对不会向一个小女孩去求助,不是吗?”
“可是九妹为什么要算计我呢?”拓跋玉失笑。
李未央笑了起来,鬓间钗上的缨络洒洒作响,凉亭里透进的光照耀其上,灿烂地直叫人炫目,她慢慢道:“怕不是九公主吧。”
拓跋玉微笑:“倒也是,想我死的人太多了。”
李未央不准备将刘悦的真正主人告诉对方,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就好。拓跋玉不是蠢人,相反,让他自己去调查比她主动告诉他要更有说服力。只不过,看了一眼拓跋玉还爱不释手地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李未央突然从他手中取过了佛珠,笑道:“这物件,殿下还是不要碰的好。”
拓跋玉冰凉凉的眼神望着李未央,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怀疑。
李未央失笑,也是,若是有人突然跑过来帮助他,他的确是要怀疑的。
她不以为意,目光落在一个一直在注意这边动静的一个侍卫,笑道:“殿下,那侍卫是?”
拓跋玉回头,见到她所说的侍卫,便道:“那人跟着我有十年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这个侍卫,她前世可是在拓跋真的书房见过的,老熟人呀。她低下头,将一旁茶盏里的芙蓉露倒出来,抹在了佛珠上,随后向那侍卫招了招手,侍卫疑惑地看了拓跋玉一眼,拓跋玉点头,侍卫便走上前来。
李未央突然将佛珠砸在了他的脸上。
侍卫忽的觉得眼前一黑,就觉得冰凉湿黏的一物砸在脸上,吓得他倒退了三步。张嘴就要喊,这一张嘴,一条滑如泥鳅的物体溜进了嘴里。他大骇,伸手胡乱的在脸上拨拉,那物噗通一声跳开,发出咕咕几声闷叫。
“是什么东西?”拓跋玉猛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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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6
072 深夜遇袭
侍卫刚要呼救,就觉得脸上眼中嘴中火辣辣的疼起来,疼痛火烧火燎般蔓延开来,整个人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李未央,你干了什么!”拓跋玉猛地回头。
李未央笑生两靥,却显得有些完全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冷酷:“七殿下,你看清楚,这毒虫是从佛珠里面钻出来的!”
拓跋玉一震,随后意识到了什么,他飞快地挥了挥手,吩咐一旁匆匆从远处赶来的护卫们:“他不小心被毒虫咬了,你们把他抬下去吧。”
护卫们刚才离得远,没有看清楚,现在看七皇子面色不善,顿时明白过来,忙不迭地拖着人走了。
“这佛珠是有毒的。”拓跋玉的话,是肯定句。
李未央并没有回答,她在茶盏里满上芙蓉露,慢慢喝了两杯,只觉得入喉时如淡蜜,味道十分香甜,随后她淡淡道:“这是苗疆的毒虫,平日里是不会出来的,可惜它最喜欢甜味,所以要引出来也不是很难。”
“这么容易就被引出来,对方有那么愚蠢吗?”
李未央轻轻勾起嘴角:“这毒虫进入佛珠的时间尚短,等它变为成虫,用什么都没办法引出来。对方原本并不打算将这佛珠现在拿出来的,因为时机还不到,可偏偏我多管闲事,所以人家不得已,没等到这虫子成熟就拿出来献宝了,我这么说,殿下懂了没有。”
拓跋玉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不复平静,此时已经是黄昏,细碎的光线穿透浮云照射在他的脸上,映出他轮廓俊逸,眉目端正,仿佛是画中人:“听你所言,对这毒虫知道的很多。”
李未央眉梢不动声色地一挑,随即冷然一笑:“也不算很多,不过恰好知道,若是殿下带着这佛珠一年半载,寿命也会短个十年二十年。”
李未央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可惜,她嫁给拓跋真,身处大历朝权力斗争的中心,就有机会接触到最关键的讯息,而且这信息,还真不是一般的多。这也要多亏了后来拓跋真对她的倚重……毕竟,他也是个人,对自己虽然有防备,可在对付敌人的时候,为了得到她的帮助,透露的还是极多的。
如果自己把佛珠留在身边……想到这里,拓跋玉倏地变色,背脊上似乎渗出了冷汗。他想了想,忽而一笑,李未央方才觉得他的笑里带着春风,和煦熏人,此刻却变的不同,真是寒冷如冬,夹着料峭的森冷直扑过来。她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皱了眉头道:“既然殿下心疼那侍卫,算我多事吧。”
说着,她便要转身离开。
拓跋玉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目光清亮:“不,我要多谢你,今天若非你帮助,我可能真的会上当。”
“殿下不怪我伤了那侍卫?”李未央扬起眉。
拓跋玉淡淡一笑:“他虽然在我身边多年,可未必是我的亲信。”
这还差不多,李未央点头,自己算是没有白白管这个闲事。
“今日的主谋,是否刚才也在这个凉亭里?”拓跋玉突然问道。
李未央眨巴了一下眼睛,道:“你说呢?”
拓跋玉突然笑了:“是太子要杀我?”
李未央摇了摇头,她似笑非笑,眸中透着讥诮:“看看,恐怕你出了事,都会将主谋这顶帽子扣在无辜的太子身上。”
拓跋玉唇边依然带着淡笑,但是眉目间一丝峻峭,隐隐流露出来:“拓跋真。”
李未央淡然一笑,仿佛是秋后的墨菊盛放,清秀无双,又叫人生出怜爱:“七殿下倒还算不上太笨。”
拓跋玉面色一沉:“他真是痴心妄想!”什么都打着太子的名号,让人误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主使的,拓跋真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李未央唇角一勾,脸颊上浮起浅浅两个梨涡:“殿下既然知道,就该早有防范才是。”
拓跋玉的侧面如剪影一般利落干净,他隐约含着笑,道:“其实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又为什么要帮忙。”
李未央既不能实情相告,也不想欺骗他,所以只是沉默。
“李未央,”拓跋玉明白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想说,便也不再逼问,反倒唇畔噙笑,“你平日和别人一起,也是这样经常笑吗?”
“唉?”李未央微愣,听出他话里调侃的意思,脸上不由一冷,“殿下不要误解我的好意。”
她可不是无知少女,别以为随便两句话就能骗出什么答案。
拓跋玉笑道:“幸好我遇到你,不然今次可真有的受了,”他偏过头,突然换了话题问道,“到了这里后,还习惯吗?”
李未央有点奇怪,盯着他不说话。
“乡间的生活虽然辛苦,却比京都要平静很多。这里的勾心斗角,你还习惯吧。”他淡淡道。
李未央十分的惊讶,然而拓跋玉笑容慵懒,仿佛刚才那句并不是他说的。
李未央下意识地向远处看了一眼,那边的花丛已经走过来好几个人,这时他们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这里,李未央的心又绷起,这里有这么多眼线,要是让人觉得她在和七皇子说秘密的事,她就麻烦了。
拓跋玉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忽然就开口。
“李未央,”他望着她,浓黑如夜般的眸子犹如上好的黑曜石,蕴含着光彩,“刚才的刘悦,我会想法子处理了,而那些侍卫们的嘴巴,也会跟蚌壳一样。”
李未央裣衽行礼:“多谢殿下。”
拓跋玉微微一笑,忽然靠近一步,李未央一时没有动作。
“京都危机重重,不是你能想象的,”拓跋玉轻轻在她耳边说,“千万不可像今天这样莽撞了。”
李未央身子一颤,睫毛轻轻垂下,在眼下栖起一片淡青的剪翼,答道:“是,谢殿下。”说完,她转过身,稳住纷乱的心思,迅速的离开了。
走出了凉亭,一直等拓跋玉看不到的时候,李未央才松了一口气。
白芷看着她,惊讶道:“小姐,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紧张呢!”
李未央笑了:“怎么会不紧张,我的心都在砰砰跳呢!你看他那样子,冷冰冰的,跟个冰块一样,跟他说话可真是费心思。”
墨竹凑上来道:“小姐,刚才我守在外面,你进去凉亭没多久,就有两个丫头走过来,她们说要请小姐去前面,我说小姐走了好久,腿都走乏了,所以在这里歇歇……”
“她们相信了?”李未央问。
“应该是的,”墨竹嘻嘻一笑,“我一直缠着她们问东问西,她们根本就没办法靠近凉亭,就算是怀疑,也听不见小姐和七殿下说了什么,你放心吧。”
李未央笑了笑:“看不出你也有点鬼机灵。”
墨竹道:“跟着小姐久了,木头人也会变得聪明的。”
李未央突然止了笑容,道:“那是三公子吗?”
白芷睁大眼睛,朝着李未央看的方向望去,却看到李敏德的身子在花丛中一闪而过。
白芷吃惊道:“好像是呢!”
李未央脑中一个念头飞转而过,忙问白芷:“除了敏德,有没有看到一个灰衣侍从?”
白芷一怔,说道:“没有呀,奴婢只看到三公子一个人。”
那就是说,白芷根本没看到那个身形高大健壮的灰衣人了。这时候,一旁的墨竹道:“奴婢刚才看见三公子和一个灰衣人在一起。”
李未央对墨竹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墨竹直摇头:“当时我还紧张小姐吩咐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再说他的装束也是一般侍卫,自然没有注意这么多了。”
白芷皱眉:“小姐的意思是——”
李未央笑笑说:“我最近总是觉得敏德有些奇怪,但是却又找不到究竟奇怪在哪里,现在算是有了点头绪,但不能心急。”
李未央刚要走过去,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响起:“县主留步。”
抬起眼睛,却看见拓跋真自假山后微笑走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眼睛骨碌碌乱转的“八皇子”,不,或许应该叫她九公主。
九公主笑道:“县主刚才和我七哥说那么久的话,都说些什么呀?”
这里跟凉亭足足有百米远,凉亭周围又都是拓跋玉的侍卫,李未央不怕他们听见什么,不禁灿然一笑:“七殿下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九公主笑眯眯地靠过来:“来来,我最喜欢听秘密了。”
李未央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他说,九公主偷偷跑出来,还装成八皇子到处乱逛,他很头痛,不知要如何向皇帝陛下交代。说实话吧,怕九公主被惩罚,不说实话吧,又觉得对不起陛下——”
“什么?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七哥太过分了!我去找他!”九公主小脸涨得通红,一下子跳起来,顿时忘记了追问李未央的话,怒气冲冲往凉亭的方向去了。
拓跋真突然笑起来:“县主真是聪明,知道九妹的软肋在哪里,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
他刚才被永宁公主请去饮茶,拓跋玉却要留下和那丫头说几句,他们便先行一步,可是迟迟看不见拓跋玉前来,不禁起了疑心,正好九公主闹着要出来,他便借口带了她出来一探究竟,谁知却看见李未央和拓跋玉坐在凉亭里相谈甚欢,这幅场景令他心里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李未央拒绝了他的提议,却对七皇子笑得那么开心,让他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而他此生,最痛恨这种感觉!
目光落在李未央异常平静的脸上,拓跋真冷下脸来:“李未央,你似乎押错宝了!”
李未央微笑起来:“三殿下,未央相信自己的眼光。”
拓跋真的面孔一下子变得寒冷无比,他表情冷峻,站着不动,只拿目光盯着李未央,李未央神情正常,可是身后的白芷却心里一寒。她平常跟着小姐也见识了不少人,比如大小姐的伪善、大夫人的恶毒,但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打从骨子里冒出来的畏惧。
就在白芷和墨竹都如临大敌的时候,拓跋真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很温和,可是那其中却颇有深意。李未央冷冷望着他,相比毫不掩饰的狰狞面目,这如暗夜森林一般的深不见底更叫人害怕,因为你永远也猜不透他想要什麽,就像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漆黑之中埋伏著什么样的猛兽怪物!
拓跋真一言不发,一把拉住李未央,快步将她拖着走。李未央怒道:“你做什么!”
拓跋真冷笑:“看看我们还未分出胜负的棋局!”
谁知李未央冷冷地甩开了他:“不用你带,我自己可以走!”
拓跋真眯起眼睛,却看到李未央快步从他身侧走过去,不由冷笑一声,跟了上去。
李未央回到凉亭,却看到九公主正吊在拓跋玉的手臂上,缠着他说话,拓跋玉看到李未央去而复返,不由露出点吃惊的神情。
李未央冷冷挑眉,在凳子上坐下:“我是被请来观看棋局的。”
拓跋玉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他没想到拓跋真居然还在计较这盘没下完的棋,不由笑道:“既然如此,三哥先请。”
拓跋真微笑着坐下,继续执子。李未央冷眼旁观,看到盘中黑白二子厮杀激烈,缠斗不休。局势上旗鼓相当,一时倒也难分胜负。
李未央虽然于女子擅长的琴技舞蹈女红等方面都不精通,但棋——拓跋真是最喜欢下棋的,为了讨好他,她也是狠狠下了一番功夫。只是从前,她为了让他开怀,都是费尽心思让他,并且还要输的不着痕迹。现在再坐在这里看他与人下棋,还真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拓跋真的黑子与拓跋玉的白子在棋盘里全搅在一处,简直象两军贴身肉搏,混战成一团。
李未央看的很明白,这两人棋艺相当,所以才胶着在一起,如想取胜就必须肯舍弃局部,跳出混战的圈子,着眼大局。
拓跋真的目光冷凝,一颗棋子夹在两指间好半天也不曾落下。
九公主趴在李未央的身边,歪头问道:“你瞧他们谁能赢?”
李未央淡淡道:“他们二位旗鼓相当,都是擅棋之人,要决出胜负,还要一番苦战。”
她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明白,棋如人生,下棋的时候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情。拓跋真善于运筹帷幄且行事周密,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他唯一的弱点就是百般掂量,心思太谨慎。而拓跋玉呢,为人又太过漫不经心,聪明是聪明,太容易被人钻空子,若遇上拓跋真这种对手,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
果然如李未央所说,两人僵持良久,直到九公主都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没有分出胜负,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不一会儿,老夫人着人来请:“县主,该回去了。”
拓跋真淡淡道:“告诉你家老夫人,县主在为我和七弟做评判,待会儿我亲自送她回去就是!”
这还不放人!李未央皱眉:“有九公主在就行了!”
拓跋玉却也抬头看了李未央一眼:“九妹可是个小孩子,她睡得香喷喷的,不好打扰,还是请县主劳累一下吧。”
李未央腾地站起来,取过拓跋玉一直在手里的白子,飞快地在棋盘上落下。
拓跋真突然变色,李未央转头看看他,脸上现出了一抹笑容。她生得十分清秀,这一笑别有味道,把拓跋真一颗心震荡得砰砰作响。
棋盘上黑白胜负已分。
九公主被人推了一把,突然从桌子上跳起来,一看到这情形,立刻欢呼:“啊,七哥你赢了!”
拓跋真冷冷地望着李未央,李未央压抑着眼睛里的不耐烦:“两位下完了吧,我现在该回去了。”
拓跋玉转头看了一眼花园,的确,大多数的客人都已经离去了,他淡淡一笑道:“今日多谢县主的帮忙,我才能赢了三哥一回,后会有期。”
李未央点点头,带着白芷和墨竹快步离去。
这时候,只有李敏德还在马车前等她:“刚才府里有人来报说南安侯夫人来访,老夫人等不及,已经提前坐马车回去了,一同回去的还有大夫人和大姐,听说五皇子看到天黑了,怕路不好走,还亲自护送。”
李长乐刚刚吃了亏,自然是没脸久待了。五皇子向来喜欢做护花使者,也没什么稀奇的,李未央点点头,道:“我们上车吧。”
上了马车,一路向丞相府而去。刚刚走到西四胡同岔道口,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道:“县主,外头刘御史家的马车不小心翻车了,咱们得绕道走。”
白芷掀开车帘,看到外头果然是乱糟糟的一片,一辆马车翻在路上,不由皱起眉头:“小姐,咱们得换一条路了。”
公主的别庄在郊外,天色已经黑了,看来要尽快回府才是,李未央看了一眼天色,道:“那就绕路吧。”
李敏德前所未有的沉默,他的容貌本就生的出色,此刻在马车上只燃着一盏烛火,光影摇曳之下,他的出众相貌看在别人眼里,只觉恰到好处,竟像能生生楔到人心坎里去似的,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潋滟美态。
李未央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有一点陌生。
初次相见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可是看到现在的她,竟然令她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眼前的李敏德,不过是一个塑造出来的影子,也许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真正的他。
李敏德抬起眼睛,突然意识到李未央正瞧着他,突然一怔。
李未央见他露出吃惊的神色,反倒笑了起来。
李未央皮肤细腻,眉目宛然,自有一番江南山水般的清秀可人,虽远不及李长乐国色天香,但一笑脸上便现出一双极深的酒窝,叫人看着悦目。明明经历过无数灾难,可她的笑容却清明如雨后蓝天,仿佛那些污秽龌龊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时之间,李敏德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问道:“今天你可见到什么人?”
李敏德一愣,随即道:“见到什么人?”
李未央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男子佩戴的玉冠,然后取下李敏德头上的旧冠,轻轻给他换上。
“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忘记了吗?”
李敏德一愣,随即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头上的玉冠,随后问道:“真的?!”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始终记不住自己的生日。
李未央眼光复杂,良久,她才温言道:“你瞧,时间真快,你又长了一岁了。”她以为他全心全意依赖她,相信她,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秘密变得比她还要多了。
听出了她话中有话,李敏德有苦难言,他的身体微微一颤,说:“要是可以,我宁愿永远和从前一样。”这倒是真心话,他不希望李未央误会,但现在这种情形,他又不愿意让她为他更加担心。
见他始终不肯说实话,李未央轻轻叹息一声,“你也累了,先闭目休息吧,到了我叫你。”
李敏德身子又是一颤,李未央一向与他亲厚,从来不在他面前冷面以对。这一句话口气极淡,很值得玩味。他深吸了口气,咬着嘴唇偏过头,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怪我。”说着,流露出的神情无比的落寞。
李未央的目光变得柔和异常,她将满怀的心事都压了压,温和地说:“我不是在怪你。”
李敏德眼中瞳仁收缩了一下,脸色变得死一样的白。李未央见他发冠歪斜,很自然的伸手为他整理了一下,以前她就常这样做。李敏德猛地抬头,通红的双眼里是决绝的表情,突然道:“我有话要告诉你!”
看他这样郑重,李未央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否将他逼得太紧了!
就在这时候,白芷忽然听到身后有异响,她向窗外看了一眼,只瞧见几道影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来。她大喝一声“小姐!”
马车突然整个翻了,李未央等人都因为惯性被甩出了马车。李未央大骇,想也不想,拉着李敏德往随行侍卫的身后躲去,然而才跑出两步,黑影已经来到他们的面前。
来人的数量无法确定,足足有二三十人,一色的黑衣,行动利落,和丞相府十名保护马车的侍卫战成一团。原本路上走着的的行人一哄而散,纵然是没有跑的,也都躲地远远的。
李敏峰紧紧皱起了眉头,李未央攥紧他的手,两只交握的手早已沁出汗水。
“小姐,怎么办啊!”白芷吓得脸色完全变了,和墨竹两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你们……”敌人的目标是她和李敏德,未央转过头,放低了声音,“不要乱动,找地方藏起来,离我们越远越好!”
白芷和墨竹轻轻点头,白芷低声道:“小姐千万也要小心!”她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是累赘,还不如赶紧跑回去找人!所以一路拉着墨竹飞奔而去。
那些黑衣人看着白芷和墨竹离去,目标不是她们,也并不曾追究,只是排成半圆把侍卫们围在其中,侍卫们拼死反抗,可黑衣人毕竟占多,渐渐占了上风。
一阵微风拂过,隐隐有血腥气扑面而来,一道寒光扑面而来,李未央察觉不对,当即一个错步挡在李敏德身前。好在下一瞬间,刀光剑影,两个护卫冲杀过来,合力把李未央和李敏德护在当中。
李敏德大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往死里下手,两个护卫接连被杀死,李未央拉着李敏德倒退了一步,黑衣人举着滴血的刀,冲着他们就要砍下来!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道锐利的光芒打飞了为首的黑衣人手上的长剑,李未央一愣,却看到拓跋玉飞快打马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名护卫。
他们加入战团之后,战势一下子扭转,黑衣人见状冷笑一声,突然仰头吹了个长长的口哨,暗夜之中,一下子涌出来数十名黑衣人,仿佛是一早埋伏好的。
这群刺客要对付的正主是李未央他们,招招都立见生死,拼命冲破拓跋玉身边的护卫,想要向他们逼过来。两方兵刃相接,金鸣不绝,转瞬又过数招,李未央耳畔边听到“咔嚓”一声,猛地转头,只看见拓跋玉用一只长剑竟然斩断了对方的刀,那刺客似受到重击,口中鲜血狂喷,笔直向后摔出。
李未央知道拓跋玉游学多年,文武双全,却没想到他的武功如此之好!
拓跋玉把手一扬,长袖中飞出袖箭,指向天空而去,在天空炸开了一个灿烂的烟花!
李未央知道,拓跋玉是在召唤自己的人,怦怦乱跳的心才稍安。
黑衣人们也看到了这一幕,开始惊慌,下手更见狠辣。
就在这时,李未央听到身后一阵急步声,原以为是拓跋玉的人到了,回头一望,却是与前面行刺的刺客们相同的黑衣穿着,杀气直冲着自己而来。
拓跋玉没想到帮手没来,反而招来更多的杀手,不由得面色一沉,拦剑挡在他们的面前,数道寒光一起刺来,拓跋玉一把长剑,银光一闪,就和刺客们撞在一起,金鸣声震耳。
李未央拉着李敏德站在战局之中,无数的杀意和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看着眼前一个护卫的头颅被人砍下,鲜血淋漓,她不由自主的身体变得冰凉,然而头脑却在急速地转动。
是大夫人吗?大夫人派人杀她?!
不,不会,这里距离京都城内这样近,大夫人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险!更何况,自己是去参加公主的宴会,这一路上都是达官贵人,若是有了误伤,反而会牵累自己,大夫人不会这么愚蠢!那么究竟是谁,还有谁想要她的性命?
拓跋玉一人堪堪挡住杀手,而旁边的护卫们却已经死伤大半,鲜血不断地浸润地面,叫人触目惊心,前后的路都被挡住,李未央他们就算想要找地方躲避也没办法了。
片刻后,一个护卫突然倒下,包围圈立刻出现了缺口,四个黑衣人毫不犹豫举刀扑了过来!
这个瞬间,李未央只觉得寒意从脊梁骨窜起,身体冷地像在冰窟,紧急关头,李敏德却突然推了她一把,反而挡在她身前,李未央吃了一惊,刚要叫他回来,因为剑光几乎快要触到李敏德的额发,一瞬间危险近在咫尺。李未央惊地冷汗渗了出来,贴着她的衣衫,漫进她的身子。
然而下个瞬间,李敏德见到那四个黑衣人突然倒下,血水流了一地。
“援兵到了!”李敏德看着涌来的数十名青衣人正和黑衣人拼杀在一起,有一瞬间的惊喜。
然而拓跋玉却惊呼一声:“不,这些不是我的人!”与此同时,他的手中不停地挥剑,银光在黑衣人的缝隙中游走。
见来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卫队,拓跋玉心念急转,突然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银白色的马飞奔而来,他大声道:“上马!”随后,他杀退一个黑衣人,长臂一伸,将李未央丢上马,在他的想法里,显然并没有救李敏德的意思。
李未央却勒紧了缰绳,盯着拓跋玉,拓跋玉一怔,随后皱眉,这才推了李敏德一把,让他也上了马:“快走!”随后他猛地拍了一下马臀,马儿飞快地冲出了包围圈。
李未央的耳边传来嗖嗖的破空声,仿佛是划破空气的利箭追来,她摒住呼吸,紧紧抓着李敏德,两根短箭几乎擦着她的头发飞过,李未央低声道:“敏德!压低身子!”随后策马扬鞭,终于将黑衣人远远扔在了身后。
眼中景物如飞,不知过了多久,马儿飞快向前奔去,所到之处人烟越见稀少。
看着周围已经没有追兵,李未央高悬的心终于渐渐平定。晚上的风还带着寒意,扑到脸上犹如小刀,她半低着头,“敏德……”李未央刚张嘴就灌了一口冷风,寒气直窜进心肺。
她叫了两次李敏德名字,然而对方都毫无反应,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似的。李未央以为他没有听到,又问了两句,可是李敏德还是没有回答。
李未央十分惊讶,不由自主转头去看,触目的却是李敏德俊俏的脸,满是苍白,眉宇深锁,而额际竟滑落豆大的汗珠,似乎在强忍什么。
李未央立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脱口问:“敏德,你怎么了?”
“三姐……”李敏德似乎连声音都在颤抖,只是说了两个字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我……”
李未央的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看着李未央他们逃走,黑衣人和青衣人同时要追上去,但此刻,拓跋玉的卫队也到了,领头的护卫长飞奔而来:“殿下!”
拓跋玉长臂一挥:“捉活的!”
青衣人最为机敏,一声长哨,如潮水般退去,黑衣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拓跋玉的护卫们重重包围起来。
树林里,李未央抓紧缰绳,马儿骤然嘶叫一声,停了下来。
李未央刚刚要仔细查看李敏德的情形,然而马儿刚刚停住,身后一直抱着她腰的李敏德竟然一声不吭,直挺挺地栽倒下去!李未央心头大惊,赶紧去拉他,可是自己的力气也不够,两个人一起滚下马来,马儿受了惊,一下子狂奔出去,李未央也顾不得许多,赶紧爬起来去查看李敏德的情形。
“敏德!”她叫他的名字,然而李敏德的眼睛紧紧闭着,对她的话毫无反应,李未央知道不对,去摸他的后背,却发现湿漉漉的一片,对着月亮一看,却是湿漉漉的鲜血。李未央有一瞬间的心慌,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敏德的后背竟然有一道短箭——是刚才,一定是刚才!
她明明叫他压低身体,他怎么偏偏不听!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原因,若是李敏德一味压低身体,那么自己的后背就整个暴露在敌人的眼中,受伤的人就是她了!这念头才从脑中闪过,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突然肿胀起来,撑地胸口不能呼吸。
“敏德!敏德!”李未央不能再多想,她四下看着,然而刚才时间仓促,根本没有机会查看周围的环境,现在这里已经不见杀手,可是半点人烟都没有。
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敏德丧命吗?!
不!不行!绝对不行!她曾经答应过三夫人,无论如何都要让敏德活下去!
李未央扶起敏德,一把撕开他的衣裳,认真查看他后背的短箭——伤口不大,然而鲜血却慢慢变黑,显然,这箭头上是有毒的!
李未央想也不想,一把拔出了短箭,然后用嘴巴吸附上他的伤口,用力地将毒血吸出来,一边吸,一边吐,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耽误了李敏德的性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李敏德后背上的污血慢慢重新变得鲜红,这才松了一口气,撕下自己的一块裙摆,包住了他的伤口。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小路上出现,李未央一怔,随即警铃大作。
出什么事了?
她方才转头,就有一柄冰凉的刀抵住了她的喉咙。
“县主,只要你不乱动,我们不会伤害你。”一个人的声音冷酷,但理智而清醒。
李未央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刚才的那些黑衣人刀刀夺命,分明是想要他们的性命,可是这个人却没有立刻动手,可见和那些黑衣人不是一伙的。然而他一来就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证明他也不是拓跋玉派来的。刚才那边只有三批人,剩下的就只有青衣人了。
李未央忽的冷静下来。
她是早已死过一次的人,能够重新活一次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回到京都以来,她面对任何的重压都能保持冷静,这一次,哪怕面临的是未卜的前途,她也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慌乱!眼前分明还没有到绝境,他们还有机会!
“你是什么人?”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灰衣人身上。
灰衣人虽然蒙面,可是他的双鬓已经染上一层寒霜,可见年龄不小,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带着一丝寒光。当他看到李未央过于平静的面容时,眼睛里划过一丝欣赏。面临困境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这个小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竟然这样冷静地面对生死,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李未央盯着他身上的灰衣,脑海里有一丝念头闪过,可是那念头太快,让她一时无法捉摸。就在这时候,灰衣人却突然注意到一旁倒在地上的李敏德,他突然变得急躁起来,收了刀,快步上来查看敏德的情形!
“你认识敏德?”她问道。
灰衣人没有理会她,径自检查一番,见李敏德呼吸尚存,身上的毒血也被吸了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未央冷冷地望着他,月光下,她清秀的面容看起来仿佛一尊雕像,唯独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灰衣人的一举一动。
灰衣人站起身,平静地望着李未央:“县主,我们没有恶意。”
我们?李未央视线一扫,见黑暗中矗立着无数人影,皆穿着青衣,如同鬼魅。
速度好快,刚才这些人还不在这里,而他们悄然无息地到来,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李未央没有回答。
现场瞬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中。
“你们就是刚才救了我们的青衣人。”灰衣人的表情,让李未央知道自己说对了。
现在,她再聪明也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突然招惹上一群穷凶极恶非要追杀他们的黑衣人,拓跋玉出手帮助,她还能够理解,因为她曾经给予对方帮助,那么这些青衣人呢,他们又有什么图谋?
李未央突然想起刚才灰衣人看向李敏德的焦虑眼神,想到了一个可能。
“若是阁下真的正大光明,不妨摘下面具。”李未央冷冷道,“若是你不肯,别的就都不用提了。”
灰衣人停顿了片刻,落下了面罩,随后走近,将自己的面容展露在李未央面前,与其他人不同,他身材极高,相貌堂堂,年纪大约四十左右。
“我们绝无伤害二位之意,请你不要误会。若是我们真的有谋害之心,刚才也不会救人了。”
纵然不是杀手,藏头露尾,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辈。李未央心中冷哼一声,“阁下的目的事到如今,还是不肯说吗?”
伴着她这句话,一把长剑突然抵在李未央脖颈,她似乎听到划破肌肤的声音,有热热的血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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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6
073 神秘身世
李未央面上没有露出痛苦之色,反倒挑高了眉盯着对方:“这就是你说的没有恶意?”
灰衣人怒声道:“还不退下!”
李未央身后的青衣人立刻退了一步,却还是警惕地举着长剑站在不远处。
李未央发现,对方似乎只关心李敏德生死,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根本无足轻重……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对方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她的目光落在已经昏迷的李敏德身上。
“你们要对敏德怎样!”李未央慢慢道。
众人再次色变,这一次就连灰衣人都满面惊讶。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小丫头,遭遇性命之危,被刀剑所威胁,竟然还能冷静地判断形势,甚至知道自己是冲着李敏德而来,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小姑娘能做到的,不得不让他吃惊和震动了!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青衣人突然道:“他的气息越发微弱了!”
灰衣人面色一变,赶紧蹲下身去抱起李敏德,李未央拦在了他的面前,一手指了指敏德,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可以带走他!”
灰衣人面上第一次出现迟疑之色,随后他当机立断:“你跟我们一起走!”
李未央面色微变,随后迅速做出了决定。
灰衣人吩咐蒙上李未央的眼睛,然后似乎上了马车,李未央突然道:“还有我的两个丫头。”
灰衣人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派人去找的。”
马车走出了很远,来到了一所宅子面前,李未央的眼罩才被摘下。
“大人,大夫准备好了……”婢女们迎过来,施礼说道,目光并没有往李未央身上多看一眼。
“恩,马上开始诊治。”灰衣人说道。
李未央观察着这一切,心中越发怀疑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请县主在这里暂侯。”灰衣人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
李未央看着他怀里的李敏德,皱起眉头:“我要确保他平安无事。”
灰衣人不再坚持,带着李敏德进了房间,他迈步进去,突然回头看了李未央一眼,“进来吧。”
李未央迈步而进,房门随后被关上。
这人允许自己进入,说明情况还不是很糟糕,至少对方要的并不是他们的性命。李未央心里轻轻松了口气,抬起头打量着整个房间。屋内摆着泥金描山水围屏,镂空熏炉里清淡的温香袅袅而起,字画笔墨一应俱全,却都是全新的……除了豪华庄重的摆设,却看不出一点主人的喜好,也无法猜测出主人的身份。
一个须发皆白的男子背着药箱,战战兢兢地站在屋子里,灰衣人将李敏德轻手轻脚地放在榻上,随后低声道:“替他诊治。”
大夫点点头,低下头开始替李敏德查看伤口。
李敏德依旧昏睡,光洁如玉的肌肤不带一丝血色,玉冠不知何时已经丢了,他一头黑发散在身下,如同锦缎。
“敏德——”李未央突然紧张起来,忍不住再一次低声唤道。
“不会有事的……”灰衣人的声音在旁响起,“他肯定不能有事!”说话的时候,他的拳头微微攥起,声音沙哑。为了找到他,他们付出了几年的努力,躲过了多少凶险,如今人就在眼前……
大夫转过头来,面色沉重。
“他没事吧?”灰衣人情绪激动,快速上前一步,迫视着大夫。
“虽然刚才已经清除了大量的毒素,可是还有余毒进入了血液里,现在,情形很危险……”大夫战战兢兢地道。
“你治不好?”灰衣人面上浮现一丝恼怒,抓住了大夫的衣领。
大夫整个脸色都变了,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看到这场景,李未央也有些焦躁,她怒声道:“放开大夫,你真的想要看敏德死吗?”
灰衣人一愣。
屋子里的婢女们都吃了一惊,随即脸都绿了,她们绝对想不到,李未央居然敢这样和灰衣人说话。
“我没事。”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都同时向榻上望去。
“你终于醒了……”灰衣人神色激动,丢下大夫,几步上前。
李敏德的面色很不好看,而且他的眼睛里没有多少被救的喜悦和感激,有的只是厌烦。
李未央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当李敏德看到灰衣人的时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厌烦。
“我什么都没说……”灰衣人忙说道,话说一半,想到什么,目光落到安静站在那里的李未央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李未央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对方是不想她知道真相的。她看了李敏德一眼,心中有一丝难过。虽然她很惊奇自己居然还有难过的情绪,可是敏德明摆着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她在意的是,之前他对她的隐瞒。
李未央淡淡道:“敏德,既然你们是认识的,你就留在这里养伤吧。”随后,她转头对灰衣人道,“看在我是无辜被连累的份上,请阁下送我回去。”
李敏德面色一白,连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失去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不!我不留在这里!”
口气是那样的坚决,这里对他来说,仿佛有洪水猛兽一样。
“不,你不能走……”灰衣人的目光扫过了李未央,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慢慢道,“在他确定安全之前,谁都不能走。”
李未央心里冷笑一声,慢慢道:“哦,阁下是要软禁我?”
灰衣人没有再说话,屋内一阵沉默。
李敏德挣扎着起来:“我要和她一起走。”
灰衣人立刻变了口气,对着李未央,尽可能缓和语气道:“县主,他现在很危险,断然不可移动,算是我求你——”
李未央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落在李敏德苍白的面孔上,他的眼底,有着惶恐,唯恐被她丢下的惶恐。李未央心中暗暗摇头,她答应过三夫人,任何时候都不会丢下他不管,可是他究竟有什么事情,非要瞒着她不可呢?难道这些人胁迫他?不,不对,灰衣人对他的态度十分的恭敬,仿佛是以他为主子一般。
李未央心念急转之间,灰衣人也在警惕地望着她。
最终,李未央点了点头:“好,不过天一亮我就要离开。”现在她没有时间过多地思考其他问题,她必须遵守对三夫人的承诺。
李敏德松了口气,扶在膝头的手微微的僵了僵,突然倒了下去。灰衣人冰冷的面容一下子裂开,连忙吩咐婢女拿水来。
婢女诚惶诚恐地先拿水温了温茶杯,再斟上水,双手捧着低头走到床边,跪下。
李未央看着,心里的狐疑越来越深。她隐约觉得,这些人恐怕和敏德早已认识,不,或许,这一切都和敏德的身世有关。
可他曾经说过,他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弃婴。
那么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喝了水,李敏德突然晕了过去。一旁的大夫连忙上去把脉。
灰衣人猛地扭头看向李未央,冷哼一声。自从打过一次交道,他下意识的不把这姑娘当小姑娘看待,想必她也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突然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过去,突然拔出长剑,抵住李未央的咽喉。
李未央勃然变色。
“原来也不是一点儿不怕的!我说呢,这天下哪有人不怕死的!”他带着嘲讽说道。
李未央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笑意:“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端看值不值得!若是我死了,他也会内疚到死的。”她说道,言语里带着几分不屑,“那你今天费尽心思来救他,岂非全无意义。”
灰衣人面皮发僵,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从牙缝里吐出“你有种”三个字。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不过是希望我保守秘密,但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我都还不知道,又怎么说出去呢?”
灰衣人凝视着她,缓缓地,放下了剑。他这么做,并非是他觉得李未央一无所知所以不具备威胁,恰恰相反,他认为这个聪明的小姑娘一定猜到了什么,但她说得对,若是他杀了李未央,小主人一定不会饶过他。
大夫的面色更加焦急,神色郑重地回头说道,“现在比刚才更危险了……”
李未央一怔,忍不住走过去:“不可能,他刚才还说话了。”
“他刚才一着急,血液流动的更快……”大夫慢慢说道,“这种毒,我没有办法,也从未见过……”
李未央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是一种叫朱红的毒药……”灰衣人缓缓说道,看向李敏德,神色带着微微的激动,“无色无味,不容易被人察觉,只要一点儿就会毒入肺腑,窒息而死。”若是刚才李未央没有先行帮李敏德清除大部分毒素,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怎么知道?”李未央盯着他。
灰衣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却没有回答。
“实在不行,只能以毒攻毒。”大夫手心出了汗。
以毒攻毒?
李未央神色一怔,她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不由道:“你要用什么药。”
大夫斟酌着,慢慢回答:“砒霜,辰砂,白石,九针,蝎尾,蛇信。”
李未央和灰衣人对视一眼,不由色变,这些都是……剧毒之物。
整个屋子里,蔓延着一种凝固了的气息,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清浅了。
灰衣人神色更加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压制自己强烈的情绪:“他必须活下来,否则我就杀了你。”
大夫的头上,立刻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李未央一抬手,打断他:“你若是想让大夫好好看病,就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灰衣人勃然大怒,“用不着你教训我!”
李未央看着他,不急不躁,神情不变。
灰衣人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才压制下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察出眼前的少女身上有一种只有上位者才会有的威势。这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丞相千金,不过被封了个县主罢了,他还没有放在眼里,可是在她面前,他的那些魄力仿佛都失去了效用。
“你若是不想害他死,就闭上嘴巴。”李未央淡淡说道,随后,她问那大夫:“没别的办法吗?”
大夫谨慎地考虑了一会儿,郑重地摇头。
李未央略沉默一刻,抬头看他道:“你被请来看诊,这人——”她随手指向灰衣人,“他一定会杀了你。但若是你能顺利治好他,我向你保证,你能活着走出去。”
大夫望着李未央,不知为什么,觉得这少女的心思深沉的让人觉得害怕。
“谁给你的这个权力在这里指手画脚!”灰衣人禁不住道。
李未央看着他淡淡重复一遍:“我说了算!”
“你活得不耐烦了?”灰衣人一声冷笑。
李未央答道,神色泰然:“除非你准备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他死。”
灰衣人说不出话来,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觉得真是活见鬼了!因为李未央之前镇定过了头,已经在这男人心里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虽然不断的告诉自己不可信,但潜意识里,他还是对她有一种信服感,这个姑娘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眼神闪烁,激烈的斗争一番,他第一次正眼看李未央,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有什么后果,你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李未央望着他,没有说话。
灰衣人终于点点头,“好,暂时就听你的,若是他有所不测,你要用性命赔偿。”
第一个发现李未央失踪的人就是拓跋真,其他的客人,都以为李未央是跟着李家的马车一起回去的,而李家的人,也以为李未央是留在公主府继续晚宴。只有拓跋真越想越不甘心,派人监视李未央的动静,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马车不见了?”听到下人的回报,拓跋真面上有些意外。
“好像临时更改了路线,随后进入小路,就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纵然是小路,却也是官道,不会随随便便有什么危险,所以拓跋真并没有想到李未央被人追杀的事情上去,反而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不可能,不应该啊,难道这个小丫头跑了?想要从此脱离李家?这倒是真有可能的,毕竟他觉得李未央一直对李家怀有一种深深的怨恨。
“地上似乎有血迹,可是已经空无一人了。”下人忙说道。
血迹?这丫头是鼓弄玄虚?还是真的遇到了危险?拓跋真点头,随意地摆摆手,下人知趣地退下了,他伸手端起茶杯,眼前浮过那李未央的脸,不由心中疑虑更深。地上有血迹,如果真是受到袭击——李未央也不是省油的灯,谁敢在官道上动手呢?李家大夫人?不,她还没有一手遮天到这个地步,若是真的要杀李未央,也该不知不觉才对,要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县主死在从公主府回去的路上,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大夫人不会这么愚蠢。那么,究竟是谁呢?
“殿下……”有人进来禀报。
拓跋真突然被打断了思绪,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下人捧过来一封信,恭敬的递过来:“这是刚刚接到的密报。”
拓跋真接过,一目数行扫去,面色不由微变。
七皇子受伤回府,匆匆包扎后又出府,摆脱了他的监视后不知所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窗外突然响起唰唰的雨声,夜色更加深重了。
拓跋真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窗外的冷风带着微微的寒意,扑面而来。
整个院落被雨雾笼罩,一片寂静的夜色中,花园里的树木变得苍茫而可怕。
拓跋真突然冷笑一声,他最该考虑的,是李未央究竟是不是和拓跋玉搅合在了一起,拓跋玉明明受了伤却还要出去寻找,找的人又是谁!
他忽然皱起眉头,似乎对于自己花费这么长时间走神而不满,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来想去,思绪都在那个女孩子身上打转。
而此时,李未央却是十分的紧张。
雨声透过窗缝幽幽细细的传了进来,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喂下那一碗精心调制的药,大夫的里衣已经被汗湿透,他今天走的这一步凶险之极,若是这漂亮的少年活不成,他可要以命相陪了。
李未央取过一旁的薄被轻轻给李敏德搭在腰上,然而少年却一直闭着双眼,眉头始终皱着,额头上满是汗珠。
一定很痛。李未央心中不舍,主动接过婢女手上的帕子替他轻轻地拭擦,她已经尽量的小心,但每一次碰触还是让李敏德的身体颤抖起来。
灰衣人低声问道:“怎么样?”
“如果撑过天亮,就能活下来。”大夫抹着汗答道,“成败,就看此一举……”
“到底几成把握。”灰衣人忍不住再一次问道。
每过半个时辰,这人就要问一遍。大夫被他问来问去的也不由紧张起来。他心里真的一成把握都没有,但不敢说实话,只能唯唯诺诺的。
就在这时候,李敏德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李未央,眼睛有片刻的痛苦神情,随后消失不见,话却是对灰衣人说的:“你出去。”
这是命令的口气。
灰衣人一愣,脱口道:“殿下——”
李敏德面色陡然变了,灰衣人立刻明白过来,恶狠狠地瞪了李未央一眼,不得已退了出去。
李未央明明什么都听见了,可是她脸上却还是一如往常的笑容,仿佛没有看到那一瞬间李敏德紧紧攥起的拳头。她在他的身边坐下,轻声道:“好些了吗?”
李敏德那双漂亮的眼睛,仿若桃花不笑亦是含情,此刻他一头乌黑的发散落下来,有几缕黏腻在面颊上,神情竟然有几分惊慌失措,他突然,紧紧抱住了李未央的腰。
李未央有一瞬间的抵触,揽在腰上的手分明在颤抖,又让她慢慢的放松了紧绷的脊背,缓缓地,尽量放低声音温和开口:
“怎么了?”
此时一缕电光闪闪从窗户落下,冷冷勾勒出李敏德极为精致的面容,细密的睫毛犹在轻轻的颤着,沾染着零星泪珠,碎玉似的。就是常见惯了的李未央也不禁有一刹那失神,追问道:“究竟怎么了?”
“不要丢下我……”
“我说慌了,他们来找我,说是我的亲生父亲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多年来一直在找我,要我跟他们回去,我不肯……”
李敏德伏在她的膝间,全身颤抖得几乎带着李未央也要跟着颤抖起来,她猜的没错,这件事情果然是和敏德的身世有关系。
她只长长吐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背。怀里的敏德并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停顿了片刻,重又抖着声音开口:“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也不是故意瞒着你。”
然而他的心里,却怀着极深的恐惧,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件事,关于他的身世,他绝对不能告诉未央,否则她一定会厌恶他,觉得他很肮脏!他不要,绝对不要!哪怕是死,他也要保守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三姐知道!他手脚冰凉,心里更是像被雪水浸过了一般,冷得全无一丝暖意,天地之间的黑暗连着屋脊一同重重压在他的心上。
李未央见他这样担忧,不由笑了笑,道:“我不怪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有,就像是她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的重生,李敏德也会有自己的秘密,他愿意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对她的信任和依赖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怪你,更不会丢下你。”
她这样回答。
李敏德仰起脸,认真盯着李未央的眼睛看,见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疏离,他一身形骸都似被火烧成了灰烬,连一颗心也经不住放下了,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腿上:“嗯,我也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这个孩子,是不是对自己太过依赖了。李未央有一瞬间的哭笑不得,随后想起,若是他不能熬过今晚,那就谈不上什么永远了。就在这时候,李敏德道:“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儿。”
李未央心中明白,这时候若是让他陷入深度的睡眠,那他可能就真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所以她握住他的手,道:“不要睡,刚才玉冠丢了,明天我重新送你一个礼物吧,你喜欢什么?”
李敏德的身体动了一下,随后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开口了:“有一年,母亲给我做了一碗寿面,她亲自做的……”李未央小心将他扶正,靠在软枕上。
“原来你想要寿面吗?”李未央说道,面上的笑意也就散开了。
“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厨艺不太好,比不上李府的厨子们,可是寿面倒是没问题的。回去以后,我给你做。”
李敏德笑了笑,脸色却越发苍白。李未央心中知道不好,脸上却没有露出什么异样。
“现在我也睡不着,你陪我说话,不要睡觉好不好。”她这样道。
李敏德勉强睁着眼睛,点点头。
“不如,我们玩游戏。”李未央灵机一动,抬起头说道。
李敏德认真地望着她,随后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管你多大年纪,这游戏都会喜欢的。”李未央轻笑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自信,“我做给你看,是杂戏……”
“杂戏?”李敏德重复一遍。
李未央微微一笑,轻轻在李敏德面前晃了晃空空的手,随后在他的后颈绕了一下,手中竟突然出现了一朵沾了露水的牡丹花。李敏德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吃惊地看着,李未央晃了晃手,手中的牡丹花一下子又不见了,李敏德刚要问这是怎么变的,李未央一扬手,袖子里的牡丹花化成一白鸽,绕着屋子飞了两圈,冲进了雨中。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个?”李敏德吃惊。
“明天再告诉你……”李未央看着他,面上浮现笑意。
李敏德正要问,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灰衣人道:“不过是些小把戏,小主人要看,奴才可以随时表演给您看。”
他知道李敏德不喜欢听到他叫那个称呼,所以果断换了一个中性词,但是李敏德还是皱起眉:“不是让你出去吗?”
灰衣人叹息:“小主人,奴才不守在里面,实在是不放心。”他觉得李未央这个小姑娘太厉害,小主人未免被她蛊惑。
李敏德却沉下脸:“出去。”
他年纪虽小,可是刚才温和的眼神此刻全都变了,隐隐透出一种冷酷。
李未央暗叹。三夫人虽然性子冷淡,可是对李敏德极为关照,所以他在李家的生活一直很安定。只可惜三夫人突然逝世,他顿失依靠,在这吃人的李家真是步步艰难。然而他聪明机变,性子又坚忍,表面上那些天真软弱俱是装出来蒙蔽敌人的。也许今晚,反而让她窥见了他的另外一面。
忽然,窗缝里钻出条碧绿小蛇,吐着蛇信朝从外面爬进来。
李未央第一个瞧见,面色突然变了。
然而灰衣人却没有一丝惊讶,走上前去,伸出手来,竟然让那小蛇爬到了他的手心里,李未央狐疑地望着他,心中第一次感到震惊。她的确曾经听说过有人驯养蛇来传递迷信,却从未亲眼见过,因为蛇极难掌控不说,很容易就会反咬一口,弄不好连自个儿命都丢了。
小蛇颈中系有一条丝带,写着密语两行。灰衣人取出来,仔细看过,随后走到烛台之前烧掉,然后又小心取出一条丝带,不知在上面写了什么,仍然系在蛇颈。
李未央看着那条比竹筷还细的小蛇消失在窗前,面上出现了点兴味。
李敏德对那条蛇显然并不感兴趣,可是他瞧李未央似乎很感兴趣,便轻声道:“这蛇——怎么养的?”
灰衣人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这还是李敏德第一次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让他激动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赶紧道:“这是我一直饲养的碧阳,小主人你看!”他解下腰间的香囊,小心翼翼递过来,“这香囊里有一种秘药,这气味人畜无觉,只有用此药养大的碧阳才能嗅出。”
原来是这样,李未央露出些微的喜爱之意,李敏德立刻道:“别人可以驱使这蛇吗?”
灰衣人一愣,随即摇头,这蛇便是他苦心训练出来,在非常时期与部下保持联络的秘密信使,别人不要说碰一下,靠近都会被咬死。
别看这碧阳个头小,却是剧毒之物。
李未央顿时感到失望,她对这条小蛇非常感兴趣。
李敏德当然看得出来李未央的细微表情,轻声道:“没别的办法?”
灰衣人以为他喜欢,大喜过望,“若是小主人喜欢,奴才可以替您养两条,只听您吩咐,绝不会伤害到您的。”
李敏德点点头。
随后,灰衣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李未央见状,知道他有话不好说,所以干脆站起来,道:“在屋子里呆了太久,我出去走走。”
灰衣人冷哼一声,他倒是不怕李未央离开,因为外面都是他们的人,没有他的同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李敏德等李未央一出去,就虚弱地靠在了软垫上,很显然,刚才他都是装出来的平静,实际上他全身都痛得要命,有一股火气从喉咙里一直燃烧到五脏六腑,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这种痛苦,他还从来没有尝到过。
灰衣人上前一步,低声道:“小主人,外面那个姑娘,奴才左思右想,还是不能留下她,您想想看,万一她知道了您的身份——”
“若是你要伤她,就从我的尸体踩过去!”李敏德心里一急,猛地从榻上坐起来,然而他一动便立时觉得仿佛有人在他胸腔里放了一盆火焰,不断地在灼烧,口鼻处却似多了一块棉花,堵塞住呼吸,拼尽全身力气也吸不进一口空气来,立时又倒下去!
灰衣人万万没料到看似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李敏德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凛冽森然的话来,被他惊得变色。原本他以为小主人容貌过于漂亮,又在李家长大,与主子并不相像,现在再看对方时忽觉得这个少年从骨子里透出煞气坚忍,倒真有几分动人心魄的别样意味了。他要是想护着一个人,哪怕拼却性命不要,这和主子是何其相似,真真是要命!
虽然这样想,他却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赶紧跪下道:“小主人不要生气,奴才再不敢了!”
李敏德想要说话,然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血液发了疯一般在血管里左突右撞,忽而又一层层地上涌,涌上头顶,像快要冲开天灵盖喷射出去似的。全身上下又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四肢百骸酸痛难忍,眼前如同七彩光芒闪烁交叠,晃得他头晕,呼吸也越来越艰难,整个人煎熬得都要炸开了。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拼命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下意识地叫着李未央的名字,灰衣人一看不好,立刻冲出去叫人。
李敏德只觉得自己就要熬不下去了,就在这时,一双手接住了他,滚烫而温柔。他拼命睁大眼睛,清晰地看见李未央的脸,此刻,她的脸上已经看不见往日的平静和温和,慢慢都是惊惶。
李未央没有想到,自己回来就见到这场景,真是心急如焚。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少年已经成为她身边很在意的人,她原先以为,他是她的包袱和责任,可是现在她却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敏德,你要撑下去!我向你母亲发了誓,你不要让我愧对她!敏德!你听我说话!”李未央不停地和李敏德说话,直到他重新有了意识。
看到李未央在自己眼前,李敏德咬住嘴唇,强撑过一阵疼痛,这才勉强忍住,笑道:“我没事——”
他的嘴唇干裂,隐隐带着血丝。
李未央回过神,接过一旁婢女递过来的茶杯,沾着温水,轻轻点在他的唇上,“你一定会撑过去,我还要教你怎么玩杂戏呢……”
李敏德不由轻笑了下,微微闭上眼,至少,他用自己的痛,换来她的怜惜。这很好,她没有和母亲一样丢下他。
母亲曾经答应过,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可是她还是被死亡夺走了性命。现在,他只剩下她了,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相信的人,也只有她。
大夫又来送第二次药,李敏德的精神极为倦怠,人也似睡非醒,软软的靠在枕头上,烛灯发出昏黄的光,除了李未央的面孔,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苦苦的药送到嘴里,因为在似醒非醒中,一直压制的倦意让他下意识的抗拒。
“敏德,这是第二剂药。”
“……再吃这一次,你就会好了……”
柔软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荡荡悠悠,让他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那苦苦的令人作呕的药。
“你答应过我的,也会陪着我,你忘记了吗?”
李敏德几乎没了回应,灰衣人猛地回头:“你不是说只要想法子去掉那些东西的剧毒,就能救他吗?”
老大夫满头的汗,他已经尽力了,为了减轻那些毒物的药性,他特意将那些东西煮过三遍碾成粉,又加了好多珍稀的药材进去中和药性,可剧毒就是剧毒,不会因此就完全去除,话说回来,若是真的一点毒性都没了,那这药也就没用了。就是要留着毒性,与这少年体内的毒互相冲销。
“闭嘴!”李未央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迁怒。
灰衣人一时气结,他这把年纪了,除了主子,还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室内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李敏德感觉自己行走在黑暗里,飘飘荡荡永无止境一般,直到身边浮现一点点的火光,虽然微小,但却让他不至于彻底失去意识。
他知道,李未央一直在和他说话,始终,没有放弃过他。刺痛的感觉慢慢变成了温暖,身体的疼痛也一点一点消失,他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出声。他拼命挣扎,突然喊了一声,随后睁开了眼。
趴在床边的李未央一下子惊醒了,她看到李敏德睁开眼睛,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三姐?”李敏德吃惊地望着她,她在这里趴了一夜?
李未央握住他的手,“你没事就好了。”
李敏德一愣,他一直觉得三姐的眼睛很漂亮,黑亮的睫毛整齐地长着,微微地打着卷儿,眼白和瞳孔黑白分明,瞳孔黑得像黑水晶,清亮得就像春天的湖面,然而此刻,那湖面却布满了血丝,预示着主人的疲劳。李敏德挣扎着坐了起来:“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李未央有一丝吃惊,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丞相千金一夜不归,这一定会成为今天的头条!想也知道,大夫人他们会如何抹黑她!哪怕她真的是遇到歹人劫持,谁也不会给予半点同情,在他们眼中,她将会成为失贞的女子,一辈子受人唾弃!
早在昨天晚上,她就想到了这一点,但纵然如此,她也不能丢下李敏德不管。
灰衣人见状连忙阻止:“小主人,您不可以离开这里!”
李敏德冷冷望了他一眼,道:“去准备马车!”
“他们已经知道你在李家,将来会有数不尽的麻烦!说不定这种事情还会再次发生的!”灰衣人忍不住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外面已经蒙蒙透出的光,天马上就要亮了,她不能再耽搁了。
李敏德又说了一遍:“去准备马车,立刻!”
灰衣人咬牙切齿地看着李未央,然而对方却转移了视线,他不得已道:“是。”
马车一路颠簸,并不适合病人,李敏德面色发白,却坚持要和李未央一起走,灰衣人气得要死却无可奈何,只能吩咐人用最好的陈设、最软的垫子,李敏德被抬上了马车,李未央看他的模样,知道这样子回去一定会惹麻烦,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
灰衣人还站在马车前。
“前面拐弯处你会见到你的两个婢女,但是——你最好不要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他低声冷冷说道。
“愚不可及……”李未央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扔出四个字。她为什么要把事情说出去,脑子坏了吗?
活到这把年纪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灰衣人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是蠢笨,顿时脸色铁青,“你好大的胆子!”
“多谢夸奖,就此告辞了。”李未央淡淡扫了他一眼,吩咐车夫快点走。
马车晃了晃几下,传出一声闷响,很快走开了
大门前,灰衣人重重吐了一口气,旁边的人走过来,他低声道:“告诉主子,小主人受伤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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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7
074 冰寒如刀
丞相府
大夫人急匆匆赶回丞相府,甚至连监视李未央都顾不上,这其实是有很深刻的原因的。李萧然外出三日,竟然带回来一名新的妾室,与众不同的是,这一次李萧然竟然没有知会大夫人一声。
这意味着,李萧然已经不像往常那样敬重她这个正妻了。想来也是,从巫蛊事件之后,他甚至连一次都没有踏进她的屋子。若说平时,大夫人还能忍得住,但在这时候,她再也没办法忍耐了。她匆匆带着李长乐赶回家,却听说李萧然带着新来的美人儿去赴宴了,压根不在府上,顿时一腔愤怒变成压抑,恨的牙齿都要咬出血来,她翻来覆去一宿,竟然都没有顾得上问一句李未央的下落。第二天一早,她实在坐立不安,立刻派人将那新来的美人云姬招来。
大夫人捏着手里的茶杯,盯着眼前的云姬。
这女子肤白胜雪,鼻子和脸型就像被人用玉石精心雕刻出来的一样,站在那里宛如花树堆雪,琼压海棠,虽然比不上自己那个国色天香的女儿,但也完全是一个美丽的叫人没办法转开目光的美人儿。她弱柳扶风一般走上前来,姿态优美地施了一个礼。
大夫人在看清这张脸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措,几乎以为当年那个女人又回来了,随后心头暗暗火起,原来老爷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女人!然而她毕竟城府深,虽然很厌恶这个云姬,面上却不露出分毫,微笑着让她走上前,叫她伸出手来,看看她的手。云姬的手指也如春葱一样又细又长,掌形也极美。大夫人又问她多大,何方人士。
云姬道:“奴婢叫云媚,十六岁了,昌州人士。”
她的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听,一口细牙如珠似玉。大夫人心头气恨:这模样真是我见犹怜,难怪近年来已经少有新宠的李萧然也要收下她了。
云姬不敢看大夫人的目光,因为这位主母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目光极为深沉,像是一张大口要把她吞下去,又像是要从她的身体中攫取什么东西出来一样。
“哦。”大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重新挂上那温婉高雅的笑容:“你不必怕。我只是看你长得真漂亮,心中也代老爷欢喜罢了。”她稍微定了定神,侧过眼珠细想了想:“只是,媚儿这个名字太俗了。我给你改个名儿,干脆就叫云柔好了,又显得高雅大方,如何?”
云姬深深低头,然而嘴角却是垮下来,明显并不开心。
大夫人没想到这女孩儿看似柔弱,骨子里倒很倔强。她微微有些恼怒——不知为什么,被冷落之后她格外容易动怒,但没有表现出来。要收拾这个小贱人,法子太多了,她眼珠一转,波澜不惊地改了口:“罢了,似乎这名字也不好听。你就暂时还叫云媚吧。等到哪天老爷有空,再给你改名!”
云姬再次谢恩,心中却对大夫人善于观察人心的本事警惕了起来。
正在蹉跎的时候,忽然有婢女来报,说老爷来了。
大夫人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走进来的李萧然——她虽然此时不想露出犀利的目光,但已经身不由己。
他这一回,不说一声儿就把人带回来,简直是太羞辱她了。
李萧然一看到云姬仿佛受了委屈的模样,脸上立刻有了几分不悦。但他毕竟是有分寸的人,所以他只是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事和夫人说。”
就在这说话的空档,林妈妈突然快步走进来,悄声对大夫人说了几句话,大夫人面色一变,问道:“事情可确实?”
林妈妈笑道:“是,老奴已经核实过。”
大夫人一怔,随即眼底浮起一阵不易察觉的喜色。原本她是打算向李萧然说几句关于云姬的事情,现在听说李未央失踪没有回府的消息,顿时喜上眉梢,决心暂且将云姬的事情放下,把李未央这个心腹大患收拾掉。
等云姬退下去以后,大夫人突然正色:“林妈妈,让其他人都出去,我有事情和老爷说。”她感到这句话像一片刀刃一样从口中缓缓移出,说话时的心情却出奇的好。
李萧然以为她要责怪自己没有将云姬的事情提前告诉他,一股风雷在脸上一闪即逝。
大夫人很了解李萧然,此刻脸上却不动声色,眼里却隐藏着令人难以察觉的狡诈:“老爷,我是另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李萧然的脸色稍缓,摇摇手令左右退下。
想到马上就要除掉李未央了,大夫人感到一股热血涌到喉底,奋力把它咽了下去,走近他抬起头,面上露出担忧的神情:“这件事情说起来我也有很大的责任,这点让我愧疚的不得了,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向老爷说实话了。”
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凌。
李萧然皱起眉头:“不要故弄玄虚,赶紧说。”
大夫人心中得意,脸上却越发迟疑:“昨天去永宁公主府赴宴,老夫人突然来了故友,便急着赶回来,正巧我身子不适,就跟着一起回来了,我们都离去了,怕不好和公主交代,便让未央和敏德留下来参加晚宴。”
实际上,老夫人当时是想着,考验一下李未央能否独自应对,大夫人则是完全不把她当回事。
“然后呢?”李萧然觉察出了一点不对劲。
大夫人一副内疚的模样:“随后我头疼的厉害,便先躺下了,以为未央和敏德到了时候会自己回来。谁知道刚才有人通报说在官道上发现了咱们李家的马车,旁边还有咱们家的侍卫,这些人全都死了,更糟糕的是,未央和敏德不知所踪……”
马车遇袭了!
李萧然感到这一串冰凌直刺入自己的大脑,浑身的毛孔都紧缩了,身体却是纹丝没动,嘴唇也是僵木木地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家里出事,更担忧这件事情有别的内情!
“谁这么大的胆子!”过后是浓浓的愤怒,他像头恶狼一样狠狠地盯着大夫人,牙齿用力地挫着,继续要冒出火星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竟然敢动我家的马车!”
大夫人从来没看到李萧然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她微微一愣,随即道:“是啊,这些人这么大胆,不但袭击了马车,连未央和敏德都一并劫持走了!如今怕是——”
“你什么意思!”李萧然大吼了起来,眼里几乎要喷出火焰,他没想到在京都居然还有人敢碰他李家的马车,甚至劫持了他的女儿。虽然他不见得对李未央有多么深的感情,但这绝对触犯了他的权威,“派人去找,马上去派人把未央和敏德找回来!”
三夫人刚死,就弄丢了人家的养子,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贪图三房的财产!一定要立刻把敏德找回来!
“老爷,最重要不是这个,他们已经失踪一夜了!”大夫人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眼中已经冒出钢针般的光芒,“恐怕未央早已失贞了!”
李萧然被这钢针般的目光刺痛了——不,应该说是完全愣住了。他一时间懵在那里,脸上的肌肉开始剧烈地扭动,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着。
大夫人注意到,李萧然此刻额头的青筋也暴出来了,像蚯蚓一样扭动着。目光里也渐渐闪出滔天的怒意,可见他有多么的暴怒,她面上仿佛更加的不安:“老爷,若是未央真的找回来了,李家的名声和面子,也就全都完了!”
一个已经失踪一夜的贵族千金,李萧然不能不设想李家将来要为此蒙受多大的羞辱,他的同僚们会怎么看待,皇帝又会怎么看待!他忽然冷静了下来,脸上就像罩上了一层模糊的钢铁面具,“你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触动了大夫人心底最深处的隐秘。若是平时,她一定会扮演好一个大度的慈母,等老爷自己想起来这件事的后果,然后她再出来做好人,将李未央送入寺庙出家了此残生,这样既不会让李萧然怀疑她的用心,又能在众人面前保持一贯的形象,但是这一回,她却没有继续忍耐,而是抢先提了出来,是的,她要抓住这次机会,将李未央置诸死地!大夫人虽然是这样想的,可是在李萧然怀疑的时候,她的内心还是出现了一丝恐惧,所以她迅速调整了情绪,面上的容色转为哀戚:“老爷,我这么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我只是真的担心未央,她一个好好的女孩儿家,还没有许配给人家,将来若是让人知道这件事情,谁家会娶她呢?”说着,她煞有其事地用帕子掩了掩眼角,仿佛是出自真心的担忧。
李萧然冷笑一声,却丝毫没有笑意,就像嘴角裂开了个口子。他虽然觉得大夫人是在猫哭老鼠,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他恨恨地看着她,劈头就来了一句:“那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大夫人佯装惊诧地说:“是呀,我也正在为此犯愁,先派人将她找回来,然后咱们再商量怎么办就是!我不过是想要让老爷心里有个准备!”
李萧然怔了一怔,神情中闪过了一丝冷凝之色,挥了挥手,他大声道:“叫管家道这里来!”
外面立刻有脚步声,飞快地离去了。
李萧然坐下来,一口茶喝下去,却觉得透心凉,他长叹了一声:“活着回来,也是个大麻烦啊!”
大夫人微微笑了一下,随后掩饰了笑容,上前道:“老爷也不必担心,说不准未央吉人天相呢!”
李萧然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就在他预备站起来出去想对策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三小姐回来了!”
李萧然看着李未央缓缓走进来,竟然吃了一惊。
李未央在回来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发上特地插上一朵花园里摘的芙蓉,用眉笔把眉毛淡淡地描了描,黛色极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又在脸上淡淡地敷了一层粉,把胭脂化开了,淡淡地抹到双腮和唇上,有妆若无妆,说不出的清新靓丽。这是因为,若是她今日不化妆,根本掩饰不住一夜未眠的憔悴。然而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从来不施粉黛的李未央,此刻浑身上下都弥漫着青春的活力,无一处不清纯新鲜,就像清晨里还未曾绽开花苞的花朵,带着一种往日不曾有过的活泼。
李萧然敏锐地注意到,李未央的发间带了一只银簪子。若是平常,这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却注意到了,那是用最纯的白银打制的、中间琢为中空的银簪,形状是栩栩如生的花树模样,上面用轻薄的银片打作花朵和花苞,花心上镶嵌着颜色艳丽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七色光芒。戴在头上,果然是灼灼其华,为原本清秀可爱的李未央增添了不少娇艳。
“未央,你终于回来了!”大夫人一脸急切地迎上去,目光中却有毒牙般的东西若隐若现。
李未央看在眼里,却仿佛很感动的模样,连忙微笑着回应:“母亲,未央让你担心了。”
“未央呀,岂止是担心,母亲的心都要急死了,生怕你遭遇什么不测!”大夫人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眼里的毒牙已经渐渐清晰。李未央活着回来也好,毫发无伤也罢,彻夜未归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李未央心中一震,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以她的聪明,已经感觉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只是她竟一派天真,仿佛毫不设防地说道:“母亲对我这样好,未央想起,真是日夜难安啊!”
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没想到半点不露声色!大夫人咬着牙齿,嘴边的冷笑彻底绽放开来:“下人说跟着去的侍卫们都死了,你也被人掳走,快让母亲看看,可有什么损伤?”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母亲,未央毫发无伤,你看。”说完,她轻巧地转了一圈,笑眯眯地看着李萧然道,“父亲,未央不孝,叫你也跟着担心了。”
大夫人以为她是故作冷静,冷笑着继续往她的伤口上洒盐:“未央,你若是有什么委屈,不要强忍着,和母亲说就是了,母亲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委屈?李未央心中冷笑。她斜睨着一脸丑恶的大夫人,觉得自己同这个恶兽一般的女人没什么好讲,冷冷地吐出一句:“母亲杞人忧天了,未央毫发无伤。”
大夫人盯住她的眼睛,还想继续旁敲侧击,却发现她的眼睛里已是冷冷地望着自己,却蕴涵着一种无形的寒意,就像荒野庙堂里供奉着的神像,诡谲神秘却又令人毛骨悚然。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大夫人觉得这笑声就像一瓢冰水直泼到她心里来似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气势也不由自主地弱了。
“未央,你真的没事吗?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总不能是歹徒自己放你回来的吧,李萧然不由自主地问道。他已经不想再听大夫人说的那些话了,他必须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好做出最妥善的安排!
李未央很明白李萧然的意思,但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微笑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了父亲,今天要请你替未央准备礼物,好好酬谢一下七皇子和永宁公主,若非是两位殿下,未央就回不来了呢!”
大夫人面色一变,随即道:“你说什么?”
李萧然也一下子站了起来,面上露出惊异之色。
李未央扬眉,天真道:“怎么父亲不知道吗?哎呀,瞧瞧我只顾着劫后余生和母亲叙旧,竟然忘记了说正经事。昨天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群人要抢夺我们的马车,侍卫们拼死保护我和敏德,可是寡不敌众,就在危急的时候,七殿下正好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英勇得很呢!将那些歹徒逼退后,七殿下看敏德受了伤,特意将我们就近送回永宁公主府养伤,公主收留了我们一夜,还派人给敏德请了大夫,这可真是出门遇贵人,要不是他们二位的帮助,未央可就无法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啊!”
李萧然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是七殿下救了你?”
李未央点点头。
“还有永宁公主也收留了你?”
李未央继续点头。
“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未央抿嘴一笑:“父亲你是怎么了,我是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回来的呢!”说到这里,她甜笑着望了一眼大夫人:“好在我命大,若是真的被歹徒劫掠走了,未央哪里还敢回来,早就一死保住清白了,母亲,我平安回来,你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
“不,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说谎,怎么会失踪一夜竟然没有发生任何事!”大夫人缓过一口气,猛然翻脸,完全失态。
人常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大夫人原来以为自己可以借此机会让李未央彻底完蛋,却没想到这样也能让她逢凶化吉,这实在是太好运,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李萧然勃然变色:“你说的什么话!还不住口!”
大夫人一怔,随即面色惨白,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李萧然大怒之后是焦虑,现在全都变成高兴,七皇子救了李未央,她还在公主府住了一夜,这两个消息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了刚才李未央失踪的事情。
可是他还是有一丝疑虑,因为这一切转变的太快,让人不知所措。
李未央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道:“对了,公主说我是因为赴宴才会受惊,特意赐给我一根簪子聊表安慰。”说着,她指了指头上的名贵簪子。
李萧然这一回,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太让人惊讶了!随后,他狠狠瞪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心中一惊,原本的迷雾散了开来,勉强笑道:“未央,你真是——好运气。”
李萧然也笑,安抚说:“未央,你母亲只是一时之间太高兴了。”
大夫人恐怕是失望到了极点了吧,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将自己置诸死地,简直是心如毒蝎,穷凶极恶!不过,李未央微微一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是啊未央,母亲是太高兴了,你别怪我。”大夫人的喉咙里像是塞了棉花,说话极为不自然。
“母亲您不必如此,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好运气,谁也阻挡不了的。”李未央虽然说得无比谦卑,但显然话里有刺。
李未央的一双眼睛漆黑如井水,在大夫人看来,就像妖谷鬼涧之中,萦绕着蓝光的幽冥之火。
“当然,这件事情,也是我命大。若是昨夜七殿下没有恰好经过——”李未央淡淡道:“我恐怕要暴尸荒野,狗啃鸦食了。”
李萧然听了李未央的话,觉得的确是这样,说实在的,他原先还担心李未央身死会影响家族的声誉,觉得她的确是个不吉利的女儿,可是现在看来,她简直是洪福齐天了。他这一心理变化在脸上有了细微的表现,被李未央全部收在眼里。
李萧然不忘问道:“老夫人那里呢?”
“父亲放心,未央马上就要去禀报老夫人。”
李萧然点点头,看着李未央离开。随后他转过身,盯着自己的妻子。他没想到,她不仅气量狭小,还是一副恶毒妇人的做派。她明明是嫡母,却总是想方设法和庶出的孩子过不去。李萧然并不要求她对他其他的孩子们亲如子女,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吧,这样露骨的表现出愤恨,让他觉得不寒而栗。李未央再如何,身上也流着他的血,大夫人竟然期盼她出事,借此来除掉她,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心寒。自己殚精竭虑地在外头经营官场,什么事都作得滴水不露,却没想到一直以为很贤良的妻子竟然在背地里拆台,太令他失望了!
他冷哼一声,不等大夫人解释,甩袖直接走了!走到门口,他突然站住:“别忘了筹备谢礼!”
大夫人一愣,随即满是愤恨,但却又无可奈何,翁声道:“是。”
李未央先去老夫人的院子请了安,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才回到自己院子,白芷松了一口气:“小姐,好在你聪明,早一步先去七皇子府,请他帮忙安排好一切。”
“大夫人当然不会随便放过这个机会,我又怎么会落人口实。”现在李未央已经确信,自己之前帮助拓跋玉没有错了,他是一个懂得回报的人,而且,效果立竿见影。回来之前,她梳洗打扮过,又特意准备了一番,还真看不出异样。
“大夫人简直是趁火打劫……”
“她本来就是这种人……”
就在这时候,墨竹突然回报:“小姐,七姨娘来了!”
李未央一愣。
“娘……”
“未央……”七姨娘扑过来,紧紧抱住李未央,放声大哭。
李未央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个脆弱的亲娘,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旁边的白芷连忙过来扶过七姨娘,小心地道:“姨娘别担心,小姐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七姨娘整个眼睛都肿了,是真的担心的要死,她一听说这件事立马就赶过来了。
李未央轻声地向她解释了来龙去脉,说的大概也和对李萧然的说辞差不多,她不想自己的亲娘也跟着担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听到是因为在公主府过了一夜,七姨娘松了口气。
原以为李未央受什么委屈了……
“原本小姐坚持要回来的……”白芷笑道。
“可是公主盛情难却……”墨竹插话说道。
李未央只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公主觉得我因为赴宴而受惊,心中过意不去……”
“本来想找人回府报信儿,但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怕反倒惊扰了老夫人和你们……”李未央说道,看着七姨娘面上残留的悲伤,不由有些愧疚,“都是我不好,让娘你担心了。”
七姨娘含着泪光,摇着头笑。她高兴之后又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李未央眼底的血丝,心里有点难受:“都是娘没用,没法子护着你。”
李未央心里,有一丝暖流涌过。
说实话,她对七姨娘,一直有一种疏离之感,虽然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前世她去世的早,从小又不是在她身旁长大,感情并不特别深厚,今生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了,所以处处都有点放不开手脚,可是今天看到她发自真心的眼泪,李未央为自己曾经的疏离感觉到愧疚。
她的眼神温润如玉,却又明亮如星。
“娘,我说过,以后换我保护你。”
七姨娘怔怔看着女儿,情绪剧烈起伏:“未央,你别和大夫人对着干,她会害你的。”
谈氏是一个懦弱的女人,如今她别无所求,只希望女儿一生平安,将来嫁个好人家。大夫人心狠手辣,她不希望未央出事。
“娘,人只要活着,都会遇到无数的波折,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论碰到什么磨难,甚至危险,我都不会后退。既然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就什么都不必再想了,更何况,就算我想退,别人也不会容许我退的!坦坦荡荡而活,痛痛快快而生,这没什么好怕的……”她不惧生,亦不怕死,但是大夫人却不同,所以赢家一定会是她。
七姨娘愣了愣,她突然觉得,未央的倔强和坚强,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未央……”她下定了决心,“娘一定支持你。”
能让懦弱的七姨娘说出这种话……李未央不觉莞尔,只觉得心中酸酸甜甜,那种有家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李未央在官道上遇袭并且被七皇子救下的事情一下子传遍了京都,嫉妒坏了那些名门闺秀,人人都说这安平县主运气好,马车被劫持就是百年一遇了,居然还能被皇帝很喜爱的皇子英雄救美了。当然也有很多流言蜚语,甚至有人怀疑官道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匪徒,更何况那些匪徒居然全都死光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个别人甚至传扬是李未央为了接近七皇子故意为之,这样的酸话传来传去,李家倒也不甚在意,毕竟跟女子失贞比起来,这些都是浮云了。不管外面如何狂风暴雨,身为当事人的拓跋玉和李未央都毫无反应,事情之后两人更无交集,这事情热闹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李长乐听说了这件事,本以为李未央要倒大霉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逢凶化吉。心头气恼的要命,却无可奈何,不由心头烦闷。
檀香瞧她面色不好,劝说道:“小姐,如今花园里百花都开了,您不如出去瞧瞧?”
李长乐冷眼看她,檀香心头一凛:“奴婢是——”她也是好意啊。
李长乐看了一眼外面的春光,最近头是越来越痛了,尤其是看到李未央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更是禁不住冒火,“算了,出去走走吧。”
李长乐带着檀香等人走到花园里,却远远看到一个美人儿坐在不远处的八角亭里,她不由皱起眉头:“那是什么人?”
檀香瞧了一眼,小心道:“那是老爷新娶来的九姨娘。”
九姨娘?就是父亲没支会过母亲就带回来的女人云姬?李长乐远远看着,不由皱眉,云姬是昌州人氏,听说是个花旦出身,父亲居然将这样一个低贱的女子带进府,莫非是疯了不成?
李长乐带了檀香,悄无声息地走到云姬身旁。旁边的丫头要提醒,被李长乐一个冷淡的眼神吓住了。
云姬一抬头,猛然发现大小姐来了,吓得赶紧站起来。
李长乐微微一笑,把眼睛眯起,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云姬雪白的手里是一个小小的锦缎荷包,上面用丝线绣着一朵并蒂莲花,旁边还缀着些小玉珠。虽然做工精美,但一看就知道用料很便宜,而且很旧了。
“这荷包真是漂亮。”李长乐微微一笑,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心中却起了怀疑。
云姬其实很惊慌,她本来只是在这里赏景,谁知道触景生情,不知不觉就把这随身藏着的荷包拿出来了,她以为自己的丫头会提醒她的,然而没有任何人告诉她大小姐来了!她不知道李长乐看到了什么,但是——一个荷包代表不了什么的!她尽可能微笑,装作坦然道:“是呀,这是我娘绣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权作护身符吧。”
李长乐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她总觉得这像是男人送的定情之物——这个猜测,让她一下子兴奋起来,然而她将这兴奋压抑了,微微笑了:“你已经嫁入我们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拘束。”
云姬见她不再追究,赶紧将荷包收了起来。
李长乐故意装作没察觉,反倒和气地笑起来:“九姨娘,昌州距离这里这么远,你会不会想家?”
云姬从十岁起就跟着戏班离开了家乡,对父母的印象都已经模糊了,更谈不上什么想家,她在外面做戏子,一直被人瞧不起,后来去楼尚书的宴会上唱堂会,竟然被李萧然看中带了回来。可是到了李府,却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她,所有人都在背后骂她是下贱的戏子,这位大小姐却是与众不同,居然对她露出这么亲切的笑容,所以她有一瞬间的讶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她的话。
李长乐话锋一转:“不过你这样的美貌人品,父亲自然会对你多加怜爱,你以后就再也不用走街串巷,过苦日子了。”
听她这样说,云姬只是苦涩地笑了一下,算是不拂她的意。
李长乐微微一笑,随意地又谈起其他的事情,转移了云姬的注意力。
交谈了半个时辰,云姬对这位大小姐颇有好感,告辞的时候,还与她约定下次再谈。
檀香看在眼里,心中却越发奇怪,大小姐表面上平易近人,实际上却是个高傲的人,九姨娘出身卑贱,大小姐居然和她相谈甚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看着云姬的背影在园子里消失,李长乐微微一笑,站起身道:“走。”
檀香看着李长乐唇畔的笑容,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李长乐进了大夫人的院子,与她谈了小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笑容满面,檀香看在眼里,心中更加畏惧。每次大小姐露出这种笑容,就一定要有人倒霉了。只是——倒霉的会是谁呢?只是九姨娘遭殃的话,绝对不会让大小姐这样开心的……
半个月后,大夫人派人去请李萧然过来,李萧然刚刚回府,说是有要紧事要办就去了书房,大夫人一直等着,直到天黑了都不见人影。大夫人命人掌灯,并再去催促。又等了他好一会儿,才见他进门,便亲自上前一面替他宽衣,一面看看他的脸色,微笑道:“两日后是九姨娘的生日,我想着为她热闹一下。”
李萧然一抬眼,冷冷望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心里一跳,脸上却还是笑盈盈的。
李萧然看不出什么端倪,拒绝了大夫人的手,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我还有别的事,你也早点歇息吧。”
“老爷,我还准备了甜点,您多少用一点。”大夫人殷切道。
李萧然摇头:“不了。”说完,转身离开,就奔了九姨娘的院子。
林妈妈忐忑不安地望着大夫人,大夫人冷笑一声,扬起一丝锋利的笑容。桌上的一盏温了半宿的补品没人再去动,转眼散尽了浓甜热气,冷透了。
另一边,白芷悄悄将这几日李家发生的动静说给李未央听,按照小姐吩咐的,事无巨细,包括大小姐和九姨娘相谈甚欢,包括大夫人今日放出消息来要给九姨娘做寿。
白芷说完,不由道:“小姐,看样子,大夫人开始拉拢九姨娘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摇头道:“身为主母,对丈夫的妾室若是不能掌控便要想办法除掉,四姨娘和六姨娘已经很难对付了,现在父亲专宠九姨娘,连她的面子都不顾了,你认为,大夫人还会让九姨娘好好活下去吗?”
白芷一顿,随即道:“小姐的意思是——”
“光是一个九姨娘,定然满足不了她们的胃口,若是能把眼中钉拖下水,那就再好不过了。”烛光映在镂刻了富贵海棠的梨木窗棂上,缠枝精致的影就在李未央面上投下,仿佛罩着一层阴暗的纱。
林妈妈神色肃穆地穿过走廊,阳光映在院墙上,明晃晃的,她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一旁的丫头们看着她行色匆匆,身后还跟着几个高大健壮的妈妈。
“林妈妈去哪儿?怎么行色匆匆的?”小丫头们悄悄咬耳朵。
“你不知道呀,九姨娘要过生日了,大夫人要亲自为她筹办呢!什么古董盘子、绫罗绸缎……流水似地往外拨,夫人对九姨娘可真是好啊!”
“就是,四姨娘脸都绿了,六姨娘也关着门一天了都不肯出门呢!九姨娘这等待遇,在李家可从未有过的。”
“谁让老爷宠爱九姨娘呢!你们是没看到,心尖儿一样地宠爱着,连续半个月都歇在她院子里,九姨娘嫁进来,照说是半个主子了吧,再不该碰那些劳什子的戏服,可老爷宠爱她,硬是重新做了一套行头,经常关起门来唱给老爷听呢!”
“什么呀!你是不知道!”另一个丫头小声道,“我听隔壁的周妈妈说呀,九姨娘可不是一般人,年轻美貌又会伺候男人,你们哪儿懂呀!”
李未央走过花园,丫头们立刻噤声,面面相觑地望着。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散了吧,小心林妈妈听见罚你们。”
小丫头们嘻嘻笑起来,快速地一哄而散。三小姐人好,平常也不随便呵斥丫头,更不像五小姐会在背后告黑状。
李未央看着林妈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不由自主皱起眉头,不知道这一回,大夫人大肆操办九姨娘的生辰,究竟有什么图谋。
说不定,是她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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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7
075 别有心机
九姨娘寿辰那一天,李府特意搭起了戏台子,一众夫人小姐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热闹一下,便都在外面搭了棚子看戏。
大夫人派人去请二夫人,二夫人却说身体不舒服不参加了,大夫人微微一笑,也不勉强。
想也知道,二夫人这样自命不凡的人,怎么会看得上一个妾室的寿辰。
老夫人这几日正犯了春困,午后要歇息,便也没有出来,其他人倒都是齐了,坐在戏台下,表面其乐融融。
李长乐手里一把美人团扇,远远望着台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容,另一边被众人包围着的九姨娘,却是一副坐立不安、诚惶诚恐的模样。
大夫人看到这一切,脸上的笑容十分的和蔼。
李未央是最后到的,她到了之后,品级低的人全都要站起来向她行礼,当然大夫人是嫡母,又是一品夫人,所以只有她还稳如泰山地坐着。
李未央微笑道:“大家不必客气,都坐下看戏吧。”
李长乐看了李未央一眼,见到她穿着玫瑰色的衣裙,乌黑浓密的长发盘成叠云般美丽的双鬓,发簪坠下碧绿嫣红的单串流苏,周围点缀着几星大小水钻花细,全是一色镶宝石,显而易见十分名贵,不由嫉妒地移开了目光。
此刻戏台上梆子响了一声,一个俊俏的武生从幕后出来,看到这个人,九姨娘的眼角,像是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李未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台上的武生身材瘦削,一身大红箭袖洒金戏服,腰间系了五色彩丝,头发全部高高束在头顶,用金环利落地箍着。那飞挑的凤眼微微扬起,傲然环顾四周,一切精粹都从他宛如长帘的睫毛下射出,光凭这一份气质就足以让人心折。他跳起后在空中一个转折,单足轻轻落下,腰间彩丝随着他的身型如雀屏般散开,高声唱道:“谁与我锦绣延年,谁与我佳人倾城,万般付诸流水,不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一句罢,双剑合一握在右手,左手捏诀,沉腰转胯做回头望月势。
这身段,这唱腔,一定是个名角儿。李未央看了一眼,下了判断。
武生明杰虽然在唱戏,却注意到了台下的动静,待看到那个人,先是一喜,随后好半天才回转过来,欣喜之后满是沮丧。他只不过是个戏子,虽然是没落的富贵公子,读过一点风流诗书,又生的眉目清俊,仪表堂堂,在戏班里也说得上受人欢迎,可是如今,和那人却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看台上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女孩子,面容虽然比不上旁边一位国色天香的小姐,可是一双清凛凛的眼眸却像是清幽的古井,正好和望着看台的他打了个照面,仿佛在那一瞬间就被她看穿了,明杰全身竟哆嗦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得时候,她的目光已轻轻弹向别处去了。
武生拼命拉回注意力,继续唱戏,好在台下也没有人察觉出异样。
李长乐笑道:“这个武生果真唱的不错,九姨娘,你说是不是?”
九姨娘还没有回答,四姨娘已经酸道:“是呀,九姨娘可是唱戏的行家,千万点评一二。”
唱戏可是下九流,戏子向来为人所不齿,这是在嘲讽九姨娘了。李常喜扑哧一声笑出来,李常笑同情地摇头。
九姨娘雪白的脸都涨红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长乐微笑道:“四姨娘,就别拿九姨娘开心了,她脸皮薄。”
四姨娘冷笑一声,别过了脸。自从上次巫蛊事件之后,大夫人一味挤兑她,想法子给她难堪,她都不怕,因为老爷已经答应,将来两个女儿的婚事他会想法子,绝不会随便就任由大夫人嫁她们出去。
这样,别说被大夫人嫉恨,哪怕要四姨娘的性命,她都觉得值得!
李常喜笑道:“九姨娘手上的珠子倒是很漂亮。”
她这一说,所有人都看到了九姨娘手上的翡翠念珠,个个碧绿晶莹,鸡子大小,大夫人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随后笑道:“这也是老爷给她的恩宠。”
明明嫉妒的要死,却还要强装大度,主母没有点忍功,那是绝对不行的。李未央淡淡一笑,从始至终冷眼旁观,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有丫头惊呼一声:“哎呀,戏台塌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果真看到那戏台塌了半边,原本正在唱戏的武生竟然从高达两米的戏台上摔了下来,软绵绵的落在地上,几乎就是同一瞬间,一片血红在地上疾溶散开,让李未央微微的眩晕。
九姨娘“啊!”地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李未央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分明看到,大夫人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而其他人,则都只看到戏台上的情况,根本没有注意到九姨娘。
李未央轻轻咳嗽了一声,九姨娘立刻反应过来,不敢言声,只抚面垂下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快叫管家去看看!”大夫人皱眉,一番话说的缓缓淡淡,语调不高口吻却已严厉。
九姨娘一张脸孔已然惨白,她双目虽然垂着,但耳朵却一直在关注那边的动静。
不多会儿,管家连忙过来禀报:“戏台倒下来了,已经去查看过,那戏子受了不轻的伤,只怕今日不能表演了。”
这时候,大家便看见那戏子浑身血淋淋的被人抬了下去。
李长乐叹了口气,极轻地摇着团扇,垂眸,隐在阴影处的面上只是那么浅浅一笑:“真可怜。”
九姨娘的面庞此刻已经如雪般近乎透明。半晌,她才接道:“是啊,真是可怜。”然后就紧闭上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长乐晕着粉色口脂的唇轻轻地抿着,笑意盈盈。
这场戏唱到现在,戏子都掉下台了,血糊糊的一片,谁也不想再看下去了。大夫人站起来,吩咐道:“多给戏班子一些银钱,让那戏子好好看病。”
管家道:“是,大夫人仁慈,奴才立刻去办。”
李长乐也跟着大夫人一起站起来,伴着头上的金钗步摇颤颤,绝丽的面容让人不由得想起牡丹,一派锦绣绮丽。她看了九姨娘一眼,微微一笑,扶着大夫人走了。
李常喜冷哼一声:“真是扫把星,过个生辰都这么不吉利!”说完,拉着李常笑,跟着四姨娘离去。
原本还花团锦簇的看台上,一时竟然只剩下李未央和九姨娘两个人。
九姨娘的眼睛里,却是朦胧的一片情丝,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初自己刚刚唱戏的时候,经常因为唱得不好被师傅打骂,那时候只有那个人安慰她。那一次,她感到他的呼吸轻轻的溢上她的眼睫,不由得微微战栗了一下。而他也趁这当儿拥她入怀,紧紧地,直到身上的热度把她凉薄的身子暖热,慢慢的,她在他的怀里愈发的柔软起来,他埋脸下去,把唇按在她的唇上……原本以为可以嫁给他的啊,可是后来,她怎么就被李丞相看中了呢?九姨娘的神情,有数不尽的恍惚。
李未央瞧九姨娘依旧神魂不属,不由叹了口气道:“那戏子伤的不轻,不过应当是皮外伤,不要紧的。”
九姨娘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一跳,转过身来,李未央衣裳的亮色与洁白的皮肤一映,越发显的她眉宇青青,唇红齿白,那双长睫毛下的双眸竟婉若古井,潋滟出清冷的光芒。
是三小姐李未央,九姨娘低下头,道:“是。”
李未央微微一笑:“九姨娘,母亲今日特地为你设宴,乃是出自一片苦心,但愿你,明白她的苦心孤诣才好。”
九姨娘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未央。
三小姐是庶出,却又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县主,在家中的地位节节攀升,甚至压过了那位国色天香的大小姐,可是她和大夫人的关系却越来越恶劣,看似和睦平静实际上早已是水火不容,九姨娘早已警醒,必须离这两方的斗争远远地,却没想到,李未央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未央淡淡地看着九姨娘充满疑惑的脸,并没有具体地去解释这个问题,反而慢慢道:“戏台好端端的,怎么会塌呢?”她这样说着,一边慢慢走下了看台。
九姨娘听着这看似感叹的一句话,却已经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武生明杰浑身是伤,被抬回戏班子养伤,大夫刚走,一群陌生人便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的翻箱倒柜,挖地三尺的一阵翻找,可是翻遍了也没找到他们要的。便又按倒了明杰,不顾班主的阻拦将人匆匆绑起来,就一哄而散。
又过了一个时辰,九姨娘被招进了大夫人的院子。
“真是家风丧尽,到底是个戏子,什么是羞什么是耻都不知道,竟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
九姨娘刚进了屋子,听了这话,面上的血色一下子消退的干干净净。她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恐惧,进屋子拜了下去:“夫人。”
大夫人抬起眼睛,盯着她瞧。
九姨娘知不觉就红了眼眶,突然扑跪在端坐首座的大夫人身前,哽咽道:“夫人,我没有……”
大夫人微微抬起纤细到尖利的下颌,极轻的笑了出来。随即,温温和和,亲亲切切的说:“九姨娘这是怎么了?”
“我……我……”九姨娘伏在地上,面容上抑制不住地涌起惊惧,咬着牙死死忍住眼中的泪。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性命相关,她不由自主的周身从里凉到了外,无法隐藏的颤抖。
大夫人的眼睛犀利如剑,无底,定定望注她许久,然后才轻轻翘起唇:“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起来吧!”
林妈妈笑着上去扶起了九姨娘,然而她却更加摸不清大夫人的心意,不由惶恐地站着,红着脸,低着头,抿着嘴,局促不安地拧着飘带,那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夫人,就像在密桃上微颤的露珠。
好一个无辜的模样。
跟当年的那个小贱人一模一样!
大夫人见不得这张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孔,好不容易才把往心头翻涌的热血压下去,几乎称得上和蔼地赐她一个座位。
九姨娘欠着身子坐下了。即便是坐下,她也不敢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椅子上,身体还是微微欠着。
“夫人刚才在说什么?”九姨娘的手下意识地拧紧了裙子,声音也有些发颤。
大夫人微笑:“哦,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林妈妈向我提起,那个叫做明杰的,与某个豪门贵族家中的小妾通奸,结果被人捉住绑了去。”
“啊……”九姨娘原本就心虚,等听完这话,忽然像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接着便出现了窘迫到极致的神情,眼睛里开始有泪光在打转。
大夫人像是没看见她恐惧的神情,只是笑道:“今天搅了你的宴会,真是可惜啊,不过这样也好,像那么肮脏一个戏子,咱们家是断然容不得的。九姨娘,你说是不是?!”
九姨娘嗫嚅着,只能应声:“是。”
大夫人冷笑:“还不曾问起,听说你在尚书府之前就曾经见过老爷?”
九姨娘一愣,不由道:“之前我曾经在吉祥苑唱过戏,那时候有个权贵想要讨我做妾,我不情愿,还是偶然路过的老爷替我解了围。”
大夫人一听这似乎是英雄救美女的桥段,颇符合风花雪月的情调,不由得更加厌恶,她眉头微微挑起,忽然想嘲笑一下对方,猛然想起自己找她来另有重要的话说,不得不压下了对她的憎恶。
九姨娘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吓得不敢再开口。大夫人淡淡道:“然后你再次在尚书府碰到老爷,就刻意勾引他,攀上枝头了,是不是?”
九姨娘双颊喷红,一时间窘迫异常。其实她与李萧然见了一面之后并未曾存着其他心思,只是后来……后来李萧然竟然送了大箱的金银给了班主,班主便竭力向她鼓吹嫁给丞相是何等的风光,她不肯,班主就要连明杰一起发卖了,她这才被逼着点头。
大夫人看她的模样已经猜到了**分,不仅眼中火星乱溅,刚才那勉强装出的和蔼已经荡然无存,冷笑着森然道:“既然老爷对你情深意重,你又怎能做出那种事?”
大夫人大声斥道,已经是声色俱厉。
九姨娘不知道说什么好,仰起脸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否认,那个戏子都在我手上了。”大夫人的笑容前所未有的冰冷,牙齿狠狠地磨着,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几句话。
九姨娘听到大夫人话说如此恶声恶气,不免有些慌乱,可是她在慌乱中仍旧有一丝清醒,知道无论如何不能承认,便断然道:“夫人,您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若是要冤枉我,不如去老爷面前说清楚!”
大夫人却不容她多说,厉声打断了她:“老爷?你和那戏子早已有了龃龉,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嫁给老爷,若是你真的清白,不妨跟我去老爷面前对质!你可知道你害老爷丢了多大人,如果传扬出去,势必使他遭到天下人的耻笑!当然,耻笑还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让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找到危害老爷名声的借口!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大夫人这些话像一串闪电一样一道一道地击向九姨娘,把她震懵了,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脸像退潮一样,瞬间就青了,青得几乎透明。
大夫人见她呆在那里,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效用,又冷森森地说:“我相信你是个明白人,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如果你还有一点脑子的话,你就应该知道,谁才能救你!谁才能帮你!从今往后你就该听谁的!”
九姨娘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李未央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九姨娘正坐在落满花瓣的石桌旁发呆,花朵般的脸上正愁眉深锁。
一旁的丫头提醒道:“九姨娘,县主来了。”
九姨娘一抬头,忽然看到了李未央,在那一瞬间竟然露出受了惊吓的表情,慌忙下拜:“拜见县主!”
“你既然嫁给我父亲,便是家中的一份子了,不必多礼。”李未央打量着她的神情。
九姨娘听了这话,不但没有高兴,脸上反而迅速涌起了一阵恐惧。
李未央见她脸色不好,不由很奇怪,忍不住又问:“刚才见姨娘愁眉深锁,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没……没有……”九姨娘微微有些惊慌,“不过是看到一阵风吹过,花儿落了满地,心里感到悲伤罢了。”
李未央看到九姨娘的脸上满是愁容,直透入骨,绝不只是伤春悲秋那么简单。
九姨娘说完这话之后一直盯着李未央的眼睛,怕她不信。见她果然露出了不信的神色,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其实她心中这万千的愁绪,全是因大夫人而起。今天夫人说的那一番话时时刻刻在她的心头萦绕。她直到现在都觉得,还不如自己逃出府去。但她又很明白自己根本逃不出去,因此她在这里的每一刻心里都其实是矛盾的,时时刻刻都在受煎熬。更重要的是,如今李萧然对她宠爱备至,她仍如此忐忑,若有一天失了宠,那下场还不知道会怎样悲惨。
李未央看九姨娘面色很难看,便笑着命白芷取了茶盏,斟了一盏茶,送到九姨娘的面前,笑道:“姨娘,新茶还没有出,这是去年的陈茶,你将就着试试。”
九姨娘尝了一口,这所谓“将就”的茶,比她平日吃的茶还好上几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李未央。
李未央如今的吃穿用度,都远远超过这家里的每一个人,一个庶出的女儿却过着这样的好日子,难怪大夫人那么憎恶李未央,非要将她逼到绝路了……九姨娘想到当时大夫人疾言厉色的模样,不由得垂下了头,随后,她猛地抬起了头:“县主,我有事想要求您帮忙!”
李未央看着她,不由扬眉:“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九姨娘勉强笑了笑,道:“这里不方便,能不能换个地方。”
李未央微微一笑,直截了当答道:“不必,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相信九姨娘没什么不好被别人听见的话。”
九姨娘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快,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一会才道:“人家都说县主心地善良,喜欢帮助别人,怎么连句话都不肯听我说——”
李未央失笑,这九姨娘,虽然比不上四姨娘拍马屁的功夫,学的倒挺快。
九姨娘见李未央笑了,以为她松了口,连忙道:“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求您,若是您肯帮我,让我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李未央皱眉,九姨娘连着上来抓住她的手:“县主,人命关天,你就不能帮我一把吗!”
自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做好事的!李未央站着没动,道:“九姨娘,老夫人还在等我,我得走了。”
九姨娘着急起来,忙道:“县主请留步,我就在这里说——我想求你放了我。”
李未央有一瞬间的惊奇,道:“你说什么?!?”
九姨娘一咬牙,道:“我是求你放了我!”
刚才她已经走远了几步,现在周围除了李未央的贴身丫头,并没有别人听见她们的对话,可是李未央一偏头,便能看见有不少的丫头从那边的走廊鱼贯走过。
纵然她们听不见,可也看见九姨娘在这里和她拉拉扯扯了,这算是个什么意思!李未央不怒反笑:“你如今是父亲最宠爱的妾,荣华富贵一辈子,你叫我放了你,你要去哪里?”
九姨娘一怔,随后道:“这里虽然好,可是环境复杂,我纵然得宠,又能得宠几年?远不如我自己攒了银子出去的好!”
李未央沉了脸,一声不吭,转身就朝外走。九姨娘原本说得好好的,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脸,忙拉住她的袖子,道:“县主!我只是求你救我一命,若是我再留在这里,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李未央冷冷望着她,九姨娘连忙道:“刚才大夫人又叫了我去训斥,还翻出过去的陈年旧事,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李未央用力挣开她的手,冷声道:“你想要走,那自去向父亲或者母亲道明就是,何须来求我。”说完不待九姨娘辩解,快步离去,不料,九姨娘竟双膝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未央面前,央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县主你发发善心,放了我吧!不然将来叫大夫人抓住了我的把柄,一定会打死我的!”
在这里突然跪倒,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好一点会觉得她李未央欺负了九姨娘,坏一点的直接就会怀疑她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九姨娘是的确单纯无知不知道豪门权贵的规矩还是根本就是故意让人看见!
李未央对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和墨竹会意,两人上去架起了九姨娘,李未央冷冷道:“你若是喜欢自由,当初就不该跟着父亲回来,既然已经成了妾室,就该安分守己,好好伺候父亲。”
九姨娘泪水涟涟:“县主你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哪里知道我们这种人的艰辛。我原本在昌州,虽然不曾大富大贵,却也是好人家的小姐,谁知道亲娘病逝,继母无德,骗着我爹将我卖给了戏班子。我从小跟着戏班唱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这些我都不怕,只想着有朝一日存够了银钱,自赎了自身,投奔个穷亲戚,再置些薄产,寻个人家过日子。谁知后来被尚书大人看中,将我送给了老爷,我原本想着即便是做妾,只要老爷疼我,我也有好日子过。谁知今日里大夫人却突然将我叫过去,逼着我承认和那唱戏的戏子有染,还威胁我要将一切告诉老爷,县主,若是真的让她抓到了把柄,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李未央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九姨娘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九姨娘看她的神情,猜想她是在犹豫,忙道:“我晓得县主是这家里难得的好心人,否则你也不会照料无人可托付的三少爷,再者说,你也不愿意看着大夫人得意是不是?求你也帮我这一回吧!”
李未央暗道,帮助李敏德,那是因为对三夫人的承诺,绝非她大发善心,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做什么善心人了。
九姨娘见她还是不作声,以为她不肯帮忙,连忙道:“县主,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办,我绝不会推辞!”九姨娘这时候突然看见林妈妈出现在鹅卵石小道上,正朝这边来,急道:“县主,我可就当你已答应了,以后再来跟你详谈。”说完,像是见鬼了一样走开了。
李未央若有所思地望着九姨娘离开,白芷轻声道:“小姐,您看她说的是真是假?”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关于她自己的那个部分,倒是没有说假话。”
白芷猜测:“是不是大夫人察觉到了什么,九姨娘怕事,才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李未央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刚才戏台上那个摔下来的武生,应当是九姨娘没有进府之前的相好,大夫人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找不到确实的证据,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来验证,等看到九姨娘面色大变,估计就已经坐实了猜想,所以才将对方叫过去旁敲侧击一番。
看九姨娘的模样,倒像是抵住了,暂时没有承认,但可能她也吓得够呛,这才来求原本没有交集的自己。九姨娘像是笃定了自己一定会帮忙,也是,能给大夫人添堵的事情,李未央是一件也不会错过的,家中知道她这个庶出的女儿与嫡母不和睦的人也多了去了,九姨娘会来求自己,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李未央却觉得虽然一切表面看起来合情合理,可总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依大夫人的手段,一击不中肯定不会出手,她会轻易放过九姨娘吗?还能放任她来向自己求救?!李未央越想越觉得狐疑,低声吩咐道:“这两天,多留意点家中的动静。”
“是。”白芷回答。
李未央想了想,对墨竹道:“九姨娘房里的秋菊,你熟悉吗?”
墨竹顿了顿,小声道:“以前曾经一块儿说过话,打过照面。”
李未央点头,招呼她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话,墨竹的脸上露出笑容,道:“是。”
晚上,墨竹悄悄找了机会,把秋菊找了出来,道:“这几日,九姨娘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秋菊的心突突直跳,脸上却笑道:“姨娘正常作息,哪儿有什么不对的。”
墨竹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拉过来,放了一锭白晃晃的银子,秋菊一愣,随即道:“姨娘今儿个从夫人房里出来就不对劲了,不知道夫人对她说了什么,晚上姨娘直做恶梦呢!”
墨竹沉默不语,随后附到她耳边讲了几句,秋菊心中犹豫,口中却道:“我可是姨娘的丫头,这不大好罢?”
墨竹笑而不语,望了一眼秋菊手里的银子。
秋菊赶紧藏了银子,心内挣扎,默不作声。
墨竹笑笑,许诺道:“一锭金子。”
秋菊一愣,随后道:“监视主子,这可是大不敬。”
墨竹点头:“两锭金子。”
秋菊拿她的月钱同这意外收入比较了一番,暗道一声“豁出去了”,点头道:“好,九姨娘这里的一举一动,我都报与县主知道。”
李未央懒懒地躺在躺椅上,手中持着一卷书。阳光晒得很舒服,她几乎已经快要睡着了,就在这时候,一个眼生的丫头从外面走进来,高声道:“白芷姐姐,奴婢刚才瞧见门口有一个花盆,不知道是谁送来与小姐的!”
李未央微微扬起眼睛,看向那丫头。她就坐在院子里,这丫头的声音不高不低,既不会惊扰到她,也不会让她注意不到。
白芷连忙过去,低声训斥道:“小姐还在这儿呢,你懂不懂规矩!”
小丫头一副无心作错事的模样,惶恐地低着头。
墨竹低声在李未央耳边解释道:“小姐,那是外院洒扫的丫头。”
外院洒扫?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李未央的唇畔浮起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冷笑,若是真的不知道花盆是谁送的,直接拿走就是,绝不会亲自送进来,看样子,这丫头必定是知道点什么。
小丫头喜滋滋地送了花盆进来,李未央看了一眼,这是一盆海棠花。
李未央随手摘了一朵海棠,放到鼻尖一嗅,发现那竟然不是寻常花香,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香粉。仔细一看,眼前这海棠竟是用绸缎裁成,用金丝银丝扎好,缚于树上的。每朵花的枝叶上竟都用银丝缠着水晶珠子,或嫩黄,或嫩绿,或粉红,隐藏在花束里,不易发现,却能让花束无比的光华灿烂。
李未央轻轻地捻起一枝花,放到阳光下轻轻地转动。花枝上附着的粉晶在阳光下闪出彩虹般的光彩。
白芷不由惊讶道:“小姐,真是漂亮啊!”
的确,这海棠看起来比真正的鲜花要更美丽,而且更珍贵,李未央冷笑,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张清矍英俊的面孔,那张面孔上有一对燃烧着野心的眼睛。
拓跋真。
直到看到了他的花盆,李未央才又想起这个人。而对方送东西的用意,显然也是在向她示好。
这个男人,还真是不甘寂寞,一边积极向李长乐表达心意,一边也不放弃自己这里,分明是想着要一举两得。既得到蒋家的兵权,又将自己的剩余价值利用到极致。李未央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候,李敏德突然走进了院子,他看到李未央站在花前若有所思,不由笑了,随后挥了挥袖子,一只小鸟从他的袖子里飞出来,李未央耳边忽然飘来一阵细碎的银铃声,不免抬头望去。
李敏德轻轻一笑,吹了一下口哨,那鸟儿竟然盘旋了一圈,自动停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献宝一样的捧过来给李未央看:“送给你的。”
李未央仔细打量着这只鸟儿,见到它身形纤小,羽毛绚丽,一看就知道是高价买来,鸟儿的爪子上,竟然还拴上一个铃铛,铃铛是用上等的白银打制,用纤细的红丝带拴着,和赭黄色的鸟足配在一起,鲜艳美丽。
“这是什么?”总不是要送只鸟儿给她养吧。
“它比碧丝安全,但是传递消息的效果比碧丝还要可靠。”李敏德微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李未央内心受到了很大震动:“这个——是给我的吗?”
李敏德点头。
李未央垂下眼睛看了一眼那鸟儿,微笑道:“真可爱。”
李敏德的脸微微一红,随后道:“谢谢你给我做的长寿面。”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李未央曾经亲手给李敏德做了一碗面,她并没有食言,同时,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有追问李敏德究竟他是什么身份。
“对了,还有两个人!”李敏德回头,对着外面道,“你们两人都进来!”
一对年轻的男女走了进来,垂手侍立在他两侧。
“三姐,这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从外头流浪来的,昨日我看到他们两人在路边快要饿死了,便买下了他们二人,原来他们是在街头卖艺的,很有几番拳脚功夫,从今天开始,就让他们跟着你吧。”
李未央听了这话,不由感到三分吃惊。目光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这一对兄妹看起来十三四岁左右,其中的女孩子生的面容标致,五官柔和,虽不算顶顶精致,但看在眼里,只觉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美丽引人注目,也不至于在人堆里瞧不见。另一边的少年,浓眉深目,生得英气逼人,个头十分高大,小小年纪已显露出几分大家风范。
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像是街头的流浪少年。
李敏德道:“哥哥叫赵楠,妹妹叫赵月,很是聪明懂事,平日里赵楠留在外院,姐姐出门的时候再跟随,而妹妹就留在内院,当寻常丫头伺候你,你说好不好?”
李未央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缓慢地摇了摇头。
李敏德皱眉,轻声道:“你——不喜欢?”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不是不喜欢,只是旁人送给你的人,为何要送给我?”
李敏德一愣,随即脸色红起来,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看穿了。但是他也并不惊慌,因为他这么做完全是出自对她的安全考虑:“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姐姐身边应该有防身的准备。”
李未央还是拒绝:“我若是有需要,自然可以去找。”
“不,这对兄妹不是平常人,姐姐会喜欢他们的。而且,我身边也早已安排了人手,你不必为我担心,请一定要留下他们。若是你不要,我就派人送走他们。”
兄妹俩对视一眼,同时跪倒在地,“求县主留下我们。”
“跟着姐姐,就要改口叫她主子。”李敏德突然道,眸中漆黑的墨色翻涌,竟有隐隐凌厉之色。
“是,求主子收留我们。”两人异口同声。
李未央看着情形,读懂了李敏德的坚持,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两人要留下就留下吧。”
李敏德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了下去。
“那个灰衣人——其实他是我亲生父亲的部下,叫做姜雷。”李敏德突然说道。
李未央一愣,随即笑了:“我以为,你不打算对我说的。”
“若非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到攻击,可我还在对你隐瞒,对不起。”李敏德轻声地说着,显然十分自责。
他生的出众,虽然年纪还小,肌肤却如白玉般隐隐透明,眉眼舒朗,体内似蕴含着日月光华,就像是为把斗黯浊世照亮才出生到人世间一般,任谁也舍不得谴责这样一个少年。所以李未央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什么,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姜雷说,若是我想要你平安,就该离你远远地——”李敏德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
李未央微挑了眼尾,眸中含着柔光,忍不住伸手又要去摸他头,李敏德眼中一亮,只是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头往边上一偏,李未央的手落了空,砸了下来。
他尴尬的偷看她一眼,“我,我,我已经是大人了!”
李未央失笑,他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他却叫嚣着自己已经长大了。
李敏德白皙的肤色上,像涂了胭脂。
李未央想笑,却认真道:“是呀,敏德已经是大人了,所以你可以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我,是不是?”
李敏德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下子黯沉下来,李未央也不催促他,直到他自己想通了,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嗯!”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19 20:47
076 命运颠倒
九姨娘的事情还没有完,老夫人却病了。
大夫人殷勤地伺候在床前,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哪怕老夫人再给她冷脸,也表现的得体大度,殷勤备至,只是在众人眼睛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大夫人亲自看着人去熬药了,老夫人把李未央召到旁边来,道:“她这是唱的哪出戏?”
李未央笑了笑:“老夫人放宽心,母亲或许是瞧着大哥大姐都长大了,便也想开了,不好总跟您怄气吧。”
自从巫蛊事件之后,老夫人很明白,大儿媳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将自己恨上了,平日里虽然还笑眯眯的,背后却诅咒自己早点死,现在她这样殷勤备至,不由自主让人头皮发麻。听李未央一说,细细一想,她也反应过来了:“我是真心疼爱那两个孩子,可惜他们都太不争气。敏峰也就罢了,将来好好教导,再娶一个好媳妇,可是长乐就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平日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以为我在从中作梗,也不想想长乐都做了什么,要不是我努力帮她遮掩着,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老夫人说了这几句,猛地咳嗽了两声。
李未央连忙上去帮她抚了抚,不慌不忙道:“母亲是着急了吧,大姐今年十五,恰好是说亲的年纪。将来若是想要攀上皇家,少不得要老夫人在其中周旋。”
李长乐闹出那么些事情,名声早就不大好了,依照老夫人的意思,就找个普通的官宦人家嫁过去,有丞相府的面子,谁也不会怠慢了她,以后有的是好日子,可是这母女两个人偏偏要去攀附皇家。李家的富贵已经够了,有什么必要去攀龙附凤,一个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母女还是没眼色,眼皮子浅。老夫人心里不爽快,对罗妈妈道:“一会儿你像个法子把她支走,我不想看见她。”
罗妈妈陪笑道:“老夫人,您消消气儿,一会儿老爷还要来看望您。”
老夫人冷哼一声,“咱们李家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煞星,唉,红颜祸水,最近只要牵扯上那个丫头,总要出些不安宁的事儿!”她忽然警觉地打住了,有些讪讪的望着李未央:“哦,我说这些,你一定觉得烦了,罢了,我不该和你一个孩子唠叨这些。”
李未央从旁边精致的托盘里端过一碗粥,微笑着说:“那不打紧,只要您想说,我就乖乖的听。您大可把心烦的事儿全倒给我,就像是大扫除一样,等您说完了,心情就好了,也无事一身轻了。”
老夫人不禁噗哧一笑:“真有这么简单就好喽!”想想,她又感慨起来。“我这么一大把年纪,经过的风浪也算不少了,偏就这儿孙的事儿让我觉得力不从心,唉!”
李未央轻轻地吹着粥,言语也是小心翼翼的:“老夫人,您是家中地位最高、最重要的人物,什么事儿都及不上您的健康要紧。只要您身子硬朗,福气自然可以庇护儿孙,就好像福星高照一样,那还用操什么心呢?”
老夫人的心花一朵朵都开足了,望着李未央笑了:“瞧你这嘴巴,真是甜蜜蜜的。”
年纪大了,本就是要哄的,当初太后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李家的老夫人呢?李未央把手中的碗盅递给老夫人,笑盈盈的哄道:“要说甜,我的嘴可比不上这碗桂花红枣羹,您快尝尝。”
羹果然香甜可口,老夫人边吃边笑。
这时候帘子一掀,李萧然走了进来。李未央连忙站起来向他行礼,李萧然点点头,随后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可好些了?”
“你那个媳妇儿少在我跟前恶心我,我就好了。”老夫人沉了脸,将碗立刻就搁下了,口中没什么好声气,随后她想起李未央在跟前,不好意思说的太露骨,便咳了一声,没再言语。
林萧然虽然难堪,心中也对大夫人多了几分嫌恶,只是不好露出来,微笑道:“老夫人专心养病就是,其他一切都有儿子在。”
老夫人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大夫人亲自端着药碗进来了,满面都是和顺,一直递到老夫人的床边上,罗妈妈知道老夫人不待见她,赶紧接过去,道:“不敢劳烦夫人。”
“身为儿媳,照顾老夫人也是应该的。”大夫人微笑,随后望着李萧然道,“老爷,您回来了。”
李萧然面色平静,不见喜怒:“夫人辛苦了。”
大夫人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老爷不必这样见外。”
这对夫妻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可李未央却知道,李萧然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进过大夫人的房门了,在这样的豪门贵族,老爷可以三妻四妾,美女成群,但绝不可能十天半个月不安抚一下正妻,这是极大的不尊重。李萧然过去十年如一日,坚持每个月的五六天都去大夫人房里,现在这规矩却已经改了,表面上看没什么,实际上……却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李未央垂下长长的睫毛,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大夫人接口道:“老爷,后日我要去普济寺替老夫人请愿,预备将女儿们也都一并带过去散散心。”
李未央抬起了眼睛,看了大夫人一眼,却发现对方眉眼平静,半点看不出心绪。
替老夫人请愿,自然就是为她祈福了,大夫人这话说的倒是合情合理,李萧然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你预备带谁一起去?”
大夫人笑了:“长乐,未央,常喜她们两个姐妹,若是二夫人愿意去,也带着她一块儿,虽说普济寺并不远,但人多也好多个照应。”
一般情况下,豪门贵族女子虽然没有禁锢到足不能出户的地步,但出门的机会很少,她们能抛头露面的机会也是有限的。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不全是现实,亦不远矣。但惟独去寺院上香是例外,这不仅是正大光明的,而且还是一种常例,所以大夫人提出带家中的女儿们一起去,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李未央,还是觉得说不出哪里怪怪的。大夫人若是想要借此机会出门散心,带着李长乐就好了,怎么会突然这样好心,连自己一块儿带着?她就不怕自己给她添堵吗?或者说,此行她还有别的目的?不,不对,普济寺乃是前朝所建的香火院,后来荒废倾颓了,由如今的皇帝重新修建。自重建以来,香火十分兴旺。不说经过的文人骚客、旅客商贾、游学应试之士,就是京都的皇族贵戚、达官贵人,也多有去烧香拜佛的,如果大夫人想要做什么,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
难道,她是真的顺口一说,还是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李未央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荒谬。渄汎下傤论墵。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大夫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思,想到这里,她微笑道:“母亲,老夫人身边应当有人照顾,我就留下来吧。”
大夫人看了李未央一眼,含笑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也好。”
并没有挽留她?李未央倒是有些微的吃惊。若是大夫人真准备在路上做什么,应当坚持带着她一起去才对。
李萧然听了,却觉得有些不妥。如果李家的女眷去上香,独独缺了李未央的话,那么别人会怎么想呢?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们刻薄庶女的名声,有损自家的名誉么?他想了想,道:“老夫人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未央,你也跟着你母亲去散散心吧。”
李未央低声道:“是。”
大夫人微微一笑,掩住了唇畔的得意。李家自然是不会让李未央一个人留下的,这样传出去多不好听。
老夫人淡淡望了他们一眼,道:“多派些人手,可别再出点什么事。”
“是,普济寺香火鼎盛,女眷往来上香的很多,我也会多派侍卫随行,防止不相干的人惊扰,老夫人放心吧。”
老夫人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到了晚上,李未央便听说,二夫人拒绝了一起去,说要回娘家看望老父。随后,便是四姨娘不放心,跑到大夫人那里要求同行,自然是被应允了。四姨娘都去了,李萧然当然觉得不能亏待了美貌如花的九姨娘,让她也跟着一起去,唯独六姨娘因为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七姨娘不受宠,所以她们二人不能同行。
到出发之前,九姨娘都表现的安分守己,并没有再向李未央提起那件事,可总是三不五时跑到七姨娘的院子里来坐坐,有时候还刻意制造一些与李未央偶遇的机会,每次都在人前,李未央便只是淡淡的,暗地里却一直让秋菊盯着九姨娘的动静。
到了十五这一天,丞相府门前车马成群,人头拥挤。下人们纷纷准备着主子们去请愿要用的东西,忙的人仰马翻。天还没亮,便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就绪。不多时,大夫人出来,与李长乐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李未央、李常喜、李常笑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四姨娘、九姨娘坐后面一辆青油毡布车,后面的丫头、妈妈或是跟车或是步行,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
人们远远望见了,不由得都很惊讶:“这是谁家的马车,好大的气派!”
“是李丞相的夫人带着小姐们去上香呢!”
“啊?小姐?岂不是能看见那个国色天香的大小姐?”
“什么国色天香,不过是个大祸害!上次她胡乱出馊主意,害的灾民暴乱,简直就是个祸星!”
“就是,她们这是要去哪儿?”
“看这方向,是往普济寺去了!”
人群里,有这样一两个探子,听了人们的议论,观察了马车的方向,随后快速地在人群里消失,赶着向各自的主子报信儿去了。
马车里,李常喜冷眼盯着李未央,不说话。
李常笑倒是先开了口,嗓音柔柔弱弱的:“三姐,好几日不见了。”
虽然住在同一个家中,但李常喜对李未央有心结,害的李常笑也不敢和李未央多亲近,在她心里,其实很喜欢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无比刚强的三姐。这世上有一个规律大抵相同,凡是人都是厌恶与自己一样的,偏好自己所没有的。正因为李常笑性子柔弱,任人欺辱,而李未央却是宁折不弯、十分强硬的,所以李常笑一直很羡慕她,受了大夫人那么多年的气,唯独李未央敢给大夫人绊子使,还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这由不得她不佩服!
“是啊,四妹妹平日里总是在园子里绣花,以后有空,不妨多到我的院子里坐坐。”
李未央微笑着道。
李常喜冷笑一声:“算了吧,我们可不想被你连累。”
她的意思很明白,以后大夫人收拾李未央的时候,她们可不想被误以为是她的同党。
李未央失笑:“连累不连累的我是不知道,若非上次四姨娘奋力一搏,五妹妹就要嫁到荣国公府了,我本以为你是感激你娘和我的,见你这样说,分明是不领情了,难道还真的看中了那程林不成?”
李常喜脸色一白,上次回去以后她已经问清楚了,知道四姨娘究竟为什么要设计紫河车那一出戏,冒着得罪大夫人的危险来帮助李未央,说到底,她们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可以免于嫁给一个纨绔子弟的命运,但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如今的相貌变成这幅德行,纵然父亲已经许诺不会随便将自己嫁人,那些豪门世家又怎么看得上自己?想到这里,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棉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未央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不再说什么。有些人,永远都是糊涂的,哪怕自己说的再多,她也当是耳旁风罢了。
李常笑看着面容平静的李未央,不由好奇地问出了一直想问却没机会问出口的话:“听说上一回,是七殿下救了姐姐。”
这是官方说法,李未央笑道:“的确如此。”
李常喜抬起眼睛,明显有一丝嫉恨。她真不明白,李未央为什么有这种好运气!
李常笑点头,道:“听说永宁公主殿下体恤姐姐受惊,不但收留了你一夜,还特地派人送你回来,事后又送来好些压惊的礼物,姐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姐姐将来一定会有好运的。”
李常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什么命大!四姐你就不怀疑吗,哪儿来那么多好运气可以供人挥霍的,说不准是个别人天生就有妖术!”
李未央笑了,眉眼间的笑意恬静如珠辉,温润中隐见锋芒:“五妹妹,我真是佩服你,既然我有妖术,你也上赶着来招惹,果真是不怕死啊!”
李常喜被气地噎住了,抢白道:“你若非有妖术,怎么会骗的七皇子去救你!”
李常笑忙呵斥道:“不许胡说!”
李未央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淡淡微笑道:“这个么,你就要去问问七殿下了。”随后,她便闭上眼睛养神,无论李常喜如何挑衅,都不与她作口舌之争了。
如今普济寺的方丈,年纪已经八十开外,未出家之前,曾经是饱学之士,经纶满腹,才华横溢,然而经历多舛,生活坎坷,最后看破红尘,落发出家。如今主持本寺,一心修佛,成了一名德高望重的高僧。
知道丞相府要来礼佛,老方丈带了知客诸僧,亲自到山门迎接。
大夫人下了马车,由丫头搀扶着,抬眼向山门望去,只看到方丈身披绣金线大红百衲袈裟,率领僧人在山门前,那样子,倒也说得上足够排场,引来普济寺周围百姓的围观。
方丈见大夫人走过来,踏上一步,双手合十顶礼,说道:“阿弥陀佛!丞相夫人驾临山寺,不胜荣幸之至!老袖迎接来迟,还请夫人恕罪!”
大夫人连忙答礼,说道:“罪过罪过!大师乃得道高僧,劳您出迎,实在愧不敢当。”
方丈说道:“夫人一路辛苦了,请进寺用茶!”
大夫人点点头,吩咐道:“请后头的小姐们下车。”
丫鬟们立刻跟上来,放下踏步,在车门外等候。李长乐蒙着面纱,先行下了车,她轻移莲步,款摆纤腰,袅袅婷婷地走近。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不由得疑心是否天上的仙女走下了莲台,到此救苦救难,普渡众生。虽然看不到小姐的庐山真面目,单凭了这副装束、这段身材,也引来众人一片唏嘘。原以为李家就这一位小姐,谁知后面还有一辆马车,又下来三个带着面纱、身形窈窕的姑娘,一时看的人头攒动,争相目睹丞相府千金们的风采,其中也不乏那些豪门贵族的浪荡公子,专程赶过来猎奇的,只可惜小姐们脸上都蒙着面纱,影影幢幢的,只知道都是美人,却不知道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一路进了寺庙,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方丈道:“已经为夫人小姐准备了一所院子,房屋颇宽敞,地势又幽静,和小寺有围墙相隔,绝无闲人打扰。”
大夫人微笑道:“有劳大师费心了。”
这一次的请愿,足足要在普济寺呆上三天,所以李萧然派了很多侍卫,专程将女眷们所住的院子包围起来,确保他们的安全。实际上这是多虑了,因为普济寺,每逢有贵重女眷来上香,都是要封寺,一般外人是进不来的,根本无从谈起打扰。
大夫人要了专门的禅房来念经,便吩咐其他人去院子里先休息。
李长乐笑着望向李未央:“三妹,咱们去看看院子?”
李未央很佩服这位大姐,这时候居然还能和颜悦色,不过,这也说明她的敌人在一步步变得更强大。她笑着点头,道:“大姐先请。”
看着她们两人脸上的笑容,李常喜只觉得身上冒寒气,赶紧拉了李常笑就走。
院子坐落在藏经阁之后,坐北朝南,四面有一丈多高的青砖墙围着,将外面的喧扰全部隔绝在外。院子外头就是一座大花园,四周佳木葱笼。花草繁茂,奇石假山,曲径通幽,足可供怡心养性。林妈妈正在吩咐丫头们将小姐们暂住的行李全都搬进去,院子里一派热闹。
看见小姐们进来,林妈妈赶紧过来行礼:“大小姐,这院子是一间正屋,四间厢房,还有七八间耳房。您看,这正屋自然是给夫人住着,四间厢房么,大小姐您住一间,三小姐一间,要委屈三小姐、四小姐一间,四姨娘和九姨娘一间了。”说着,她便拿眼睛却瞥四姨娘。
四姨娘笑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出门在外,总不好再去因为一点小事就麻烦方丈。”
九姨娘面上平静,倒也没什么异议。
李未央抬眼望去,这座院子只招待来寺庙礼佛的贵客,老方丈每天派人收拾打扫,所以现在看来,十分雅致洁净。院子的天井里有一条碎石小径,路面都是彩石铺就。大厅前面有两株松树,苍虬挺拔,生机盎然。迎面是一间正屋,从门外便可以看见一个对着门的香案,香案正中悬一幅白衣观音像,旁边安放一只紫檀木香炉,两边一对白铜蜡台,一个三彩大花瓶,中插白玉柄拂尘,案前一方红毡毯,上面放一个蒲团,大概是为住客礼佛准备的。
丫头们正在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李长乐笑了笑,道:“那我便先去房里了,诸位请便。”说着,她挑了最好的一间向阳的厢房去住了。
李常喜冷哼一声,道:“四姐,我们去住那一间!”说完,不等李未央反应,便拉着李常笑挑选了另外一间。
四姨娘笑了笑:“剩下两间,一南一北,县主先挑选吧。”
李未央看了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九姨娘一眼,无所谓道:“两位姨娘选吧,剩下一间给我就好。”说完,她便对丫头道,“墨竹你等姨娘们挑选好了再去收拾房间,白芷,你陪我出去走走。”
李未央带着白芷走出了一片忙碌的院子,白芷不服气道:“小姐,那最好的屋子都被她们抢走了!”
李未央失笑:“都是格局一样的厢房,原本就没什么好坏,又何必在意这些小节。”
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大夫人非要来参禅礼佛,究竟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目的,所以,她没心思和那小心眼的人纠缠那些事情。
李未央随手摘掉了面纱,她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反倒一身家常打扮,头上的青丝挽了个螺髻,翡翠玉簪拴定,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穿一身浅绿色裙装,更显得清秀雅致,人淡如菊。
她一边将整件事回想了一遍,一边出了院子,沿着碎石小径,曲曲弯弯,只见到春意阑珊,落英缤纷,片片桃花,飘坠地面,的确是一番说不出的美景。就在这时候,白芷道:“小姐,那丫头也跟着来了。”
李未央回头一看,却见到赵月一身普通丫头的装束,站在不远处,低眉敛目。
李未央笑了笑,这个丫头,还真有点意思,李敏德让她照顾自己,她便寸步不离,天天在院子里盯着,生怕自己有什么闪失。不过李未央也曾经故意命她端茶,却看到她的手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显而易见,这丫头是舞刀弄剑的,只是不知道,她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李未央刚想着找个机会试试看这丫头的功夫,就突然听见赵月呵斥了一声:“什么人!”
说话不过片刻工夫,电光火石的刹那,赵月已经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平日里她的软剑都是缠在腰上,看起来与一般腰带无异,现在抽出来,却寒光凛然。不待李未央吩咐,她已经向来人直奔而去。
从林间走出来的青年显然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会武功,他的动作也是奇快,竟然用一把折扇一转,已避开了凌厉万分的剑势。白芷惊呼一声,李未央却向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
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赵月的功夫究竟如何。
李未央远远看着,只瞧见剑光飞舞,听得破空之声数下,赵月已接连刺出七剑。这七剑又急又快,所刺的部位,更无一不是人体的要害,另一人竟然用扇子对阵。剑影,扇风,闪电般来来往往,听不见丝毫兵刃交锋声,却是一场在无声中激烈的战斗。青年身形只要稍慢半点,就一定会受到重创,然而他身形闪避越来越快,口中却笑道:“县主身边的人果真好厉害!”
白芷瞧见局里这两人争斗,着实捏把冷汗:“小姐,真的不阻拦?”
李未央微笑:“没关系,看着吧。”
赵月一个瘦小的姑娘,剑法之快实在超出常人想象,一出手刹时便铺天盖日。一手快剑,迅捷灵动,自成一格,一旦剑势展开,疾如狂风,猛若奔雷,几乎招招都是不顾性命的强攻,气势凌厉迫人。但对方在她一波强似一波的攻势之下,
却显示出游刃有余的从容。李未央看的很明白,她的剑已经三番四次袭向青年的要害,都被那把扇子挡开了,一攻一守之间,两个人竟然僵持不下!
“县主,你还真是恩将仇报啊!”青年嘴角一抹笑,提摆拂袖,足下几个错步,身形如行云流水,稍一闪身避开了赵月凌厉剑势,待两人站定,他已在赵月身后了。
赵月面无表情,反身继续进攻,青年毫不惊慌,脚下步伐飘逸,转眼间身子已退一尺外,只听“锵”的一声,赵月的长剑不知为何,竟然被一把轻飘飘的扇子挑飞了出去!赵月面色发白,她自小习武,向来自傲,还从来不曾受到这样的挫折,当下目瞪口呆,却还要再打,李未央已经高声道:“月儿,不得无礼,这是七殿下!”
赵月吃了一惊,连忙刹住了步子,迟疑不定地望着眼前俊美的青年。
此人一袭青色衣衫,漆黑的乌发用紫金双龙夺珠冠束起,当中竟缀了一颗极为罕见的南海珍珠。他面容俊俏,然而一双眼睛却散发着如同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将他隔绝在尘世之外,明亮闪烁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不过他此刻带着的笑容,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若是有外人看到一定会惊异,七殿下居然会露出这种笑容来。
“县主就是这样待客的么?”拓跋玉微笑着走过来,抖了抖袖子上的一道口子。
李未央视而不见道:“若非七殿下藏头露尾,我的丫头也不会以为你是登徒浪子啊!”言下之意,是你自己不出声躲在旁边偷看,这又怪得了谁。
“哦,这么说还要怪我了?”拓跋玉脸上喜怒莫辨,似笑非笑。
若是换了被人,早已恐惧的跪地求饶,可是李未央却不吃这一套:“殿下,你是皇子龙孙,自然是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怎么会怪罪我们这样的无心之失呢?你说是不是?”
拓跋玉看她一双眼睛沉如古井,却颇有一番坏主意,不由自嘲道:“我原本是好心来看看县主是不是安好,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提起这件事,还没有当面谢过你。”
拓跋玉显然并不在意,道:“不过投桃报李罢了。若非县主先帮我,我也不会出手相助。”随后他走近,凝眸道,“可曾查到当日究竟是何人偷袭?”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殿下捉去的人全都服毒自尽了,我和敏德骑马逃走,结果在林间迷路,直到早上才找到出路,因为样子太过狼狈,不得已才求救于你。”
拓跋玉笑了笑,一针见血道:“县主,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为何不对我说实话呢?”
李未央扬眉:“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拓跋玉不由悄悄握紧了手,指甲扎进肉里带来的刺痛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也许从第一次见面,这个表面温顺背地里刁钻的少女就进入了他的眼帘,后来在京都重遇,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喜爱,又或者,仅仅是觉得生活太过平静无趣,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开始追寻那一抹丽色,然而现在他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注意过他,更甚者,她不过是将他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可以想见,当初她帮助自己,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这当然是早已摆在眼前的事实,但拓跋玉还是有一点不痛快。也许是他被人捧着太久了,突然来这么一个毫不在意他,甚至连真实理由都隐瞒着他的少女,他就不得不讶然了。
而另外一边,拓跋真也到了寺里。老方丈慌忙出迎,拓跋真笑道:“不必多礼,我不过是来拜佛,不用惊动太多人了。”
毕竟是皇子,老方丈还是不敢怠慢的,连忙吩咐人带他去参观。
拓跋真便顺着庙宇向内走,替他带路的沙弥道:“殿下,这里是天王殿。”
拓跋真抬头观看,只见四大天王,怒目横眉,狰狞可怕。殿柱上挂一副对联,上联是“风调雨顺”,下联是“国泰民安”。
他淡淡一笑,随后信步继续往前走,沙弥道:“前面是罗汉堂。”
拓跋真却不拜佛不上香,仿佛无心道:“听说李丞相的家眷也在寺庙里?”
沙弥愣住了,随后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恭敬道:“是,李夫人带着几位小姐,都在寺里。”
“哦?哪几位小姐?”拓跋真捻动手里的玉扳指,这么问道。
沙弥没想到他问得如此仔细,小心道:“这个……恕小僧不清楚。”
拓跋真见他一脸警惕,不由笑了:“师傅放心,我与李丞相是旧识,断然没有进了寺庙不去拜见的道理,你引路吧,我去见见李夫人。”
沙弥原本还担心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现在看他只是要去拜见李夫人,一时放下心来,道:“殿下请。”一边走,他一边心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先是七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三殿下,这些皇子们是扎堆啊还是怎么的?突然想到刚才山门前,李家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姐们,沙弥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女色误人啊!
拓跋真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面上带着笑容,跟着沙弥向前走去。
这时候,李未央和拓跋玉已经离了花园,一路向罗汉堂走过来。在罗汉堂门口两边,也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五百罗汉,数仔细,是凶是吉?”下联是“三千世界,看清楚,如幻如真”。进门一看,见五百罗汉排列得整整齐齐,有的凶恶,有的慈祥,表情姿态,各各不同。李未央一边凝神看着这些罗汉,似乎颇有兴趣的模样。
“县主,父皇赐给你的那些金银珠宝,除了那些不能动的死物,其他你也用了不少了吧。”拓跋玉突然道。
李未央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不由偏过头,漆黑的眼睛带了一丝薄薄的讶异。
拓跋玉笑了:“你要和你的嫡母抗衡,最要紧的便是人脉,而这人脉,大多是要靠钱财才能走通的,你能这么快在李府立足,想也知道做了散财童子。”
李未央挑眉笑道:“你说得对,陛下赐给我的,很多都是不能变卖的贡品,那些真正有用的金子,已经花了很多了。”
“坐吃山空,便是金山银山也要毁于一旦。”拓跋玉轻轻道,“你可以派可靠的人去肖城多纳货物,尤其是上等的蚕丝,南边近日有大宗买家要下来收丝,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拓跋玉透露的是个极为重要的商机,他的王府今年在蚕丝一项收益上少说也可多得好几万两黄金。可李未央却很难高兴起来,自己身边——信赖的人,其实不多。
拓跋玉看穿她心意,笑笑道:“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代为采办。”
李未央有点纳闷:“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拓跋玉笑了笑:“就当我是感谢你上次帮了大忙吧。”
上次的帮忙,他应该早就还清了吧,李未央心里这样说,正要开口回绝,谁知拓跋玉却道:“前面是大雄宝殿,咱们去看看吧。”
大雄宝殿建造得气象非凡,白玉台阶,琉璃碧瓦,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十分庄严肃穆。两旁对联颇多,可看的却不多,只有正门两副很有意思。靠近门的一副,上联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善恶到头终有报。”
而拓跋玉与李未央,恰好在这里,和拓跋真打了个照面。
双方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其实,早在李未央看到拓跋真之前,他已经注意到了她。只是他看见,李未央在轻言细语地和拓跋玉说话,似乎还颇有点投机的样子。时不时地绽开微笑,露出洁白如贝的牙齿,声音也是清冷的,十分悦耳动听。
面对他的时候,可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拓跋真表面豁达,实际上最是心胸狭窄的人,看着那两个人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微笑有了一丝裂缝,只有他看不上李未央,可现在竟然是对先摒弃了他,另外攀上了高枝!若是李未央看中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她看中的是拓跋真一直视为死敌的拓跋玉,拓跋真不由暗地里连她一起恨上了。只是他毕竟城府深,明明憎恶拓跋玉,却硬生生把魂魄抽离出来,将人格分成两个。一个在那里充满嫉妒,另一个充满惊喜,迎上去道:“七弟怎么在这里?”
经过上一回的事情,拓跋玉已经很透彻地看明白了拓跋真的野心,再也不会被他这副友善的模样所动摇,当即微笑道:“我是过来代替母妃上香的,可巧就碰到了县主。”
拓跋真的眼睛,自然而然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李未央笑道:“三殿下莫非是来参禅的么?”
拓跋真当然不是来参禅的,他不过是听说李家人来了,所以才跟着过来,只是到了这里,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究竟是来找李长乐,还是借机会来见李未央。
李长乐美丽如一轮皓月,艳压群芳,可是拓跋真心里时常牵挂的却是另外一个人。那人相貌不如她长姐,性子隐忍狠毒似狼,风骨气节全无,在他面前做戏欺骗有如喝茶水一般快速。平日拓跋真做事极有分寸尺度,惟独这个人轻而易举的就能叫他心乱。
实际上,若是李未央还和前世一样将拓跋真看得很重要,事事以他为重,拓跋真还未必会高看她一眼,偏偏她如今处处与他作对,甚至反过来去帮别人,不由得他不注意,可见冥冥之中自有翻云覆雨手,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可是,李未央为什么要跟拓跋玉走在一起!拓跋真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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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7
077 深夜大火
拓跋真微笑道:“我是偶然经过此处,顺便来拜拜佛。”
李未央嘴角微微上弯,似笑非笑:“哦?三殿下也信佛祖的么?”
拓跋真听她这话问得奇怪,不由道:“为什么我不信?”
李未央微笑着望向殿内的菩萨,唇角却是渐渐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微笑,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
拓跋真心中恼恨,脸上却不露分毫,笑着对一旁的拓跋玉道:“县主所言,你听得明白吗?”
拓跋玉其实心中也很疑惑,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李未央对拓跋真有一种敌意,或许这才是她帮助自己的真正原因。可是一个是皇族中的三殿下,一个是丞相府的小姐,彼此之间又有什么恩怨呢?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李未央告诉自己,这一世,唯独不能受拓跋真摆布,其他的,都随他去,可是每次看到这个人,还是由不得一腔怨恨扑上心头。她不主动去招惹他,他偏偏自视甚高,居高临下地说什么可以助她到达高位。简直可笑,前生她摔得还不够惨吗,怎么会重蹈覆辙,想到这里,她回过头道:“家人该到处寻找我了,我需得早点回去,两位自便吧。”说着,她便轻轻施了一礼,带着白芷和赵月离去。
拓跋真有心拦住他,拓跋玉却抢先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拓跋真的眼中隐隐有冷光闪过,慢慢道:“七弟这是何意?”
拓跋玉微笑:“三哥难道看不出来,县主不想与你说话么?”
拓跋真冷笑一声,道:“什么时候你成了她的护花使者了?”
拓跋玉竟然半点也不反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哥没听过这句话么?”
拓跋真失笑,随后眸子里幽光乍现:“七弟,别怪我没提醒你,李未央虽然捞了个县主做做,但也不过是名义上好听,其实根本没有封地没有靠山,你若是想要求娶她,只怕德妃娘娘第一个就不同意。”
拓跋玉却并不在意他所说的,脸上神情分毫不变:“这就不劳你担心了,我倒是听闻,三哥有意求娶丞相府的大小姐,可是现在看来,李夫人得陇望蜀,怕是嫌三哥你不够格,你有空,不妨多想想怎么办才好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明是针锋相对,沙弥在一旁听了,不由额头上滴汗。他不明白,这两位皇子殿下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掐起来了,难道是为了刚才那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真是奇了怪了,她哪儿有那么大的魅力……
拓跋玉微笑了一下,转身快速走了。
沙弥笑道:“三殿下,李夫人的禅房就在前头,请跟贫僧过来。”
拓跋真冷哼一声,道:“替我转告李夫人,我还有要事要办,就此告辞。”说了,也快步往山门的方向走了。
沙弥完完全全呆在那里,来了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走,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回到自己的厢房,墨竹已经带着人将一切都收拾好了。这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有专门负责的丫头送来了斋饭,李未央吃了几筷子,便匆匆丢下,随后吩咐让赵月进来。
赵月走进了屋子,还有点局促不安的模样。
李未央并没说旁的,开头就问:“你哥哥呢?”
赵月一愣,随即回答:“我哥哥隐藏在普通的李府侍卫之中,暗中保护主子。”
李未央笑了笑:“你们今天晚上就回去吧。告诉敏德,我身边用不着你这样的人。”
赵月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颤声说:“主子,奴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了您生气,可是您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吩咐你动手,你却动手了,这只能说明两点,一是你不懂规矩、不知轻重,二是你根本没有从心里把我当成主子。我并不需要这种人在身边,你回去敏德那里吧。”
回去他那里?他已经说过,若是不能好好照顾李未央,那就将他们兄妹全部退回去,到时候奔雷将军怎么会放过他们呢?绝对比现在要惨痛一万倍!赵月赶紧道:“奴婢知道错了,只是从前不懂规矩,以后主子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主子不说动手,奴婢绝对不会出手的!求主子不要赶走奴婢,否则奴婢兄妹二人一定会流落街头的!”
李未央淡淡道:“你们玩了这么久的把戏,还在继续吗?什么流落街头,这话骗鬼么?拓跋玉可是有名师指点的,是个万里挑一的武学奇才,一个流落街头的少女,竟然能在他手底下过五十招?你尚且如此,你大哥的武功比你还要高吧,你还不说实话!”
这淡淡的几句话,其中分量只有赵月心里清楚。她连连磕头道:“主子,奴婢说实话,奴婢是受人之托,过来照顾三少爷,只是托付我们的人究竟是谁,奴婢不能说,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此行一共十人,三少爷特意挑出我们两人送来保护主子你,奴婢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之前赵月对李未央还有点轻视,以为她不过是个不出门的闺阁千金,现在看来,小看对方的自己才是个蠢蛋,自己的身份早就被拆穿了,还在沾沾自喜。其实赵月没有说谎,她从小在军中长大,受过专业的训练,擅长快剑进攻,今天拓跋玉收敛了气息悄悄站在一旁被她发觉,她主动发起进攻,也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李未央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真的怪罪她:“你下去吧。”
赵月没明白她的意思,见她赶人走反而怕得更厉害,于是咬牙又求,“主子,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奴婢,求您留下大哥!他并没有做错事情!”她若是被赶走,将会被视同于背叛,一定是死路一条,她也不替自己求情,一心只想保住兄长:“他的武功比我还要高,将来一定能帮您的忙!”
“谁说我要赶走你们了?”李未央冷笑。
“您饶了大哥吧!至于奴婢……”赵月把脖子一梗,大声说,“主子干脆杀了奴婢!”
“好了!”李未央打断了她的话,端起茶杯来一笑,眼波迷离如江南烟雨,温柔和淡漠都在里头流转,“这样吧,咱们定个规矩,你在我这里呆一天,就要守我一天的规矩,任何事情以我的命令行事。若是有一天你的旧主人召你回去,或者你又有别的想法,不妨直接来告诉我,我会放你们兄妹离开。”
赵月一愣,随即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放过他们了吗?
白芷笑道:“还不谢过主子?”
赵月赶紧叩头,满面感激:“多谢主子!多谢主子!”随后,白芷便带着她出去了。
此刻,天色渐渐晚了,墨竹带进来一盏灯,点着了烛火,李未央随后屏退了其他丫头,只留下墨竹一人。
李未央问道:“其他人都在做什么?”
墨竹道:“回禀小姐,大夫人还在禅房,几位小姐在用膳,四姨娘在抄写佛经,九姨娘则说自己头痛,已经歇下了。”
李未央点头,道:“秋菊那儿怎么说?”
墨竹小声道:“刚才秋菊递了消息过来,昨儿半夜里,九姨娘换了丫头的衣裳,偷偷去了大夫人的院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足足一个时辰以后才出来,被秋菊瞧见了。小姐,这消息是不是可靠?奴婢瞧着秋菊未必是真心帮着咱们,之前小姐花了那么多钱,她可是一个有用的消息都没传过来啊!”
李未央笑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有用的消息,一条就够了。”
墨竹自己怎么都捉摸不透小姐的意思,想了半天,脸上越发困惑。
李未央道:“吩咐赵月今天夜里警醒一点,在走廊上守着,提防有事情发生。”
墨竹答应了出去,李未央冷冷地望了一眼窗外摇曳的树影,陷入了沉默。
半夜里,突然听见一阵女人的尖叫。
外面院子里已经一片混乱,一开始只是南边的一个耳房着火,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火势蔓延的很快,一会儿工夫便将整个院子都烧了起来。李未央遽然起身,急忙奔进去,然而床帏、衣柜俱已烧着,她的衣袖只是在窗户上刮了一下已然着火,李未央在地上滚了一下,勉强扑灭了袖子上的火星,原本她可以顺利逃出去,谁知一片横梁掉下来,正好堵住了唯一的生路,就在这时候,赵月飞奔冲进了屋子里……
外面一片哭天抢地,众人奔跑着率人救火。无奈风威火猛,泼水成烟,那火舌吐出一丈多远,舔住就着,众人刚开始还嚷嚷着救火,看到这种局面,谁都不敢上去。只能眼看着一排的屋子化作火的巨龙,疯狂舞蹈,随着风势旋转方向,很快连成一片火海。丈余长的火舌舔在附近的房檐上,又接着燃烧起来,只听得屋瓦激烈地爆炸,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满天纷飞,顷刻间砸伤了十几个丫头。一片爆响,一片惨号,人们滚滚爬爬逃离火场,再也不敢靠近。
李长乐扶着大夫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大夫人的手腕上还有一块烫伤的痕迹,四姨娘慌慌张张找到两个女儿,李常喜的脸上黑漆漆一片,李常笑的身上满是污渍,面色都是一片煞白,九姨娘呆呆站在院子里,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丫头妈妈们拼命呼喊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林妈妈厉声呵斥:“跑什么!还不看看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没有!”
白芷原本是去外面取水防止李未央半夜口渴,一回来就看到一片火场,火已经从耳房延烧到厢房,火势越来越大,火光捉烛天。她手里的茶壶一下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不敢置信地冲上去,抓住站在院子里的墨竹猛摇:“小姐呢?小姐在哪里?”
墨竹惊慌失措地望着白芷,完完全全呆住了,今天不是她守夜,正准备去耳房休息,就发现起了火,急急忙忙和大家一起冲出来,人太多,她这时候才发现,李未央根本不在这里!
“小姐住的厢房!”墨竹惊呼着。
白芷惊叫:“小姐还在里面呀……”她推开墨竹,就往火场奔去。
墨竹一看,火势好猛,整个厢房都陷在火海里了,就一把抱住白芷:“你疯了吗?这个时候还往里面跑!”
“小姐在里面呀!”白芷抓住墨竹的衣袖。
墨竹的脸色也完全都吓白了,她竟然慌乱地向大夫人求道:“夫人,三小姐还在厢房里!求您快派人去救救她吧!”
大夫人的脸上,浮动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她露出急切之色:“你们,还不快进去救小姐!”
不管是赶来救火的沙弥,还是丫头妈妈们,全都面面相觑。
这么大的火,若是现在冲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白芷咬牙,扭身就要往火场里面冲,旁边人一把拉住她:“不要再进去!没看到房子就要塌了吗?”
大家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对火场看去。丫头们瞪着那熊熊大火,个个惊吓得面无人色。不会哭,也不会叫了,只是瞪着那火焰。
李长乐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那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微笑,竟然让她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变得十分妖异,隐隐带着一丝魔鬼的气息。
火焰越烧越旺,一阵唏哩哗啦,屋顶崩塌了,火苗窜升到空中,无数飞窜的火星,像焰火般散开。火光照射下,照出了白芷和墨竹两个人惊吓过度,面色惨白的脸孔。
李长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用见到李未央那张令人厌恶到了极点的面孔,再也不用受这贱人的气了!
忽然,从那火焰中,赵月全身着火地背着李未央,狂奔而出。
大家惊动,一个丫头大喊:“三小姐!三小姐出来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赶来救火的沙弥们就奔上前去,纷纷上去拿着水桶,对赵月泼下去。赵月倒在地上翻滚,很快她身上的火焰已经被扑灭,头发衣服都在冒烟,脸上全是黑灰,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个不停。李未央却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她查看了一下赵月的身体,发现她除了轻微的擦伤外并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候,大夫人一脸急切地迎上来:“未央,你没事吧?可把母亲急死了!”
白芷和墨竹一时都忘情地冲了上来,围着李未央又哭又笑的。
李未央看着大夫人虚伪的脸孔,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让母亲担心了,女儿平安无事。”
李长乐失望地看着这一幕,随后低下头狠狠瞪了赵月一眼,都是这个眼生的丫头多事,要不是她,李未央已经葬身火海了。
大夫人脸上却没有见到多少失望的情绪,只是一如往常,看起来十分慈和:“没事就好,不然我真没办法向老夫人交代。”
大火还在燃烧,李未央回过脸去看着熊熊的火光,一时陷入了沉默。
若是真的因为意外失火造成自己的死亡,那么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李萧然都无话好说,毕竟大家都看见了,大夫人已经命令众人拼命救火,而其他人都跑了出来,只有自己倒霉被烧死,又能怪的了谁呢?她不由想到,难道她将注意力放在九姨娘的身上是错的么?大夫人真正的目的是要烧死自己?仅仅是这样吗?
李未央的目光,渐渐落在九姨娘的身上。
九姨娘正神情恍惚地望向这里,突然看到李未央冷冰冰的眼神,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去。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事情自己忽略了!李未央将整件事情放在脑海里不停地想着,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大夫人一脸平静,李长乐满脸失望,四姨娘只顾着为李常喜包扎手臂的烧伤,透过包扎了一半的伤口,可以看到她小臂上的皮肉焦黑血红,李常笑担心地在一旁看着,九姨娘不敢和自己对视——这一切,必定有什么关联!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每一个人仿佛都有嫌疑!
就在这时候,方丈匆匆赶到,虽然火已经逐渐熄灭了,但这个院子已经烧毁了大半,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乌黑的梁宇和水泼的痕迹,狼狈不堪。
方丈又急又怒,向身后喝道:“好好的怎么会走水?”
一个管事的和尚忙不迭跑了过去,道:“方丈,因为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女眷,我们也不好进来,实在不知道怎么着火了,可能是丫头们用火折子的时候不小心,也可能是耳房的香烛打翻了——”
李未央向赵月使了个眼色,赵月立刻会意,趁着众人都手忙脚乱地没有注意到她,悄悄火场后头走去。过了不一会儿,赵月回来,悄声道:“主子,你的厢房烧的最厉害,因为门后不知何时被人埋了火油。”
李未央神色变了又变,道:“你大声说出来!”
赵月道:“禀报主子,这是刻意纵火,奴婢在屋子后面发现了火油!”
大夫人一愣,目光凌厉地看了赵月一眼,随后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我们不知何时得罪了什么人,竟遭如此报复,幸而没有人受伤,否则这趟是为了烧香,却连性命都要折在这里了!”
方丈连连告罪,只是现在大火已经烧毁了一切痕迹,想要调查也无从调查起,他道:“这件事情,明日一早便去禀报京都尹,定要他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大夫人点点头,面色沉静地望了李未央一眼。
李未央嘴角凝了一丝冷笑,亦是从心底冷笑出来。
林妈妈急忙问道:“屋子都烧掉了,今夜怎么办呢?”
方丈沉思片刻,道:“后面还有一道小院子,只是地方狭小,恐怕委屈了各位夫人小姐。”
大夫人摇了摇头,道:“突发意外,谁也不想的,若非已经深夜,我们就连夜下山了,如今能有一处栖身之所就已经很好了。不过受伤的丫头也不少,还请方丈尽快找大夫来。”
“我们寺中就有大夫,已经派人去请了,李夫人请放心。”方丈双手合十,看了一眼被烧毁的院子,叹了一口气。
然而,重新安排住处的时候,却出了很大的问题。
“什么?现在要几个人合住?”李常喜吃了一惊。
“是,现在夫人和大小姐居一间,四姨娘和九姨娘一间,五小姐、四小姐和三小姐不得不委屈住在一间里头。”林妈妈赔笑道。
“这怎么行,我才不要和她一个房间!绝对不行!”李常喜完全忘记了伤痛,勃然大怒道。
林妈妈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劝说道:“五小姐,事急从权,实在是没有法子,今天夫人已经够累了,您别再给她添堵了。”
李常喜当然不想闹大,只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意和李未央住在一间。
更何况本来屋子就很小了,住两个人已经勉强,怎么能容下三个人?!
李未央冷眼看着,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干系一样。
四姨娘低声劝说着李常喜,可她怎么都不肯听,李常笑歉意地望着李未央。
难道还能让三小姐没地方住不成?林妈妈脸上仿佛很为难,道:“四姨娘,您看?”
现在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李常喜这丫头疯起来,连她亲娘的话都不肯听的。
一时场面僵持起来。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九姨娘道:“若是这样,可否请四姨娘去和两位小姐一起住,委屈三小姐住在我屋子里。”
“这——”林妈妈看向李未央。
白芷脱口道:“这像是个什么样子!哪儿有让小姐和姨娘去挤一个屋子的!”
“白芷姑娘,总不好让姨娘们去挤着大夫人。”林妈妈提醒她。
白芷一愣,随即有点说不出话来。大夫人母女不能分开,李常笑姐妹不能分开,却又不愿意和李未央合住,眼下这局面,似乎只有让李未央去和九姨娘挤一个屋子。
九姨娘笑道:“这也没有什么,我自己的身份我知道,我去睡侧榻就好了,绝不会吵着小姐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李未央再不点头,就很不近人情。
白芷和墨竹都有点愤愤不平,白芷还要说什么,李未央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去歇息吧。”
相比原先的屋子,这个房间显然窄小和简朴许多。但是如今这局面,能有这样的容身之所已经很不易。白芷愤愤不平地替李未央勉强收拾出了睡觉的地方,回头冷冷对九姨娘道:“姨娘晚上要睡在那里?”
九姨娘这样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不好与小姐睡在一张床上,所以她很识趣道:“就在外面那张榻上。”随后,她便吩咐了秋菊收拾了一下。
李未央坐在床边,轻轻擦去了脸上的黑灰,此刻月光如水从窗前倾泻而下,她的头发极长,此刻全都放了下来,洁白月色下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缎子,擦脸的时候,她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回过头,却发现九姨娘一直望着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九姨娘看着李未央,可能是刚刚也受了惊,李未央的容色有些苍白,明亮的烛火若漂浮的红光,照耀之下她的肤色更似透明的颜色,仿佛月夜下一株幽幽吐香的兰花。她不由自主想,平日里旁人只注意到倾国倾城的大小姐,却不知道这三小姐的美丽,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李未央看了九姨娘一眼,吩咐白芷:“来的时候,马车上还有一床干净的褥子,拿过来替九姨娘换上。”
九姨娘一愣,似乎有点受之有愧,连忙拒绝:“不必了。”
李未央口气很淡,说话却很温柔:“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夜里山上风大,姨娘不必推辞了。”
等丫头安排好了全都退下去,九姨娘却轻声道:“三小姐,你是个好人。”
李未央笑了笑,却不说话,和衣躺在床上。
九姨娘看了她一眼,走到桌边,用指甲轻轻挑了挑烛心,不知不觉间,那蜡烛开始散发出一阵轻微的,很难被人所察觉的香气。
李未央突然笑了:“九姨娘,你脖子上的项链,真的很美丽。”
九姨娘像是吃了一惊,赶紧回过头,却看到李未央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她不由压下心头忐忑,道:“这是一条赤金打造的七宝链,是老爷送给我的。”
李未央点头,状若不经意地道:“这条链子,价值百两黄金,只怕还不止,父亲真的很宠爱你。”
九姨娘心头一颤,道:“真的这样贵重?”
李未央微笑着点头,这条项链坠是用赤金莲花镶着的火猫眼宝石,自然贵重。不仅如此,九姨娘头上带着的赤金的凤钗,嘴里还吊着一串明珠。耳边、手腕和手指上带着的首饰也全部都镶有宝石,在烛光的照耀下,她全身都是亮光闪闪,一看就知道十分贵重。此刻九姨娘脸如凝脂,眼色凄迷,腮边桃红,再配上那迷离如水的灯影,简直入水中艳影,如梦似幻,动人心魄,只是——她的神情中,实在是慌张的很。
看来,是不习惯做这种坏事了。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烛火,笑了笑,道:“九姨娘知道,为何我父亲这样宠爱你呢?”
九姨娘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
李未央叹了一声,道:“很多年前,我父亲外出踏亲,遇到一个很美貌的小姐,心生爱慕,许下三生之盟,并且答应她,会纳她为平妻,和大夫人共享尊荣,可是……当时父亲还不是丞相,大夫人的娘家又十分厉害,大夫人坚决不同意让那女子进门,竟然以聘则为妻奔则妾的名义,将她当作了一个普通的小妾,后来那女子怀了身孕,父亲欣喜异常。但是很快父亲外派公职,大夫人用养胎为名阻止那女子同行,谁知就在生产那日,女子原先的未婚夫家前来闹事,害得她受了惊,难产而死。父亲回来后十分伤心,可是毕竟他夺了别人未婚妻在先,不得不按捺下去。”
九姨娘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这些。
李未央微笑:“后来不论是四姨娘,六姨娘,甚至是我亲娘,都或多或少和那女子有些相似。我听说,父亲是对九姨娘一见钟情,想来,你和那位他心中的女子,十分相像了。”
九姨娘想到平日里李萧然看着她,经常露出恍惚的神情,不免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未央。李未央却毫不在意,继续说下去:“在表面上,那女子是生产受惊而死,实际上,那户人家,根本是大夫人找来的。”
“怎么会?”九姨娘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李未央笑了笑:“这有什么不会的?这李家,有四姨娘,六姨娘,还有个不受宠的七姨娘,她们能好端端的活着,要么是对大夫人完全没有威胁,要么就是各有手段倚靠,你怎么不问问,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八姨娘又去了哪里呢?我不妨告诉你,大姨娘是大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为她做了不知道多少恶毒的事情,可是因为她命不好,大夫说她肚子里怀的是男胎,所以她也活不过三年!你想想看,你不过是有把柄捏在大夫人手里,等她利用完了你,还会留着你吗?”
九姨娘吃了一惊,面色无比惊慌:“我……我没有……”
李未央摆了摆手,横梁上突然飞下来一个少女,面如寒霜地将一把长剑落在了九姨娘的颈项,九姨娘差点失声尖叫起来,赵月冷喝:“住口!”
九姨娘倒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
李未央走过来,轻轻用手指捻熄了烛火。
“这烛火,放的是**香吧。大夫人是让你趁着我睡梦中作怪,还是想出了什么其他的招数呢?”李未央自言自语。
九姨娘看着眼前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害怕的面无人色,她飞快地道:“三小姐饶命!我也是没有法子!大夫人抓住了我的把柄,我真的是被她逼的没办法!”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所以,那日在花园里,你故意求我放你走,也是大夫人授意的?”
九姨娘的汗水一下子滚滚落下,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赵月的长剑在她的脖子上立刻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九姨娘痛的脸色变得惨白,惊恐地望着李未央。
李未央笑得很和气:“你知道,我是个好人,可我若是变成恶人,只怕姨娘你受不住。”
九姨娘的神情变换数次,终究下了狠心:“是,一切都是大夫人指使我,包括今天的这场大火,也是大夫人安排好的,若是你被烧死了那一切就此完结,若是你还活着,那就安排我和你住在一个房间里。她给了我这个——”她晃了晃指甲里面的粉末,“这有让人陷入深睡的作用,到时候我点燃了这个,让你昏睡,她会安排人送我逃走,放我去与——”
“与你的情郎双宿双飞。”李未央不用她说完,便开口道。
九姨娘吃惊地望着她。
李未央失笑:“她也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当初三姨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并无干系,也被大夫人冤枉他们私奔,最后直接就打死了,根本没让她有机会见到父亲申辩一二。九姨娘,我敢说你不到山下就会被人捉住,然后直接去见阎王爷。”
九姨娘完全呆住:“怎么会?!”
李未央笑了:“大夫人行事,从来不给别人留下后路,她既然放你走了,父亲那样喜爱你,更不能容忍别人背叛,一定会千方百计捕捉,父亲是当朝丞相,门生故吏众多,地方官员不知多少人想要巴结他,只要他说一句话,你哪怕逃到天边,也会被捉住。万一你被捉回来,将大夫人供出来,她岂不是要倒霉?你想想看,她会留下这么大的危害吗?”
“不!不会的!夫人明明说——”九姨娘还是不信。
“赵月,你把实情告诉她吧。”李未央冷笑一声,不愿意再说下去。
“是!”赵月道,“我特意关照兄长,让他留意山下的动静,刚才兄长传来消息,山脚下一共埋伏了三拨人,悄悄守死了三个路口,就是在守株待兔的。”
九姨娘这回不信也得信了,她睁大了眼睛,欲哭无泪。
赵月说到这里,突然道:“小姐,有人来了!”
李未央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九姨娘面带恐惧地望着窗外。
窗户响了三下,明显是个暗号。
赵月的长剑横在九姨娘的脖子上,让她一动也不敢动弹。
这时候,窗户突然开了,九姨娘刚要动,一个少年跳了进来,他手上,还提着浑身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林妈妈,林妈妈的嘴巴已经被堵了起来,赵楠咧嘴一笑:“主子,奴才看到这个人在外头鬼鬼祟祟地敲窗子,就把她绑起来了。”
明明听到敲窗户才是片刻之前,白芷无语,这速度,真是惊人啊。
李未央微微一笑,走到林妈妈面前,道:“林妈妈,半夜三更到访,有何贵干啊?”
林妈妈看到李未央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眼睛亮得渗人,立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想不到林妈妈和九姨娘的交情也这样好。”李未央嘴角微微一挑,随即道,“我原本还在想,大夫人纵然真的要害九姨娘,趁着刚才的大火放她走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刻意安排她住在我屋子里,现在,我全明白了。”
九姨娘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在抽泣。可听到李未央这话,她立时猛地抬起头来,表情已经是呆住了。
第二日清晨,外面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小姐,夫人有请,你和九姨娘快些起来吧!”
随后是墨竹的声音:“请夫人稍候,奴婢这就去请小姐和姨娘。”
李未央坐起身,天还未亮透,大夫人却派人来请?她穿好了衣裳,简单梳洗了一下,却突然听见外面敲门声变得震天响。
李未央皱眉,白芷上去开门:“小姐还在梳洗!”
大夫人身边的另一位亲信杜妈妈站在门外,眼神却没落在白芷身上,而是越过她的头顶,朝屋里扫了几眼,问道:“九姨娘呢?夫人问她怎么还不到!”
竟然这样的等不及!白芷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是平静非常,答道:“九姨娘已经起身了吧。”
杜妈妈的声量高了起来:“起身?这天还没亮,去了哪里?”
白芷冷淡地道:“那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也不是负责看着九姨娘的。”说着,她转头去找秋菊,然而秋菊却也不见了。
杜妈妈冷冷一笑,转头大喊:“不好啦,九姨娘不见了!”
这一嗓子,惊动了原本就不大的院子里的所有人,原本在房里喝茶的大夫人,顿时快步走了出来,厉声道:“胡说什么!”
杜妈妈立刻冲了过去,噗通往地上一跪:“夫人,不好啦,九姨娘失踪了!”
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的目光立刻凝了起来,大声道:“照顾九姨娘的丫头呢?人在哪里?”
杜妈妈表现得很无辜:“奴婢已经找过了,实在是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才好整以暇地走出来,她已经收拾整齐,脸上还淡淡带了笑容:“母亲,一大清早的有什么事这样着急?”
“且不说这个,你九姨娘人呢?她昨儿晚上不是和你一个屋子么?”大夫人表现得很关心。
李未央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外头有人来禀报:“夫人!夫人!老爷上山来了!”
大夫人故意露出吃惊的神情,很快就看见李萧然一路风尘仆仆地进了院子,这时候院子里的其他主子们也都起来了,见到李萧然居然到了,一时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父亲,您怎么来了?”李常喜不由问道。
李萧然看她一眼,随后道:“你母亲昨儿夜里派人来禀报说寺里失了火,虽然说了没有人受重伤,但是老夫人听了很不放心,便让我来瞧瞧。”说着,他的目光在李长乐和李未央等人的身上都看了一圈:“都没事吧?”
此刻的李萧然,对女儿们都还是有几分发自真心的关怀,毕竟这里的孩子,都是他的骨血。
李长乐因为上次的事情,也不敢上去讨好卖乖,只能笑道:“是,父亲,我们都没事,只是——九姨娘一大早就不见了!”
李萧然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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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7
078 催命恶鬼
杜妈妈赶紧道:“九姨娘昨儿个晚上是和三小姐挤了一个房间,谁知一大早就失踪了!”
李萧然立刻看向李未央,像是要向她确认此事。
李未央点头道:“我一早上醒来,的确没见着九姨娘。”
李萧然不敢置信:“一个大活人,这是去了哪儿?”
大夫人闻声,看了一眼众人:“你们谁看见九姨娘上哪儿去了?说出来!”
丫头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一个人越众而出,指着李未央道:“夫人,奴婢上次亲眼看见九姨娘跪在地上求三小姐,说了好长时间的话,隐约听见放她走什么的!”
大夫人怒斥:“空口白舌说什么呢!你的意思是说九姨娘是被三小姐放走的吗?”
李未央冷笑着望她演戏,却一言不发。
那丫头瑟瑟缩缩道:“当时……不止奴婢一个人看见了,红儿绿萝明霞……分明都瞧见了啊!夫人若是不信,问问她们!”
杜妈妈厉声道:“你们三个还不出来说清楚!”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丫头显然都很被动,走出来的时候还很恐惧地看着李未央:“老爷,奴婢的确都看见九姨娘跪在地上求三小姐了,只是说的什么,奴婢们却还不知道!”
李长乐似乎就在等这一茬,怒问李未央道:“未央,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帮着九姨娘逃跑?”
李萧然显然觉得不可能:“还未四下找过呢,不一定就是逃走了。”
大夫人冷笑,道:“那让她们出去寻找一下好了!”
说着,便让几个人去院子外头找了一圈,回来以后都说连佛堂都找了,根本没有找见。
李未央垂了眼帘,唇边浮上一丝冷笑,这不就是一个圈套吗,包括之前九姨娘向自己哭着求助,包括昨晚上安排她睡在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是安排的好好的。
李长乐冷冷道:“三妹,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李未央淡淡道:“李家锦衣玉食,九姨娘为什么要逃跑?”
李萧然皱起眉头,一时陷入了沉默。他宠爱的妾,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逃跑呢?
李长乐露出很惊讶的神情:“难道是——”她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记得上次母亲请了戏班子来唱戏,一个丫头嘴碎说起当初九姨娘在戏班子里是有相好的,莫非——”
九姨娘是和人私奔了!众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李萧然的脸上,只剩下说不出的难堪,身为一个男人,自己的爱妾和一个戏子跑了,这等于说明他在九姨娘的心里头,连一个下三滥的戏子都不如啊!他在这一瞬间,从心头升腾起一丝滔天的怒气,厉声喝道:“未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实在是愤怒到了极点,究竟李未央为了什么非要帮助九姨娘!
李未央冷淡地望着李萧然的怒意,她并不怪他,甚至可以理解他,不过,同时她也看不起他,为了一个女人,或者是为了他心头的那一个影子,竟然失态了!可见不论是多么聪明的人,到了紧要的关头也会犯糊涂的,大夫人真的太了解她的丈夫了,把握的丝毫不错!
李长乐不冷不热地道:“三妹,纵然你怨恨父亲将你丢在乡下那么多年,也不该做出这种事,毕竟你回来以后,父亲对你不薄,你这样做,真是恩将仇报!”
李未央突然笑了,却不说话,仿佛不愿意辩解。
李萧然气得眼睛通红,大夫人忙道:“小孩子不懂事,老爷不要气坏了身子!”
四姨娘却不相信一贯聪明的李未央会坐以待毙,不由仔细观察对方脸上的神情,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便也微笑起来:“老爷,我相信三小姐不会做出这种事,您不要听信了丫头们的一面之词!”
李长乐冷笑:“这都已经明摆着的事情了,容不得四姨娘狡辩吧!”
四姨娘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大夫人怕迟则生变,赶紧道:“老爷,这事儿怎么处理?”私自放了父亲的妾,这是忤逆不孝的大罪过,最轻也要赶出李府的。昨天那场火没有烧死她,现在也要让她无路可走!
李萧然刚要说话,却看到一个美人儿盈盈从门外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俏生生的丫头。
所有人都愣住了,九姨娘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老爷?您怎么来了?”
大夫人一副活见鬼的神情,完完全全呆在了那里。李长乐脱口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萧然大跨步地走下了台阶,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抓住九姨娘的胳膊:“你去了哪里?”
九姨娘面色微微红了:“我只是去如厕,因为怕在房间里打扰了三小姐,这才出来。”
李萧然一愣,随后看向大夫人,露出一种极为奇怪的神情。
李未央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才叹了口气,道:“父亲,现在你明白什么叫众口铄金,百口莫辩了吧。”
刚才还说九姨娘逃跑的那几个丫头,一时都露出惊恐的神情。若是九姨娘没逃跑,那么说她逃跑的人,便是诬陷——
李萧然的目光,在大夫人、李长乐、杜妈妈还有刚才那几个说九姨娘和李未央密谋逃跑的丫头身上逡巡着,足足有好半天都没说一个字。
大夫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惶恐的神情,但她很快地镇定了下来。
李未央笑道:“父亲,请到我屋子里来,我还有个人要给您看一看。”
大夫人在这个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走下了一个台阶,惊叫道:“老爷!”说了这两个字,她像是虚弱地不能站稳,从台阶上栽倒了下来。
杜妈妈赶紧上来扶住她,对着周围叫嚷道:“还不快把夫人送到房间里去!”她明白夫人的意思,不能让李未央当众说出什么来,那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李长乐连忙扑过去,扭头道:”父亲,您来看看母亲!“语气里,带着哀求。
李萧然有一瞬间的犹豫,这时候,九姨娘突然上前一步,眼泪汪汪地低声道:”老爷,我有话要说!“
李萧然看着那双熟悉的美眸,心头一动,点头,快步走向李未央的屋子。
进了屋,李未央吩咐赵月,将床后头被绑了一夜的林妈妈拎了出来。
李萧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望着九姨娘,她那被眼泪润过的眼睛此时分外的清亮,就像两个幽深但是清澈的湖泊。但这美丽的湖泊里忽然涌起了万般幽怨和不舍,她忽然跪到了地上:”请老爷放我一条生路!“
李萧然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问:”什么生路?你怎么了?“
九姨娘伏在地上,声音颤抖,但斩钉截铁地说:”恳请老爷放了我,让我安安静静地了此残生!“
李萧然更加惊骇,也更加迷惑,一时间只道:”你胡说什么啊,好端端地,怎么……“忽然间明白过来,立即暴怒:”是不是夫人为难你了?“
李未央微笑:”父亲,不是为难,母亲是要逼死九姨娘。“
李萧然吃惊地看着,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慢慢道:”父亲,昨晚上的那场大火,是有人故意纵火,目的就是为了九姨娘。“其实那场火仅仅是针对自己的,不过现在她把九姨娘也拉下了水。”谁知道九姨娘命大,并没有死成,背后那个人便安排了一场戏,想要逼走九姨娘,然后栽赃陷害在我的身上。还有这个林妈妈,也是来监视咱们,谁知被我的丫头发现了,这才绑了起来。“”逼走你?“李萧然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快说清楚?“”老爷,我是个出身卑贱的女人,这您也是知道的,原先在戏班子里唱戏,免不了的传出一些流言蜚语,大夫人竟然说我和一个武生有私情,捉住了他严刑拷打,还逼着我承认。我虽然出身下贱,可还是个清白的人,怎么能承认,不得已,便只好百般哀求夫人放我一条生路。夫人便说给我一个机会,这次上山请愿,让我识趣一点自己离开……不过,离开之前也要帮她做一件事情,就是把这事情栽赃到三小姐身上。我知道,三小姐和夫人一直是有心结的……“
李萧然的面上,已经不是吃惊可以形容。
九姨娘慌忙抓住他的袖子,哀怨地说:”我占了老爷的宠爱,夫人自然容不下我,逼着我离开也没有什么,可是我实在是不忍心,将一切罪过诬在无辜的三小姐身上,她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一说这话李萧然的脸都紫了,几乎要吼出来:”这个贱人,竟然干出这种事!“”老爷,我好害怕啊!这一次我不肯走,大夫人不会饶过我的!“九姨娘死命拽住他的袖子,撕裂般地喊了一句。
李萧然听了之后也愣在这里。
李未央作出一副同情的模样:”父亲,要不然你就在外头置办个宅子,让九姨娘住出去吧。“
听了这句话,李萧然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阴鸷,他对九姨娘道:”你不用担心……她是主母又怎样,我自然有法子,让她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可是……我一想到自己害老爷陷入如此难题,就觉得自己在这世界上生无可恋,若是我主动离开,可能老爷就不用这样为难……“九姨娘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那感觉就像如果李萧然不放她走,她就要即刻抑郁而死一样。其实,怕自己事后被大夫人整治,遭遇不测也是重要的原因。
听出她语气中的可怜兮兮,李萧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好,你若是非要走,我便在外头安置一个宅子。“”多谢老爷。“这就是要金屋藏娇了,九姨娘松了一口气。
李未央微笑着看着这一幕,随后就看到李萧然大步冲了出去。说冲这个字,一点也不夸张,因为李未央从未看到她父亲走的如此之快,几乎是健步如飞。
九姨娘小心翼翼道:”三小姐,我做的还好吗?“
李未央的笑容很和气:”自然,九姨娘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白芷看了那林妈妈一眼:”小姐,这老家伙怎么办?“
李未央面不改色:”赵月,丢去山里喂狼。“
林妈妈吃了一惊,随后呜呜呜呜呜要说什么,却已经被面无表情的赵月提了起来,从窗户拎了出去。
白芷暗自道,这丫头就不能从门走吗,习武之人真是粗鲁。
李萧然一身杀气腾腾,李长乐想要上去阻拦,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他径直过去,将一杯冷茶泼在了大夫人脸上,使得她一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呆着脸看他,眼里的火光被茶水浇熄,散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来,李萧然掀开前摆,一脚踩上榻,揪住大夫人的长发,厉声喝道:”贱人,你都做了什么!“
大夫人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艰难地抬了抬下巴。她感觉现在自己全身就像浸在冷水里一样。她明白李萧然什么都知道了:”老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萧然冷冷地盯着她,仿佛毒蛇在盯着一只青蛙。
大夫人又是抽搐了一下。她现在已经不觉得自己只是浸在冷水里了,而是浸在冰水里——那水还在迅速地结冰,似乎马上就要整个冻住。在这彻骨的冰寒里,她的舌头已经微微有些麻木,连说话都有些艰难:”我实在不知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啊!“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已经不顾形象,快要哭出来了。”从今天开始,若是九姨娘有半点损伤,哪怕是她摔了一跤,你也要付出同样的代价!“李萧然像吐冰块一样吐出了这几句话。
大夫人吃了一惊,她自从嫁过来开始,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止是痛苦了,她几乎品尝到了要死的绝望。
因为她知道,李萧然向来是言出必行的!
李长乐忽然尖叫着打破了厅中的沉默:”父亲,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母亲!“”是吗?“李萧然转过身去,阴郁的看着李长乐:”她又是怎么对待别人的?未央虽然是个庶出的,可她的身上也流着我的血,她也是你的亲妹妹,你们母女两个人一次一次迫害她,我都已经手下留情没有处罚你们了,可是你们的手也太长了,居然连九姨娘都要赶走,你们是要我成为孤家寡人吗?还是要逼着我对你们翻脸?!“
李长乐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表情,她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一下子扑倒在李萧然的脚下:”父亲,母亲和我都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一定是三妹在背后说了什么,她一直都那么嫉妒我,父亲千万不要相信她啊!“
李萧然甩开她的手:”你妹妹嫉妒你?难道连九姨娘都在胡说八道吗?长乐,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也罢,前面便是慈度庵,你从今日起就在那里思过,我一日不发话,你就一日别回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他看见了一直默默站着的李未央,不由自主走到她的身边,他叹了一口气,直视她的眼睛道:”未央,你是我的女儿,以后再有人欺负你,我会为你做主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多谢父亲。“
李萧然离去了,李长乐突然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她的目光紧紧定在了李未央的身上。
李未央挑高了眉,微笑着望着李长乐,等着她发怒或者失态。
虽然心里发寒,喉头发僵,李长乐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声音竟然带了一丝颤抖:”妹妹……我就厚着脸皮再以大姐的身份跟你说……不要再惹事吧。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亲姐妹,哪怕你把我赶出去了,你心里也不会好过的,咱们斗来斗去,只会让别人看笑话,一笔画不出两个李字,你是知道的,那庵堂里面的生活有多苦,你忍心看着我一日三餐都那么清贫吗?“
李未央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
李长乐最厌恶李未央,同时也最看不起她,不光是因为她的出身,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外貌还是风度,对方明明没有一样比得上她,可是却比她更出风头,运气更好,她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丫头爬到自己的头上去呢,她连看见李未央都觉得气难平,昨天那场火要是将对方烧死了,她今天也不必如此难堪。可是想到父亲那样生气,李长乐感到喉咙上似乎掠过一阵干裂的疼痛,但还是硬着头皮讲了下去:”未央,你是知道的,昨天那场火是意外,后来母亲也吩咐人进去救你的,而且九姨娘的事情,压根与我没有关系,父亲这是迁怒……“
李未央只是平静地望着她,表情带了一丝似笑非笑。
李长乐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沉甸甸的就像灌满了铅,但是还是努力牵动快要被冻结的喉咙,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好吧,也许你心里还在怨恨我和母亲,可咱们毕竟是流着同样的血,如果你愿意向父亲为我求情,我可以从今往后不计前嫌,好好和你做姐妹。我还可以让母亲多让你出席各种场合,你已经十三岁了,过两年也该许人,到时候你也需要我们的,对不对?你现在就去和父亲说,说一切都是误会,这都是九姨娘在挑拨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
李未央突然笑出了声:”大姐,你真是太无耻了,我还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
李长乐像被火星烫到一样浑身一抖,”唰“地一下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里闪着恐怖的异光,厉声道:”李未央,我是给你机会,只要你肯去为我求情,以后我就对你既往不咎,若是不然——“”不然大姐要怎样?再放一把火烧死我吗?“李未央微笑,如同古井一般寂静的眼睛带了一丝彻骨的凉意。”你这个贱人……“李长乐因为焦急惊悸而吐不出一个字。”我真没想到大姐会来求我,原先我还觉得你虽然心狠手辣,但至少还有点自尊心的,可是为了留下来,你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大姐,实话对你说,送你去思过的决定是父亲下的,我对此无能为力,你要是不想去,便去求父亲好了,不要指望我为你去说什么,不过我劝你一句,他如今在气头上,你还是好好去思过吧,不然的话,也许就不是去庵堂思过,而是直接送你出家了!“”小贱人!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李长乐歇斯底里地吼出了这句话,转头就冲出了院子。
白芷从未见过国色天香的大小姐如此失态的模样,惊讶道:”老天,原来大小姐是这样一个人。“
李未央微微一笑:”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的,只是她这一回,是无论如何跳不出去了。“
李萧然说到做到,当天下午就把李长乐送到了庵堂,对外则说她生了病,留在山上养病,这件事情一度在京都引起了很大的风波,大夫人因为山上一行不但没有捞到半点好处还把好不容易留在身边的大女儿给搭了出去,气得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三个月。
夜里两更,丫头银杏手中端着药,走过走廊。大夫人因为是气病了,所以大夫特意开了药给她静心调养,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服用一次,可苦了这些伺候的丫头,每天半夜里都不能睡觉。
就在这时候,银杏突然停住了,她警惕地向周围望去。”呜呜呜……呜呜呜……“
一阵仿佛带着哀戚的哭腔低低地回响在四周,这声音是那样的凄凉和愤怒,仿佛哭的人带着无法倾诉的委屈一样。
银杏吓了一跳,恐惧地望着草丛的方向,突然之间,看到草丛里突然骚动起来,接着飘起了几团碧绿的鬼火。它们上下盘旋着,晃晃荡荡朝回廊上荡去。
那鬼火在银杏的周围盘旋,银杏吓得把药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着杀猪般大喊起来:”不得了了!鬼!有鬼啊!“随后她飞快地向后跑去,一路跌跌爬爬,消失在走廊尽头。
从这一天开始,大夫人的院子开始闹鬼,每天晚上都会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无数的鬼火,翻腾旋转,一直碰到人都毫不惧怕,这件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说,三夫人突然病逝,一定是和大夫人有关系,这是三夫人灵魂找上了大夫人。有了这样的传言,越传越厉害,丫头妈妈们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亲眼看到那鬼火化成人形,俨然就是三夫人的模样。
大夫人听闻了这件事,自然勃然大怒,因为这件事情严重影响到了她的声誉,她觉得这是有人故意在散播谣言,败坏她的名声,所以她强自挣扎着起来,亲自穿戴好了,要求所有的丫头妈妈们都站在花园里,发誓要让她们亲眼看看,究竟有没有什么鬼魂!
等到半夜,都没有任何异样,大夫人冷笑一声,道:”哼,这一切都是谣言,你们可都亲眼看见了吧!“
丫头妈妈们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尽管她们中一大半的人都已经看见了那鬼魂。
大夫人话音刚落,忽然听杜妈妈大叫:”啊!鬼啊!“
大夫人倒抽一口冷气,慌忙转头看去,果见两团鬼火远远地飘动,竟是在她的院子外头?”快,快去看看!马上就去!“大夫人惊慌之余,不忘高声命令。
自然有胆大的妈妈拎着灯笼走过去,可是冲到大夫人所说的鬼火面前,却只有一片枯草,根本没有鬼的影子。
大夫人忽然听见远处又有尖叫声响起,她举目一看,又有鬼火在走廊附近盘旋。她立刻叫道:”在那边!在那边!“
大家赶过去,没想到跑到跟前又是什么都没有,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大夫人又在别处看见了鬼火。
大夫人原本以为不过是谣传,谁知今天晚上真的看见了,她本身又带病,所以看了这场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惊声道:”快,回去!回屋子里去!“
丫头妈妈们连忙簇拥她回去,大夫人命众人尽点灯烛,端坐于堂上,嘴里胡乱咒骂道:”你别来找我,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一边说,她的眼睛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屋子里,足足有十余名丫头,但她们和大夫人一样害怕,屋子里变得寂静无比,竟除了烛花爆响的声音之外,什么都听不到。
大夫人从未如此恐惧过,她拼命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屋里屋外的声音,若有丝毫异响,都要惊悸不已——想起三夫人的死,大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是刻意设计了三夫人的死,可是她没想到,那个女人死后竟然还会变成鬼来找她!这些年来,死在她手里的人无数,却没有一个令她如此害怕的,这可能是因为三夫人是她的宿敌,不,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她的死期到了,所以三夫人才来向她索命!大夫人越发害怕和恐惧,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蓝光一闪,她似乎看到有一团鬼火飘过。在她做贼心虚时,忽然看到如此恐怖的景象,顿时吓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大夫人尖叫一声,猛地冲过去,如同中邪一样,口中尖叫:”我不怕你,我不怕你,你滚开!快滚开!“
门缝里一股诡异的风吹过来,吹得她衣服的下摆像水波一样地抖动起来。丫头们见大夫人变得疯疯癫癫,怀疑她已被鬼魂所附,全都惊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大夫人向窗户扑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窗下忽然有一团蓝荧荧的火焰滑过,接着火焰下依稀映出一张狰狞的脸。”啊!“大夫人惨叫了一声,摇晃着就要往下倒。她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她身体里炸开来,仿佛一下子将她整个人都掏空了。”夫人!“杜妈妈冲了上去,扶住了大夫人。
窗外的鬼影一晃而过,早已变得空荡荡的一片。
立雪堂”敏德的字已经超过我了。“李未央笑着说,她嘴角微翘犹带笑意,如三月春风拂面。
李敏德显然并不在意,笑着道:”三姐喜欢书法吗?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请老师——“
李敏德的身边,近来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李未央不用问,也知道他的身份一定非常特别,才能驱动无数本不该出现在大历的人。但是他不说,她也从来没提过。只是如今有一件事,她却非常想知道。放下手里的宣纸,她轻声道:”大夫人院子里……“
李敏德微微一愣,随后漫不经心道:”哦,三姐说的是大伯母重病的消息。“
李未央望着他,不知什么时候,每当她不注意的时候,李敏德的眼睛就会变得极冷,仿佛是寒谭底下千年不化的寒冰,微微矜持上扬的眼尾带着一种可怕的冷漠,他的面孔脱离了少年时雌雄莫辨的美丽而今姿容越发冷艳。
阳光正对他,他半眯着眼微微抬起眼睫看她,这个角度分外显得他容貌出色,教近距离望着他的人几乎要失了心魂。”三姐,为何这般看我。“
李未央笑了,道:”我是觉得,这件事和你有关系。“
李敏德眼里的戾气一闪而过,很快化为天真的神情:”三姐,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人,我能有这样的力量去震慑大夫人吗?“
李未央笑了笑,轻轻道:”不要装了,我都猜得出来。“
李敏德笑而不答。
李未央见他不愿详谈,也不勉强,横竖她要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便也不再追究,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等李未央一走,李敏德立刻对身后道:”怎么做事的,为何让她发现了?“
身后的人诚惶诚恐地跪下:”小主子,这件事情很隐秘,县主是不会发现的。“”三姐是非常聪明的人。“说起李未央的时候,李敏德神情温柔而专注,可是等他转过脸来,语中却充溢肃杀之气,”传令下去,暂时停了那件事。“”可是……“
李敏德微微偏头,眼神阴鸷地看着他,低柔地道,”有问题?“
对上那双隐含戾气的眼,那人便惶惶地低下了头。
自从三夫人死后,李敏德整个人都变了,大概除了李未央,没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的。那人暗叹,却也知道无力劝阻,欲言又止,半晌后终究还是开口,”其实小主子本不必如此麻烦,可以杀了李夫人……“
李敏德神色未变,”杀了她?一是容易暴露我的身份,二是太便宜了她。“”小主子,上次刺杀后,这里已经不太安全,您是不是尽早回国……“”此事不必再提。“李敏德轻触李未央碰过的宣纸,头也不回地说,”退下吧。“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她分开。
我,真的想留下来。
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大夫人的病越来越重了,按照道理说,李未央是要亲自来看望一下。
只是她一进门,杜妈妈便用极为警惕的目光看着她。李未央抬眼看了一下周围,到处贴满了纸符,桌子上还放着一碗符水,大夫人头上带着抹额,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三小姐怎么来了?“杜妈妈赶紧迎上来。
李未央微微一笑:”今日去向老夫人请安,听她说起母亲病了,唉,我身为女儿,自然应该来看一看的。“
床上的大夫人猛地睁开了眼睛,面色虽然枯瘦,但一双眼睛里却是无限凌厉,气势丝毫不减。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笑道:”母亲可好些了吗?“
会好才有鬼!先是大小姐被老爷逐去了山上思过,然后是大夫人被气病了,如今院子里竟然还出了闹鬼的事情,大夫人的病情变得更严重,最可恶的是,老爷听说了,甚至连看一眼都没有,怎么不让大夫人雪上加霜。现在看到李未央气色红润、活蹦乱跳,大夫人更觉得自己的心头被插了一把刀,鲜血淋漓。”我没事。“大夫人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火,勉强笑道,”劳你担心了。“
李未央看得出她言不由衷,随后道:”听说大姐在庵堂里修身养性,如今懂事多了。“
大夫人脸色一下子变的铁青,李长乐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信回来,又哭又闹地要回来,可是不论自己怎么求情,李萧然都不肯松口。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在深山里面呆了足足三个月。”你大姐的确是悔不当初,说因为她年纪小不懂事,一直不知道轻重才犯了错,希望你看在同是姐妹的份上,代替她向老夫人求求情,早点让她回来。
李未央为难道:“哎呀,母亲你是知道的,父亲让大姐去是静思己过,若是大姐的行为不能让父亲满意,即便是老夫人也是不能答应的。母亲还不如好好劝劝大姐,让她好好改过才是。”说完了,李未央站起身,道,“母亲还是好好歇息吧,以后我会经常在白天来看望您的。”
大夫人听了这句话,一时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未央叹了口气:“母亲这儿,晚上未央实在是不敢来的。”
大夫人一愣:“为什么?”
李未央四周环视了一圈,仿佛在寻找什么,回过头来却是嫣然一笑:“听说这屋子里不干净,母亲都吓病了,我胆子小,又怎么敢来呢?”
“李未央!”大夫人断喝一声,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她缓了一口气,冷冷道:“我福大命大,一般的妖魔鬼怪都是不能侵袭的,以后这种胡话不得再说!平白失了身份!”
李未央笑道:“母亲说的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呀,母亲慈善大度,想来那鬼也不会随便找上您的。”
大夫人望着她离去,气的眼睛翻了白,一下子晕了过去。
杜妈妈惊呼:“夫人!夫人呀!”
福瑞院里一阵人仰马翻,杜妈妈飞快地去请了大夫,又请来了大少爷李敏峰。李敏峰进了门,却看见大夫人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
“母亲!”他快步走到床前,看到大夫人悠悠地睁开眼睛,“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大夫人挣扎着说出一句话,随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李敏峰恼怒:“那个小贱人是不是来过了?”
杜妈妈小声道:“是呀大少爷,今儿个三小姐说了好些阴阳怪气的话,把夫人都气倒了。”
李敏峰心头怒火熊熊燃烧:“这个贱人!”随后,他低下头道,“母亲,您先喝点药,好好养一养,千万不要上她的当!她先是把妹妹赶走,现在又来气你,我一定会想法子收拾她!”
大夫人一听,面色顿时变了:“你又要做什么!我早跟你说过,这丫头邪气的很!上次我想要放火烧死她,结果她身边不知怎的多了个武功高强的丫头,后来九姨娘的事情,我又被她倒打一耙,彻底失去了你爹的欢心,连带着连累你的妹妹,我尚且如此,你更加不是她的对手,离开她远远地,听见了没有!我可不能把你也给搭进去!”
李敏峰几乎失语,他的心中,委实恨透了李未央,奈何如今对方是二品的县主,身边又有武功高强的侍卫,他根本没办法奈何得了她。
“不能这样下去!”大夫人喘了一口大气:“你把纸墨取来!”
李敏峰奇怪:“母亲,您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要什么纸墨?”
大夫人道:“别多言,拿来就是!”
李敏峰狐疑地命人取来了笔墨,却看到大夫人颤抖着手,仔仔细细地写下了几个字。
李敏峰吃了一惊:“母亲这时要给外祖母写信?”
李敏峰的外祖母,就是蒋国公府的老夫人。
大夫人点头:“我要请母亲帮忙,替我向父兄陈情,请他们尽快回京。”蒋老夫人是大历朝柱国大将军林信的女儿,她不仅通达书史、聪明过人,性格也是刚强果断,比一般的男人还要厉害三分,更是蒋国公建功立业的有力臂膀。蒋国公镇守南疆,国公夫人因为年纪渐渐大了,便没有随行,而是留在国公府。一般情况下,大夫人是不会去叨扰自己的母亲的,因为蒋老夫人的身体近来也是每况愈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大夫人觉得若是再不让娘家出面,只怕长乐就要在那种孤苦之地呆一辈子了。
李敏峰却看到大夫人写了两三个字,竟然手就抖得不成样子,不由心中暗自惊慌,什么时候母亲竟然病的这样严重了。他低声道:“母亲,有什么事情明儿再去办好不好,今天你先休息。”
大夫人见写不下去,索性扔下笔,对杜妈妈道:“命人进来给我更衣。”
“什么?”李敏峰完全愣住,“现在你还要去哪儿?”
大夫人冷冷道:“书信毕竟不比我亲自去一趟的好。”
现在居然要去蒋国公府?李敏峰吓了一跳,大夫人这么虚弱还要坐马车,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他连忙开口劝说,然而不论他怎么说,大夫人都不肯罢休,今天若是李未央没有来,她可能还能坐得住,但是李未央那几句话,分明是说李萧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把李长乐接回来了!这怎么可以呢!她一定要想法子让李长乐回到李家!
然而大夫人刚刚挣扎着站起来,就喷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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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8
079 狭路相逢
杜妈妈吓坏了,李敏峰连忙扶住她,大声叫着大夫。大夫正好背着药箱进来,一看到这情况立刻奔过来,为大夫人诊了脉。随后面色变得无比凝重,李敏德追问:“大夫,我母亲还好吗?”
大夫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个……”
李敏峰道:“不要支支吾吾的!”
大夫人道:“夫人本来是普通的风寒,可是又受了惊吓,今天吐血是急怒攻心,我观察她的脉象,身体虚弱,心脉微弱,若是再不好好调理,恐怕……”
李敏峰的脸色变了,大夫人从前身体一直很好,这一次却闹出个心脉微弱来了。
“我先开一点保护心脏的药,让她好好吃药,注意休息,千万别殚精竭虑,忧思过甚,否则,连菩萨都难救了。”大夫叹了口气,摇头道。
大夫被领出去开药了,杜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都是三小姐气坏了大夫人!”
李敏峰咬牙切齿:“这个小贱人,今日分明是趁人之危!”他却也不想想,是他们欺人太甚在先,李未央今天不过是还了点利息而已。
李敏峰怒容满面:“我这就去找父亲!”他要给李未央好看!
“站住!”大夫人面色惨白,挣扎着喊道,“不许告诉任何人我病得很重,绝不能惊动任何人!听见没有!”
李敏峰吃惊地望着大夫人。
杜妈妈不敢再多话,赶紧将大夫留下来的保心丸给大夫人服下,大夫人才喘过一口气:“去准备马车,我再歇息半个时辰就好了。”
“母亲,大夫让您静养!”
“住口!难道你要我眼看着你妹妹在那种鬼地方受苦吗?!”大夫人怒气上涌,只觉得心脏又是一阵绞痛。
下午,一只浑身碧绿的鸟儿飞进来,跳到了李未央的肩膀上。
李未央微微一笑,取下了鸟儿脚上的纸条。
白芷道:“小姐,怎么了?”
李未央淡淡道:“赵楠传来了消息,大夫人刚才坐马车出去了。”
白芷吃惊:“大夫人不是病了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眼睛里划过一丝冷意:“她这是去搬救兵了。”
白芷道:“您是说……她去了蒋国公府。可是,蒋国公父子都不在京都啊,远水解不了近渴,大夫人当然知道这个吧。”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白芷现在越来越聪明了。”
白芷脸一红,不由道:“一直跟着小姐,奴婢也会越来越能干的。”
李未央失笑,随后道:“蒋国公虽然不在,可他还有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夫人,有那位老夫人在,大夫人自然要去求一求的。”
白芷担心道:“那……若是蒋老夫人来求情——”
李未央神秘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如果她没有料错,纵然蒋老夫人出马,大夫人也只是注定要失望了……
大夫人从蒋国公府回来的时候,杜妈妈搀扶着大夫人下车,大夫人看到李未央一脸笑容地站在门口等着自己,虽然一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可是她心里都是强烈的愤恨,尤其在看到李未央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容时,更是恨不能指着对方的鼻子痛骂一通,然后将她逐出府去,只可惜,她只能想,不敢做。
这个丫头,卑贱的庶女,如今是太后和皇帝都颇为喜欢的县主了!想想自己的女儿,花朵儿一般精心养大,只差一步就能有美好的前程,现在却要守着泥胎的佛像吃着青菜萝卜过日子,大夫人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未央这是要去哪儿?!”
李未央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大夫人见了更恨的牙痒痒,在心里暗骂,这个二月出生的贱人,生来就是个祸害!
“原来是母亲回来了,今天是灯节,老夫人怕我在府里闷得慌,特许我和三弟出门看灯去,母亲要不要一起去?哦,我倒忘了,您身体不舒坦,只怕不能受夜风,还是别去了,在家好好养病吧。”李未央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大夫人脸上的怒火神色,忽然心里一阵畅快。
李敏德从门内走出来,一身华服,神采奕奕,手里持着一条流光溢彩的马鞭,他看到大夫人的时候,不禁微笑了一下,“大伯母也在。”随后,他旁若无人地道:“三姐,灯会要开始了,咱们走吧。”
李未央微微一笑,上了马车,李敏德却没有坐马车,而是骑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他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大夫人,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大夫人看到那个笑容,仿佛被鬼怪盯上了,后背一阵发冷。
这个孩子,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阴冷的眼神了,他明明……大夫人一时只觉得无限恐惧涌上心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杜妈妈赶紧扶住了她。
大夫人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脸色十二分的难看,回到房里之后,她也没有心思睡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今天去蒋国公府,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顺利,母亲先是将她骂了一顿。
“你真是糊涂,横竖一个小丫头,将来给点嫁妆嫁出去就算了,你非要和她争什么高下!都说了你多少次,争强好胜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也不想想你是李府的主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国公府在你身后,李家不会把你怎么样,相反,他们还会好好供着你,可你自己却偏要把一切都攥在手心里,这可好,惹得李家上下都讨厌了你,被那个庶出的钻了空子!”
大夫人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气的心疼。
然而蒋老夫人还是答应了她,亲自为她来一趟李府,向李萧然施压,尽快将李长乐接回来。
母亲,终究还是心疼她的!只要有蒋家在,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事,李萧然都不能把她怎么样!
此刻的京都,自然是一派繁华胜景。马车一路行来,只见到城内布局严整,气象宏大,建筑雄伟,道路宽阔,随处可见青槐弱柳种于路旁。待华灯初上,沿街的酒楼里传出一片丝竹欢笑之声,达官商贾、文人墨客及贩夫走卒皆云集在此,中间又夹杂着猜枚行令,唱曲闹酒。廊下桥上,满眼望去,到处都是形状各异的美丽花灯,各式各样的货物在灯火阑珊之中各显其美。
李未央吩咐停了马车,随后和李敏德两人步行于集市之中,李敏德特意取了面纱,要给她戴上。
李未央失笑:“年纪不大,怎么这样古板。”
李敏德四周看了一下,因为是花灯会,不少人家的小姐都出来看灯,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是鲜少有人戴面纱的。想来也是,若是富家千金,身后自然有随从无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不带面纱也没有什么要紧。只是——那毕竟是寻常的富家千金,若是让人知道李丞相的小姐居然也这样做,恐怕流言蜚语就要四起了。
李敏德皱眉皱眉再皱眉。
李未央却不想罩着那透不过气来的面纱,她快步走到一个摊子面前,那摊子上放满了花灯,样子和李府里请著名工匠做的比起来固然粗劣,但在幽暖灯光的映照下蒙成一层浑浊的光晕,就像一张张可爱的孩子的笑脸,说不出的可爱。
李未央低头捡起一盏兔子灯,惘然地看着兔子红红的眼睛出神。
在最艰难的时候,她扎过纸灯笼,和这些普通的平民百姓一样拿它来换钱。那时候,哪怕得到一个铜板都很开心。李未央不禁微笑起来,但想起一切早已物事人非,转头看那阑珊的灯火,就像模糊夜空中的五彩繁星,恍然又如过了一个轮回。
李敏德远远看着她,只觉得此刻的李未央看起来有很多很多的忧伤,却知道,她不会对任何人说。他看得眼睛眨都不眨,她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突然被一阵喧哗的声音惊动,她转眼望去,眼前不远的地方聚了好多的人,里面似有呵斥和鞭打之声,在喧闹的夜市里也显得极为刺耳。
他们走过去,却发现一个满身锦绣的男人正在鞭打一个柔弱的女子。
那女子只顾低着头,身形瘦弱,被男人抽倒在地,身上的鞭痕渗出血丝,却仰着头似与男人争辩,嘴里不停地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李敏德问身边的一个老者:“这是什么人?”
“哦,这个女子是这富商的妻子,”老者摇了摇头,“说是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根本生不出儿子,这男人干脆贬妻为妾,后来他迎娶新人,这女人去喜堂上闹事,结果被赶了出来,现在好像在集市上又遇到了。”
李未央闻言,看了一眼那男人的身边,果然还站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目光带着嘲讽地望着地上的女子。
“这女人已经疯了,你看,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是啊,疯了都还不老实,找个地方自己死了就算了!”
“生不出儿子怪得了谁,人家没休了她还给她一个妾的位置,已经很宽厚了!”
“就是,死缠烂打的,真不要脸!”
周围的男人们讪笑着,议论纷纷,仿佛在看一件新奇的事情。
李未央看着那个女人。
那女人蜷缩成一团,身上那件勉强可以蔽体的衣服已被扯破,能够看到那里面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些还不断地流出血来。仿佛是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看,那女子猛地抬起脸来。她的脸上,一只眼皮耷拉着,鼻梁被打塌,脸颊完全青肿,嘴角还在流血,简直已看不出她原先的容貌。任何人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张脸,都会被惊得立刻逃走。李未央却没有动,她定定地看着那女人脸上的伤口,心中的愤怒在一点点的累积。
李敏德冷冷望着那男人,低声道:“要不要阻止?”
李未央摇了摇头,每个人都要并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发过誓,不会再做什么好人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跑到那男人跟前,一手抓住了他的鞭子:“住手!”
那男人仰头一看,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面目黝黑,眼睛有神。
“你是什么东西!”男人怒道。
“我家小姐说了,你要是打这女人一鞭子,待会儿就还给你十鞭子!”
男人一愣,火气不禁有大了几分。但见随后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粉雕玉琢,浑身绫罗的小姑娘,不得不收敛几分:“这位小姐,我鞭打我自己的妾,你管什么闲事?”
李未央看了那女孩一眼,立刻认出了她的身份——正是皇帝的爱女九公主。
九公主满面怒容:“她是你的妾,也不能这样随便鞭打,她是个人啊!”
“哈!”男人夸张地大笑了一声,轻蔑地踢了女人一脚:“这等没用的女人,也算人?”
李未央淡淡望着,九公主此刻已经跳了起来:“我刚才听说了,她不过就是没有给你生儿子,但她毕竟是你曾经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吗?刚才人家还说你贬妻为妾,按照我朝的法典,七年无所出才能休妻,更何况她还给你生了女儿的!你凭什么贬妻为妾!有两个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蔑视皇帝颁布的法典,你这是不要命了吗?”
男人哑口无言。九公主的话勾起了围观之人的义愤,其中一些人开始七嘴八舌谴责那男人——其实他们也不是真为那女子义愤,主要是看到这件事情牵扯到蔑视国家法典上去了,他们可不能站在一个蠢人的身边帮着他说话!
男人见众怒难犯,只好让那女人站起来,带着她垂头丧气地离去。
九公主觉得自己伸张正义了,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顺理成章地接受众人的赞扬,李未央看完戏,便对敏德道:“咱们走吧。”
从始至终,她没有要说一句话的意思。
然而这时候,锦衣玉带的公子挡在了她的面前,他穿着最上等的面料,身上却少有饰物,比起刚才那个满身金银的富人不知道朴素了多少,可是他却周身散发着一种看不见的光彩,如同寒玉一般,在人群里也十分引人注意。
此人正是七皇子拓跋玉,他被九公主缠着陪她逛花灯,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李未央。街上人来人往,也有数不尽的如花美眷,唯独此人身影特别扎眼。但细看之下她虽然身姿美好,但也没有什么能让一眼就从人群中辨别出的奇异特征,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李未央格外扎眼,这个问题恐怕连拓跋玉自己都没办法回答。
冷不防两个人打了个照面,拓跋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县主,真是巧。”
李未央微微一笑,脸上并没有什么惊喜,只是淡淡的:“是啊,原来七殿下也在这里。”
其实她早已看到了拓跋玉站在人群中,只是她并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在她看来,帮助拓跋玉不过是因为她不愿意看着拓跋真得意,并非是自己对他们的权力之争感兴趣。
然而她现在却被拓跋玉拦住了。
九公主跳了出来,横眉竖目地看着她:“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帮忙?”
李未央挑眉:“帮什么忙?”
九公主惊讶道:“当然是帮助刚才那个女人啊,她那么可怜,你应该帮帮她啊!怎么能一直站在人群里看着呢!”
李未央淡淡道:“公主以为,你刚刚帮了忙吗?”
九公主一身银白闪珠的缎裙,头上挽两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钗,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成熟许多,更显富贵逼人,她闻言,一扬眉大声道:“当然了!”
李未央笑了,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冷嘲:“你刚才把那个女人害惨了。”
“怎么可能?!明明是我救了她啊!”九公主的小脸涨的通红,竭力证明道。
李未央笑了笑,道:“公主,你刚刚若是不管那个女人,这男人打了她一顿,出了气就不会再管她,可是你刚刚管了闲事,还当众说明那男人违犯了法度,你想想看,他为了怕那女人坏事,会怎样处置她?”
九公主一愣,小脸变得煞白:“怎么……怎么会?”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公主,你仔细想想就该知道,他是个心性艰险的人,怎么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改变主意,他明明可以自己走,为什么要带着那个女人?现在……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公主,你说这闲事管还是不能管?”
“我……我立刻派人去把他们找回来!”九公主刚要挥手,却被七皇子抓住,他微笑道:“不必了,刚才我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九公主松了一口气,李未央却看了拓跋玉一眼。
拓跋玉的面容清冷,可是此刻却很温和地摸了摸九公主的头:“九妹,以后再不可如此莽撞!否则下一次,我不会帮你善后的!”
九公主撅着嘴,显得很不高兴,但是她又想起了什么,继续盯着李未央道:“我是小孩子,所以什么都不懂,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李未央无声地笑起来,九公主自己犯了错误竟然觉得是别人的过失,哈哈,这可真是无稽之谈。她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眸中带了淡漠的笑意:“公主,纵然男子薄情,那女子的下场,她自己没有责任吗?被人休妻还一味糊涂,弄得自己不人不鬼疯疯癫癫还要苦苦痴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怪得了谁呢?依我看,她该感谢那个男人,如果从现在开始她能清醒过来,明白对方的凉薄与不可依靠,至少她还能清清白白地过下半辈子,否则,若真是和这种男人一生相依,还不如遁入空门更好些。”
九公主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一时之间竟然愣在那里。
不知为什么,自己仿佛能够感受到对方心内那股强烈的怨恨和愤怒,李敏德心头一动,脚步也跟上来,轻声道:“我们走吧。”
九公主看见李敏德,顿时一愣,随后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竟像有锤子砸在自己的心上。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膛,心中一片烦乱。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乍一有之,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便冲散了脸上悄悄泛起的晕红,道:“你也在这里啊!”
上一次九公主还是“八皇子”,如今却是个俏生生的小丫头,李敏德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只是淡淡道:“借过。”
九公主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顿时炸毛:“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你不认识我了吗?”
李敏德看了一眼她的脸,终于发现,毫无印象。
刚才听人叫她公主,李敏德搜索了一边自己的信息,目前皇帝的女儿们大多已经出嫁,唯独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只有排行第九的香兰公主了。眼前这个人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只是——干他何事。
九公主倔强地站在他的面前,执意要等他想起来自己是谁,印象里,根本没人敢这样对待她。
李未央失笑,这个九公主还真是有趣,天真烂漫,任性妄为,但心地善良,好奇心强,性子倔得可以,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前生九公主的事情,不由叹了口气。这样的孩子生在皇家,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拓跋玉的身影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颀长的轮廓反倒减少了清冷,平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他解围道:“既然偶遇,不妨去采月楼上坐一坐。”
采月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临风赏月,风景独好,无数人想去,但是耗尽千金也不得一座。
九公主看出来李敏德对李未央言听计从,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扑上来抓住李未央的胳膊:“一起去吧!一起去嘛!”她一边说话,一边亮着水灵水灵的眼,半带着讨好,金耳坠镶的小珠子在耳下乱摆,手腕上的金镯子也响着,叮叮当当十分好听。
李未央其实很喜欢九公主,这种好感,也许是从前世她对自己的善待开始,也许是自己早已知道对方的结局,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点不想拒绝这个孩子的要求。
因为她知道,九公主的天真烂漫,维持不了几年了。
李未央的眼睛里不知为何有了点水光,可是她很快眨着眼睛,仿佛从来也没有过泪意,这一刻,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星星从漆黑的苍穹掉落在她眼里:“好,一起去。”
九公主笑着跳了起来,在她纯洁而小小的心里,根本藏不下刚才那么多的不愉快,现在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拉着李未央一路跑得飞快,李敏德和拓跋玉跟在后面,却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三公子。”拓跋玉突然开口。
李敏德扬起眼睛看了对方一眼,拓跋玉笑了笑,道:“没什么。”
李敏德也没有追问,快速跟上了前面的人。拓跋玉低声问身后的侍卫:“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侍卫首领低声道:“殿下,李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武功很高,还有侍卫里也藏着一个高手,不仅如此,属下觉得周围似乎还隐藏着不少顶尖的人物,只是——请主子恕罪,属下武功低微,看不出他们究竟藏身哪里。”
拓跋玉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由皱眉。自己和赵月是交过手的,那丫头的确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李未央身边已经有了两个高手,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那批隐藏在暗处的人,究竟是来保护谁的呢?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看到李敏德,总觉得这个少年变得更加沉稳了,不,应当说,更深沉了。他有一种直觉,对方的变化,一定和隐藏在暗处的这批神秘人物有关。
能够动用这样一批武功高强的绝顶高手,李敏德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拓跋玉一边这样想,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采月楼果真如传言中国所说,临江而建,月倚西楼,外观豪华大气,内里雅致精巧,也不知道花费了主人多少心思,才得如此光景。世人皆知,这采月楼里面,有一切好玩的事物,有千金一掷的豪赌,有一笑倾城的美人,所以在京都,采月楼的名声早已传遍,是英雄得志之地,名士得意之所。李未央看出窗外,却见到漆黑的天和漆黑的江水连成了一片,天地间显得一片黑茫茫。唯独采月楼所在的这一片江面却被灯火照得如同白昼,金煌煌的灯光洒在波动着的水面上,就像在水里洒上了无数金片。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地方。
采月楼内,雅座早已布置好了,李未央看着墙壁上的一副字画,不由笑道:“这里的老板倒是舍得本钱,这幅画可是前朝刘大师的真迹,居然能够在一家酒楼里头看见,还这样不在意地挂在墙壁上任人观赏。”
九公主扑哧一笑,道:“这就要问问七哥了!”
李未央闻言,不由挑眉看向拓跋玉:“这么说,这家采月楼,属于你了?”
拓跋玉微笑道:“这本是我舅父的产业,后来他不乐意经营,便丢给了我。”
这就是母族强大的好处了,李未央微微一笑,看来这采月楼不仅仅是个酒楼,还是个搜集消息的地方,只是——拓跋玉有皇帝的宠爱又有母族的优势,最后还输给拓跋真,实在是太悲催……
话是这样说,李未央却是知道拓跋真为此等了多久,耗费了多大努力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拓跋玉还是不够狠毒。
李敏德低下头,看了一眼楼下的江水,突然道:“我们有客人到了。”
李未央向江水中望去,却看到一艘华丽的大船上,一个素色衣衫的人正对着他们,个子高挑眉眼舒朗,剑眉飞扬神采奕奕,还有一对燃烧着野心的眼睛。
拓跋玉高声笑道:“三哥怎么来了?”他心里想的却是,好你个拓跋真,没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拓跋真笑得满腔赤诚:“我不过是出来赏月,竟然碰到诸位,真是巧。”
巧合?世上哪儿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李敏德的眸光变冷,恐怕不止拓跋真,就连这位七皇子拓跋玉,都不是什么偶遇。很多偶遇,根本就是刻意为之,只是,他们若是真有兴趣,也该对李长乐展开攻势,为什么要跑来三姐面前?三姐是庶出,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吧!
“清风白月正当做些风雅趣事,不知可欢迎我一道喝酒?”拓跋真扬声笑道。
拓跋玉看了李未央一眼,见她眸子越发冷淡,刚要拒绝,无知的小朋友九公主却笑着大声道:“快点上来吧三哥!”
李未央不由摇头,在九公主的眼里,恐怕这世上根本没有恶人,她哪里会想到,她这位疼爱她宠爱她的三哥,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呢。
前世,拓跋真接连除掉太子、五皇子、七皇子这些对手后,还用各种手段杀了其他对他根本不具威胁的皇子,为此九公主曾经数次跑到皇宫里哭泣请求,在天真烂漫的她眼中,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直对她温和可亲的三哥会变成这个模样。不仅如此,在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经把九公主嫁给七皇子母妃的娘家罗国公府的嫡次孙张枫,然而这门婚事拓跋真却极不满意。后来他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将张枫拘押,发配边疆,然后下诏逼九公主再嫁。没想到九公主性情耿直单纯,与夫君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因此坚决不肯和夫君和离,甚至上表免去公主的封号,请求拓跋真让她和张枫一起前往边疆。
李未央看着眼前拓跋真的笑容,清晰地想起那时候他脸上的冷笑,他没有准许九公主和张枫一同前往边疆。先把她幽禁起来,暂不提把再嫁之事,却把张枫的发配之地改为穷山恶水的西疆,那里生存条件极为恶劣——他是存心要将这个他极为厌恶的妹婿折磨致死。九公主在京都知道这个消息,心如刀割,屡次上表请求准她前往西疆,和夫君一起“受罚”,拓跋真一率置之不理。后来公主就因幽愤而暴病,不久便奄奄一息,临终前上表请拓跋真发发善心,把她和张枫葬在一起。可是拓跋真却将他们两人的墓地隔开千里万里下葬,下葬的规格也极低,根本不像公主的待遇。李未央那时候也为她感到伤感,更为拓跋真忽然如此残忍感到吃惊。
从前,她一直以为拓跋真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是对付太子,对付七皇子,因为那攸关到生死存亡,可是那一次她才发现,也许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自己的丈夫,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从来没有威胁过他的妹妹也这样狠毒。
后来她在冷宫关了那么多年,才终于想通,那是因为拓跋真的心里一直很阴暗,他表面上很疼爱这个妹妹,实际上一直在为她得到的爱宠和尊荣感到痛恨和厌恶,当他登上高位,他就毫不留情地将原先凌驾于他之上的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任意操纵他们的命运,以求获得一种心理平衡。
拓跋真微微一笑,命令人将船靠岸,随后一撩长袍,从船上纵身跳下,风姿潇洒之极,很快便上得楼来。
九公主满脸开心:“三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不是一向都很听话,怎么也偷偷跑出来了。”
拓跋玉微笑道:“你以为你三哥跟你一样,他来,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办了。”随后,他向外面道,“来人,请胭脂姑娘来。”
这采月楼既然是酒楼,自然有吹拉弹唱的人,只是它与一般庸俗的酒楼不同,这里的女子不但色艺双绝,更是重金礼聘回来的名师,于琴棋书画上皆有造诣,但若是客人看中了这些女子,想要一亲芳泽,若非获得她们的首肯,是绝对碰不到分毫的,因为这采月楼早已声明,这里是豪门贵族聚会的高雅场所,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地方,谁要是敢在这里闹事,绝无好下场。所以,平日里不光是权贵男子,听说连很多豪门千金也在这里摆酒作宴的。
而七皇子所说的胭脂姑娘,恰好就是被请来的名师中的佼佼者。
在等待的过程中,九公主突然歪头望着李未央:“未央姐姐,你知不知道,如今你也在大历美人榜上了。”
“大历美人榜?”李未央觉得颇为新奇,她倒是从来没听说这个。
拓跋玉笑道:“美人榜上的第一名,就是你大姐李长乐。而你,目前屈居第九名。”
李未央笑了笑,她自己的容貌自己最清楚,竟然能挤上美人榜,已经是叫人惊讶了。
“三姐平日里很少露面,却不知道她是如何上榜的?”李敏德扬起眉头,这样问道。
拓跋玉看了那边的拓跋真一眼,回答道:“三公子说的不错,美人榜上的美人多半都是大家闺秀,身份不低,只有少数有运气能亲眼看到美人玉颜,然而总有好事者,亲眼目睹了人家的容貌之后便命画师画出来到处流传,因为这样而上了美人榜的,你家大姐是一个,县主也是一个。”李未央上榜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美貌有多么出众,而是因为她是水墨舞的创始人。
李未央注意到了拓跋玉的表情,她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和拓跋真有什么关系,对方似乎想要将她从幕后推到众人面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美人如花隔云端,对于那些豪门千金,一般人是只闻其名,难见其人。但是这位胭脂姑娘,却是不同,不但是位绰约温婉的绝美佳人,更弹得一首令人拍案叫绝的好琵琶。她自幼家贫,便四处走场子卖艺,三年前到了京都,一时声名鹊起,被封入美人榜。”
李未央平日里呆在家中,对这些情况显然不是十分了解。
拓跋真娓娓道来:“自从胭脂姑娘出来卖艺开始,来向她求亲的贵爵显要也好,书香世家也好,风流才子也罢,都无一例外地得到了婉拒的结果。所以,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寻常人家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她却还在外面四处流浪,实在是令人唏嘘。”
瞧他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惋惜。李未央不禁冷笑,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他们总认为女人的归宿便是成亲生子,延续血脉,可是同样是人,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女人就必须老老实实完成自己的所谓使命吗?就像刚才市集上的那个女子,因为生不出儿子就要被当成猪狗一样对待,真是太可笑了。
拓跋玉在一旁看着李未央的神情,不禁微笑起来。他看得出来,三哥对李未央很感兴趣,只是——这种兴趣究竟是出自男人对女子的欣赏,还是出自李未央的利用价值,就不得而知了。
胭脂姑娘推门进来,她的头发乌黑,挽了个流云髻,髻上簪着一支翡翠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晶莹的流苏,脸孔白白净净,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薄薄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站在那儿,显得端庄高贵,文静优雅。
“胭脂姑娘,请你为我们弹一曲吧。”拓跋玉微笑道。
胭脂低下头,弹唱起来,她的歌声清脆,咬字清晰,像溪流缓缓流过山石,像细雨轻敲在屋瓦上,像玉珠掉落金盘,或江南素月,或塞外风霜,俱在她纤纤十指之下,一缕缕,一丝丝,将人的心紧紧缠住,浑身每寸毛孔都像被烫过了似的妥帖舒服。
“这样的琴技,的确是世间罕见。”李未央心道,若是李长乐看见外面有这样美丽又多情的女子,岂不是连鼻子都要气歪了。
“县主在想些什么?”拓跋玉突然问道。
李未央凝眸望了那胭脂一眼,不由道:“我只是在想,这样的美人美曲,殿下真会享受啊。”
拓跋玉失笑。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出声的李敏德身上,却看到他眼中隐约有异色,盯着那胭脂看。李未央不由觉得奇怪,难道他们是认识的?不,李敏德虽然每天外出,但那都是为了上课,不可能认识这样出身的女子。可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完全陌生。李未央低声道:“殿下,这位胭脂姑娘,是哪里人士?”
拓跋玉笑道:“她是沧州人士。”这酒楼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是经过详细调查的,不会出错。只是,李未央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呢?
李未央又看了李敏德一眼,对方却已经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九公主听得很陶醉,可是一旁的拓跋真却看到李未央和拓跋玉窃窃私语,以为他们有什么亲密的话要说,不由皱起眉头:“二位有什么话,不妨让我们也听听。”
李未央抬眼看着他:“三殿下不好好听曲,注意我们做什么?”
拓跋真不免为之气结。
他自认丝毫不比拓跋玉差,不过是出身不如对方,往日里谁也不敢将这鄙夷落实的如此明显,李未央,你好,你真是好!
胆子足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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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8
080 针锋相对
这时候,一曲完了,胭脂起身行礼后,便轻轻退了出去。
李敏德突然站了起来,道:“三姐,我忘记了自己的披风,要出去取。”
披风明明被放在马车上,怎么会忘记了呢?李未央很想知道,这位胭脂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引起了李敏德的注意呢?
只是当着那两个人精的面,她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反倒微笑道:“去吧。”
九公主跳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谁知下一刻,她就尖叫了一声,李未央歉疚地道:“真是对不起啊公主,我不小心的。”
李未央竟然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洒在了九公主漂亮的裙子上。
九公主撅起嘴,高高的仿佛能挂油瓶:“你真是笨手笨脚的!”她显然没意识到,李未央是不想让她也一起去,才故意这么做的。
九公主被人带着去别的房间换衣服了,屋子里除了下人,就只剩下表情各异的三个人。
拓跋真突然笑出声道:“咱们三个人,似乎特别有缘分。”
是有缘分,这还是孽缘。李未央冷冷一笑,转过头去看向江面,随后突然问道:“那是什么?”
拓跋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哦,那是玉峰塔,建在江心的一座岛上,夜晚看来,也是十分漂亮。你若是有兴趣,改日可以上岛去看看。”
李未央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个好地方。”话中,隐隐有另外一层意思。
拓跋真目光一烁,似乎微微一震,但却淡淡地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地方好就好在地势。这江水是由临山江、琥珀湖交会而成,若是能在分水岭最低处开凿长渠,便可连援泯江、离江两大流域,兼通航、灌溉之便,你说,这是不是个好地方?”
拓跋真面色勃然变了,他不知道李未央是怎么知道的,但这的确是他原先的想法,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实施,一旦真的实施了,那么便可彻底将两江流域的运输全部掌控在手中,他的财力将大幅度增强,远远超过拓跋玉等人。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到能不惊动其他人得到这块地方的法子,但他绝对不能让别人抢先一步,震惊之余,立刻道:“这个主意若是可以落实,那么千百年来为什么没有能做呢?县主不要异想天开了,这不过是个无稽之谈。”
李未央微微一笑:“是不是异想天开,三殿下最明白了。古有著名的仙源偃,把泯江分为内、外江,控制灌溉水量,迄今仍有防洪、运输、灌溉的作用,至于陆洲江东桥的跨径巨大石梁,更令人叹为观止,既然这些原本不可能依靠人力能完成的工程都已经存在,还有什么是不可思议的事!”
拓跋真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觉得冷。
李未央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知道他的每一步,给那样的眼色看过,就像被冰镇过一般。
拓跋玉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在外面道:“九公主说肚子痛,从窗口跑出去了!”
这个顽皮的丫头!拓跋玉来不及想到其他,赶紧站起来道:“县主稍坐,我出去找一找。”
李未央微笑道:“殿下,九公主一定是去马车那里找我三弟去了。”
拓跋玉犹豫了一下,他倒不是担心拓跋真会做什么,毕竟这酒楼是他自己的地方,拓跋真没胆子在这里找事儿,只是——把李未央留在这里,真的好吗?一边思索着,他一边低声吩咐门外的侍卫:“注意好屋子里的动静!”
随后,拓跋玉便飞快地下了楼。屋子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拓跋真和李未央两个人,李未央站了起来,她没兴趣和这种人同坐在一张桌子上。
拓跋真却突然道:“县主,你可曾听说过一个故事?”
李未央转过脸,挑起眉头,拓跋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前朝有一位很强势的君主,亲自出兵攻打南疆,可惜他屡攻不下,后方又告失利,不得已无数人劝说他退兵,他却坚持不肯,只是在军帐外徘徊,随后在地上留下鸡肋二字,旁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一个聪明人听了以后,立刻回去收拾行装,旁人问他为何要走,他说皇帝已经说了,鸡肋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意,陛下正值退志已萌、但仍举棋未定之际,将来一定会退兵,所以要早作打算。其他人听了,觉得有理,都准备撤走。皇帝发现这种情形,一间之下,大吃一惊,”说到这里,拓跋真道:“你猜皇帝把那聪明人怎样处置?”
李未央微笑道:“我不知道那位君主会怎么做,但我知道,若是换了三殿下你,对于能揣测到你心思的人,是一定会杀掉的。”
拓跋真眼睛眨也不眨:“说的不错,两军交战之际,主帅尚未发令,聪明人自作聪明,影响军心,沮散哄志,作为主将的,当然要杀之以示众。所以,一个人最好不要太聪明,即便她真的那样聪明,也不该将这种聪明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若是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未免太不值得了。”
李未央冷笑道:“抱歉,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听殿下说故事。”
拓跋真却喝了一杯酒,目中闪过一丝冷锐的光芒:“李未央,我说的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而历史这种东西很奇怪,过不了多少年就会重复上演,假设你就是那个聪明人,你说我会不会杀了你呢?”
这一瞬间,李未央真切地看到了拓跋真眼睛里的杀意。
拓跋真当然会急地跳脚,因为开通渠道的计划是他将来要做的事情,可是现在被七皇子提早知道,他一定就做不成了。李未央知道自己的做法对拓跋真是多大的打击,但她就是做了,还当着他的面做,就是为了让他气得发狂的。
现在的李未央,很有扯老虎须的感觉,极有成就感。当然,这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就要粉身碎骨。
李未央微微一笑,澄澈的眼眸里似乎跳动着火焰,她突然上前两步,两只手伏在桌面上,面对面看着拓跋真,轻声道:“三殿下,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论是杀了我还是伤害我身边的人,否则——你一定会为你自己的决定后悔的。”
拓跋真的声音,几乎已经冻成了冰柱:“李未央!你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
李未央勾起唇畔,道:“错了,我在乎的可多了,尤其是我自己这条性命,所以三殿下可别吓唬我,我不经吓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将一些不该说的话泄露出去,只怕三殿下就要给我这条贱命陪葬了呢!”说完,她便松了手,转身离开。
拓跋真完全不能相信,他不相信李未央竟然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他只以为对方是在威胁他,恐吓他,甚至他觉得李未央不过是有点小聪明,才会猜到他关于这条江水的计划,所以他并不将这个威胁放在眼睛里,反而一个箭步挡在了门前,阻挡了李未央离开唯一的出口:“李未央!你站住!”
拓跋真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未央,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撕碎,带着强烈的愤恨。屋子里的白芷一下子惊呆住了,她离得远,听不清小姐和拓跋真说了什么,可是看到三殿下这副失态的样子,她的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恐惧。而一旁的赵月,手已经扶在了长剑之上。
李未央冷冷地盯着他,不知为什么,她的那种眼神,令拓跋真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拓跋真咬牙:“没有我的允许,你敢走?!”
李未央笑了笑,伸出纤细的手指,将拓跋真胸前的那一点酒渍拂去:“三殿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记得离我远一点,别整天像是条哈巴狗一样跟着我,我很讨厌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记住了!”说完,她像是很温柔地拍了拍拓跋真的肩膀,随后潇洒地饶过了他,当他一块臭抹布一样,丢开了。
拓跋真被丢在原地,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只觉得从头凉到脚,刚才那时候,他分明在李未央的眼底看到了彻骨的寒意,那种气息,仿佛不属于一个活人,仿佛……她是一个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向他索命的冤鬼!
走过一道门,李未央却并没有下楼,突然推开了旁边雅座的门,笑道:“七殿下,偷听的感觉好吗?”
本该去寻找九公主的人却好整以暇地坐着,面上带着毫不愧疚的微笑,举杯道:“县主好胆量!”
李未央冷笑一声,转头道:“赵月,在外面看着,有任何闲杂人等进来,格杀勿论!”
“是。”赵月和白芷一起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李未央和拓跋玉两个人。
拓跋玉挑眉微笑:“怎么,县主一早猜到我在隔壁?”
李未央冷笑一声:“公主丢了自然有护卫去找,你既然知道拓跋真不安好心,自然不会放任我和他单独相处,不是吗?”
拓跋玉笑了笑:“县主倒还是很了解我的。”
“只可惜我还是看错了你!”李未央冷冷道,“我以为经过上次那件事,我们纵然不能相互信任,至少是盟友了,可是你却在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
拓跋玉清冷的脸孔红了一下,只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李未央还不能够完全信任,所以只能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李未央压下心头这口气,其实拓跋玉完全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要知道皇子斗争险恶,李未央若是拓跋真的支持者,故意作出倒向拓跋玉的模样,再借由上次的事情向他卖好以求得信任,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做了一辈子的死敌,李未央知道,拓跋玉这个人,也并没有那样轻信。
所以,她缓下了不悦,沉声道:“我知道让殿下信任我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我准备了很多取信殿下的东西,以作为凭证。”
“比如呢?”拓跋玉突然对她所说的一切,起了兴趣。
“三皇子表面对兄弟友爱,对皇帝恭敬,实际上他的野心早已有之。不仅跟朝中官员早有勾结,甚至和江湖草莽亦有来往。尤其是他府中网罗能人奇士众多,其中最厉害的,号称有四将三贤二女。四将是李景、沐阳、周恒、鲁录,他们四人精通用兵之道,尤其是李景,十三年前曾以李明之名,在与南疆之役中连杀五百零六人,军中称之为‘天外神龙’,他曾经率领过千军万马,威风一时,但八年前因为一次醉酒延误军机大事,而被逐出了军营。后来拓跋真帮他伪造籍贯身份参加武举,成功进入兵部,现任兵部参军。沐阳表面上是个文弱书生,在御史台领了一个闲职,帮陛下起草文书,歌功颂德,可是此人早在十六岁时,便以沐一成之名,进入漕帮当了副帮主。周恒原是世家子弟,可是在先皇的时候他全家被人构陷,一百零九口全部被砍了脑袋,他当时因为刚刚出生而逃过一劫,后来他在旷野长大,生吃狼心与虎为伴,后来被拓跋真收服,想方设法伪造身份送入了禁军,现在已经做到了禁军北支副统领。鲁录这个人是个市井流氓,却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络能力,交游广阔,外加上心狠手辣、善于奉承,他如今被安排在密探营,专司暗杀。”
李未央微笑着,一一道来。拓跋玉深深呼吸,双手放在背后,才一会儿,又放到腿侧,然后又拢入袖子里。因为,那些事,连他都不知道。
有些事情,天下间除了拓跋真,便不可能有人知道。
李未央却知道的清清楚楚,而且她还在继续往下说:“三贤是高城、景能、孙松,高城擅长谋略,现任太子府幕僚;景能擅长帝王术,现任太子少师;孙松一口三寸不烂之舌敢为天下先,目前看来,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太岁,但关键时刻,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为他的主子游说天下臣民,立下汗马功劳。至于那二女么——一位已经成为陛下新宠,一个……现在五皇子的府中……”
拓跋玉站了起来,面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震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未央微笑:“我知道你不相信拓跋真有这样的力量,但是他这些年来他借助了太子的财力和皇后的权力,还有武贤妃的背景,一直在为他自己办事,说起来也是他演技太好,皇后那对母子竟然真的被他哄了这许多年。”
拓跋玉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知道,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因为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凭空捏造就能捏造出来的。但是他却又觉得她有些危言耸听,每个皇子都有一批追随的对象,都有安插在别人府上的暗桩,拓跋真的人——他不认为会有那么可怕。
李未央知道他不会相信,也不会理解这批人有多么的可怕,她慢慢道:“这些人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能收买的他就收买,不能收买的就劝服,两者都不能就杀掉。我知道每个皇子都有自己的势力和暗桩,那都是钱可以买到的,但人心却不是可以用钱衡量的东西。我敢说没有一个人有他这样好的耐性和毅力,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爱钱的,如果碰上不爱钱的,你能像他一样七天七夜不睡觉亲自奔波万里去搜罗别人心爱之物送去给他吗?你能为了网罗一个人,不惜每年清明替那人去给不能祭扫的亲人扫墓吗?你能跟那些江湖草莽兄弟相称肝胆相照吗?为了达到目标,他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怕,七殿下,这些,你尚且做不到,这是因为你出身太好,不用你吩咐,就有大批大批的人前仆后继来帮你,但他们能对你忠心不二、以死效忠吗?所以,在这一点上,你们是无法和他相比的,不论是你,太子,还是五皇子。”
拓跋玉只觉得有一丝冷意,从脊梁一起窜上来。他原本只以为拓跋真是在帮助太子的过程中逐渐起了心思,谁知他竟然早有预谋,不过是将太子和皇后当成棋子,难怪,难怪他能在皇后面前装的无比孝顺,对太子无比顺从,原来,他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拓跋玉静静坐了一会儿,才道:“我相信你,可是我想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李未央笑了笑,道:“除了刚刚怒气冲冲的摔门走掉的三殿下,就剩下你我了。”
这些人,有的现在还没有发挥他应有的作用,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很多还不起眼的人物,都会成为拓跋真夺位的关键。
拓跋玉长吸一口气,道:“你还会不会告诉其他人。”
李未央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她摇了摇头:“这件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拓跋玉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李未央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她说的内容是真的,她怎么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紧呢,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将这些筹码告诉别人。
随后,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除了这座酒楼,我还有十八个探听消息的地方,这些年来,我手中的资料不可胜数、详尽入微,然而就从你所说的话中看来,我的资料库里面关于拓跋真的卷宗七十卷,其中可靠的最多不过两卷,其他的卷宗,却都是拓跋真故意布下的错误线索。这个人,心机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未央笑了笑,光是论眼光和判断力,拓跋玉未必会输给任何人,但是论起收集资料的耐性和安排布置的细心,却比不上拓跋真。这并不奇怪,寻常人都不会看得起一个不具威胁的皇子,包括拓跋玉也是这样,他花了太多心思在别人身上,完全忽略了拓跋真,但是拓跋真却相反,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小节,拓跋玉再小心,罗国公府家大业大,总是有迹可循的。
“这世上总有让你疏忽的人,因为他们太狡猾太狠毒,总是像毒蛇一样隐藏在暗处,趁着你不注意咬你一口。但只要拿住了他的七寸,就一切都不用怕了。”
拓跋玉道:“这些人我都认识,可我只把他们当成无关紧要的角色了,甚至有人我还当成可以结交的好友。我犯了很大的错误,多亏了你的提醒,这个人情,我记住了,他日你有任何需要,我当全力以赴。”他的神情清朗,仿佛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李未央看着那双摄人的眸子,却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承诺,她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多谢。”
“你今天跟三哥说的话,”他眼中的锐光渐渐放柔,慢慢说道,“并不是为了激怒他,而是为了取信于我。”
李未央只是笑笑,并不肯定也不否定,过了半天,她再看他,这才发现他宁静地凝视着她,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抹柔光。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对她的兴趣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喜爱。拓跋玉深深地看着她,叹道:“你啊……”他还想再说什么,眼角瞥到外面正在下雨,不由住了口,道:“我送你上车吧。”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好好的,现在却是哗啦啦下起一阵大雨,街道上正在赏灯的行人纷纷躲避,李未央站在酒楼门口,白芷道:“小姐,车上有雨具,奴婢去取来。”
“这里有。”拓跋玉的手中,拎着一把刚刚吩咐人拿出来的雨伞。
白芷立刻要上去接,拓跋玉笑了笑,避开:“我来吧。”
伞上的雨水贴着他的脸颊滑落,拓跋玉低下头,声音混着落雨飘进李未央的耳朵:“县主回去以后尽可安寝。”
他的侧脸,在雨水中看起来别是一番清俊,李未央笑了笑,道:“但愿如此吧。”
李敏德正在马车前等,他出来足足有一个时辰了,却一直没有回去,李未央没有问他一句话,便上了马车。
拓跋玉向李敏德微笑致意,敏德却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随后快步上了马车。
马车向李府行驶,李未央透过车帘,看到那个高大的人影依旧在雨中,不知为什么,没有打伞,似乎遥望着马车的方向,正在出神。
李未央顿了顿,放下了车帘,身后的李敏德道:“三姐——”
李未央回头,望着他:“怎么了?”
“你不问我刚才去了哪里?”
李未央抬手轻轻拂去他肩头薄薄的雨水,道:“去见那个胭脂了?”
李敏德一下子镇住,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未央笑了笑,道:“刚才酒席上你什么也没有吃,我吩咐了人带了一些酒菜上车,白芷。”
她叫了白芷的名字,白芷立刻会意,将紫檀木小食盒里的菜一一取了出来,李未央看了一眼李敏德苍白的面色道:“晚上下雨,有点冷了,出去怎么也不披上一件衣服,算了,喝一口桂花酿吧,驱寒的。”
李敏德愣住了,李未央望着他,这个少年拥有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五官混杂了绝色美人才有的柔美和属于男子的刚毅,明明是两种极不和谐的感觉,却十分养眼完美的展现在他的脸上。她的目光带了笑意:“还不快过来?!”
李敏德过去,却拿着筷子没有动。
“在想什么?”她屈指弹了下,李敏德额头上一痛,捂住额头低呼。
“又走神……看样子,你是成心要和我对着干了!”
“我没有——”他突然开口想要辩解。
李未央忽然一笑,笑容虽浅浅一闪而逝,却仍将他看傻了眼。
“不要说什么抱歉不能对我说实话之类的,虽然我很讨厌故弄玄虚……”她叹气,“总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绝对不会怪你,哪怕你一直不告诉我真相……”
李敏德的瞳孔不经意的微微一缩,眸底有道感动的光芒闪过,然而接着又被郁色笼罩。
李未央看清了他眼底的神情,不由自主发觉自己心头在那一刻竟然涌起一阵心疼,但与此同时却也觉得陌生,她不禁悒郁。这个一心依赖她的少年终于逐渐长成了吗?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当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然而下一刻,李敏德却突然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怎么了?”李未央讶异。
李敏德不说话,把头靠在她肩上蹭了蹭,眼睛里酸酸的,泪意上涌,一想到他最终要离她而去,他的心竟然痛得揪结起来。
“你既然说自己长大了,自然会有秘密,我不问你,你该高兴才是,这说明我信任你。”李未央将他拉起来,将筷子重新塞进他手里,还亲自夹了一块糖醋鲈鱼放到他嘴巴里,“吃饭吧。”
桂花酿的度数不高,又甜蜜蜜的,李未央很喜欢,刚才在席上有外人在,她不好多喝,现在和李敏德一起,她便倒了一杯,细细地品。这桂花酿喝下去,让她感觉整个身子暖融融的。
李未央看向窗外缠绵的雨丝,想到刚才拓跋真那种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由冷笑了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敏德停住,转头望着她。
“三姐?”他从来不曾见过她喝酒的,还是用这样的表情,在这种时候。
李未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我不会醉的,你放心吧,只是喝一小杯。”
李敏德看了一眼她的杯子:“你不是已经喝了三杯了吗?”
李敏德拿过她手上的杯子,刚要放下,她却手快的抢了自己的那杯去,又是一饮而尽。
“三姐?!”
“嗯?”李未央微笑,一缕黑色的发丝卷过她晶莹剔透的脸庞。马车上的烛光下,她眼如烟波,婉转清淡,表情带着一丝无奈,“你怎么变得这样多嘴了,管家公!”
李敏德仓促的低头,看见她莹白的指尖持着酒杯,酒色莹如碎玉,却依旧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睛。
李未央似乎喝醉了,软软倒在座位上,正好依靠在他的身上。
桂花浓郁的花香、混合着她身上的清香,在车厢里氤成奇异的气味,从鼻翼一直痒到他的四肢,他的心底。
突然很想就这样一直依靠下去,可一个声音却在脑海中时刻提醒着他,不要贪图,不要沉沦这份温暖……你的存在会连累她,甚至为她带来数不尽的危险,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彻底失去她的代价是你所承受不起的。
李敏德低头,他的面前也有一盏桂花酿,只是他却突然伸出手,取了李未央刚刚用过的琉璃杯,倒了一杯下肚,却不知道为何味道跟之前喝的完全不一样了。
赵月守在马车外头,而在马车内的白芷则专心地挑了一下灯芯,实际上她的心头却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三少爷,跟之前仿佛不一样了,原本他是个聪明伶俐,不失纯真的少年,可是现在他不出声的时候,自己都不敢和他搭话,总觉得他的骨子里慢慢透露出的强势和高贵,却是从前没有的。眉梢眼角浮动的,是一抹若隐若现,只有成年人才会有的淡然和冷厉。三夫人的死,真的会对他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吗?
“敏德?”李未央仿佛真的喝醉了,歪着脑袋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的叫了一声,手已经上来,捏住了他的双颊。
“啊!”
“要笑,我喜欢看到你笑!”她恢复成凶巴巴的模样。
看着他泛起红晕的双颊,春水样的眼睛,李未央忍不住用指头使劲捏使劲捏。
“三姐,你真的喝醉了!”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李敏德无语,脸也被捏成包子样。
李未央喃喃道:“酒能忘忧,亦能解愁,敏德你也该喝一点,否则小小年纪就变得老气横秋,长大真可怕啊!”
她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努力睁眼看去,却见李敏德的脸红的完全像是番茄一样。她松了手,动了动身子,在座位上找个更舒服的角度睡着。
李敏德看着她的睡颜,突然笑了起来,低声道:“这样也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
今天晚上,他觉得李未央的心情特别糟糕,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可若是他能博她一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第二天一早,李未央就被老夫人请到了荷香院。
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事事顺心,即使李未央机关算尽游刃有余,也有数不尽的麻烦事找上门来。当看到大夫人强撑着病体也在堂上坐着的时候,李未央就笑得很恭顺:“母亲也在,身体好些了吗?”
大夫人微笑道:“吃了大夫的药,总也不见好,唉,我的身子骨向来就弱,这也是难免的。”
李未央反倒有点奇怪,大夫人向来是不肯在人前示弱的,怎么会蜡黄着一张脸就跑出来了呢?
事实上,昨儿个傍晚,蒋国公夫人就派人来请李萧然过去叙谈,本来也是,丈母娘让女婿过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到时候凭着国公夫人的面子,李长乐也就能回来了,可惜的是,李萧然竟然以事务繁忙为借口,一口回绝了,这下国公夫人莫可奈何,总不能让她一把老骨头眼巴巴地跑到李府来求情吧,那就太失体统了。这件事,让大夫人意识到,李萧然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在蒋家面前低了一等的男人了,也许更早,他的心里就埋下了对蒋家的不忿,这时候便逐渐爆发了出来。
这样一来,她必须另外想法子。所以,尽管她根本走路都要倒下,还是强撑着来了。
“现在府里事情多,我心里烦,药是吃了不少,可都于事无补,”大夫人开门见山,和老夫人说起了自己的病,“恐怕要长期调养……”
二夫人听了,立刻来了劲儿:“若是大嫂顾不上家里,弟妹倒是可以为你分担的……”
二夫人这是想要管家的权力,大夫人脸色不变,平静道:“暂时倒是用不着,横竖我手底下还有用得上的人,只是老夫人这里尽孝的事情,还要弟妹一力照应……”
二夫人脸色不好看了,不想交出权力就算了,还指望着把孝顺婆婆的事情全丢给她,大夫人真是会偷奸耍滑。
老夫人手里捻着佛珠,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大夫人也想起来问李未央,“昨儿个灯会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可惜母亲身体不佳不能同行。”李未央的笑容很淡定。
大夫人就不免叹息,“是啊,以前每年灯会的时候,我都要带着你们姐妹去看灯会的,你大姐最喜欢莲花灯,看到就舍不得放手,明明家中有巧匠做的精致玩意儿,她偏偏喜欢西桥下那一户做的,真是小孩子样儿……”
她看了老夫人一眼,对方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
大夫人立刻感到了几分孤立,不知什么时候,她在这个家里,说句话竟然都没人理睬了,或许,她们都是故意不理她。
这几个月李未央在李府风头很盛,大夫人躲在房间里却不得清闲,每次听到谁家又来请县主赴宴,便气的死去活来,不过短短三个月,累得鬓边多了几星白发,看起来倒是越发显得老相。
大夫人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佛经,摊开来给老夫人看:“那孩子傻气,听说血经虔诚,竟然真的戳破了手指头为老夫人抄写了一本法华经……”
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今日起得早,眼皮已是闭个不停,不由自主打断道,“你今儿过来到底什么事……”
大夫人脸色一白,咬牙道:“老夫人,长乐来信说,她早已悔过了,求老夫人网开一面,放她回来吧,我身子也不好,身边正好需要人伺候,您忍心看我病恹恹的,床边上连个伺候药汤的人都没有吗?”说着,她一边低下头擦泪。
李未央看着大夫人的表现不由冷笑,福瑞院里面少说二三十个丫头,大夫人会没有端茶递水的人吗,还不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李长乐弄回来。
老夫人就皱眉头:“让她去是思过的,这才待了三个月,就坐不住了吗?”
大夫人苦口婆心:“她从小娇身惯养的,哪里吃过这苦头,老夫人仁慈,让她回来吧,我身边也好多个人伺候。”
二夫人冷冷道:“大嫂说的哪里话,你又不是这一个女儿,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不都可以照顾你吗?你口口声声说把庶出的也当亲生的,既然要找侍疾的人,何不让她们来?”
二夫人向来是喜欢给大夫人拆台的,提出这意见并不奇怪。
大夫人勉强笑了笑,道:“恐怕委屈了这几个孩子。”
四姨娘连忙道:“不委屈不委屈,能到夫人屋子里尽孝,是她们的本分。”说着,她看了一眼李未央,“就是不知道县主如何——”
李未央当然不会拒绝,她每天去大夫人屋子里坐一坐,对方最起码少活十年,而且这也不是能够拒绝的事儿,嫡母生病,庶出的女儿去尽孝,并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虽然突然了点儿……
大夫人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什么,嘴巴动了动,像是要开口拒绝,终究是道:“老夫人的意思呢?”
合情合理的要求老夫人自然也会答应的,所以她点了点头,吆苍蝇一样地摆了摆手:“好了,就这样吧。”
回去的路上,李未央显得很沉默。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便捧了本书到摇椅上看。
白芷见她有心事,也不敢远离,就捧了花绷子,在旁边陪着。
许久,李未央都没有说一句话,书页也没有翻过一页。
一个时辰以后,她忽然放下书本,“白芷,”她的语调里,难得地现出了停顿。
“大夫人为什么会同意我进她的屋子里侍疾呢?”李未央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白芷说话,手指不自觉地摸索着书页,一点点卷着,又慢慢放下来,这说明,她的脑中也在快速地转动着。
“大夫人恐怕是不乐意的,她不爱见着小姐呢,那天小姐去看她,奴婢听说回头她就砸了不少东西。”白芷悄声道。
李未央应了一声嗯,就又没了声息。大夫人若是为了除掉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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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8
081 群蝎乱舞
“若是换了我,讨厌的人天天在跟前晃着,只怕是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将心比心,大夫人还真是大肚能容。”
不知为什么,李未央倒有了几分笑意。
“小姐,您可不能相信大夫人的话,奴婢觉着她没安好心。”
这丫头现在也懂得谨慎了,算是有进步,李未央看了白芷一眼。
表面上看,今儿大夫人回绝了二夫人接掌家务的要求,可李未央却注意到她当时的表情。她一听到家务两个字,嘴角就是微微地一抽,看着却并不慌乱,反而有一种期待已久的事,终于发生的释然。
而二夫人说的要让她们这些庶出的女儿去侍候,又太及时了点。
其实,不论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李未央都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
二夫人为人聪明好利,成日里不是在老夫人身边奉承,就是时不时回个娘家,出门进香……是个典型的京城贵妇,十分热衷于参加社交活动。虽然对老夫人很殷勤,可偏偏二老爷是个庶子,所以并不很得老夫人的欢心,总是和大夫人对着干,但为了利益勾结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多。尤其是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原先是很热情的,想让自己去对付大夫人,可是自从李未央封了县主,二夫人的态度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对她不冷不热,有时候给个绊子,是个十分复杂的人。而大夫人呢,却是个表面大度,绵里藏针的人,性子极为好强,若说她生了重病,是绝不会跑到老夫人面前来讨嫌的,今天她的表现却反常地软弱,好像在向老夫人求饶一样,而且还同意了让她们去福瑞院伺候,到底是为什么呢?
脑海中闪过大夫人当时的表情,李未央轻轻地笑了笑。
当天下午,杜妈妈便领着人来了:“三小姐,既然是要侍疾,您来来去去的肯定不方便,大夫人的意思……不如搬去福瑞院里的东厢房。”她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眼色,又满面笑容道,“不止您一个,四小姐五小姐的东西也早就搬过去了。到时候您也不必做什么,早晚去请个安,照顾照顾大夫人的汤药饮食,也就罢了,再者三个小姐轮流照看,不会累着的。”
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丝不安。
好好地,居然要搬到福瑞院里去,这等于是一切都在大夫人的掌控之中,绝不是什么好事。
李未央合上手中的书页,就看了杜妈妈一眼,杜妈妈心中一跳,陪笑道:“奴婢这是请了老爷的意思,他也答应了的。”
这就是说,非搬过去不可。李未央笑了笑,大夫人自己都不嫌堵心,自己何妨去踩一脚呢?虽然这一去必定不会有好事等着她,但人家没事儿闲着要找死,她也不会拒绝就是,“既然如此,就麻烦妈妈你了。”她看了白芷一眼,白芷立刻道:“你们,还不快跟我来,小姐的东西贵重着呢,要是不小心碰坏了一样两样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杜妈妈冷眼瞧着,心道什么时候三小姐也有了这么大的排场,可是回头等她看见那些装着金银玉器的宝石匣子,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墨竹就笑道:“小姐这回去的时间不长,大件儿的就不必带了,只要带着小姐平日里喜欢戴的首饰就行,哎哎哎,你们这些丫头可小心着点!轻点轻点!这可是翡翠白玉的呢!”
杜妈妈盯着装在匣子里,以明黄锦缎供奉,明晃晃的金玉如意,暗自摇头,谁家庶出的女儿有这么些宝物,怪道人家都说这京都里第一体面的就是丞相府的这位三小姐了,皇帝赐给她那么多宝贝,真是一辈子吃穿不尽了。
屋子里,李未央瞧着杜妈妈的神情,笑了笑道:“杜妈妈,母亲近来都在吃些什么药?”
杜妈妈一怔,随后小心道:“都是寻常养身子的。”大夫人说了,无论如何不能将她心脏有病的事情透露给三小姐知道。
李未央漫不经心地一笑,就冲杜妈妈招了招手:“妈妈坐下说话。”
杜妈妈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小圆凳上侧身坐了下来。
“我自小不呆在府里,对这院子里的事情也不大清楚,尤其是母亲的脾气喜好,我都一概不知,还要靠妈妈多提点,别让我做错什么才好。”李未央使了个眼色,白芷立刻塞了个红包给杜妈妈,杜妈妈悄悄摸了摸,沉甸甸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三小姐说的哪里话,奴婢能为您效劳,那是奴婢的福气。”
李未央闲话家常一般:“以前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林妈妈,最近怎么没有见着?”
杜妈妈顿时眼前一黑,耳边一下响起了细细的嗡嗡声。
“她!”她勉强一笑,“她老毛病犯了,跟夫人告了病,回乡去了。”
睁眼说瞎话,林妈妈可是被自己丢去喂狼了,李未央只是微笑:“原来是这样,那母亲自然要依靠杜妈妈好好照料了。”
随后她又看似无意地道,“上回从寺庙回来,三弟还向我说起一个消息,后山上有个女人,被狼群咬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的,也不知道是谁,杜妈妈,你听说了吗!”
三小姐的语调静得就像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只有轻轻的叮咚落石声,很好听,可是杜妈妈一下就浑身发冷,她哪里听不懂李未央话里的意思。
那一次,林妈妈是被派去见九姨娘了,可是却没有回来,大夫人还以为她畏罪逃跑了,可是听李未央的意思,却是叫狼给吃了!寺庙虽然在山上,可是只有人烟罕至的后山才有狼,林妈妈这是被三小姐给处置了!
杜妈妈只觉得脸上发冷,伸手一拭,才发觉自己已是流了一脸的冷汗。
“县主……”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换了称呼。
屁股底下像是忽然间摆满了小钉子,让杜妈妈坐都坐不住,慢慢地,整个人就软下了凳子,重新站了起来。
屋内一下就静了下来。
李未央笑了笑:“杜妈妈怎么这样热?白芷,还不快拿帕子来!”
白芷立刻递了一条帕子,杜妈妈拿在手上,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怕三小姐,其实一直很怕,这些日子对方进府以来,一点一滴自己都看在眼里,从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不知何时竟然成了老夫人跟前的红人,还攀上了皇家,大夫人一心一意踩着她,半点用处都没有!下意识地拿起帕子来擦,却突然感觉一脸湿漉漉的,杜妈妈赶紧把帕子拿下来,却闻到一股血腥味,拿眼睛一瞧,竟然血糊糊的,顿时吓坏了。
李未央笑了笑:“白芷,你这是怎么做事的,竟然把脏帕子拿给杜妈妈。”
白芷淡淡道:“请杜妈妈恕罪,这帕子是那天林妈妈留下来的,请你带回去吧。”
杜妈妈浑身上下,抖得就像筛糠时一样,心底来来回回,只叫着一句话。
三小姐什么都知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却始终带着点颤抖。
“县主,您的意思奴婢明白!”她抬起头望着李未央,恳切地道,“夫人过去的确有些事情对不住你,可是她最近身子不好,大小姐又不在身边,一个人孤苦伶仃,真是怪可怜的,奴婢斗胆,求县主给个恩典,不要再怨恨夫人了……”
“杜妈妈真是忠心护主。”李未央的声音很温柔,面上依然挂着怡然的笑,“听说当年,抱我出府的人,可是妈妈你呀!”
杜妈妈一听,顿时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下一直蔓延到心口,将她整个人冻结了起来,如今已经是春日,本该暖洋洋的,可是李未央说的每一句话,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冻结了起来。
这些年,自己也帮大夫人做了不少害人的勾当,早就将当年那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每次见了三小姐,心里总有点不舒坦,她本以为那时候李未央年纪小,根本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抬起头,看了李未央一眼。
李未央清秀的脸上带了和气的笑,眼睛如同古井一般幽深,嘴角还有乖巧的酒窝,仿佛在和杜妈妈谈心,半点也没有露出怒容。李未央若是勃然大怒,杜妈妈反而有法子搪塞过去,偏偏她这样平静,让她根本没办法探到虚实。
说,还是不说?
杜妈妈仿佛犹豫了很久,李未央就一直等着,因为屋子里的寂静,反倒显得院子里丫头们走动的声音更加明显,李未央马上就要搬到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杜妈妈咬牙,道:“我若是说了,县主用什么回报我。”
李未央淡淡笑了笑,在深宅大院里住久了,谁都知道该怎样选择才对自己最有利。
“五百两。”她慢条斯理地道。
杜妈妈想,五百两,可以给家里的儿子娶一房新妇,把那个不生蛋的母鸡给踢出去,住的院子也该翻新了……当然,还可以借着李家的名义在外头买个小农庄。
只是……她还在犹豫。
“黄金。”李未央继续说完。
杜妈妈顿时又是一抖,这次,却是兴奋的,她替大夫人奋斗了半辈子,也没见过一两黄金。
她的声调里,带了点颤音:“奴婢明白了。”
李未央对白芷道:“坐下吧。”
杜妈妈却不肯,她慢慢道:“当年七姨娘进府的时候,长得很水灵,老爷一眼就看中了,只是碍着她是夫人房里的丫头,夫人不开口,他不好收房,夫人将此事看在眼中,却是没有发怒,还继续留着七姨娘。后来因了夫人娘家妹妹,哦,小姐也是认识的,是那位魏国夫人,她的马车出行的时候不知怎的与人起了冲突,撞死一个老秀才,这件事被御史告到了陛下那里,魏国夫人就来找老爷,说是需要老爷周转,可是老爷却一口回绝了,说李家绝对不会为这样的人说项。大夫人因此很费思量,索性用计灌醉了老爷,又刻意回避了,让他收用了七姨娘。”
杜妈妈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眼色,声音就轻了下去,“老爷酒醉将人直接给收下了,又脏了夫人的屋子,这是往夫人脸上打脸的事情,老爷面子上过不去,就答应了帮忙。其实这事儿,也是夫人着急了,过去三姨娘仗着得宠,与夫人对着干,有一次还差点伤了夫人,是七姨娘奋不顾身地上去救过她,当时夫人还许诺过,有了机会就把她放出去,好好许个人家。可是一回头,就将她送给了老爷,七姨娘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李未央冷笑,翻脸不认人,大夫人也不是做了一回两回了,是谈氏太轻信了。
“当时六姨娘在家里很得意,夫人于是就抬举七姨娘,想要压一压六姨娘。不想七姨娘倒是争气,很快就有了身孕。当时老爷对七姨娘的肚子,期望还是很高的。这一来,七姨娘在家里就有了脸面,再加上算命的说七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是人上人,夫人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她怕七姨娘将来不好管制,索性就要一帖药……让她将孩子提前生在二月了……”
“本来想要悄悄命人将你溺死,是七姨娘跪在冰天雪地里头求老爷,请老爷放你一条生路……”
杜妈妈说了,小心翼翼地望向了李未央。
李未央面无表情地听着,杜妈妈心中忐忑,为了讨好她,继续往下说:“老爷开了恩,将小姐你送到平城去养活,大夫人觉得不放心,便时常派人去看看,后来或许又和那家人说了些什么,他们便将你丢给了一家农户。只因大夫人说了,生死不论……”
李未央淡淡道:“杜妈妈,你可不能胡说八道,若是母亲怀了恶意,怎么不干脆将我一辈子丢在乡下。”
杜妈妈赔笑道:“县主听奴婢说完,刚开始夫人是这样的打算,可是后来听探视的人说,你长得不错,性子又和软,夫人便想着,大房嫡出的女儿就大小姐一个,将来你或许能派得上用场,这才将你接了回来——”谁知却引回来一头恶狼,杜妈妈心里想,嘴上却笑得更甜。
李未央站了起来,“好了,既然杜妈妈故事说完了,我也该去向母亲尽孝了。”
竟然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连一个愤怒的表情都没有,杜妈妈越发搞不清李未央的心思,她上前两步道:“县主,您答应的事……”
李未央止住了步子,看了杜妈妈一眼,随后对白芷道:“去取银票来。”
杜妈妈满脸笑容:“多谢县主。”
等李未央离开了,杜妈妈才松了一口气,捏紧了袖子里的银票,擦了擦头上冷汗。
屋外,白芷悄悄道:“小姐,您真相信这个老东西?她可是帮着夫人做了不少恶事!”
李未央仿若随意地看了一眼窗内的杜妈妈,轻笑道:“信,为什么不信呢?”
“可是奴婢总觉得,她未必对小姐是真心归顺。”白芷皱起眉头,“不然奴婢帮小姐盯着杜妈妈,若是大夫人有个风吹草动,咱们也好提前防范。”
李未央摇摇头,“不必了,你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好。”
白芷觉得李未央有些轻敌,“小姐,奴婢不是多心,只怕万一……”
李未央浅笑:“你呀,小小年纪,愁得头发都白了。”
“小姐!奴婢还不是为你担心!”白芷不由自主地嗔道。
李未央舒出一口气,看着远方,声音迷离,“是啊,一切还是尽在掌握的好。”
东西都搬的差不多了,李未央却看到七姨娘气喘吁吁地进了门,见了杜妈妈,她一脸的惊讶,杜妈妈赔笑:“七姨娘来了。”如今七姨娘是三品淑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连丫头都瞧不起她的姨娘了。
杜妈妈给她行礼,七姨娘有点受宠若惊。
李未央看了杜妈妈一眼,道:“你去回母亲,说我一会儿收拾好了就过去。”
“是。”杜妈妈恭敬地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直到杜妈妈走出了门,七姨娘才快步走上来:“千万别去大夫人的院子!”
看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李未央笑道:“怎么了?”
“这——”七姨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芷笑着退了下去:“我去给姨娘沏杯茶。”
见人退了下去,七姨娘赶紧道:“大夫人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你也要多个心眼才是!”
七姨娘虽然朴实,倒也不傻。李未央忍不住地笑起来。
七姨娘看着她笑,嗔怪道:“傻丫头,千万小心点儿!”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有了泪光!
李未央微笑着递上自己的帕子:“娘,你放心,我是不会上当的。”
“你不知道,她以前算计过我,我一进那院子就害怕!”七姨娘不由自主道,随后脸一白,李未央连忙安慰她:“不会的,我身边的吃穿用度全部都是信得过的丫头来安排,不会经她们的手。”
七姨娘听了情绪好了很多,李未央又宽慰了她几句,才送了她回去。
大夫人将福瑞院里最好的房间给了李未央,李常喜很不高兴,不顾李常笑的阻拦,便要冲过去说理。恰好遇到刚回来的杜妈妈在叮嘱丫头们:“四小姐五小姐也就罢了,夫人说了,一定要好好伺候三小姐!”
李常喜听了这话,脸都气歪了。
看着杜妈妈眉飞色舞地讲李未央是如何讨老夫人欢心,屋子里的吃穿用度又是何等的奢华,李常喜心头那股火一点点冒上来,以前她虽然风头不如李长乐,但比起李未央来说,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知道,李未央如今却不知走了什么运气,把自己远远比了下去。
杜妈妈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们家几位没有出阁的庶出小姐,瞧着身段眉眼气度风范,还数三小姐像个样子,如今又得了贵人们的眼,将来前途可是无法限量的!”
这话听在李常喜耳朵里,全不是个滋味。
“刚刚夫人还吩咐,让我去给三小姐准备一套全新织金流纱的被褥,可提都没提其他两位小姐,这样看来,还是三小姐在夫人面前更有体面。”
其他人正听得入迷,突然有人在她们身后高声喊道:“杜妈妈!”
杜妈妈回头,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是五小姐!”立刻住了口。
李常喜的脸色特别难看,冷哼了一声,李常笑连忙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李常喜忍住气,道:“杜妈妈,我的东西都搬过来了,现在可以去见母亲了吧。”
杜妈妈笑了笑,道:“夫人吩咐过,得等三小姐来了。”
李常喜的脸色更难看了。
两个丫头拖着裹得好好的小麻袋从院子里经过,杜妈妈赶紧叫住她们:“药材送来了吗?”
其中一个看起来利落聪明的丫头连忙道:“到了到了,马上就送去小厨房。”
那麻袋还不断地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叫人听了就起鸡皮疙瘩。李常喜皱眉道:“这都是些什么?”
杜妈妈不在意地道:“大夫说夫人火气重,得用蝎尖熬肚肺汤养一养,这蝎子还得用最毒的,等水烧熟了就得活生生的丢下去,熬出来的汤去火的效果最好。哎呀,对了五小姐,您可千万离这东西远一点,要是不小心被蛰到了,可是九死一生啊。”说着,她指挥了那两个丫头将布袋抬去了小厨房。
李常喜听了这几句话,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一旁的李常笑推了她一把,她才突然醒过神来:“你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发呆?”
李常喜突然笑了起来,李常笑见她神情,不由觉得奇怪得很。李常喜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闭了嘴巴,什么都不肯说。四姐这个人最是懦弱无能的,告诉她一定会坏事,到时候收拾掉了李未央再告诉她好了,李常喜隐隐感觉到一丝兴奋。
李未央将一切安排好了,便看到李常喜姐妹二人进了屋子:“哎呀,三姐屋子里的采光真好,母亲就是偏心!”李常喜笑嘻嘻地说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未央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话,淡淡一笑,不予理会。
“三姐,我们去向母亲请安吧。”李常喜倒也不生气,上来就拉扯李未央。
赵月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五小姐,我们小姐不喜欢别人拉扯。”
李常喜就觉得手背上一凉,随后触电般的收了回来,刚想要对赵月发怒,可是想到四姨娘说的李未央身边多了一个会武功的丫头的事情,立刻转了心思:“对不住了三姐,我是好些日子没瞧见你高兴的,咱们快走吧,母亲早就等着呢!”
李未央看了李常喜一眼,事有反常即为妖,李常喜对待自己如此热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只是灿烂一笑:“五妹,请。”
三人一路到了大夫人的屋子里,请了安,大夫人精神看着还好,吩咐人特意在屋子里摆了晚膳,难得气氛和谐地用了膳,席间李常喜一直说这家那家的趣闻给大夫人听,逗得她时常开怀笑起来,而另外两个人,都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含笑听着。
李常喜突然抬起头看着大夫人,道:“母亲,女儿用完膳给您揉一揉好了,这样身子也能舒坦些,只是女儿虽然知道穴道,可是力气太小,恐怕不得劲儿。”
大夫人笑了笑,道:“那就找个力气大的丫头来,你来说,她照做就是了,我这条腿的确是疼得厉害,你帮着按一按。”
李常喜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那就她吧!”她随手一指,竟然指向了李未央身后不远处的赵月。
大夫人抬起了眼皮子,笑了笑:“这个……不好吧,那是未央的丫头。”
“只是因为她会武,力气大,又不像那些粗使丫头一样粗鄙,不过借两个时辰,又不是不还给三姐了。三姐,你不会介意的是吧,这是为了母亲尽孝道呢!”李常喜嗔道,好像李未央不答应就是大不孝。
周围的人,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屋子里一时之间静的可怕。
李未央淡淡地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五妹说笑了,借个丫头给母亲有什么不舍得的呢,只是这丫头一直笨手笨脚的,怕弄疼了母亲,到时候就不好了,不如女儿给您按好了!”
李常喜连忙道:“不用不用!”
李未央注目着她,只是微微含笑。
李常喜心头打了个突,随即装作自然,强笑道:“三姐今日已经很辛苦了,母亲这儿有我在就好!”
一副生怕别人和她争宠的样子,李未央笑了笑,演技还不算太差。只是,这丫头找借口把赵月留下,是为了什么呢?
李常喜说完,就向李常笑使了个眼色,李常笑虽然莫名其妙,却也好心好意地劝道:“既然如此,三姐就回去歇息吧。”
李未央笑了笑,算是默许了,她看着李常喜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不由冷笑。这个丫头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可是大夫人在里面搀和,安的是什么心思呢?
赵月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李未央看了她一眼,赵月立刻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李未央走出房门,李常笑追上来,陪笑道:“三姐,五妹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李未央看李常笑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笑了笑,道:“四妹不必担心,她不来惹事,我也不会主动招惹她的。”换句话说,如果李常喜找死,她也绝不含糊。
说完,李未央便带着白芷走了,李常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一个时辰,白芷道:“小姐,到时辰沐浴了,奴婢吩咐人去准备热水。”
李未央点点头,收了手上的书册,道:“去吧。”
白芷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奴婢在水房说了小姐要水,然后有个妈妈过来说传了夫人的话,三位小姐可以用她院子里的香汤,不必再麻烦抬水了。”
大夫人的院子里,的确是有一口香汤的,只不过……那是少有人能享用的待遇。
“奴婢悄悄去看过,四小姐刚刚沐浴出来,瞧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越是没有问题才越是反常,李未央点点头,收回思绪,一路慢行,来到福瑞院的香汤,香汤水和一般沐浴的池子不一样,这里面的水,全是温泉水引入,加入各式各样的香料和珍贵药材,可惜,除了大夫人和李长乐,其他人是无权享用的,当初二夫人之所以和大夫人结上梁子,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这座好院子和这口香汤。
整个浴池很安静,只剩下水流的声音和淡淡的花香飘散。
李未央掬起一捧清水,水汽从她手掌之中缓缓升腾起来,缭绕成一团看不清的烟雾。
墨竹守在屋外,白芷进来服侍。
李未央闭目,仿佛是觉得很疲惫。
就在这时候,从窗户外面出现了一阵极为轻微的声音。李未央猛地睁开了眼睛,转头望去,却见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从窗户爬了进来。
“什么东西!”李未央冷声道。
白芷闻声望去,一刹间,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因为随着这一望,映入眼中的,竟然是一只背上褐红的蝎子,正在朝着水池的方向缓缓爬行过来!
“蝎子!蝎子!”白芷惊呼,登时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就要去取屏风上的衣裳,谁知另外一只蝎子趴在衣服上,根本没法靠近,白芷不由自主缩回了手。
窗外,丫头凝玉将布袋全部打开,让所有的蝎子都爬了进去,退后了三步,走到李常喜的身边,才小声道:“五小姐,这真的可以吗?!”
李常喜冷笑一声:“哼,毒蝎子咬死她才最好!就算咬不死,我还有后招等着她!”只要李未央一大叫救命,自己安排的那些侍卫就会从院子外头冲进来,到时候李未央不着寸缕的,就算逃得过蝎子,也逃不过身败名裂!
白芷一发出声音,那在地上爬行的蝎子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恶毒的摩挲声。
白芷恐惧的道:“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咽了口水,白芷望着蝎子又道:“奴婢上去抓住它,小姐快走。”
“不行。”
李未央几乎就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只怕此刻外面已经安排好了无数人,等着看她丢尽颜面,然后身败名裂!“小姐!奴婢害怕!”白芷不由自主恐惧地道。
李未央低声道:“把你的外衣脱给我。”
白芷一愣,随即才想起来李未央什么都没有穿,立刻脱下了外衣,李未央迅速地从池子里出来,将外衣裹在了外面,白芷只穿着雪白的里衣,满脸恐慌地一直盯着窗户的方向:“小姐,好多!好多……”
从窗口接连爬进来四五只个头更大的毒蝎子,白芷被惊骇地连话都说不清楚,就要拉着李未央往外跑,却被李未央拦住了:“现在我们衣衫不整地出去,有任何事情都是说不清的!你还不明白吗?”
白芷惊慌失措地握紧了自己的领口,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侵袭了她的心脏,就在这时候,李未央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别出声,我有办法!”
白芷不知道李未央能有什么办法,在她看来,这种情况简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想。
李未央原本是早有打算的,因为她知道现在赵楠就在暗处保护着她,只要她吹动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一只金哨子,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只是,这样一来,也会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力量,而且还是在大夫人的眼皮底下!大夫人这种步步为营的人,绝对不会浪费任何一个人!
无数只蝎子已经近在咫尺,手已经抓住了金哨子,电光火石的意念转换,然而李未央却迟迟没有动,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门外冲进来,手中举着火把,飞快地冲向了蝎子,那些蝎子遇到火把,立刻忙不迭地向后退去,接连两三只掉下了水池,不一会儿就漂浮了上来,翻滚着肚皮,看起来极为恶心。
举着火把的人满面关切:“县主,您没事吧!”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捏住金哨子的手指悄悄松开了:“没事,多谢杜妈妈了。”
杜妈妈满脸都是笑容:“哪里的话,奴婢这也是尽了本分,一听说那些蝎子不知被谁放跑了,头一个就想到蝎子喜欢温泉水,所以立马冲进来保护您。”
白芷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谢谢你了杜妈妈!”她一直怀疑杜妈妈,现在从蝎子口中逃出一条命,才觉得小姐说得对,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不能被买通,只要有钱,原本是你的敌人也会反过来帮助你。
杜妈妈笑道:“白芷姑娘哪里的话,这是奴婢的本分!”
跟着杜妈妈冲进来的墨竹此刻也是满脸的惊惶,她一直守在外头,直到杜妈妈突然神色慌张地举着火把过来,告诉她说蝎子跑了,她还觉得这不过是对方的诡计,说不准又要陷害小姐什么的,可是杜妈妈却一把推倒她自己冲了进去,她连忙跟进来,就看见了满地的蝎子!
杜妈妈将衣服上的蝎子给抖了,随后将衣服递给李未央:“县主快穿上吧,可别着凉了。”
白芷问道:“这蝎子究竟哪里来的?”
杜妈妈道:“都是夫人的药引子,哎呀,奴婢想起来了,刚才小厨房有丫头说见到五小姐的丫头去了——”
李未央瞅着杜妈妈,道:“妈妈觉得是五妹妹要害我?”
杜妈妈叹了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里想得到五小姐是这么一个人呀!”
李未央淡淡道:“杜妈妈不要妄言,刚才五妹还在母亲的房间里为她按摩,怎么会指使丫头去偷放蝎子呢?”
杜妈妈道:“唉,奴婢可不敢撒谎,刚才五小姐指了穴道在哪里,就推说自己头痛回去了,夫人还在纳闷呢,要不是吃药的时辰到了,奴婢也不晓得这件事啊!”
李未央见她喋喋不休地还要往下说,挥手打住道:“好了杜妈妈,母亲那边还等着你伺候,若是叫她发现你在我这里——”
杜妈妈连忙住了口,轻声道:“那奴婢先走了,县主只要知道奴婢如今一心为你就好了!其他的都不要紧!”随后,她看了一眼李未央,似乎在等着打赏。
真是贪得无厌,白芷心中想到,脸上却笑道:“杜妈妈先去,奴婢伺候完小姐更易立刻就给您送去。”
杜妈妈将火把交给墨竹,笑吟吟地走了。
李未央从容地换上衣服,墨竹还在熏着地上的蝎子,李未央却突然取出了金哨子,轻轻放在唇边一吹,一种奇异的声音传了出去,几乎就在瞬间,一个高大的男子从窗户飘了进来。说飘的,是因为他的身形极快。
李未央道:“看清楚了吗?”
“是,属下在外面已经看清楚那两个放蝎子的人。”
“去把人捉过来。”
“是。”赵楠沉声道,随后迅速消失在三个人眼前。
短短半刻,赵楠一手提了一个人,进了屋子。他一落地,立刻将那两个人像是死狗一样丢在地上,两人狼狈地滚成一团。
“小姐,奴才点了他们的哑穴。”赵楠道。
李未央点点头,抬起其中一张脸上带着狰狞伤疤,惊恐莫名的脸。
薄薄的指甲轻轻在李常喜脸上划过,冰冷尖利的指尖划过她的脸庞,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李未央淡淡笑道:“五妹,蝎子好玩吗?”
李未央的面色仿佛月光般皎洁,神情宛如一江秋水,而她的眼神却带着无比的寒意,李常喜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是多么可怕,她真不知道一切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她刚刚放了蝎子,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立刻带着丫头走了,本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可谁知道刚刚回到屋子,就被一个男人强行带到了这里!
李未央轻笑道:“五妹从前吃的亏也不少啊,怎么还是学不乖呢!”
赵楠解了李常喜的穴道,却将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李常喜的声音也发抖了,“我……我实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李未央微笑,冷冷道:“难道是误会?”
李常喜连忙道:“当然是误会,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未央道:“找一只活蝎子来。”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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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48
082 突然疯了
白芷愣了一下,找到两根竹条,夹了一只活蝎子过来,李未央轻声说:“既然你说自己无辜,那好,只要你把这蝎子吞下去,我就信了你的清白,以后必定好好和你相处。”
李常喜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同木偶。
赵楠的长剑划过她的脖颈,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她,包括李常喜的丫头,此刻也是满脸恐惧地看着。
满屋子的寂静,蝎子忽然“啪嗒”扭动了一声,吓得李常喜猛地一抖。
李未央的微笑无声无息,李常喜浑身颤栗着匍匐在地上。
李未央徐徐笑道:“不敢么?如此看来你刚才说的话都是虚情假意呢。”
李常喜低声的抽泣着,目中闪过愤恨,却强自压抑着:“三姐,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
李未央笑了笑,道:“要么证明给我看,要么——”她的目光落在冰冷的剑锋上。
李常喜愣住,咬牙道:“你不敢杀我的!”
李未央的表情很古怪:“是呀,我好害怕呢,所以我预备让他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再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来!”
李常喜用一种极端恐惧的眼神望着李未央,她突然明白,对方是认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讨价余地!赵楠的剑锋动了动,她连忙道:“我证明给你看!”说着,她迟疑的去抓那蝎子,谁知那蝎子轻轻摆头,吓得她立刻缩回手指,落下更多的泪来。终于,等她再次伸出两指去,紧闭着双眼去捏那蝎子。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那东西的时候,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远远的把蝎子抛了出去!随即大哭着上来抱住李未央的腿,哭喊着“三姐饶命!”
李未央无动于衷,甚至脸上带了点残酷的笑容。赵楠连忙将她提起来,她拼命地挣扎,随后两眼一翻,一下子晕了过去,一股异味传遍了整个房间。
白芷看了一眼李常喜的裙下,随后掩住了鼻子,还以为这个五小姐有多大的胆子呢!“就是个不经吓的!”
“吓唬?”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她,以为就此完了吗,李未央笑了笑,指了指一旁正准备寻找机会逃跑的丫头,道:“你准备哪儿去!”
那丫头吃了一惊,拼了命要往外跑,却被赵楠一把抓住,再也动弹不得,赵楠捏住了她的喉咙,高高将她提起,李未央笑了笑:“灌下去!”
白芷立刻将蝎子丢进了丫头凝玉的嘴巴里,她的双腿在空中使劲蹬着,试图摆脱赵楠的手。然而那双手却像是铁钳,丝毫无法挣脱。蝎子很快下了嘴巴,在她的唇舌之间翻搅着,手猛烈地挥舞着,逐渐满是无力,连唇,都变成了和那些蝎子背部一样的紫红色。剧毒入口,很快,她停止了呼吸。
赵楠丢下了她,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道:“没留下伤口吧。”
赵楠低头道:“小姐放心。”
白芷的脸色还是有点发白,但是很快她想到若是这蝎子刚才咬到了她们,现在要死的人就是小姐和她了!所以,五小姐和这个助纣为虐的丫头,半点都不值得同情!
墨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李常喜,道:“小姐,她怎么办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赵楠,你先出去,我们待会儿就走。”
赵楠点头,飞快地消失了。
李未央轻声道:“扒掉她的衣裳,让她一半儿泡在水池里。”
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同时明白过来,立刻按照李未央的吩咐办,将李常喜的衣裳都脱了,然后将她挪到水池边,却露出一半白花花的身子在水面上,将她的姿势摆好后,李未央勾勾手指:“咱们从窗子爬出去。”
两个丫头就看到她们的小姐拎着裙子,快速地从窗子爬了出去,然后站在窗户口看着她们:“怎么还不过来!”
白芷一愣,立刻跑了过去,墨竹也赶紧跟上,两个丫头从前没做过体力活,多少有点吃力,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爬出来:“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李未央笑了笑,道:“放开喉咙尖叫!叫的越大声越好!”
白芷还没反应过来,墨竹已经开始大声尖叫了,那声音一下子穿破屋顶,传出很远!
这间屋子是临着温泉口而建,旁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刚才李常喜还在窗户外面等着看李未央出丑,现在观赏的人与倒霉的人,完全掉了个儿!
尖叫声一响起,院子外面立刻有了不少人冲进来。
“快跑!一定是出事儿了!”
“是浴池的方向!”
“快冲进去救人啊!”
焦急慌乱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真实,越来越近。李未央冷笑,果然,李常喜安排了很多人来看热闹!
“小姐,奴才等进来救你了!。”
一名侍卫的声音传过来,听声音,人已经在屋门口。接着听见一声巨大的响动,像是整个门都被人砸开了。
一大堆人的脚步声响起,他们冲进了浴池!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透过刚刚掩上的窗户缝隙向内看,却看到足足有七八个侍卫跑在了最前面,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里面有一地蝎子,有一具死透的丫头的尸体,还有一个没有穿衣服的五小姐泡在水池里面。
接在护卫们的后面,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大夫人和李常笑,大夫人一看到这情形,勃然大怒:“谁让你们进来的?!”
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李常笑不禁要昏倒,完了,全完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低声道:“咱们走吧。”
这场好戏,想必大夫人会很满意的。
大夫人竭尽全力地压下这件事,并且派人将率先闯进去的八名侍卫全都扣押了起来,说是要等老爷回来再处置,可越是控制,流言越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走,很快,大夫人用来作药引的蝎子不小心被人放跑,随后跑进了浴池,五小姐当场吓得昏了过去,蝎子咬死了一个丫头,侍卫们冲进浴室的时候,五小姐还没来得及穿衣裳,一时春光乍泄的消息就传遍了……
四姨娘气急败坏地进了大夫人的院子,一进门就嚎啕大哭,哭的大夫人皱起眉头:“嚎什么!都怪她自个儿不小心!你还不快去看看!”
四姨娘不敢再吱声,赶紧拉着李常笑去看李常喜。浴池里晕过去后,她一直都没有清醒。
李未央在走廊上看见四姨娘跌跌撞撞往前走,微笑道:“四姨娘这是去看五妹吧?”
四姨娘一看是她,不由咬牙切齿道:“这院子里什么蛇虫鼠蚁都有,现在是我的女儿,很快就轮到你三小姐了,你还是多加小心吧!”李常喜的计划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就连四姨娘都以为一切是大夫人策划的,毕竟那蝎子是大夫人为了吃药才弄进园子里,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跑到浴池去?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四姨娘气哼哼地往前走,李未央笑了笑。
四姨娘几乎是一路哭着进了屋子,一进门就有丫头道:“姨娘,五小姐刚刚醒了!只是,只是她……”
“醒了就好!”四姨娘喜出望外,虽然知道李常喜这辈子毁了脸又毁了清誉,可毕竟是她的女儿,现在不求别的,能保住性命就好,可是她却忘了注意到小丫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是,奇怪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当四姨娘进了内室的时候,她奇怪地发现李常喜竟然赤着脚就坐在梳妆台前面,四姨娘顿时面生怒色,转脸向丫头,丫头瑟缩了一下:“奴婢根本管不住小姐,鞋子穿好了她又丢掉!”
她这话刚说出来就被李常喜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娘你来了,你看我漂不漂亮!”
几个人听了这奇怪的话,面面相觑。
李常喜也不肯掉过头来,她对着镜子仔细用鸭蛋粉小心翼翼地敷着脸和脖子,一点也不敢疏忽,敷完粉后双手在桌子上摸索了片刻,如获至宝一样取了一支黛笔,然后用心地在脸上描绘起来。
“常喜,你这是怎么了?”四姨娘赶紧上去抓住自己的女儿,李常喜一下子回头,她脸因为异常白的粉妆和浓重的黑色长眉而显得格外惊怖,四姨娘不快地道:“你清醒一点!”
李常喜没有理会她,只是咯咯一笑,转过身去,“四姐,快过来给我看一下,头发这边好像还有点毛,你给我倒点玫瑰油来……”
“常喜,你到底怎么了!”四姨娘有些慌了,因为她发现李常喜的表情很认真,不,简直是太认真了!她握紧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哆嗦地抬起手,指向常笑道:“过来,扶好你妹妹!”
李常笑立刻上去抓住李常喜,却被她猛地挣脱了,四姨娘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怪事,尖叫道:“你们,一起过去抓住小姐!”
几个丫头得令,包抄过去,抓手抓脚,可就在这时,李常喜突然发出一声只有兽类才能叫出的怪嚎,拼命地挣扎起来。
众人完全都呆住了,四姨娘大声道:“按住她!快去请大夫!立刻就去请大夫!老天啊!”
李常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妹妹以前虽然任性,却从来不会忘记自己是大家闺秀,更不从露出现在这种疯狂的模样,她拼命地挣扎,甚至不惜用牙咬,用头撞,用脚踢,用手抠,她疯狂地抵抗着别人靠近,最后咧开一口白牙,狠狠的咬紧李常笑的手臂,李常笑惊呼一声,倒退了两步,再看右边手腕上,鲜血淋漓,隐隐可见白骨,四姨娘惨叫:“我的女儿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李常喜尖声叫着:“滚!滚!全都滚!”
外面伺候的人看见四姨娘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啦!救命啊!她疯了,她疯了啊——”
屋子里,大夫人正在和李未央说话:“唉,昨儿个晚上真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好端端的跑出那么多蝎子,还跑进了浴池里,惊吓了常喜不说,还招来那么多护卫,你妹妹的名声,这一回算是彻底毁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母亲,这是各人的命。”
大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有片刻的失语,随后道:“好在不是你在浴池里。”
李未央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不远处垂着头的杜妈妈,道:“是,女儿福大命大,最要紧的是,有母亲保佑我。”
大夫人听着这话,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好意思,转了话题道:“依你看,昨晚上的护卫,该当如何处置?”
李未央淡淡道:“这一切自然应当禀报父亲,看他如何处理就是。”
大夫人叹了口气:“你父亲这两天就宿在别院,我已经派人去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直关着那些人,也不是个事儿。”
李未央喝了一口茶,好整以暇道:“怎么,父亲还住在九姨娘那里吗?”
大夫人的脸色变得铁青,随后强自压下心口突如其来的痛,笑道:“是啊,听说你九姨娘怀孕了。”
“哦,但愿这一回,九姨娘能给我添个弟弟才好。”李未央笑得很温柔。
大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没想到李未央处处堵着她,让她不快,她恨不得立刻把这个丫头赶出去,可是想到……她忍住这口气,道:“说的是啊,咱们这一房男丁不旺,你父亲一直盼望着再多个儿子。我也一直劝说他多去其他姨娘屋子里走走,可惜他就是独宠那一个。”
李未央笑了笑,道:“父亲喜欢谁是他的自由,母亲,您应该大度些。”
那阵阵闷痛打的大夫人几乎坐不住,正要送客,突然看见四姨娘没命一样地跑过来:“救命啊,她疯了!她疯了啊!”
大夫人沉下脸,刚要呵斥一番。
“还给我!快还给我!”李常喜突然发疯一般地扑进了屋子,嘴里狂吼着,后头掀翻了无数个丫头。
李常喜一进来,立刻看到了李未央,然后扑了过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跟你势不两立!”
赵月眼疾手快地护住李未央,李常喜立刻被一巴掌推了出去,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看着赵月,又看看李未央,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涌现出无比的惊恐。
李未央淡淡望着,有时候疯子也是很清醒的,至少她还能认出自己来。
追赶的丫头不敢进屋子,手足无措地愣在门口,一个妈妈扭头:“赶快去禀报老爷,五小姐真疯了!”
李常喜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见大夫人,立刻扑了上去:“救我!救我!救我!”
大夫人皱眉,问四姨娘道:“她怎么了?”
四姨娘满面惊恐,她已经顾不上李常喜是她的女儿,她只觉得无比的害怕。
李常喜几乎是发狂地大喊:“她,她要杀了我!她要杀了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像是要分清楚到底谁是谁。
大夫人的脸色很难看:“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未央淡淡道:“母亲,五妹是因为先前受了蝎子的惊吓,再是被那群全副武装的侍卫吓坏了。”
几个丫头上来抓住李常喜的手臂……
李常喜拼命地挣扎:“不,不,我不走!”然后她扑倒在大夫人的脚底下,死死抓住她的裙摆。
四姨娘心急如焚。
李常喜疯疯癫癫,却突然笑了起来:“我看见……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大夫人冷笑,随后看了李未央一眼,低下头柔声道:“好孩子,你跟我说,你看见什么了?”
李常喜睁大眼睛,脸上的白粉一直往下掉,露出狰狞的伤疤:“蝎子,蝎子,好多蝎子,好多好多蝎子……好可怕啊……她要我吃掉……全部吃掉……哈哈哈哈哈!”
这疯言疯语的,根本听不出什么来,大夫人的眉头皱的死紧:“你们,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就在这时候,李常喜突然跳了起来:“蝎子,蝎子啊!”然后她面露凶光,神情也变的越发狰狞,大夫人原本指望能问出什么来,却没想到李常喜突然发狂,还大叫了一声,猛地向她扑过来。
大夫人根本来不及躲避,凄厉地惨叫一声,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左耳,然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李常喜竟然活生生咬掉了大夫人的一只耳朵!
大夫人今天,带的是金色凤凰的耳坠,李常喜神志不清,竟然觉得那凤尾看起来像是蝎子高高翘起的尾巴一样,猛地扑上去咬掉了大夫人的左耳。随后她呸呸两声吐出了那耳朵,然后又扑向旁边的四姨娘!四姨娘惊叫一声,向后跌倒在地,一个劲儿地往外爬:“快抓住她!快点抓住她啊!”
屋子里乱成一团,唯独李未央牢牢站在原地,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出戏。
白芷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惊心动魄,不过,纵然李常喜没有疯,她也已经彻底身败名裂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李萧然快步走在小道上,对一路向他行礼的人视而不见。直到现在,他仍旧不敢相信,一夕之间,竟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他快步进了院子,却发现丫头妈妈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地站在院子里,然后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李萧然面色发白,一眼看见李未央站在走廊上,他紧着几步冲上去:“究竟怎么回事?”
李未央看到他,便轻声道:“父亲小声点,大夫正在为母亲诊治。”
李萧然皱起眉头,声音不由更焦急:“好端端,哪里来的蝎子?!”
李未央叹了口气:“是母亲的药引子,特地从南方运过来的名贵毒蝎子。不知是谁不小心,将蝎子从厨房里放了出来,许是温泉水里面有什么物质讨了那蝎子的喜欢,所有的蝎子都爬进了温泉池。当时五妹妹正在沐浴,她身边的丫头忠心护主,竟被蝎子咬死了,五妹妹大概是受了惊吓,竟然顾不得自己没穿衣服就惊声尖叫,正好外头负责巡夜的妈妈听见,赶紧去告诉了外院的护卫,他们也是不动脑子,竟然不管不顾就冲进了浴室,足足有七八个大男人,父亲你想想,五妹妹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当然是晕过去了!”
李萧然根本不用动脑,就已经能够做出判断,蝎子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他的眼睛眯起,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些女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都要闹出事情来,还每次都跟他这位夫人有关系!
“哼!”他冷哼一声。
李未央还在继续往下说:“妹妹可能是一时接受不了刺激,不知怎的就疯了,四妹妹去拦她,被她差点咬坏了,然后四姨娘就跑到了母亲的屋子里,才刚说了几句话,五妹妹就闯了进来,母亲的左耳……被五妹妹硬生生咬了下来。”
“什么?耳朵咬掉了,其他人都在做什么!”李萧然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了几次,院子里的所有丫头妈妈们此时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汗如雨下!
李萧然心中烦躁不安,他每一走一步,都会想到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对于家族名声会是多大的损害,先是自己女儿洗澡的时候被一群大男人看见了,然后女儿还疯疯癫癫地把嫡妻的耳朵给咬掉了,滑稽!滑天下之大稽!李常喜和大夫人,一定会害他变成全天下的笑话!
“父亲,那些侍卫已经关了一天了,嚷嚷着要见您,说要伸冤呢!”李未央提醒他。
李萧然站住脚步,伸冤?!狗屁!他怎么能让那些人将事情传扬出去!他们一定要死!他冷冷吩咐道:“来人,将那批侍卫——”他轻轻做了一个手势,冰冷无情。
李未央勾起了唇畔,既然敢收李常喜的银子来陷害她,那就一个都别想好好活着,只是——她看了一眼周围惊恐的丫头妈妈们,轻声道:“父亲,您这是……”近乎试探的语气,仿佛很不安。
李萧然淡淡道:“未央,你可别学心慈手软那一套,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
李未央不再说话了,她突然觉得,自己血液里同样流动着冰冷的血液,看着那些曾经陷害过她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她会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因为兴奋、因为残酷。也许,她骨子就是一个比李萧然还要残酷的人!
所有的丫头妈妈们都低下了头,她们意识到,这个院子里的风向,逐渐发生了变化……
四姨娘从屋子里出来,满面都是苍白的神情,走路也摇摇晃晃的:“老爷!老爷啊!”她扑过来,一把抓住李萧然的袖子,“常喜……常喜她疯了啊!”
“好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李萧然不耐烦地打断她,“来人,去把五小姐送到惠山里面的农庄去,派几个强壮的妈妈看守着,再也不许她跑出来!”
四姨娘一听,顿时傻眼了,她本来还想着找个大夫给李常喜看看,说不定还能好……可是现在李萧然一句话,就给对方判了死刑!她突然想到,李萧然已经彻底厌弃了这个女儿,再也不会让她回来了!
她哀求道:“我知道五小姐犯了错,可她也是情有可原的,大夫人吃什么不好非要吃蝎子,吃就吃了,还非要让小姐们过来侍疾,她们自己都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蝎子一下子跑出来,这事儿太蹊跷了——”
这一切,肯定和大夫人脱不了干系!李萧然在心里冷笑一声,掩去眼底的精芒,只是淡淡的唔了一声,根本没有回答。
本来想要伸冤的,没想到李萧然全无反应,四姨娘咬住了嘴唇。
李未央清秀的脸上依旧是一派平和之色,既不会露出虚伪的担忧,也不会有隐忍不住的幸灾乐祸。她的脸上,更多的是平淡,一种毫无感情的平常之色,她慢慢道:“四姨娘,五妹妹咬坏了母亲的耳朵,闯下了弥天大祸,还是听父亲的劝告吧,你别忘了,你身边还有一个四妹,你不会孤单的。”
四姨娘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她向来是个聪明的人,知道审时度势,她还有一个女儿,若是因为那个疯了的惹怒了老爷,那四姑娘以后也就跟着小五一起完了……快刀斩乱麻,她擦掉了眼泪:“老爷,我当然全都听您的。”
四姨娘到底还是知道什么叫取舍,李未央想到当初她不惜得罪大夫人也要陷害李长乐的事情,薄微的唇,就往上翘起了一个冷酷的弧度,她原本以为一切全出自四姨娘的母爱,现在想来,这其中或许还有另外一层,只有女儿嫁得好,四姨娘将来才能继续在李府里头平安呆着。如今李常喜毁灭的很彻底,四姨娘不可能再为她浪费李萧然所剩无几的耐性了。
李萧然进去看大夫人了,纵然再怎么厌恶对方,他也必须做出一个好的榜样来。
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十分冷淡。
四姨娘站不住了,便被丫头扶了回去,李未央刚要下台阶,却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三姐?”
李未央回过头,李常笑出现在走廊上,包裹着白布的手放在身侧,十分的显眼。
她看着李未央的眼神,有一种害怕的情绪。
李未央淡淡道:“怎么了?”
李常笑眼底波光粼粼,她的唇张开了又合上,像是有什么很为难的事情,好久嗫嚅着开口:“我……我想问问……三姐,五妹妹是不是要害你,所以才会弄成这样?”
这个四妹,平时看起来像是个木头,可却是出乎意料的灵敏。
李未央淡淡移开了目光:“你说呢?”
李常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心:“她怎么总是这样,我劝过她无数次——”
李未央凝眉,“你这是准备来向我报仇的?”没等到她继续说下去,她的手臂已经被对方的手紧紧抓住,“三姐,三姐,她只是不懂事,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所以我不敢怪你,但是——但是你饶了她一条命吧。”
看着对方满是雾气的眼渴盼的望着她,李未央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赵月立刻要上来隔开对方的手,李未央却轻轻摇了摇头,赵月犹豫片刻,便站在一边没有动。
“四姐,你若是真的在意五姐的性命,就求神拜佛,希望她一辈子也不要好!”突然有一道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个人同时吃了一惊。
李敏德的面容俊俏,可是薄唇却露出轻鄙的笑容,说出来话的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寒和戾气。
李常笑吃了一惊,不知不觉地松了手。
李敏德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回头道:“三姐,咱们走吧。”
李未央点点头,再也没有看李常笑一眼。身后的人还在哭个不停,李未央和李敏德却已经走远了。
“三姐,你以后都少搭理她!”李敏德鼓着脸道。
李未央失笑:“她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我知道没有!可是李常喜是她的亲妹妹,我看见她就不高兴!”李敏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李未央叹了口气:“这家里你都喜欢谁了!”
李敏德毫不犹豫地道:“你啊!”
身后的白芷笑起来,李敏德回头,漂亮的眼睛瞪了对方一眼,白芷笑得更厉害,赵月却拍了一下白芷的腰,白芷突然笑不出来了,甚至整个脸都僵硬了起来,李敏德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李未央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笑了笑,思绪便飘开了。
“三姐,你是不是借着机会搬出去?”李敏德眼里闪着透彻的光芒,如同一柄锋利的剑。
李未央望着他,随后摇了摇头:“大夫人受了重伤,她见到父亲,一定会哭诉,将我和四妹强行留下来。”
“还要呆在这个院子里?要不,三姐你也装病好了!”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落在不远处行色匆匆的杜妈妈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瑞院毒蝎一事,最终以几名侍卫的突然暴毙而终。同时,李萧然还处置了一个打扫温泉的丫头,认为她没有好好清扫屋子,而蝎子一类喜欢阴凉,游窜进了浴池,所以才会惹出那么多的事情。
李未央早就预料到了李萧然息事宁人的做法,若换了是她,也不会愿意别人知道丞相府出了这么丢人的事情,只能对外说五小姐沐浴的时候被蝎子咬伤,不得已送到别院去养伤,当然这伤……是一辈子也养不好了。
李常喜被强行送走的时候,李未央正站在走廊上,她看着被绑成粽子一样的李常喜,面色十分平静。
李常笑满脸是泪水地送了妹妹上马车,回来的时候看见李未央正在院子里站着,顿时脸一红,低下头就要走。
“站住!”李未央突然道。
李常笑抬起头,李未央慢慢道:“四妹,昨天你求我放五妹妹一条性命,我可是实话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十二个时辰派人盯着她,不然的话,别人会要她的命。”
李常笑吃惊地望着她:“别人?”
李未央淡淡看了大夫人的屋子一眼,李常笑一下子反应过来,是!五妹咬下了大夫人的左耳,大夫人缓过劲儿来,一定会对五妹下手的,纵然她已经疯了,也还是自己的妹妹!她咬唇,随后快步走过李未央的身边,止住了步子:“三姐,我不怪你!真的!”随后她拎起裙子,一路向走廊跑去了。
经过这件事,李敏德十分不放心李未央,三不五时就要过来看看她是否平安无事。其实李未央的身边有两个绝顶高手,大夫人绝对不会对她怎样,但是李敏德就是不放心。
“你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写字的?”李未央望着李敏德,微笑道。
李敏德凝神静气地在宣纸上写下饱满的一个静字,然后抬起头道:“三姐不是一直说自己的字写的不好吗,我找了名师的字帖来给你临摹,今日是送帖子来了。”
前天是送墨,昨天是送宣纸,今天是字帖,他当福瑞院缺衣少穿吗,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呀,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是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你,怎么现在你反而来照顾我了呢?”
李敏德手里的笔顿了顿,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后手中的笔又动了起来,却是写了一个“心”字。
“大伯母的病情怎么样了?”
李未央轻轻笑了笑:“一直在床上躺着。”
李敏德惊讶:“大伯母这么好强的人,竟然一直在床上躺着?”
“父亲十天前为了五妹的事情大发雷霆,处置了好些丫头妈妈,现在大夫人屋子里补的人都不合她心意,四妹便去照料了,日夜没法休息,昨天我看她似乎自己都开始摇摇晃晃的,人也跟纸片一样,风一吹就倒了。”李未央轻描淡写地说着,她猜,恐怕李常笑一倒……
“三姐,大夫人会不会让你去她屋子里头?”李敏德不免担心。
李未央笑了笑:“她叫我去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我还要叫她一声母亲,不是吗?”
李敏德有一瞬间的呼吸停滞,随后他的眸光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年的忧虑:“我怕她借机会折腾你。”
李未央随手从窗边摘了一朵鲜艳欲滴的牡丹,轻轻抚摸着花瓣上的露珠,回头笑道:“这就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也是,若是大夫人让李未央进屋子,恐怕三姐的一张利嘴要把大夫人气的少活十年。
李敏德渐渐放下心来,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响,其间夹杂着女子吵闹声,“砰”,门被人撞开,冲进院子里的,是一位年纪很轻的女孩,头上挽着八宝流云双髻,穿一袭银白绣花锦衣,双颊红润,唇不点而朱,柳眉正气得倒竖,一手指着屋子里的李敏德,“李敏德!你不要以为本公主就稀罕你!这天底下的人多的是,追着求着讨好本公主的也多的是,本公主愿意让你陪着玩耍,不过是瞧着你长得还人模人样一点,给你几份面子,你不要不识抬举!”
跟在女子身后进来的是宫内的太监宫女,他们慌慌张张的跟过来,“公主,公主,您不能这样啊——”
早有丫头进来小厢房告罪,“县主,奴婢实在拦不住。”
来者正是之前他们碰到的九公主,不过看到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往常的天真可爱,反倒是满脸怒容,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李未央饶有兴趣地看了李敏德一眼,却见到他眼观鼻鼻观心,压根没有搭理人家的意思。
“你的爱慕者追来了,这可怎么办呢?”李未央不由觉得好笑,这公主真是有意思,喜欢李敏德就算了,竟然还追到这里来了,这可是丞相府,不是皇宫。
李敏德没有回答,白芷等人面面相觑。
“罢了,咱们出去瞧瞧吧。”李未央微笑着走了出去。
“公主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让李家蓬荜生辉。”李未央面带和气的笑容,只是脸上却少有九公主平常见到的诚惶诚恐之色。
九公主看了她一眼,立刻认出了她是谁,其实九公主对这个李家三小姐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是上次花灯会偶然遇见,她觉得对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只是现在她气急败坏,根本顾不得其他:“让李敏德出来,我问了他院子里的丫头,说他在这里的!”
李未央失笑:“不知九公主找三弟有什么事?!”
九公主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红了脸,猛地一跺脚:“你让他出来!快些!”
李未央挑起眉头,她可是不会受任何人威胁的,所以她只是淡淡道:“九公主,这是丞相府,不是皇宫,九公主突然驾临,不知得到陛下允许了没有呢?”
九公主顿时怔住了,父皇虽然疼爱她,可是却十分严厉,更是要求她谨守礼仪,寻常绝对不允许她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他若是知道自己又偷跑出宫,还跑到李府来闹事,他一定会关足她一百天!“我……我……”她完全忘记该怎么说话,旁边的小太监提醒了一句,“公主,李三少爷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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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1
083 金枝玉叶
果然,李敏德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公主金枝玉叶,敏德不敢奉驾,请公主尽快回宫。”李敏德面无表情地道。
“李敏德!你好大的胆子,我是把你当成朋友才来找你陪我出去游玩,你却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地躲着我!不是平白让我被人笑话吗?!不知道多少王孙公子求着跪着让我看一眼,我理都不理,你倒好,让你陪我游园就是委屈你了吗?干嘛推三阻四的,你要是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九公主难得急的满脸通红,跺脚道。
李敏德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知公主可有陛下圣旨。”
九公主一愣:“什么圣旨?”
李敏德唇畔冷冷的:“让敏德陪伴公主出行的圣旨,若是没有,请恕敏德无礼。”
九公主吃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其他人也都呆住,谁敢这样和公主说话,这少年真是胆大包天!
大夫人这时候匆匆忙忙地出来,一到院子里看了这场景连忙行礼:“不知公主驾到,请您恕罪。”
九公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李敏德陪我出去游园就行,我马上就走!”
大夫人看了李敏德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道:“这个……请公主恕罪,我可做不了主。”
九公主更加恼怒:“那找个能做主的来!”
大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公主,其实只要县主肯说一句话,三少爷必定会陪您去的。”
九公主就看向李未央,李未央摊手:“公主,这是敏德的个人意愿,您既然拿不出圣旨,他也就没有必要去了,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九公主觉得李未央唇畔淡淡的笑容特别刺眼,越发觉得这一家人是在耍她,她就不懂得,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在她看来,她要是喜欢谁,这个人就该乖乖地时刻等着她召唤!上次她还管李未央叫姐姐,可是现在看到李未央阻止她,她不由得很恼怒,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姐一点教训!
“县主,我刚才遇到七哥,他让我带个礼物给你。”九公主眼睛珠子转了转,眼睛里闪过一丝顽皮之意。
李未央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故意好奇道:“哦,不知七殿下带了什么给我?”
九公主笑嘻嘻地向李未央招手,李未央站在原地没有动,九公主没法子,自己跑过去,将一直藏在腰间的一只金葫芦递给李未央:“给你!很贵重的东西!”
李未央接过金葫芦摇了摇,算是收下了。
九公主有点着急,“怎么不看看里面的东西?!很珍贵的!”
真是个孩子,有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李未央看见其他人都露出惊奇的表情,她却笑了笑,道:“好,我看看。”
李敏德向李未央摇头,李未央却眨了眨眼睛,伸手晃了晃那金葫芦,然后毫不在意地打开了葫芦,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九公主露出得意的神情。
但是等李未央捏着那东西的尾巴晃了晃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李未央笑道:“哟,这里还有一条可爱的蛇,怎么不动呢?”
九公主脸色变成了震惊,她是一次在御花园里偶然碰到这条小蛇,立刻命令太监乱棍将蛇打死了,后来遇到她不喜欢的嫔妃,她就把死蛇拿出来吓唬人,这伎俩虽然拙劣,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失败的!
李未央面不改色,“原来公主喜欢蛇呀,白芷,吩咐厨房送一条活蛇过来。”
白芷笑了笑,道:“是。”
九公主小脸吓得煞白:“你……你要干什么?”
“公主不是喜欢蛇吗?我当然要送点回礼给你。”李未央笑了笑。
九公主吓得够呛,不由自主往后退。
大夫人严厉斥责:“李未央,你疯了不成!”
李未央转头看了大夫人一眼,道:“母亲,这里风大,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别待会儿老毛病又犯了。”
大夫人忍住气,冷笑道:“未央,你任性妄为惯了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公主殿下是尊贵之躯——”
话还没说完,白芷已经取了个竹笼回来,李未央掀盖,一条花斑大蛇“嘶……”的一声窜出来,朝着人吐着红信子。
李未央微笑,竟然真的伸手捏住蛇的七寸,这条蛇当然不会任由她摆布,拼命的龇牙咧嘴,蛇尾乱甩,李未央面不改色,提起此蛇,用它的嘴巴对着九公主的脸:“公主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啊!啊!啊!”九公主吓得尖叫起来,拼命地向外跑去。正好在门口撞上一个人,等她看清了来人是谁,顿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七哥,七哥!她好可怕,她好可怕啊!”
李未央笑了笑,在九公主小小的心灵里,从此都会刻下李未央是个可怕女人的印象了。
七皇子拓跋玉头簪双龙冠,面如冠玉,身着绣金锦纹服,腰系明珠宝玉,一身清贵之相,他显然是找了公主很久,一把将她抱住,道:“都跟你说不要乱跑,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若不是我派去的人向我回报,你还要闹得怎样?!”
九公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委屈的不得了,手指着李未央:“她……她……蛇……”
大夫人一看到拓跋玉来了,顿时喜出望外,随后意识到李长乐不在,不由得恼怒起来,这一急一气之间,头开始发晕。再看不得眼前场景,道:“两位殿下恕罪,我还在病中,不能招呼。”
拓跋玉微笑道:“擅自闯入是我们不对,夫人不必在意,请自去休息吧。”
大夫人点头,随后被人扶着,病恹恹地进去了。
拓跋玉就望向李未央,对方却冲他摇了摇手上的蛇,笑得很善良:“殿下来得正好,我准备请公主吃蛇羹呢!”
九公主彻彻底底地吓得说不出话来,死死揪住拓跋玉的衣摆,仿佛李未央是个可怕的恶鬼一样。
“公主,其实蛇的味道很好的,生吃更好。”李未央微笑,随后,将手摊开,一旁的赵月连忙递上匕首,李未央轻轻挑眉,只见刀入蛇肉,晰晰有声,蛇头掉落,却不见一丝血光,薄刃划入蛇腹,只闻沥沥之声,却不见一滴血流出。
所有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包括拓跋玉。
李未央笑了笑,轻柔地伸出手指,将状似还完好覆在蛇身上的皮剥下,但见蛇肉莹白如雪,李未央令白芷递上一瓷碗,将蛇肉切削成段,道:“公主,来尝尝看,很鲜美。”
九公主开始摇摇欲坠了……
李敏德掩住唇,轻轻咳嗽了一声,三姐有时候很喜欢欺负小孩子,不过,看刁蛮公主被吓成这样子,的确很有趣。
“来呀,尝一口,真的很好。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饿极了不要说蛇,就连田鼠我也是吃过的。”李未央作势要将碗送过来给九公主。
九公主干呕了一声,躲在拓跋玉的身后再也不肯出来。
拓跋玉一脸笑容地望着九公主:“父皇常常说你胆大包天,今天看来,你也有怕的人。”
九公主瑟瑟发抖地抓住拓跋玉,心道谁跟这个李未央一样,居然连蛇都敢抓在手里玩,甚至将蛇生吞活剥了,这样的野人,简直是太可怕了。
“怎么,公主不爱吃吗?”李未央笑了笑,她手里不过是条菜花蛇,根本没有毒的,可是公主却害怕成这个样子,可见她根本还是个孩子,只不过,还是应该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谁可以惹,谁惹不起。她转头将碗递给白芷:“既然公主不喜欢生的,就做成蛇羹吧。”
白芷忍不住发笑,低头道:“是。”
直到白芷走了很远,九公主还在干呕,抓住拓跋玉的手指也抖个不停。
拓跋玉笑了笑,道:“不知三小姐可有时间,陪我去凉亭坐一坐。”
这里有九公主在,也没有什么需要避嫌的,李未央淡淡道:“请。”
两人找了福瑞院外头的凉亭坐下来,却不知为什么李敏德也跟上来了,最后甚至连走一步呕一步的九公主也委委屈屈地跟来了。
拓跋玉刚要和李未央说正事,却看到旁边两双眼睛认真地盯着他们,他不由失笑,望着李未央道:“这可怎么办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还在躲着她的九公主,道:“公主,我给你找个好玩的玩具。”
九公主一下子跳得老远:“你离我远一点!”
李未央笑了笑,吩咐赵月了几句,赵月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两个小笼子过来了。九公主狐疑地望着李未央,不知道她在耍什么把戏。
李未央道:“你七哥在这里,还怕我吗?”
七哥看见你就没魂儿了,一点也靠不住,九公主识时务地把这口气咽下去,但是她也很好奇地附过去看究竟是什么……
不一会儿,她大叫起来:“啊!这个我喜欢!”
凉亭里,她拉着李敏德陪她玩起来,“威武大将军,上啊,上……”
“加油!加油……”
“咬死它,使劲的咬,好样的!”
偌大一个云纹玛瑙盒内,两只头大个壮的蟋蟀正鼓翅激鸣、斗得你死我活。
李敏德半垂着眼,一直陪她坐着,可是心思早已飞到了另一边去。
三姐,永远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那边,九公主兴奋地满脸通红,完全像是个男孩子,她从小受到各种规矩的拘束,教养嬷嬷总是说这个不可以那个不可以,弄得她连开怀大笑都要受到拘束,难得一次能够放开,她早已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开心地一个劲儿地拉扯李敏德的袖子。
李敏德很好地遮掩了眼里的厌恶,冷冷地望着盒子里那两只正在争斗的蟋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边,拓跋玉笑道:“你今天可把这孩子吓得够呛。”
李未央慢慢道:“我是为了她好,若是她继续这样胡作非为下去,将来会犯下更严重的错误。”
拓跋玉注意到,一旁李敏德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们,他便笑着站了起来,道:“走吧,陪我去湖边走走。”
李府的花园里,有一个湖泊,非常的美丽。
李未央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拓跋玉笑了:“怎么,你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其实你不必担心的,我总不会让你变成别人流言蜚语的对象。”
李未央站了起来,陪着他向湖边走去。
拓跋玉的面色却慢慢沉寂了下去,他似乎有重重的心事。
“在你提醒我之后,我将你说的人全都调查了一遍,你说的对,他们的确都是拓跋真的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拓跋玉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道:“这里面……莫非有七殿下熟悉的人?”
“你上次说的沐阳,其实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甚至于在外游学,有三年时间,我们都是师兄弟,彼此兴趣相投,志向一致,我本以为,虽然没有说破,但他已经是我的臂膀了。”说到这里,拓跋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就像被浸入了冰冷而又粘稠的泥塘一样,“还有景能,他是太子少师,也是我多年来敬重的人,我以为他正直无私,根本不会想到他竟然也参与到了拓跋真的阵营里去。”
“你杀了他们?”李未央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微微瞑着,竟带着几分神像般的神情,让人看了心冷,却也心定。
拓跋玉慢慢道:“沐阳酒醉之后,失足坠马死了,还有景能,昨日因为一件事触怒了陛下,被腰斩了。”
七皇子的动作,倒还算是迅速,李未央微微一笑。
然而拓跋玉却并不这么觉得,虽然他毫不后悔自己杀了沐阳和景能,也笃信这样作是明智之举,但人的心,有时是无法像铁板一块的。即使不后悔,不自责,他提起沐阳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痛心。
拓跋玉看到李未央的神情,笑了笑,道:“你觉得我杀的好,对不对?”
这个问题几乎没有答案。
李未央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嘴角却丝毫没动。她声音低沉,听起来就像一缕针尖般的冷风,看似无力,却能吹透人的七窍:“殿下,你比拓跋真,输在哪里,你知道吗?”
拓跋玉脸上丝毫未动,心里却像有一阵暴风席卷了过去。
李未央笑了笑:“身在皇家,你身上却有皇室子弟不该有的妇人之仁,我敢断言,若是你继续这样下去,将来一定会输的五体投地!不要说什么好友兄弟,哪怕那是你亲生的兄弟姐妹,挡了你的路,也要毫不留情地除掉!这才是为君之道!你是在外面游学,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情谊回来,反倒把这些最浅显的道理忘记了吧!”
拓跋玉一怔,随后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未央,他实在不敢相信,一个小女孩,嘴巴里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李未央冷冷道:“我不是教你诈,只是不想自己被你连累,若是你无法做到杀伐果断,只会害得我和你一起倒霉!”
拓跋玉半天都没有说话,李未央说的话听起来简单,甚至有些不清不楚,没头没脑,他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若是我真的依靠杀人无数登上皇位,那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待我?!我又如何让臣民信服?!”拓跋玉忍不住反驳道。
李未央叹了口气,依她看,七皇子虽然聪明,但却在有时候过于仁慈了,比之杀人不眨眼的拓跋真,他的性格里还有耿直的一面,或许,这就是老罗国公留给他的最宝贵也最无用的东西。作为臣子,自然可以耿直,这样可以让皇帝放心,但是作为帝王的继承人,就是一个让人无比头疼的个性了!李未央慢慢道:“若是有一天,七殿下能够成为天下之主,那谁敢来评判你的对错?不管你是杀了兄弟还是诛了大臣,能衡量你的对与错的,只有政绩,只有看你为天下百姓做了什么事情。只要能为天下百姓谋福,哪怕你满手都是血腥,历史上也不会记得了!相反,哪怕你再善良仁慈,如果无法给天下谋福,甚至带来灾难的话,只会丢了江山丢了性命,到时候,谁会来可怜你!”
这些道理,其实张德妃和七皇子身边的人也都隐约对他透露过。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人敢当着他的面说的这么直白!拓跋玉有一瞬间的呼吸停滞,他只觉得李未央的几句话说的如此清晰明了,分明说出了他心中最隐秘的愿望和想法,这些想法是最原始的对于权力和皇位的向往,可是罗国公教导他的一些东西又令他产生矛盾,李未央的话,让他原先的动摇和彷徨全都消失了,一时间只觉得心头坚定明亮,说不出的畅快。
李未央见他神情发生了变化,心头却叹了一口气。
这么久以来,她也一直在思考,一直在研究。
这些话与其说是想法,倒不如说是结论。
她一直在研究皇帝的这些儿子们,太子,拓跋真,拓拔睿,拓跋玉,她想要找出拓跋真最后登基的真相。
后来她不得不承认,成王败寇的背后,就是毫不掩饰的血腥。一帝功成万骨枯,任何人都不能阻拦拓跋真的路,否则他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没有这种决心,还是趁早靠边站着去!
拓跋玉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没想到你身为女子,反而比我更有决心。”
拓跋玉产生了一种想法,他觉得,李未央会这样不惜代价的帮助他,多少有一点,是因为对他有好感。想到这里,他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一动,就像浮在水面上的飘萍轻轻地撞了柳叶,下意识地想要去碰触她的手。
李未央却突然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拓跋玉一愣,随即不解。
李未央意识到自己的冷酷,目光稍稍冷却了些,脸上的表情确开始缓和:“七殿下,还有一点希望你明白,我帮助你,绝对不掺杂男女私情。”
拓跋玉完全说不出话来,原本心里的那点粉红色泡泡消失的无影无踪,清冷的面孔浮现出一丝惊讶。
一旁的假山后,李敏德微笑起来。
他就知道,冷酷的三姐是不会看上拓跋玉的。可能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偷偷甩开公主跑过来偷听,实在是很傻,他忍不住深深地垂下眼帘,懊恼地笑了笑。低垂的眼帘和乌黑的睫毛遮住了他晶亮的眸子,精致清秀的轮廓和微微垂下的双眉也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柔和,刚才的郁卒之气早已一散而空了。
可是,李未央的拒绝之态,并没有让拓跋玉有什么不好的感觉,恰恰相反,他反而觉得李未央的目光中还含着灼人的热度,正在压抑地燃烧着——只不过是他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对他的好感,而是长久压抑的对拓跋真的愤恨。
“七殿下如果觉得我说的对,就该早点对拓跋真下手。”李未央提醒道。
拓跋玉却还在犹豫:“三哥,其实我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里面透出少许血色的痛。
李未央不由凝眸看他:“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拓跋玉顿了顿,不知为什么,面对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他有将一切都告诉她的冲动,说:“三哥的母亲原先是个出身低贱的宫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也有一些隐情,并不如外人所知。”
拓跋真的母亲刘嫔当年本是一名普通宫女,无意中被皇帝看中,一下子飞上枝头,后来又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皇子,实在是得意了一段日子,可惜,不久后就死了。李未央虽然知道这段历史,可拓跋真从来对此只字不提,旁人也都不敢说,听到这里,她不由道:“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拓跋玉却把它放在心里接近十年,连张德妃也没有告诉。他一直觉得它是深压在心底的石子,无论何时都捞不上来。此时却觉得它就在嘴边,还在蠢蠢欲动。
“这件事,跟我有关系。”拓跋玉坦然地对李未央说起了自己心里的隐事,他直觉地相信这个少女,“当年大内侍卫发现有外人混入禁宫,于是四下搜查。我正好下学,走到半道,看见一条黑影手持长刀从我们身边掠过,当时我只有六岁,心中有些恐惧。那黑衣人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一道宫墙之后。片刻之后,大内侍卫统领牟放已领着人马追了下来——”说到这里,当时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拓跋玉的嗓音不由得有些沙哑,语气也变得异样:“侍卫统领追问我们,到底黑衣人去了何处,其他人都吓坏了,支吾不能语,唯独我开口说,那黑衣人向西北方向而去。”
李未央被他的目光烫了一下,抿起嘴唇,心底也隐隐有一种预感,只怕这件事还牵扯到宫廷的某个秘密。
“那个方向,正是刘嫔居住的翡翠宫的位置。侍卫们将翡翠宫团团围住,父皇也来了,他亲自派人搜查,不想从刘嫔宫里查出与宫外的周王叔来往的密信,周王叔当年与父皇争夺皇位,全家都被下了天牢,现在却从皇帝妃子的宫里搜到她与周王叔勾结密谋篡位的密信。你想想看,父皇会饶了她吗?”
拓跋玉说着,面孔带上了一丝凉意。
李未央不说话了,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事件的结局,皇帝一怒赐死刘嫔,又将周王叔全家抄斩,后来,拓跋真就被带到武贤妃宫中抚养,武贤妃向来和皇后交好,所以拓跋真自然与太子情同手足,对皇后尊崇备至。但是这段历史,却被武贤妃特意隐瞒了,皇帝对外只说是刘嫔病故,算是全了拓跋真的脸面。其实明眼人都清楚这里头的关节,刘嫔身份低贱,又生下龙种,自然有人觉得她打眼,于是设计陷害。
李未央笑了笑:“这幕后之人很了解陛下的心思,知道他想要杀了周王斩草除根,便为他找了个这么好的借口。”
拓跋玉一下子愣住了。
李未央的声音平静而且没有一丝感情:“你还不明白吗?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看的太复杂,甚至与七殿下你毫无干系,你看到黑衣人,就说了实话,这并没有什么错的。更何况,真正杀了刘嫔的人,一是幕后的黑手,二是皇帝陛下。刘嫔是否与外人勾结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只要舍弃一个后宫美人,就可顺理成章地将周王连根拔起。”
拓跋玉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他却为此深深内疚,若不是他,刘嫔也许还有一线生路。他这一指,等于是帮幕后黑手把罪名扣了个十足。正因为如此,拓跋玉始终对拓跋真有一丝忍让,有因为补偿心理而生的愧疚,又有些物伤其类,同是皇帝的儿子,有时候不得不面临血腥残酷的屠杀。
“你说得对,这件事情,关键是看父皇的态度,如果当时他肯相信刘嫔,也不会让三哥自小失去母亲。”拓跋玉低声道,脸上的神情渐渐转为苦涩,还有种无法形容的复杂。
李未央突然笑了,现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她的笑容显得特别突兀,拓跋玉吃惊地望着她,李未央的神情越发地冰冷:“不要再用你那可怜的同情心去套在拓跋真的身上,不如实话实说吧,其实拓跋真早就猜到幕后黑手是谁了。”
拓跋玉皱起眉头。
“这件事情,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李未央微笑着问道。
假山后面的李敏德,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三姐说这句话,分明是说……
“武贤妃。”拓跋玉这样回答。
李未央的笑容显得很温和:“是啊,武贤妃,她有着永平侯府做后盾,又一直颇得陛下宠爱,可是她最大的弱点,就是她没有儿子。这怎么办呢?自然是抢来别人儿子,可是其他人她不敢动也不能动,最好的人选当然是没有身家背景却又生了三皇子的刘嫔了。”
拓跋玉没有说话,尽管他觉得武贤妃不像是这样残忍的女人,可是直觉上,他觉得李未央是对的。
“害死刘嫔的人究竟是谁,陛下知道,皇后知道,拓跋真一定也知道。最重要的是,他选择认贼作母,甚至如今在他已经有了回击之力的时候,他也表现得十分孝顺平静,现在他大可以为刘嫔报仇了,可是他到现在还是武贤妃的好儿子,永平侯爷的好外孙,你还不懂吗?他为了帝位,什么都能忍耐!即便让他跪下来舔武贤妃的脚丫子,他也毫不含糊,他就是这么一个无耻的人!”甚至于,拓跋真就是拿准了拓跋玉的那一点愧疚,拼了命地在榨取利用价值。
这个人,真是比魔鬼还要可怕。
“你把三哥说的太残忍了。”拓跋玉不赞同地皱眉头。
李未央哈哈一笑,心想你还不知道他比你想象的还要残忍,一个能够将相濡以沫甚至不惜为他去死的发妻砍断双脚乃至于最后赐死,这样的男人,你能希望他是个良知尚存的人吗?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若是不想成为鱼肉,你只能做刀俎!”李未央冷冷地道。
今天她已经说的足够多了,她已经没有兴趣再说下去,要说不公平,这世上没有人比老天爷对她更不公平的!因为出生的时间不吉利,就被赶出了李家,若不是要和三皇子攀亲,她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回李小姐。在无数个和阴暗悲伤为伴的日子里,她也曾为此深深愤恨,偷偷哭着埋怨上天不平——的确是不公平,而且是非常的不公平。
当年的愤怒虽然强烈,但也许因为自己早已亲手摧毁了那些不公平,李未央长长地笑叹了一声,语气中有自负,有骄矜,有感慨:“只要你掌握了天下,你说什么是公平,绝对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说到这里,李未央的目光灼热,简直像火烧云一样。
拓跋玉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一种狂热被李未央点燃了!一个女子尚且能够说出自己的愿望,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呢?他想要做皇帝,真正地想要站在最高的顶点!
看出了他心态的变化,李未央的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微笑:“殿下,宫廷斗争,瞬息万变,敌对双方皆不留余力,呼吸之间便可分生死,哪有命大的人能被敌人一害再害而无恙?所以希望你在拓跋真动手之前,就剪除他的党羽,让他永远别想摸到皇位!”
她的呼吸之间,涌起无限的仇恨和愤怒,这一点,拓跋玉却没有看出来,他只觉得眼前的人,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澎湃的豪情。
李敏德在一旁听着,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丝笑意,就像不经意时抹上的一丝绯色。
他倒不觉得李未央残酷,他只觉得她可爱。敢爱敢恨,敢想敢干,丝毫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心底又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翻滚,就像温热的酒液在酒盅里轻轻晃荡。他悄悄地,顺着来路退了出去。谁也不会想到他躲在假山里,拓跋玉的侍卫全都在外面把手,李家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假山中还有一个密道。
拓跋玉舒了一口气:“我全都明白了,今后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未央勾起了唇畔。
拓跋玉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表情,心头也是微微一动——他的感觉就像被一个温热而又细嫩的小指头挠了一下,心头竟有些微醺。今天的谈话,拓跋玉心中累积的不安淤积到刚才全被凝成一团,忽然间全部粉碎掉了,只要李未央肯支持他,理解他,哪怕将来被天下人唾骂,他也觉得自己是对的。
他忽然感到自己对李未央的感觉和刚才大不一样了。
她给他的感觉竟如此的亲近,就像已经相伴了多年。
拓跋玉竟本能地上前一步,握紧李未央的手。对她倾诉了这么多之后,竟觉得她已是非常重要的人,是不可以放开的。
李未央蹙眉,两人之间的气氛在无声中慢慢地升温,渐渐被染上了暧昧的颜色。
刚才只是一时冲动,可是拓跋玉在转瞬之间,已打定了主意。紧紧地捉住她的手腕,缓慢地而又坚定地道:“我会向父皇请求,纳你为正妃。”
拓跋玉许给她一个正妃的位置,李未央的确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表现出羞怯,也没有因此而更加慌乱,她是一个坚定而理智的人,不会像小姑娘一样,那么容易意乱情迷。她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含着温润的水滴,可是眼底却是冰冷的:“殿下,我早已说过,男女之情是不可靠的,我会帮你,但只是你的伙伴和朋友,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给你帮助的妻子,而不是一个空有县主名头的女子,若是你再提出这种要求,请恕我无礼了。”说着,她快速地抽回手,她太明白自己了,虽然外表还是小姑娘,里面已经**如灰烬,很难燃起真正的激情,更何况,她绝对不会忘记自己前生发的誓言!她不会入宫,更加不会做拓跋玉的正妃,这些事情,她这辈子已经再也不想要重新经历一次了!不管对象是拓跋玉,还是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改变她的决定!
她知道越是尊贵的人越是说一不二,拒绝这样的人和与虎谋皮没有两样,但她在当面拒绝他的时候却丝毫没感到害怕,因为若是连这样的拒绝拓跋玉都会发怒的话,那他也不会有什么前景可言了。更何况,她想要做拓跋玉的盟友,而非唯唯诺诺的属下,更不会是倾慕他的女人,他必须习惯她的说话方式!
拓跋玉见她面色冷淡,不免砰然心惊,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她的手。
李未央迅速道:“我该回去了,抱歉。”说着转身离去,干净利落。
拓跋玉呆呆地看着她离去,心头竟是怅然若失,不过,他并不担心,将来他多得是机会去赢得她的心,一定会的!
李未央却在心中盘算着,她没想到拓跋玉会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更不明白他是出自真心的喜欢,还是觉得他们可以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呢?按照道理说,出现这种情况,她就不该再招惹拓跋玉了。
可是,宫中的夺嫡之争已经开始了。皇后生了太子,可是多年来皇帝忙于征战和政务,对太子疏于关怀,皇后身体不好,余下的精力又全用去辅佐皇帝去了,对他的关怀也有限,导致太子才智平庸,性格软弱。若是在平常,这种人做皇帝,会将中庸之道贯彻的很彻底,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不会是个残忍的昏君,但问题是,皇帝却还有其他优秀的儿子。一般人都会注意到五皇子拓跋睿和七皇子拓跋玉。首先,一个皇子能够登上皇位,靠的不仅仅是才干,还要靠自身的血统及母族的势力。若没有这两个条件,一个皇子就算再有才干,恐怕也沾不到皇位的边儿。所以,现在没人会想到,还有一条毒蛇在觊觎着皇位……她必须暂时帮助拓跋玉,直到打倒拓跋真为止。
凉亭里,九公主气得大嚷:“那小子骗我去如厕,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李未央笑着走过来,道:“怎么,公主丢了敏德吗?”
九公主气鼓鼓的,可是看到李未央笑盈盈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我……我……”她实在是害怕这个表面笑嘻嘻实际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
就在这时候,拓跋玉跟着走过来,一把拎起九公主的领子:“走吧。再不回去,你母妃该着急了!”
九公主被倒提起来,显得很愤怒,挥舞着拳头道:“七哥,放我下来!你太不成体统了!”
看到一个小姑娘张牙舞爪地被拓跋玉拎走,其他人便也赶紧跟上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回头道:“好了,人都走了,你就出来吧。”
李敏德从一旁走出来,满面笑容:“三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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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2
084 如此毒辣
李未央笑了笑,道:“九公主有什么不好的?叫你陪她玩一会儿,有这么委屈吗?”
李敏德淡淡一笑,“皇室子弟,骄纵的很,让人心中厌恶。”
“真是偏见,公主虽然骄傲了一点,可是性情却天真开朗,人也没有恶意,她喜欢你,不知道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
“我才不想被人说攀附权贵!”李敏德皱起眉头。
“你多大个人,居然这样迂腐。”李未央不由发笑,“你这个傻孩子。”
李敏德却笑道:“做大事当然要不拘小节,可是这种小事,就不用多费心了。”
李未央一愣,好奇道:“我是关心你,话说回来,公主似乎……想要招你做驸马呢?!”这话完全是在拿敏德开玩笑,李敏德完全怔住,“你怎么知道?”
李未央扬起唇角,眼睛里带了一丝促狭:“公主一看到你,两只眼睛都放光呢,可见不管多小的年纪,都是色字当头的。”
“什么?”李敏德吃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陪她玩啊,敏德,其实你可以考虑娶了公主的哟!”这样,既可以避免九公主的悲剧,又能让敏德有所凭仗,只是,将来敏德就定然没办法建功立业,只能屈居一个驸马空职了。
“我才不要!”李敏德脱口就道。
“你不要她,那你喜欢谁?!”
“谁也不喜欢!”李敏德争辩,然而脸却不知何时红了起来。
“好了,那还是公主吧。”
“喂喂……你是开我玩笑的吧……喂,我说……”
就在这时候,李敏德突然住了口,他的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李未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看到李常笑一路哭着从那边奔出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磕破了膝盖,旁边的丫头连忙追过去扶住她。
李未央和李敏德对视一眼,李未央道:“四妹,你这是怎么了?”
李常笑一脸是泪地抬起头,一看到李未央站在跟前,立刻快速用袖子抹掉了眼泪:“没事没事,被风沙迷了眼睛。”
被风沙迷了眼睛?又不是小孩子,何至于骗她呢?李未央无意管闲事,可是直觉告诉她,恐怕李常笑在隐藏什么。
李常笑的丫头音儿气急败坏地:“三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小姐好心好意给夫人端茶送药的,谁知大夫人喝药的时候不防水略热了些,烫了舌头,便说小姐有意害她,狠狠骂了小姐一顿!大夫人骂了小姐,却又说自己房里的丫头不管用,让小姐过去陪她,晚上伺候。小姐本来觉得不妥当,大夫人便说她不尊重嫡母,定然是图一时安逸,怕夜里劳动伏侍,又骂小姐是故意要逼她发病!三小姐,我们小姐性子老实,你是知道的!”
李常笑听了这话,又怕惹事,忙道:“不许乱说!”随后急急忙忙就走了,音儿一看小姐着急,便不得已赶紧跟上去,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夫人怎么这样恶毒,她以前倒是还不曾摆在脸上的。”李未央自言自语。
李敏德冷笑道:“只怕还不止呢!”说着,他打了个响指,一个黑衣侍卫竟然飘然从树上落到他面前:“主子。”
见多了李敏德身边的暗卫,李未央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多惊奇。
“把你调查的情形说一遍。”
“是,昨儿四姨娘劝四小姐说,五小姐刚刚犯在大夫人手里,请她多顾忌一点妹妹的性命,夜里四小姐就抱了铺盖过去。大夫人命人安排了一个软榻,可是半夜里四小姐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叫捶腿,如是一夜七八次,反复折腾,完全是将四小姐当做丫头使唤的。”
李敏德叹了口气,道:“好了,你下去吧。”
李未央不由摇头:“大夫人需要人照顾,找丫头就行,何必这样折腾四妹,让别人有借口说她虐待庶出女儿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李敏德想了想,道:“也许是她病了以后,个性越发古怪了。”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李未央觉得,或许是将被咬掉耳朵的仇恨,记在了李常笑的身上。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到当天晚上,又出了一件事。李常笑不知怎么的,竟然打碎了大夫人最心爱的一个玉佩,大夫人严厉斥责,将李常笑赶出了屋子。
第二天晌午,杜妈妈便笑容满面地来请李未央:“县主,原本大夫人不想劳动您的,可是您知道的,四小姐病倒了——”
李未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淡然一笑:“哦,是吗?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夫人请县主过去侍疾。”杜妈妈垂下眼睛,声音很恭敬。
李未央点点头,若无其事道:“这是应该的,我待会儿就过去。”
杜妈妈一走,李敏德立刻发怒:“三姐,大夫人欺人太甚了,该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自从三夫人去世,大夫人总是揪着李未央不放,李敏德恨得咬牙切齿,早知如此,一次性将她吓死就完了。
李未央看出他的愤怒和不甘,嫣然一笑,轻轻握住面前的茶壶,稳稳端起,另一只手按在茶盖上,不疾不徐地倒了一杯茶:“何必在意呢?”
看到她漫不经心的一笑,李敏德极为不满起来,他心急道:“三姐,那个老妖婆一定会趁机折磨你……”
“三弟!”
看到李敏德心急如焚,似乎已然有些口不择言的样子,李未央断然一声冷喝,把他接下去的话截断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你全都忘记了吗?”
李敏德眼圈发红,别过脸去。
李未央笑了笑,道:“这世上能欺负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她这样想我去她跟前,那我就去好了,造成什么后果,我可就不管了。”
一个时辰后,李未央笑容满面地进了大夫人的屋子,一个丫头正在给大夫人捶腿,大夫人闭目养神,左边的耳朵被高高的领子遮了,隐约看到残缺。杜妈妈轻声道:“三小姐到了。”
大夫人好半天才睁开眼睛,盯了李未央一会儿,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未央来了。”
李未央笑得很灿烂:“是啊母亲,未央遵照您的吩咐过来侍候。”
大夫人微笑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孝顺,也到用膳的时辰了。”
杜妈妈早已指挥人去摆饭了,然后大夫人看向李未央,李未央笑容满面,亲热地上去扶着她。
当着一屋子丫头妈妈的面,她们亲如一对母女。
眨眼间,转进了饭堂。
大夫人以前吃饭有专门的地方,饭桌一向是摆在堂屋西次间,那里除了一日三餐用饭之外,并没有别的用途,现在因为她生病了,不愿意走路,便将饭桌摆放在了外室。
李未央扶着大夫人一路走过来,大夫人只觉得她的力气足以粉碎自己的手腕骨,不由用力地挣脱开她。
李未央微笑:“母亲,怎么了?”
大夫人咬牙:“没什么。”
这时候,杜妈妈已经吩咐人摆了酸枝木八仙桌,两三张圆凳随意地放在桌边。李未央环视了一圈屋子,见到处都是名贵的古董玉器,不由笑了笑。
杜妈妈见她微笑,问道:“县主在看什么?”
李未央慢慢道:“我在想,母亲果然大家风范,老夫人的屋子里也绝对没有这样值钱的摆设。”
大夫人出身国公府,多年来又把持着李家,自然是有钱的,还不是一般的有钱,杜妈妈笑道:“县主说的哪里话,夫人屋子里的都是寻常见的东西,老夫人屋子里的那才叫值钱呢,只是她老人家说看了晃眼,都收起来了。”
“哦,原来如此。”李未央盯着不远处的那道多宝格,上面摆着各种各样名贵的玉器、盆景,尤其是一块用整个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玉兰花,那种纯洁的乳白色,简直可以让人看得眼睛都掉出来。
大夫人冷眼瞧着,以为李未央被震住了,不由冷笑了一声。她是知道李未央之前得了宫中不少赏赐,但她自己的珍藏,可未必比宫中的差!她就是要让李未央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绝对不容许她一个小小的庶出来践踏!垂下眼睛,她道:“准备开饭吧。”
一个丫头走上来,手中拎了个小小的黄铜水壶,倒了小半盆的热水,另一个丫头为大夫人挽起了袖子。
“你不知道,你那个四姐,真是不像话。”大夫人一边洗手,一边冷冷道,“做什么事情都只是说一下动一下,说她两句就掉金豆子,好像委屈的什么似的,哪里像是个大家闺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刻薄她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面上毫无所觉似的。
大夫人继续说道:“像她那种做派,别人会觉得,庶出就是庶出,怎么都上不了台面!”
李未央含笑,没有应声的意思,仿佛听不出大夫人在指桑骂槐。
大夫人恼怒,杜妈妈连忙道:“夫人何必和四小姐置气,她毕竟在四姨娘跟前养大,从小没有跟着夫人,不懂事也是有的。”大夫人冷哼一声,把手抬起来,丫头拿着白巾,仔细地揩拭着那双手。
大夫人冷冷地道,“还是从宫里请个嬷嬷来,好好管教一下的好。未央,你说是不是?”
李未央似笑非笑:“母亲说的是。”
李家一向是诗书传家,行事作风,与乍富新贵差别很大。晚饭摆上桌子,虽然不过十菜两汤,但样样都做得很精致,想来也是用了心思的。
杜妈妈就向李未央使眼色,意思让她亲自为大夫人布菜。
李未央好像没瞧见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夫人不乐意,道:“未央,你大姐在的时候,凡事吃饭,都是站在我身边替我布置的,这才是孝道。”
李未央的眼睛眨了眨,道:“可是我笨手笨脚的,怕不小心弄坏了什么。”
大夫人冷笑:“横竖我不怪你就是!”
她本想要忍的,可是越看李未央越是不能忍,就是想要借着嫡母的威风收拾一下她,出出心头这股恶气罢了。
李未央笑了笑:“既然母亲说了不怪我,那我就为母亲略尽绵力罢。”
她轻飘飘地走上来,亲自夹了一块糖醋鲈鱼,放在大夫人的碗里,大夫人看她诚惶诚恐,才觉得心里舒服点。
不管庶出的再怎么高傲,在众人面前,孝顺嫡母也是应该的,否则李未央就别想在大历朝立足了!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应该天天让这个死丫头到她跟前来立规矩,借机会将她整死!大夫人心里正想着,李未央笑道:“这酒酿圆子十分好吃,母亲快尝尝。”
她亲自舀了滚烫的一小碗,吹也不吹,尽数往大夫人身上倒过去,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大夫人因为过于吃惊,竟然都没来得及闪开,那滚烫的酒酿圆子一下子洒在了她身上。
春天穿的少,大夫人惨叫了一声,她现在恨不得天上掉个雷下来直接劈死李未央才好!
李未央的唇畔起了一丝愧疚,急忙上去替大夫人擦拭,大夫人怒的无以复加,李未央便转头就去丫头手里端过了刚才洗手还来不及倒掉的那盆水,上来要为大夫人擦洗。
不知道是手忙脚乱还是故意的,她整个人端着水盆就往前跌过去。杜妈妈赶紧护着大夫人,李未央的唇畔微微勾起,整个人就栽倒下去,椅子的倒地发出巨大的响动,而随着巨响李未央也重重的撞在了大夫人身上,将她整个人压倒在地,原本想要护着的杜妈妈也被压到了最下面给大夫人当了肉垫,一把老骨头都给压散了。
大夫人的尖叫一下子拔高,而且声音凄厉:她被李未央这一撞摔倒在地上时,伤到了胸口,巨痛让她真正的尖叫起来。
“县主!快起来!快起来啊!”杜妈妈哎哟哎哟地叫着,李未央从大夫人身上爬起来,手肘却故意在她肋骨上狠狠地压了一下,大夫人又是一声惨叫,几乎痛晕过去。
李未央仿佛无力,一众丫头妈妈上去扶起她,她却好像手一滑,无意中抓住了铺在桌上的席布,瞬间,桌上的菜肴、碗筷、茶壶……所有的东西,全部乒乒乓乓落地,所有人都傻了眼。大夫人劈头盖脸都被饭菜弄脏了,显得异常狼狈。
一个妈妈惊呼一声,过去扶大夫人,李未央却向赵月使了个眼色,赵月猛地踢开了那个妈妈,那妈妈刚把人扶起来,莫名其妙受了赵月这一下,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顿时连带着大夫人一起撞到了不远处的多宝格上,在这一瞬间,那些个什么羊脂玉的玉兰花,珐琅嵌青玉的花瓶、青花白地瓷梅盆景、珍贵的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小屏风,噼里啪啦全部掉了下来,砸了个稀巴烂。
一片狼藉里,大夫人的头撞到了多宝格,完全已经呆若木鸡。
众人面面相觑地望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未央摊手,无奈道:“母亲,我早说过,自己笨手笨脚的,可是您偏要我来伺候……唉,赶紧起来吧,地上多凉啊!”说着,她还要上去搀扶大夫人。
“别碰我!别碰我!救命啊!”大夫人丝毫顾不得威严,几乎痛叫起来,那叫声穿透了屋脊,让所有人都是汗毛倒竖。杜妈妈连忙上去隔开李未央的手,然而大夫人转头那么多珍贵的宝贝碎了一地……全毁了!全毁了!大夫人眼前发黑,两眼一翻,整个人晕了过去。
杜妈妈拼着老命嚎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夫人扶着躺到床上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李未央微笑道:“杜妈妈,我来吧。”
杜妈妈脸上现出惊恐之色,随后道:“不劳烦县主,奴婢们在就可以了,您回去歇着吧!”
李未央就很是不好意思,道:“这怎么使得?”
杜妈妈慌忙道:“使得!使得!县主快走吧!”这人简直是个灾星。
看着所有人忙不迭地把奄奄一息的大夫人抬进去,李未央微笑着踏出了房门,只觉得阳光灿烂,心情很好。白芷担心道:“小姐——”
李未央转头道:“怎么,怕了?”
上次在浴池连人都敢杀,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白芷只是担心大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李未央微笑道:“就算我好好伺候她,她就不找我麻烦了吗?”
白芷想想也是,索性便丢开了这件事。
本以为给了大夫人一个教训,对方能老实点,没想到杜妈妈第二天就来了:“夫人说了,精细的活儿县主做不来,还是交给四小姐吧,只是您既然来侍疾,也不好什么都不让做,这样吧,奴婢管着小厨房呢,今后夫人的饮食和药,就交给县主了。”
李未央挑眉,饮食?这么重要的地方——她笑了笑:“烦请杜妈妈去说一声,我可担待不起啊!若是母亲吃的东西出了差错,我岂不是日夜难安么?”
杜妈妈赔笑道:“您放心,不是奴婢看着吗?断然不会让那些下作的人下什么手脚的。”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道:“这个……还是不好吧。”
杜妈妈道:“有什么不好的?若是县主执意不答应,怕夫人还会想出其他的事情来,不若应承下来,横竖有奴婢帮您看着,出不了错!”
李未央笑了笑。
经过浴池那件事,白芷倒是相信了杜妈妈,她低声道:“小姐,杜妈妈说的也对。”毕竟大夫人是主母,她要是想点别的招数,她们还难以防范,现在这样,有杜妈妈这样容易收买的人,她们就不必过于担心了。纵然大夫人想要动手,杜妈妈看在钱财的份上也会出力的。
杜妈妈小心地看着李未央,道:“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李未央笑了笑,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算是默许了吧,杜妈妈松了口气,县主要是一直僵持着,大夫人那里也不好交代,她笑着道:“那奴婢就当县主答应了。”
李未央含笑看着她,表情很是奇怪,杜妈妈看不懂那神情,只是忐忑地转身退下了。
李未央对白芷道:“你看,这件事是不是很有趣?”
白芷不知道李未央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担心:“小姐,不只是杜妈妈咱们要多花点钱打点,奴婢也会时常盯着小厨房的。”
盯着有什么用?李未央笑而不语,没有说话,却突然站起了身,道:“昨夜父亲是在四姨娘那儿过夜的吧?”
白芷和墨竹都愣住了,赵月也听得一头雾水。
李未央笑了笑,道:“走吧,好几日没去给父亲请安了。”
白芷心中想,县主真是奇怪,连自己这个一直都跟着她的丫头都完全猜不到她的心思,她现在不是应该想对策对付大夫人吗,怎么会想到去见老爷呢?老爷这个人,一向是不管内宅的事情,尤其是对大夫人,都是能忍则忍的,小姐去找他,又有什么用?然而这些话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她情愿相信小姐。
李未央在李萧然的书房里呆了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看见福瑞院里的大夫出出进进的,不由道:“这是怎么了?”
杜妈妈见了,不好再隐瞒,道:“是大夫人刚才那一摔,把肋骨压断了。”
李未央笑了笑,要的就是她肋骨断。她的面容变得很担忧:“哎呀,都怪我笨手笨脚的,刚才我已经去父亲那里请过罪了,他也责备了我一通,看到母亲伤成这样,我心里真是难过呢!”
换句话说,她已经先下手为强了,若是大夫人去告状,恐怕李萧然还会惩罚李未央,但现在可是李未央自己跑过去承认错误,大夫人再去说什么就落了下乘,更何况——老爷现在可不待见大夫人!杜妈妈知道这一点,脸上陪着笑,道:“县主说的哪里话,夫人早就说过了,这事儿不能怪您,您也是好心好意的。”
李未央的笑容显得很纯善:“还是母亲贤良大度,本来我还想赔偿一部分损失的,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好坚持了。”
杜妈妈脸色一变,随后满脸笑道:“是,是。”心头却后悔不已,要是不多说这句话,兴许那么多宝物还能得到赔偿,现在一分钱都别想见到了。她想了想,又道,“没事儿的时候还请县主去小厨房转转,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表示一下您的孝心,现在四小姐可是天天都做乳鸽汤给夫人补身子呢!您若是什么都不做……”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笑道:“哦,乳鸽汤啊,这个我也会做的。只是做的不好——”
杜妈妈笑道:“哪里用得着县主亲自动手,只消您吩咐一声,奴婢会准备好食材的,您到时候亲自端进去就行了,大夫人见到您这样孝顺,也会原谅你的。”
李未央淡淡笑了笑,道:“杜妈妈对我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杜妈妈满脸谄媚道:“只要县主一如既往地关照奴婢,那么奴婢当然也是一心为您着想,帮您劝着点大夫人,她那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准儿先告诉您。”
李未央点点头,道:“那就多谢你了。”说着,她挥了挥手,吩咐白芷再给杜妈妈一个红包。
杜妈妈接过红包,眉开眼笑地走了。
白芷道:“小姐,每次都这么给,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个老奴才,心肠也太黑了,做什么都要钱!”
李未央笑了笑,道:“能用钱买到的人心,都不是真心,但若是用钱都买不到,对我来说,更加不是什么好事。”
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却都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月,过来,我有事吩咐你去办。”李未央招了招手。
赵月闻言,立刻附耳过去,李未央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赵月的眼睛一亮,立刻道:“是,奴婢立刻就去!”
白芷和墨竹都很好奇,李未央到底让赵月做了什么事,可是接下来不管她们怎么旁敲侧击,李未央都不曾回答她们。
李未央并不曾去过一次小厨房,不只她没有去过,甚至连她身边的丫头,也都一个都没去过,倒是四小姐李常笑尽心尽力、不分日夜地伺候大夫人,甚至亲手煎药熬汤,久而久之,福瑞院开始有了流言,说四小姐才像是个女儿的样子,三小姐李未央却仗着自己是个县主,不但不为大夫人侍疾,甚至连药碗都不肯端一下,这话在注重孝道的大历朝,可是极为厉害的,大夫人再不好,那也是嫡母,断然容不得轻忽,李未央这种不闻不问的做法,将来于她的名声上极有妨碍。白芷和墨竹听在耳朵里,急在心里,纷纷来劝说。
“小姐,您还是去大夫人屋子里呆一会儿吧。”
“是啊,哪怕只半刻也好,说出去好听些。”
“还有小厨房那儿,您也学着四小姐去煲个汤熬个药什么的,不用您动手,奴婢们自然会为您准备好的。”
“是啊,现在人人都说四小姐孝顺,说您……”自己的嫡母病了,连药碗都不肯端,传出去实在是太难听了。
李未央正在看书,听了这话自然知道两个丫头在为她着想,只不过她不慌不忙,先问了一声赵月:“事情都办妥了吗?”
“是,小姐,事情都办妥了。”
李未央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吧。”
墨竹和白芷都吃了一惊:“小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李未央淡淡地开口道:“自然是去厨房了?母亲不是要喝乳鸽汤吗?”
白芷立刻高兴起来了:“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小厨房里,有七八个丫头在收拾,见到李未央来了,连忙行礼。
李未央笑了笑,道:“刚才我派人来吩咐过,食材都准备好了吗?”
就有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回答:“回县主,一切都准备好了,奴婢们这就动手,厨房烟大,县主且先回去,汤熬好了,奴婢送过去。”
李未央笑了笑,道:“不必了,我的丫头来做吧,你们都出去。”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都露出为难的神色。
李未央扬眉:“怎么,连你们我都指使不动吗?”
几人不敢吭声了,随后乖乖退了出去。等小厨房空下来,李未央笑了笑,道:“白芷,你去熬汤吧。”
“是。”白芷放入了收拾干净的乳鸽,加了水,添了点参茸在炉上煮着,又拿了把扇子一下一下地扇,感叹道:“小姐做得对,若是让那些丫头来做,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还是咱们自己动手放心些。”
李未央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
墨竹上去帮助白芷,两个人动手,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汤熬好,白芷用一只白莲瓷口高足碗装了,放到托盘里,这才笑道:“小姐,一切都备好了。”
李未央转头看了赵月一眼,赵月点了点头,李未央的笑容更深了。
那边的杜妈妈早已得到了消息,在门口等着李未央。丫头早在几个时辰前就说三小姐带人进了小厨房,可是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杜妈妈派了人去看,可惜三小姐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丫头,根本没办法靠近院子。她在这里心急如焚,李未央那边却不紧不慢地带着丫头走过来,一瞧见杜妈妈站在门口,她站住脚步道:“杜妈妈怎么在这儿等着呢?”
杜妈妈满脸带笑:“县主,今儿老爷正巧来看望夫人,留下一起用膳,如今正在里头等着呢!”
李萧然也来了?李未央眨了眨眼睛,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今儿是什么日子——”这几个月,父亲可是从不曾踏进过大夫人的房门。
杜妈妈却只是笑道:“县主快进去吧。”
李未央对身后的白芷使了个颜色,白芷捧着食盒,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踏进了门槛。
屋子里,李萧然果然坐在餐桌上,大夫人面色有点苍白,眼睛下有一片暗黑色的青影,可是嘴唇却显得很红艳,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为了掩饰唇色的苍白而抹了口脂。四姨娘一身雪青色连衣裙,低眉顺眼地在李萧然身后站着。李常笑正站着,恭敬地为父亲和嫡母布菜。按照道理说,这种活儿不用她来做,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做,哪怕是为了李常喜,她也必须毕恭毕敬、兢兢业业。
李未央微微一笑,上前行礼道:“父亲,母亲。”
大夫人看到李未央,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可是她竭力控制住了自己,尽量笑得很温和,但是这种温和也仅仅是她自己理解的温和,在别人看来,这种笑容甚至是带了一点狰狞的:“未央,你不是在自己屋子里用膳么,怎么突然跑过来?”
居然明知故问,李未央心道这不是你让我送乳鸽汤来么,脸上却不露分毫,道:“未央是给二位送乳鸽汤来了,汤炖了很久,还放了枸杞、黄苓、当归、杜仲、等中药,补气养身,母亲要细细品尝。”
大夫人微笑道:“嗯,你果然是个孝顺的孩子。”
李未央只是和顺地笑,旁边的丫头赶紧接过白芷手里的食盒,然后将里面的汤端了出来,汤还是热气腾腾的,带着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大夫人笑了笑,道:“来,我先尝尝,看看未央的手艺怎么样。”
李常笑便急忙取过专门用来喝汤的精致莲叶碗,为大夫人和李萧然分别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两人的面前。李萧然回头,和四姨娘道:“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们了。”
四姨娘道:“夫人身体安康就是我们的福气,没有什么辛苦的。”
李常笑的眼圈不由自主红了,想起这些日子被大夫人当牛做马地使唤还不能有半句怨言,否则就是对嫡母不孝,她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抬起眼睛,想要从李未央的身上寻找一点同病相怜的理解和慰藉,然而李未央却盯着那碗汤,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李未央看着大夫人的手轻轻舀了一勺汤,缓慢地送到唇边,正要往下送,这时候,杜妈妈突然冲了上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调羹,猛地摔了出去。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大夫人勃然大怒,劈头盖脸地骂道:“老奴才,你这是疯了不成!”
杜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夫人,奴婢有罪啊!”
在发怒的时候,大夫人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深深的得意,嘴角的肉也因为激动而在颤抖。
李萧然也是勃然色变:“杜妈妈,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也失心疯了吗?!”
杜妈妈嚎啕大哭:“夫人,奴婢本来不想说的,可是现在奴婢不得不说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极为吃惊的神情,他们不知道这个杜妈妈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眼泪鼻涕流的满脸,好像是忍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未央淡淡道:“杜妈妈,父亲母亲正在用膳,你纵然有话要说也不该挑现在,难道在母亲身边呆了这么多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杜妈妈身体一震,随后抬起头,满脸愤怒地望着李未央,与平日里的恭顺小心判若两人。白芷吃了一惊,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一样。
果然,杜妈妈大声道:“县主你这是心虚了吗,怕奴婢把你做的丑事全都抖出来是不是?!奴婢告诉你,奴婢是眼睛瞎了才会听你的话答应帮你去害大夫人,现在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就是拼个一死,也绝对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的!”
白芷连忙上前一步:“杜妈妈,你满口胡说八道什么!”
李未央挥了挥手,当着众人的面冷笑一声:“让她说下去。”
“老爷,夫人,那乳鸽汤里面放了东西,若是夫人真的喝了,只怕顷刻之间就会毙命!”
厅上的众人都无法理解地看着杜妈妈,连李萧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听到了什么!
大夫人立刻追问道:“杜妈妈,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杜妈妈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猛地给大夫人叩头,“奴婢错了!奴婢错了!求夫人饶恕!”
大夫人皱眉:“你既然知道错了,就该老老实实地把话说清楚,这样说一半,叫我们怎么相信你!难道你要看着真凶逍遥法外吗?”
杜妈妈听到这里,跪在地上全身抖个不停,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大夫人,然后依次看向厅上的众人。
“是!奴婢全都说出来,乳鸽汤里面的药,就是县主命令她的丫头放进去的,奴婢也知道这件事,只是县主许了奴婢五百两金子,奴婢一时被鬼迷了心窍,竟然真的答应了帮她成事!”杜妈妈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
李萧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满口胡言!”
杜妈妈仰起脸,鼻涕眼泪都模糊了:“奴婢不敢撒谎,老爷若是不信,可以去验看这汤!”
李萧然冷冷道:“来人,查验!”
李未央默然地望着杜妈妈,心头不禁浮起冷笑,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先是借由过去的旧事作出被她收买的样子,然后借着五小姐放蝎子的事情来告密以取得信任,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倒打一耙!
一个妈妈立刻拔了银簪子上前,试了试李萧然面前这碗,片刻之间,银簪子的末端就黑了过来。李萧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他身后的四姨娘惊呼道:“天啊,真的有毒!”
李未央却是在思考,刚才一路没有任何人经手过这汤,除了……她看了一眼盛汤的碗,没错,大夫人是在这碗上动了手脚,平日里纵然是验毒,也必定是查验带过来的东西,而不是大夫人这里原先就有的东西,试想,谁会想到大夫人会用这个盲点来陷害李未央呢。
杜妈妈又大声喊道:“还有金子,县主交给奴婢的银票,奴婢分文未动,全都放在床底下的暗阁里面!老爷夫人大可以去验看,奴婢月银有限,若非县主给的,哪里来的那么多银票!”
话说到了这份上,谁都会相信杜妈妈的话,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谁都得相信她!
大夫人咬牙切齿:“李未央!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要买通这老奴才来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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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2
085 魔高一尺
李未央冷眼看着大夫人:“母亲,你也相信这老奴才的话吗?她是在陷害我,因为这汤里绝对不会有毒的。”
大夫人拍案而起:“还在狡辩!来人,将三小姐给绑起来!我要好好地审问!”
下毒谋害嫡母,这足够动用最严厉的家法了,纵然直接将人打死了,外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所以今天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李未央无法活着走出去。
赵月上前一步,面色冷然地挡在李未央面前。其他人都是一愣,却谁都不敢上前。
李未央看着李萧然:“父亲,你说过会相信我的。”
李萧然当然觉得李未央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现在的证据又对她十分的不利,所以他道:“未央,父亲相信你不会做这种事,但是你必须要证明你自己的清白才行!”
大夫人冷冷一笑,现在李未央想要证明她自己的清白,简直是天方夜谭,杜妈妈是人证,那些银票是物证,最重要的是,她不认为李未央可以逃脱,只要将人绑了,狠狠往死里打,还能不认错吗?
李未央将大夫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她的神情从始至终像是在看一场戏,接着她大声问杜妈妈:“杜妈妈,你敢发誓说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是我买通你,并且在母亲的汤里面下毒?!”
杜妈妈扬起身子:“是,奴婢敢作敢当,情愿任由老爷夫人处置!”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收买了你,既然收了钱,你又为什么要反悔?”李未央逼问道。
杜妈妈早已想好了该怎么说,所以她很快地道:“这都是因为早上夫人跟奴婢提起她还在娘家时候的事情,奴婢是她陪嫁过来的人,听到她提起旧事,奴婢自然觉得十分愧悔,因为奴婢辜负了当初老国公和国公夫人对奴婢的嘱托,做出了对不起夫人的事儿,奴婢以前答应你不过是一时糊涂,现在却已经幡然醒悟,知道自己再这样错下去,将来肯定无颜做人!”
李未央冷冷道:“早不反悔直到杀人的时候才反悔,简直是满口胡言!杜妈妈,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清楚再回答!你想想林妈妈才是,希望你不要和她犯一样的错误!”
杜妈妈听到林妈妈的名字,想起那林妈妈的结局,不由浑身发冷,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厉声道:“李未央!你还在吓唬杜妈妈!你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就这样嚣张,背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我真是对你太仁慈了,你这样的祸害,一早就不该接回来,现在弄得家宅不宁,寝食难安!你还不快给我跪下!”
李未央淡淡一笑:“母亲,看来你已经相信了这个不要脸的老奴才说的话!”
大夫人怒声道:“我为什么不相信!她已经是悔改了,你还不认错,你是真的要我请家法吗?还是你以为光凭着一个会武功的丫头就能保护你,所以你才这样为所欲为?!”
李未央笑了笑,既没有跪下也没有反驳,只是向李萧然道:“父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我已经不得不说了。”
李萧然皱眉:“未央,你要说什么?”他心底,还是不相信李未央会做这种事。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盈盈然走进来一个美人,她看到屋子里一副剑拔弩张的场景,整个人愣在那里。
大夫人吃惊,嘴巴张大地足足可以吞下一个鸡蛋:“长乐!你怎么回来了!”
李萧然道:“是我让她回来的,今天晚上刚刚到。”
李长乐欢喜地扑到大夫人的怀里:“母亲,女儿想死你了。”大夫人一把抱住她,死死地抱着,随后道:“你先等一等,先让我处置了那个贱人再说。”
李长乐回头看了一眼李未央,心道不知母亲这回又用了什么法子处置李未央,可惜刚才自己不在,没能看到全貌。在她看来,便是将李未央千刀万剐也是不为过的,这个死丫头一直跟她们母女作对,绝不能放过!
李未央看着这出母女重逢的好戏,脸上却淡淡道:“本来我想要给母亲一个惊喜的,所以才去求了父亲让大姐回来,没想到母亲对我的误会这样深,我心里真是难过得很。既然如此,我不得不把话说清楚了,这汤根本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身边的丫头做的,真正做汤的人是大姐才对!”
满屋子的人都吃惊的看向李未央,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杜妈妈愣地更彻底,随后大叫一声:“不,这不可能!”
李未央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反应,只是冷冷道:“本来是想要给母亲一个惊喜,才刻意隐瞒了大姐回来的消息,大姐许是在父亲处听说了母亲生病的消息,所以说要亲手给母亲做一碗汤,只不过,汤刚刚做好而已,她却被老夫人叫走了,所以我才好心将汤送过来。”
“长乐,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夫人完全震惊,随后厉声道。
李长乐也懵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父亲说最好是给母亲一个惊喜,让她在晚饭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父亲身边的长随又特意说母亲最近生病,四小姐整日里煮乳鸽汤给她喝,所以她才特地去小厨房做了乳鸽汤,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再也用不着那些假惺惺的庶女在母亲身边!可是汤刚刚做好,她就被老夫人的人请走了,她将汤交给一个厨房里的丫头让她们送过来,可是怎么会落在李未央的手上!怎么可能!
李长乐绝对想不到,李未央先是借口大夫人病重需要人服侍,顺利劝服了李萧然将她接回来,然后安排了人手误导李长乐去厨房做汤,借着老夫人的手将李长乐调虎离山……整个计划环环相扣,有半点疏忽都会全盘皆输,李未央却掐的一丝不差,足以令人惊叹了。
“这汤分明是你做的!奴婢早已打听过——”杜妈妈忍不住道。
李未央笑的如同夏花:“杜妈妈,你是不是听说我在厨房呆了两个时辰?哎呀,忘记告诉你,我的厨艺太差,想着母亲无论如何不会喜欢,便将那汤倒入了水缸,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看看嘛!”
正在这时候,李萧然派去搜查杜妈妈屋子的人回来了:“老爷,奴婢们将屋子上上下下都搜查了一遍,根本没有见着杜妈妈所说的银票。”
杜妈妈拔高嗓子尖叫一声:“不可能,奴婢藏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李未央勾起唇角:“杜妈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平日里只是看在你照顾母亲的份上对你客气了点,没想到你蹬鼻子上脸,竟然说我用银票收买你要谋害母亲!我虽然是个庶出的,可也是李家的小姐,是父亲的女儿,更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县主,诬告主子,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李萧然勃然大怒:“杜妈妈,既然汤是长乐做的,你却偏要冤枉在未央身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夫人明白了之后,脸色变换了一阵之后忽然大笑起来:“误会,原来都是误会,杜妈妈,还不快向三小姐道歉!”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母亲,这是误会吗?那碗里的毒药可是真的,既然不是我做的汤,那么下毒的人,定然就是大姐!又或者,杜妈妈在撒谎!毒药是她下的!”
大夫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断然想不到做汤的人会变成李长乐,更加想不到自己原本陷害李未央的作为竟然会被她反将一军!现在她无论怎么解释都不对,若是她承认杜妈妈说的是真的,就等于说有人在碗里下毒,而且这个人就是李长乐,而若是一口咬定是诬告,并且说下毒的人就是杜妈妈,那么李长乐才能脱身!可若是将罪名怪在杜妈妈身上,这个老奴婢为了自保一定会把自己唆使她害李未央的事情供出来!怎么都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杜妈妈哪里看不出眼下的局面,她大声道:“奴婢没有下毒!老爷,奴婢没有下毒啊!”
不是杜妈妈,那就是李长乐——李萧然的目光落在大女儿的身上。
李长乐的声音极为尖锐,显然激动地不能自已:“满口胡言!我怎么会下毒谋害自己的亲娘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谁说大姐下毒是谋害母亲了,今天吃饭的人又不只是母亲一个。”
李萧然面色一下子变了,他已经看出来杜妈妈是在诬陷李未央,因为她一定是事先知道了汤里面有毒药,否则她不会冲出来阻止大夫人。可是李长乐又怎么会牵涉到这件事情里头来呢?他的视线在两个女儿身上游移不定,他并不觉得李未央会聪明到未卜先知地晓得汤里头早已被人下了毒,那么李长乐究竟有没有在汤里下毒呢?!若是她下毒,定然不会是要谋害大夫人,只剩下……
人都是这样的,若是这件事不牵扯到自己,李萧然一定会清醒地看到李长乐不过是被李未央拉出来的箭靶子,但是他现在充满了别人要谋害他的愤怒之中,压根想不到别的,所以一定会认为下毒的人是李长乐!李未央微微一笑,这就是人性的盲点。大夫人原先请李萧然在这里是为了坐实自己谋害的罪名,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李未央冷眼盯着李长乐:“大姐,父亲将你送去庵堂是为了让你好好思过,你却丝毫都不知道悔改,居然在汤里头下毒,刚才若是杜妈妈没有阻止,不止是父亲要死,母亲也要受到连累!杜妈妈一定是预先知道了真相,她是母亲的心腹,又从小看你长大,为了不连累你又不连累大夫人,所以趁机将一切都栽赃在我的身上!只是事发突然,她想不到别的好主意,才会说出漏洞百出的谎话来!”
李未央的说法,似乎是合情合理。李长乐记恨李萧然送她去庵堂,便想要下毒谋害父亲,谁知被杜妈妈知道,这老奴才看到大夫人先喝了汤,顿时着急,赶紧出声阻止,正因为事发突然,她没有想得太周全,所以才编造出什么李未央收买她的假话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别人去搜查却什么也搜不出来,因为这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若是刚才李长乐没有突然出现,若是李萧然什么都不分辨就相信了杜妈妈的话,李未央一定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去查证的!
杜妈妈目瞪口呆:“不!这不是真的!下毒的人是县主,不是大小姐!”
还在狡辩,真是不知死活!李未央猛地回过头,厉声道:“杜妈妈,你口口声声说下毒的人是我,可是这汤根本不是我做的,一路上虽然是我的丫头端着汤,可从出了厨房开始就有那么多丫头妈妈在旁边看着,难道我当着别人的面下毒吗?唯一有机会下毒的人只有做汤的大姐!”
“还有你说我收买你,可是银票为什么搜查不到,分明是你为了掩护大姐故意这么说好误导父亲!你是怕父亲知道大姐居然要杀害他而迁怒母亲,更担心母亲提早一步喝了汤,死在父亲的前头!你也不想想,大姐这种糊涂的行为你怎么能纵容她,她蠢笨你比她还要蠢,你以为将一切栽赃到我的身上就能为大姐脱罪了吗,父亲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你们糊弄了!你这个蠢笨如猪的老东西!”说着,她一脚重重踹在杜妈妈的胸口,杜妈妈惨叫一声,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李长乐尖叫:“李未央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根本不可能下毒,我也从来没有恨过父亲,更加绝不可能下毒去谋害父亲,父亲,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让母亲开心所以才特地做了乳鸽汤,我事先根本不知道父亲你会在这里!”
李未央冷冷道:“大姐,我真是后悔,早知道你会谋害父亲,我才不会替你求情,让你一辈子在庵堂里呆着,也比让你承担上弑父的罪名要好得多!你太令父亲痛心了!”
李长乐的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她恨不得狠狠扇李未央一个巴掌,但是现在她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她怎么说都是个错!她回过头望着大夫人:“母亲,母亲!你帮我说句话,我怎么会毒害父亲呢!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呢!”
然而,大夫人却脸色大变,一口鲜口就吐了出来:李未央根本是设好了圈套等着自己母女钻进来!自己苦心孤诣,实际上早就被别人算计了!
旁边的丫头连忙冲过去扶着大夫人坐下,她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即便能说,现在她也说不出来,因为刚才那一口血喷出来,她的心脏像是整个被人团成一块儿,现在连喉咙都像是被人塞住了,要竭力控制住才能不让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的病又发作了!
李萧然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实在想不到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竟然因为这点事情就怨恨到要谋害自己,想也不想地,他快步上去,疾风暴雨地给了李长乐两个耳光:“孽子!”
李长乐一巴掌被打翻在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萧然,怎么会这样,她以为今天是母亲收拾李未央,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夫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去扶李长乐,可是四姨娘却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夫人,老爷在惩罚大小姐,你还是在一旁看着的好,否则别人会说你徇私的!”
大夫人恶狠狠地瞪着四姨娘,她想不到这个从前只会在自己面前像是一条狗一样忠心耿耿的贱人居然受了李未央的挑唆,敢对她如此不敬。
四姨娘不只是不恭敬,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轻视和幸灾乐祸。
大夫人倒霉,她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因为大夫人压在她头上那么多年,若非借了李未央的手,她根本不可能看到大夫人狼狈的这一面,说起来,她还要感激这位三小姐!
大夫人提起一口气厉声道:“滚开!”
这声音带着一点虚弱的凶狠,她向四姨娘狠狠打了一个巴掌:“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在我面前冷嘲热讽!”
四姨娘捂住脸,回过头委屈地望着李萧然:“老爷!我只是不想让夫人病情加重,她却是误会我有旁的心思——”
李萧然一双冷酷的眼睛,盯上了大夫人。上次九姨娘的事情他已经够窝火的了,居然大夫人还养了个敢谋害自己的女儿!这怎么不让他的火气一直冲到头顶,这个瞬间他甚至有了休妻的想法,可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了,要紧的关头他突然想到了蒋国公夫人的脸,那些老东西还没死,蒋国公府的势力不可小觑,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一朝的丞相,再也不是在岳父面前唯唯诺诺的女婿,他也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大夫人的嫡妻之位当然得留着!所以他冷冷道:“夫人永远是夫人,你不得无礼!”
四姨娘的脸上,自然而然出现了一丝失望,可是李未央却笑了,她太清楚,李萧然不会休妻,不管大夫人做了什么,她的嫡妻的位置都不会改变,不过……不能休妻,却不意味着大夫人以后有好日过。当然,她还嫌她今天不够惨,有心再气一气她,让她早点升天!
大夫人冷哼一声,扬起脖子走了几步,现在她最恨的人是李未央,不是李未央她绝对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在大夫人的逻辑里,她算计李未央就是对的,可是李未央居然反过来利用她的算计,没有乖乖地就这么被她害死,就是最大的罪过!她要出了这口气,所以毫不犹豫地上去就要给李未央一巴掌!
“你这个小贱人,全都是你才会害的家宅不宁!”大夫人厉声道,手已经重重挥了下去。
李未央微微一笑,一侧身子就避开了,大夫人现在是有病的人,根本没办法打的多重,她只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打上去,她以为李未央不敢躲开,因为她是嫡母,可惜她错看了李未央的胆量,所以她不但扑了个空,而且整个人栽向了一边的红木座椅,失去平衡后,重重倒在了地上!丫头妈妈们赶紧上去搀扶,可是大夫人却是口角流血,根本如同死猪一样地躺在地上哼哼,半点也爬不起来。
这样的大夫人,是连李萧然都没有看见过的,完全失去理性的一头野兽!
李萧然深深皱起眉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心头的厌恶。
李未央作出吃惊的模样:“哎呀母亲你这是怎么了?赶紧起来才是,女儿受不起您这样的大礼啊!”
一旁的白芷和赵月,都笑着垂下了头。
四姨娘假惺惺地也过去搀扶大夫人,大夫人一把摔开她的手,四姨娘却满是委屈。
就在这时候,帘子一动,却是一脸急切的李敏峰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见四姨娘在一旁,而大夫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母亲你怎么了!”
四姨娘道:“大少爷,我们也不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竟然病的这样厉害!”说着,她还要去搀扶大夫人。
等看到大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铁青着脸大口喘气的时候,李敏峰一下子暴怒,想也不想猛地给了四姨娘一脚:“别碰我娘,滚远点!”
四姨娘被踹了一脚,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脸孔煞白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冷汗。李常笑赶紧过去搀扶她,看她伤的很重,不由分说猛地扭头看向李萧然:“父亲,我娘是个妾,可她也是您的妾,大哥一个晚辈,怎么可以当着你的面就这么打杀我娘?!”
这一脚,踢的不是四姨娘,是李萧然的脸面,李未央看到,四姨娘的嘴角出现一丝古怪的笑容,很显然,她就是故意设计坑了一把李敏峰,想要将这件事情闹的更大。
果然,李萧然已经气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孽子,你做什么!”
李长乐赶紧上去抱住李敏峰:“大哥,大哥!他们联起手来害我!李未央陷害我说我谋害父亲,你快救救我!”
李敏峰听了她的话,不由怒目圆睁:“父亲,你怎么可以相信这个贱人的话!”
李未央淡淡道:“大哥,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了四姨娘一脚,现在更是不问原委,口口声声我是贱人,这些话究竟是谁教给你的,我是你的妹妹,我若是贱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把父亲看成什么人了?!”
李萧然的眉头皱的更紧。
李敏峰目光中充满怨毒,向李萧然道:“父亲,长乐一定是冤枉的,她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谋害父亲的事情来,父亲应该还她一个公道,并且责罚李未央对母亲的不敬!”他用手直直地指向李未央。
大夫人口中一口痰堵着,喘气都困难,所以根本无法阻止李敏峰说话,她根本没有派人叫儿子来,更加不想把儿子卷到这件事情里面去,可是敏峰却出现在这里,这说明有人故意通知了他,想要把事情搅合地更厉害!她知道无论如何,不可以让李敏峰再说下去,否则一定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所以她努力的向李敏峰摇头,大力地遥头,示意他不要再开口说下去。
然而李敏峰却没有了解到大夫人的苦心,他只知道母亲是被李未央气地发病,而李长乐也是被李未央陷害的,他一定要让那个小贱人付出代价!“父亲,我们才是你的嫡生子女,可是你宁愿相信一个庶出的小贱人,也不肯相信我们吗?我告诉你,今天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是李未央编造出来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不惩罚她,却反过来怪母亲和妹妹,你是老糊涂了不成?!”
李萧然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父亲息怒,大哥不过是一时焦急,才会作出辱骂父亲的事情来,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到大姐和母亲,他会这么说也是在所难免——唉,不过大哥你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说父亲呢?这是大逆不道!难道你是要父亲再把你关到祠堂里去吗?”字字句句,却分明是在激怒李敏峰。
一听到祠堂两个字,李敏德简直怒不可遏,他抽出一把匕首,想也不想便道:“父亲,既然你不肯处置她,那我只能先杀了这个小贱人再说!”只要杀了李未央,父亲到时候再愤怒,也不可能处置自己,毕竟自己是他唯一的嫡子!他挥手举刀就对着李未央冲了过来,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一心要把李未央杀死在眼前出胸中一口恶气。
李未央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是存心想要自己死了,不由冷笑一声。就在这时候,赵月突然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李未央面前,飞起一脚就把李敏峰踢倒在地上。
李敏峰想不到李未央身边丫头的武功居然这样高,可他还是不死心,居然爬起来又向李未央扑过去,这一次,李未央却是向赵月轻轻点了点头,赵月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过来!
在李敏峰再次扑过来的一瞬间,李未央躲入李萧然的身后:“父亲,女儿好害怕啊!”
李敏峰没想到李未央竟然会躲在李萧然身后,刚要刹住脚步,可是不知谁在他脚底下绊了一脚,他居然一下子冲了过去,李萧然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闪避,在下一瞬间,那匕首猛地刺进了李萧然的左臂!李未央大叫一声:“保护父亲!快来人啊!”
这屋子里全都是丫头妈妈,侍卫们全都守护在外面,谁也想不到这一瞬间竟然会发生这种变故,李敏峰竟然用匕首刺伤了李萧然。
大夫人急怒攻心,一下子挣扎着想要说话,可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她一下子昏了过去,只是这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注意到她了,因为李萧然已经受了伤,而且这时候伤口是血流如注,那把匕首还扎在上面。
李萧然现在已经是怒极,李敏峰居然敢刺伤自己!他指着李敏峰对匆匆赶进来的侍卫们喝道:“把他给我绑起来!”
李敏峰已经完完全全愣住了,他原本那一匕首是刺向李未央的,怎么会突然失控伤了李萧然呢?!他后来听到李萧然的吩咐,不由分说道:“父亲,儿子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杀了那个小贱人!”
李萧然当然愤怒,可是愤怒的同时他又突然想到自己就这么一个嫡子,所以他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是吩咐了侍卫们过来将李敏峰先绑起来,却没有说出下一个命令。李敏峰却还没有看出他在犹豫,他只是惊恐于自己将要被绑起来的这个事实,所以他拼命挣扎:“谁敢动我?我是李家的大少爷!”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不敢得罪李敏峰,因为他是长房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可同时他们又不得不听李萧然的,因为现在真正做主的人还是老爷,至于大少爷,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可是李敏峰拼命挣扎,他们又不敢过于威逼,一时场面竟然僵持起来。
李未央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她算了一下时辰,人马上也就该到了。正在想着,外面有人禀报道:“老夫人到!”
老夫人被罗妈妈搀扶着,身后跟着数个丫头妈妈,一路浩浩荡荡走进来,看到这屋子里的情形,顿时吃了一惊:“你手臂上这是怎么了?”
说着,她不顾罗妈妈的搀扶,快步走了过来,仔细查看李萧然的伤口,随后连声道:“快去请大夫,你们都傻了不成!”
刚才还愣在那里的丫头这才醒悟过来,飞奔着出去请大夫。
李萧然连忙安慰老夫人:“没关系,只是一点皮外伤,母亲不必担忧。”
老夫人却满脸怒容:“什么皮外伤,都已经流了这么多血了!怎么还能算是皮外伤!到底是谁弄伤了你?!”
李萧然沉默下来,他不想说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用匕首刺伤了他。
老夫人就看向李未央,李未央道:“是这样的老夫人,原本今天父亲到母亲这里来用膳,正好大姐回来,她亲手做了乳鸽汤送过来给母亲,谁知这汤里却是有毒的,父亲生了气,母亲也受不了刺激一下子晕过去了,许是大哥看到这一幕着急了,便以为是我们做了什么冤枉了大姐,他一时气愤,踢伤了四姨娘,还拔出匕首要杀我,结果却刺伤了父亲——”
她说的很简单,可却将李敏峰的罪过说得一清二楚,顺带告诉老夫人李长乐下毒的事情,李长乐尖叫一声:“老夫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
李未央看着她,道:“大姐,那汤是不是你做的?馡”
李长乐不说话,只是恨得要发狂地盯着她。凡
李未央又继续道:“那汤里难道没有毒!论”
李长乐自然无法作答,眼睛都已经滴出血了。壜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人证物证俱在,大姐还在口口声声自己是无辜的,纵然你是无辜的,可是大哥也不该仅仅是为了你出气就这样伤父亲,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
李敏峰这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往前一冲,大叫起来:“老夫人,你不要中计!到底谁在汤里下了毒,谁也弄不清楚!就算汤里面真的有毒,那也一定是李未央设计陷害我妹妹!我刚才也不想伤害父亲,一切只是无心之失,老夫人……”
老夫人完完全全地震惊了,她不敢相信,大夫人生下的一双儿女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道:“大哥,你不要再狡辩了,我听说昨儿你刚去庵堂看望了大姐……难道你以为父亲有个万一,你们就能掌控整个李家吗?你怎么这样糊涂,父亲若有什么,咱们李家就垮了啊!”
李萧然一震,听了李未央的话,他突然联想到一个可能。如果李敏峰之前去过庵堂,那么当时他究竟和李长乐说了什么,还是他一直怨恨自己将他丢在祠堂里反省思过,所以才指使李长乐下了毒……这个猜测,只是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却让他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冷。
想到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李敏峰看向自己的那种压抑着怨愤的眼神,李萧然不由自主地就感到恐惧。
他的亲生儿子,亲生女儿,竟然因为小小的惩罚就要这样背叛他,天知道他只是想要让他们悔改而已,他们竟然串通起来想要他的性命。
李敏峰怒声道:“你这个小贱人,满口的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
李萧然指着李敏峰,厉声打断:“你给我住口!你和长乐,串通一气,根本从头到尾,就是要谋害我,现在东窗事发,还不知羞耻,居然还敢振振有词!什么父亲,我怎么生的出你这样的孽子!”
李长乐看到这样,忍不住大喊出声了:“父亲!我们是你的亲生儿女,你怎么能相信外人的话这样污蔑我们……”
“好了!不要再演戏了!”老夫人铁青着脸,大声说:“我已经看够了你们的戏码!如此弑父大罪,已经罪不可赦,给我掌嘴!”
老夫人下令,可是护卫们却站在原地没敢动,罗妈妈冷哼一声,上去就给了李敏峰七八个耳光,李敏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打得脸肿的老高,一道一道红色、紫色的印子出现在他的脸上,看上去样子无比的凄惨。
他尖叫一声:“父亲,我是你唯一的嫡子啊!”
他说的没有错,李萧然女儿已经有了四个,可是儿子却只有这一个。所以李萧然尽管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可他不能不忍耐,甚至不能不为他说情:“老夫人——”
“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母亲吗?”老夫人实在是被李敏峰气得恼到极点,自然也就看儿子有了三分气,“你看看你生的这种忤逆不孝的狗东西,他连你的妾都敢打,连妹妹都敢杀,甚至还不顾你的脸面把你给刺伤了,他若真的把你当作父亲,怎么会这么做?但凡他为咱们李府想半点,也绝对不会这样给你我没脸!”
看到老夫人发怒,李萧然赶紧请罪:“是,您息怒,都是儿子管教的不好。”老夫人说的没错,不管他如何心爱这个儿子,现在他都已经是废人一个了!谁会相信儿子竟然敢刺伤自己的父亲呢?!这样忤逆不孝,要他何用!
李敏峰还在大叫着:“父亲,儿子根本没有错!”
李未央提醒道:“大哥,错就是错了,父亲的胳膊还在流血,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没有错,你没有错,难道是老夫人错了吗,是父亲错了吗?我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李敏峰更加恼怒:“李未央,你这个小贱人!父亲,老夫人,你们不要被这个奸猾的丫头骗了,自从她来到李府,咱们家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你们看看我母亲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快看看啊!”
李未央冷冷一笑,脸上却正色道:“大哥,母亲是被大姐气的晕了过去,可跟我没有关系。”
这时候,李长乐惊呼一声:“母亲,你醒了!”
大夫人悠悠睁开眼睛,这才看到李萧然和老夫人都是面如寒霜地看着自己,随后她看到了李萧然手臂上的伤口,心中就是一惊,想也知道,李萧然这伤口是怎么来的!她张了张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李长乐连忙道:“母亲你怎么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一直跪倒在旁边的杜妈妈连忙道:“夫人是犯病了,奴婢这里有药。”随后她快速取了药,连滚带爬地到了大夫人身边,伺候她吃了药,大夫人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她的视线在李敏峰的身上停顿了片刻,随后又充满怨恨地看向李未央。
李未央却平静地望着她,眼睛里带着一种让她心脏几乎都要气的爆炸的笑容:“母亲,您醒了呀,没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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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2
086 道高一丈
大夫人冷笑了一声,道:“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我就该直接让老爷溺死你,也省得你这样作怪!”
老夫人冷冷道:“你有空说别人,还不如好好管自己的儿女,一个在父亲的碗里下毒,一个竟然竟敢刺伤亲生父亲,这种罪过,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是活该的!”
大夫人咬牙,随后她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儿女,哪怕牺牲杜妈妈!她厉声道:“杜妈妈,你可知罪?!”
杜妈妈吃了一惊,不知道大夫人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大夫人冷冷道:“杜妈妈,不过是因为我要将你的小女儿许配给曾管家的儿子,这本是为了大局着想,曾管家是有功劳的人,他儿子小时候为了保护大少爷瘸了腿,我当然要给他许一个好姑娘,本是看着你的小女儿人品心地都不错,就想要将她许过去,谁曾想你就含恨在心,今天居然下毒要谋害我!”
杜妈妈吃惊地望着自己的主子,她没想到大夫人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一切都推到自己的身上!不由张口结舌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却并不惊讶,大夫人在这个时候想要保护自己的一双儿女,这样做是必然的,只是,她却也不会让她轻易得逞。她淡淡道:“母亲,你是糊涂了不成,若是杜妈妈想要谋害你,她何必还阻止你呢?让你吃下去不就可以报仇了吗?”
大夫人尽管拼命掩饰,可还是重重咳嗽了两声,只觉得心肺之间产生一种摧枯拉朽的疼痛,她竭力压制,用力道:“那是她良心发现,或者是原本一时糊涂,后来突然想通,又或者……咳咳,是她怕事后被发现下场凄惨!可是既然已经做错了,她当然不会说毒是她下的,只会推在未央你的身上!”
杜妈妈连声道:“夫人,你不念功劳也要念苦劳,奴婢跟着您二十多年了啊!”从大夫人嫁过来,她就一直是陪房,后来更是为大夫人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这次还帮着她设下陷阱来冤枉三小姐,可没曾想到一遇到问题,大夫人第一个推出自己来!
“杜妈妈,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你还是认罪吧。”李未央慢慢道,在这时候,她口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就像是压断了杜妈妈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突然大叫起来:“老夫人,老夫人!奴婢什么都说,奴婢什么都可以说啊!”
大夫人突然定住她森然地道:“你要是还不认罪,好好想想你的子女!”
她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李未央淡淡道:“杜妈妈,若真是你要谋害主子,不光你要死,你们全家谁也逃不过去,你可想清楚了!”
老夫人点点头,道:“果真是你这个奴婢要害夫人,那我绝不会饶了你!”
杜妈妈全身一抖,她知道老夫人不是吓她,一咬牙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自今天发生的事情说起,没有一丝隐瞒,把她怎么做的,想害谁都说了一个清清楚楚。
杜妈妈又道:“一切都是大夫人安排奴婢做的,”她说到这里恨恨的咬了咬牙,自己尽心尽力豁出性命为大夫人做事,结果却要被她卖了,那谁也讨不到好去!“不光是这件事,还有上次九姨娘的事,寺庙里的那场火,全都是夫人吩咐的,目的就是为了——”
“你住口!”大夫人气急败坏。
“该住口的人是你!”老夫人的面色如同冰霜一样。
“你接着说,”李萧然严厉地盯着她,“若是有半点不尽不实,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李未央却慢慢道:“杜妈妈,你若是实话实说,我可以向老夫人求情,饶你一家人性命。”
杜妈妈身体一震,随后低下头:“不只是九姨娘,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还有八姨娘的死,都和夫人有关系,她还给七姨娘下了药,让三小姐提早了半个月出生,原本小姐的生日该是三月的……夫人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所有的证据奴婢都留着,奴婢今日也难逃一死了,索性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她知道的太多了,现在夫人既然出卖了她,也绝对不会留下她的性命,不如将一切都说出来,只求自己家人不要受到连累。
“蒋敏!”李萧然几乎是自齿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妾室这几年死了那么多,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然而杜妈妈要说的还不只是这些,她面色近乎僵死:“还有当年……当年那位五姨娘,本来肚子里是个男胎,夫人听说以后,立刻就派人去请了五姨娘原先的未婚夫家来闹事,结果害得五姨娘一尸两命……”
大夫人的脸色惨白,但她一句话也没有反驳杜妈妈,因为这些的确都是她做的,更因为即便是这些事情全都爆发出来,她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儿女,哪怕李萧然知道了下毒的事情是自己冤枉李未央,可这样至少就证明跟李长乐没有关系!
李萧然的面色,已经近乎狰狞,这么多年来,他身边有不少的女人,但是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不是老夫人身边的就是大夫人身边的,娶的目的都是为了开枝散叶,只有五姨娘,是他情投意合两厢爱慕的,他永远也忘不了五姨娘,因为在和这个女人相遇的时候,他并不是一个丞相也不是一个富家公子,只是一个因为一见钟情而追求她的男人,对方同样并不看重他的身家背景,就毫不犹豫地背弃家庭和他私奔,他更是许以平妻之位,可惜他当时还没有登上丞相的位置,不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只是委屈她屈居姨娘,谁知最后更是因为难产而死,之后他找的每一个女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一点五姨娘的影子……然而,现在杜妈妈竟然告诉他,五姨娘的死是大夫人害的,他本来还可以有一个儿子,也是因为大夫人才没了的!其实当年他也曾经怀疑过,只是苦无证据,没想到事情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被一个奴婢全都抖了出来。
李未央冷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今天咄咄相逼,不管是将事情栽在李长乐身上,还是拖着李敏峰一起下水,根本目的是要逼着大夫人将杜妈妈给推出来顶罪,再借着杜妈妈的嘴巴,把一些她最想要让李萧然知道的秘密透露出来!
她忽然轻轻地开口:“可惜了五姨娘和二弟的性命。”她说二弟,直接给五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排了辈分,她知道这样说李萧然一定会对大夫人恨到了骨子里。
李萧然果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比起陷害李未央,五姨娘的死更让他在意,他没想到自己身边大方得体的嫡妻居然会做出这种事,这样狠毒的女人,居然日日夜夜都睡在自己的身边!
老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些妾,都是娶回来开枝散叶的,有些甚至是大夫人给李萧然娶的,为了成全她自己的大度之名,更是为了将丈夫捏在手心里,最后却一个一个死在她的手上,以至于,李萧然到现在只有一个儿子!
李未央火上浇油:“唉,可是不管怎么说,五姨娘都是难产死的,母亲并不是直接害死她的元凶——”
杜妈妈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她咬牙道:“不,五姨娘不是难产而死,她原本是可以将二少爷生出来的,而且她当时拼了命地想要这样做,可是夫人却在产婆用来吊命的汤药里头下了东西,那是一种药性相克,会让人死于非命的药——”
李长乐听着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李敏峰也一样是后背发凉:他没想到自己这一闹竟然会逼的母亲推了杜妈妈出来,而杜妈妈一骨碌把母亲这么多年做的坏事都给抖搂了。
“证据呢?”
“奴婢一直留着,藏在奴婢自己家中,当年的那药方子——”杜妈妈低下头,不只夫人出卖她,她又何尝不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先拖下打三十板,重重地打!”李萧然气到了极点,脸色一片铁青。
一下子便打三十板子还不要了她半条命!杜妈妈吓坏了连声哭求道:“奴婢知道的全都说了,老爷饶命啊一一!老爷!”
丫头将帕子塞到了她嘴巴里,这才把她清清静静地拖了出去。
李未央冷眼看着,她并没有说一句话,大夫人将杜妈妈推出来,等于和杜妈妈彻底翻了脸,对方自然会将那些丑事翻出来的。这一点想必大夫人也是知道的,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做出这个决定,等于是舍弃自己保护一双儿女。
在抉择面前,李未央笃定了大夫人明知道这是个圈套也会一头扎进来!
李敏峰已经听得呆住了,他到现在也没有完全醒过来:怎么可能?怎么变成了他母亲是害人的那个了,而那些该死的姨娘庶出的反而变成了受害者,这不可能!他恶狠狠地盯着李未央大叫道:“父亲,这一切都是李未央的诡计,一定是的!她提前收买了那老奴才,叫她说出这番话来,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这是要置母亲于死地啊!父亲,老夫人,你们一定要明辨是非,不要上了李未央的当!”
李萧然闭上眼睛,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一对儿女和大夫人,谁都不该再继续留在李家了,可是一个是他的嫡妻,另外两个是他的亲生子女,该怎么样处置,如何处置?!他在怒到极点之后,却感到茫然了。
老夫人点头:大夫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觉得发指,最要紧的是她接连杀了她几个孙子,虽然在外人看来嫡妻处置妾室那也不算什么,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残害李家的子孙,就实在是太过分了,若是大夫人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老夫人一定会要求李萧然立刻休妻,可是她偏偏是蒋国公府的嫡长女,若是李家就这样休妻,蒋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她的眉头深锁起来:要如何安置她才好呢?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不论母亲做了什么,她都是李家的主母,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因为蒋家绝对不会让李萧然休妻,“只是,她既然生了病,最好还是在家中养病,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低头想了半晌,下定决心之后看了大夫人一眼,看到她满眼的不甘与愤恨再无一丝迟疑:“是,她的确需要好好养病,今日就将一切事务交给二夫人处理,再安排人好好照顾她吧。”
养起来的意思,就是圈禁,对外宣布她需要养病,然后让她在院子里呆着,本质上疯癫了的五小姐一样。这样对蒋家有了交代,对外人也不会影响李家的声誉,但对大夫人来说,却完全剥夺了她身为主母的权力。
“至于大姐。”李未央慢慢道,“这件事情实在是冤枉了她的,只是如今她心绪不宁,怕是需要静心一段时日——”
老夫人深以为然:“让她去庵堂接着思过吧!”
李长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些人都被李未央左右,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不,我不要,我不要去那种鬼地方!我不去!”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大姐,难道你想要去陪五妹妹吗?”
李长乐猛地住了口,近乎怨恨地盯着李未央,扭头道:“母亲,你说句话啊!”
大夫人刚才强撑着说了一番话,现在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瞪大了眼睛想要说话,却满眼都是血红,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很快就要断了,哪里还能斥责李未央。
连着解决两个人,还有一个呢?
李萧然看着李敏峰,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杀意。若是他不姓李,也就不用这样头痛该如何处置他了,一个敢于弑父的孽子,早该毫不留情地处理掉。不过他身上流着李家的血,他不能杀了他。
“敢于弑父的人,已经不配留在李家了。”老夫人慢慢地说道,“还是送到老二那里去吧,你再写封信带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老夫人说此话时看也没有看李敏峰,她对这个孙子最后的一点点爱,也被他刺向自己儿子的那一刀给磨掉了。
李敏峰在一旁已经听得完全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送到二叔那里去,他那儿是个真正的穷山恶水之地,而且二叔那个人古板严苛,纵然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无比严厉,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居然一刀刺向父亲,只怕他会像对待囚犯一样对待自己!不,他不能去!绝对不能去!父亲和老夫人难道都是疯了吗,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决定。
“父亲!你清醒一下,不然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庶出的这样对我!”
李未央淡淡一笑,父亲可不是为了她李未央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李敏峰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难怪会落到这个下场。迫使李萧然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他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和另外一个儿子,一个他心爱的人为他生的儿子。
李敏峰还在大叫:“李未央,你不得好死,你等着,我一定会叫你死在我面前!”
老夫人皱起眉头:“让他住嘴!”说着,挥手让一旁的侍卫将他的嘴巴堵起来,然后便吩咐人将他拖下去了。
大夫人拼命伸出手去抓住自己的儿子,可是她只抓到一片空气,她扭头哀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的错,和两个孩子都没有关系,老爷!老爷!你放了他们把,他们都是无辜的呀!”
李萧然别过头去,看都不看大夫人一眼。只要看她一眼,他都觉得心寒,虽然他在大宅门里长大,对于母亲和那些小妾们的事情,自然是有所明白的,所以他挑选妾的时候大多数都是遵从母亲和妻子的心意,尽量满足她们的需求,虽然大夫人素来强势,可他一直认为纵然大夫人算不上纯良的人,至少也不是如此恶毒的,今天的事情,实在是令他太失望了。
老夫人则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因为大夫人是名门之后、李家名媒正娶的媳妇,自然不能像丫头妈妈们一样,随便打骂,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惩治她,不允许她出房,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大夫人强压下心口的剧痛,一急冲上前,一把抓住李萧然的衣袖,摇撼着说:“老爷,老爷!你可就只有敏峰这一个儿子啊!你说过将来一切都是要交给他的,你怎么能将他送到衮州那种地方去!你是活生生要了我的命啊!”
“放开!”李萧然一甩袖子,就把大夫人甩了开去。他退后一步,冷冷的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声音冷峻而坚决,“蒋氏,你在李府兴风作浪,又唆使奴婢,对我的爱妾暗施毒手……你以为你是蒋家人,就可为所欲为!但,别忘了,你已嫁进李府,是我的妻子,我现在以家法治你!从今以后,你就好好呆在你的院子里,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去探望!”
李敏峰已经被人强行拖了出去,老夫人使了个眼色,早有妈妈上去请李长乐。
李长乐一看这情形,自己一旦去了庵堂,极有可能这一生都要在里头度过了,她哪里肯轻易离开,急切地扑过去,跪在李萧然跟前:“父亲,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啊,您也知道我没有做错什么的,不能因为母亲做错了事情就全部怪在我的头上……”她焦灼地喊着:“我不要去庵堂,我不去,父亲,我不去……”
李萧然一抬头,厉声说:“带走!”便立刻有四个妈妈上来架了李长乐出去,李长乐拼命地哭喊,头发和钗环都乱了,她这一次确实很倒霉,而且倒霉的莫名其妙。其实若非杜妈妈说出大夫人的旧事,她是绝对不会受到牵连的,但是现在李萧然和老夫人都这样痛恨大夫人,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来人呀!来人呀……”大夫人急喊着,奔上前去,拦住了那几个妈妈:“要带走长乐,先要带走我!”她一边急速地喘着,一边扶着胸口,摇摇欲坠。
“你要我当着众人的面给你没脸吗?”李萧然直视着她,语气铿然。“你引起的混乱还不够多吗?一定要我真的休妻,你才满意吗?”
“不!不!不!”大夫人凄声大喊,忙伸手抓住李长乐。又掉头看李萧然,眼中遍是凄惶,“我错了!好不好?你不要带走我的女儿……我不让你带走我的女儿……”
可是妈妈们这时候根本不敢听从她的话,拨开她的手拖着李长乐就往外走。大夫人的三魂六魄,全都飞了。眼见保不住李长乐,大夫人一个情急,就对老夫人跪了下去,崩溃的大哭起来。她的双手,死死抱着老夫人的脚,哭喊着说:“不可以!不可以啊!老夫人,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放了长乐吧……我给你磕头!”她“嘣嘣嘣”的磕下头去。
老夫人别开了脸,皱起眉头,却根本没有饶恕李长乐的意思。在她看来,这个过分美貌的孙女将来一定会带来祸患,纵然留下她,她也一定会嫉恨他们这样对待她的母亲和大哥,与其如此,不如一并打发走。
大夫人见苦求无用,竟然突然抓住李未央的裙摆:“未央!未央,母亲错了,母亲不该害你的,一切都是我弄出来的事情,可是这跟你大哥大姐都没有关系啊,你放了他们,你求求老夫人放了他们啊!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跟你对着干了,再也不会了!”
李未央冷眼瞧着,心里头痛快无比,可是脸上却满是为难,伸手去搀扶大夫人:“母亲,你这样未央受不起,快起来说话!”
大夫人根本动也不动,死死抓住她的裙摆,李未央对着赵月眨了眨眼睛,赵月立刻上来,咔嚓一声将大夫人的手腕一抬,大夫人浑身剧震,如同木偶一般地被赵月抬了起来。
这闹得太不像话了,老夫人皱起眉头:“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众人不敢再耽搁,在李长乐的拼命挣扎之中,将人强行拖走了。
接连失去一双儿女,大夫人整个人都已经懵了,她嘴里,喃喃的,叽哩咕噜的,不停的说着:“长乐,敏峰,长乐,敏峰,母亲无能啊……”然后她便被丫头妈妈架着离开了。
一时之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李未央看着老夫人,沉吟道:“老夫人,蒋国公府那边——”
老夫人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正在包扎手臂上伤口的李萧然,道:“她嫁进来,就是我家的儿媳妇,要如何处置都是咱们的事情,根本不必知会他们。”
老夫人说的话,分明是说不要让蒋国公府知道这件事,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那该如何对他们解释母亲闭门不出和大哥大姐不在府里呢?”
“这也不难,就说你母亲在静心养病,至于你大姐,则是去庙里替她祈福,你大哥,让我派去衮州襄助二弟去了,我倒是要看看,蒋家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李萧然恨恨地道。
李未央垂下眼睛,蒋家人会相信这套说辞,只怕——未必吧。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李萧然下了禁口令,但是在奴婢们中却开始有一种流言,大夫人生病了,病得很重,而且是被鬼魂吓病了。本来,这鬼神之说,最容易引起人们的穿凿附会,也最容易被好事者散播传诵。何况,府中那么多丫头妈妈们,得知真相的都不敢说,不知情的便瞎猜,人多口杂,你一句,我一句,众说纷纭,越传越烈。
李敏德告诉李未央的时候,她正在给小鸟喂食,闻言转头:“什么?她们说大夫人是中邪了?”
“是啊,她们都说大伯母现在疑神疑鬼的,每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李敏德啼笑皆非,瞅着李未央,“她整天自言自语,只说要道士来驱邪,大夫来了都不肯看病,我看她离疯了也不远,若是她真疯了,正好送去给五姐做伴儿。”随后,他又道:“不过她也算是命大了,那天闹成那样,居然都没有死。”
李未央笑了笑,道:“父亲和老夫人是不会让她这么死的,她若是突然死了,蒋家上门讨说法,父亲要如何应对呢,所以他们会请大夫,让她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吃药,好好地看病,等到什么时候该死了,她也就可以解脱了。”
李敏德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由笑了笑,道:“三姐,还是你最了解大伯父的心思。”
若是你花了半生去研究一个人,你也会了解的,李未央没有说出这句话,她不但了解李萧然,她还了解大夫人,这个人心性坚韧,刚强好胜,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她的控制欲,她希望控制每一个人,如果别人不服从她的控制,她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对方除掉,正是因为这样,府里才死了那么多人。其实大夫人身份高贵,靠山强大,若是她好好做这个主母,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因为其他人纵然生下儿子也根本没法威胁到她的地位,偏偏她骨子里这么霸道!李萧然这一次算是被大夫人伤透了心,若非有蒋家在,大夫人现在已经活不下来了。
所以李未央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言语。
李敏德刚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白芷匆忙地走进来,行礼道:“小姐,魏国夫人来访。”
魏国夫人?李未央扬起眉,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她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吧。她想了想,道:“老夫人自然会处置的,不必管她。”
魏国夫人一来,便直奔大夫人的院子,可是被门口的侍卫拦了回来,她气急败坏地冲到荷香院,老夫人四两拨千斤地说儿媳妇在养病。魏国夫人却不肯死心,非要缠着去看望。
老夫人置之不理,魏国夫人无可奈何,铩羽而归。可她并不是一个轻易能够打发的人,自从这一天起,三天两头来纠缠,非要见到大夫人不可。
这一天,李未央在荷香院,服侍老夫人喝药,这时候听见魏国夫人又来了。
老夫人重重把碗搁了下来,一副喝不下去的模样,“哼,怎么又来了。”
“老夫人不要着急,魏国夫人既然想去看母亲,便让她去看看好了,这也无妨的。”李未央微笑着道。
“这怎么行,若是让她看到那女人的样子,一准以为我们李家如何亏待她姐姐了呢!不但不能让她瞧见,更不能让什么风声传出去!”
“瞒是瞒不了多久的,与其这样僵持着,不如让她亲眼看一看,只是要让她看什么,就该由我们决定了。”李未央微笑着道。
老夫人一愣,随即抬起头来看着李未央,细细思量了片刻,笑道:“还是你这个丫头鬼机灵,好,你来安排吧。”
魏国夫人在外面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看到李未央笑容款款地走出来:“姨母。”
魏国夫人脸一沉:“谁是你姨母!”
李未央半点也不露出不悦,反而笑得更温和:“姨母是来看望母亲的么?哎呀,真是不巧,母亲身体不适,最近不见客。”
“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们再不让我见我大姐,小心我——”魏国夫人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儿,李未央已经笑道:“姨母,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们也不便阻拦,就请跟我来吧。”
魏国夫人一愣,随即以为对方是被她吓到了,冷哼一声,吩咐身边人道:“走吧。”
高敏满脸地不高兴,道:“母亲,你怎么听一个小丫头的话?!”
魏国夫人低声道:“先见到你大姨母再说,有了证据我们也好去国公府。”
高敏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只是她越看李未央越是觉得不顺眼,连带着看这李府的一切都觉得厌烦起来。
进了福瑞院,李未央站住脚步,道:“姨母先请。”
魏国夫人高傲地扬起下巴,走在了最前面,丫头将门推开,她第一个走了进去。
才走进院子,魏国夫人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嗖的一声,左边有条绳索飞来,嗖的一声,右边又有条绳索飞来。她的身上立即就被套了两圈绳索。只见面前有两个小道士交错游走,嘴中念念有辞,她被缠绕得动弹不得。
魏国夫人勃然大怒:“你们这些狗东西,都在干什么?!李未央,你搞什么名堂!”
高敏急忙冲进去,就看到院子里竟有个祭坛,有个老道士站在坛后,双目半阖,嘴里大声念叨,一手高举着摇铃,一手在胸前作出古怪的手势。
“你们在干什么!”高敏大叫:“快放开我母亲!”
道士手中的摇铃往祭桌上重重一扣,双眼蓦地张开,两个小道士各朝绳索的一端,不住拉紧,魏国夫人被牢牢捆住,站在那儿,无处可躲,她尖叫道:“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可是赵月挡在了那些丫头妈妈的面前,院子里除了魏国夫人母女,谁都进不去。
李未央走进去,轻轻做了个手势,道士立刻冲过来,拿着一把木剑在魏国夫人面前挥舞着,嘴巴里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晓我心意,一切妖魔鬼怪,快点伏诛!”念着念着,他就托起桌上的香炉,把黄符焚化,然后将香炉在魏国夫人面前晃来晃去,骤然一声大喝:“妖魔鬼怪,灰飞烟灭!”
顿时间,一炉香灰,全泼向魏国夫人。
“滚开!”魏国夫人气急败坏地大声喊着,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弄的满头满脸满身都是香灰。
高敏扑过去拼命捶打那两个小道士,奈何那毕竟是男子,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满身都是狼狈。
“一切鬼怪,立现原形!”
道士又大喝一声,拿起桌上的一碗鸡血,猛地泼过去。
高敏没有防备,被泼了个正着,她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整个人几乎要气死,跳起来就给了其中一个小道士一个耳光:“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
魏国夫人大声喊道:“你们在做什么?这太过分了!外面的人都死了吗,快来救我……”
不过片刻的功夫,魏国夫人母女已经满身都是鸡血和香灰,哪里还有半点夫人小姐的尊贵,比外面的疯婆子还不如,魏国夫人的尖叫声,已经穿透了屋顶,将所有人都吵到了,李未央挥了挥手,赵月便闪开了,外面的丫头妈妈们这才跟着冲进来,看到这场景,顿时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冲上去推开那两个道士,将魏国夫人解救下来。
高敏嚎啕大哭:“李未央,你这个不得不好死的小贱人,你把我们弄成这个样子……丢死人了!”
李未央笑着走进来,道:“哎呀,这是怎么了?!崔妈妈,崔妈妈!”
崔妈妈是老夫人派来看守大夫人的妈妈,平日里最是严厉不过的,她早就得了魏国夫人要来的消息,将这院子里的一切按照三小姐说的布置好了,这时候听见李未央叫她,连忙作出一副慌张的样子从屋子里出来:“县主。”
李未央指着魏国夫人道:“姨母来看望母亲了,你们是怎么弄的,居然请了道士来作法也不提前说一声。”
崔妈妈连忙告罪:“不知魏国夫人到访,老奴失礼了,只是——这道士是大夫人吩咐人请来的。”
魏国夫人发怒:“满口胡言乱语!我大姐从来都不相信这些鬼东西!”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此一时彼一时罢了,母亲的病真是不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姨母还是进去看看吧,顺便也劝说母亲好好休养才是。”
魏国夫人怒容满面,顾不得换衣服洗脸,毫无顾忌地冲了进去。
屋子里,窗户上挂着半幅帘子,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大夫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魏国夫人走上前,就见大夫人两颊凹陷,眼窝一片青黑,原本就有些高的颧骨更显得突兀,几乎和从前那个高傲富贵的贵妇人判若两人。
魏国夫人暗自皱眉,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人正在昏睡,崔妈妈赶在魏国夫人前头进去,到大夫人床前道:“夫人,魏国夫人到了,您醒一醒。”
魏国夫人之前被老夫人三番两次地拒绝,已经起了疑心,她甚至觉得大夫人是被这些人软禁了,现在看到大夫人大白天还在昏睡,脸色也十分不好,不由皱起眉头:“大姐!”
大夫人突然惊醒,半晌,她用手揉揉眼睛,猛地坐起来,目光呆滞地看了魏国夫人一眼,像是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魏国夫人着急地上前一步:“大姐!”
大夫人定定地看着魏国夫人,一手挥开她的手,双手在面前胡乱挥着。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这事怪不得我,我也是逼不得已。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五姨娘你饶了我吧,看在我也是身不由己的份上。我已经悔过了,我给你做道场,给你做法事,我给你赔罪……”
大夫人先是歇斯底里,然后竟不断哀求起来。
魏国夫人惊讶,对方根本没人出自己是谁。
这一头一脸的狗血,大夫人当然认不出来了,崔妈妈提醒道:“魏国夫人,您是不是先去梳洗,别吓着夫人了。”
魏国夫人横眉怒目:“什么吓着,我这样子吓人吗?!”
李未央含笑,一直站在旁边远远瞧着。
魏国夫人抓住大夫人的手臂:“大姐,刚才是你吩咐人在院子里做法事吗?”
大夫人像是有了点意识,嘴巴里嘟嘟囔囔:“法事?是啊,是我做的……”她一把抓住魏国夫人,很紧张的问:“抓住鬼了吗?”
魏国夫人震惊地望着大夫人:“谁么鬼?”
大夫人神秘兮兮地:“这院子里有鬼啊!你不知道,每天半夜就爬出来吓人,长舌头、红眼睛,黑头发,满身白衣服,那是五姨娘啊,是五姨娘啊!她是来找我索命的!一定是她!不,也有可能是三夫人……对,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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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2
087 争风吃醋
魏国夫人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困惑:“大姐,你怎么能相信这些臭道士?!”
大夫人怒声道:“什么臭道士!不得对仙长无礼!他是来救我的!我现在舒服多了,胸口不那么闷,头也没那么疼了!灵的灵的!如果没有他跟我这样化解一下,我说不定已经一命呜呼了!”
魏国夫人不敢置信:“大姐,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满口胡言乱语!”
“你才是胡言乱语!”大夫人四面张望,神经兮兮的,“不要污蔑仙长,否则他走了,到时候女鬼又来怎么办!”
魏国夫人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姐,根本没有什么女鬼,那些人都是骗子!他刚才把我当成女鬼,撒了我一脸狗血!你看看!”
“骗子?”大夫人吃了一惊,顿时又胆颤心惊起来,“这么说,五姨娘还在院子里?!我请道士来对她作法,那女鬼岂不是要更恨毒了我妈?只怕她要使出更厉害的手段来报仇了,怎么办?怎么办?”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光着脚开始到处找东西。
“大姐,你找什么?!”魏国夫人几乎不知道怎么办好。
大夫人大叫:“崔妈妈,我的灵符,快点拿出来!”
崔妈妈连忙碰上一叠的灵符:“夫人,在这里!”
“门上、窗子上、柱子上、帐子上、柜子上、架子上……都要贴!快叫人来帮我贴!把里里外外全给我贴满了!什么地方都不能漏!”大夫人不停地神经质地叫着。
此刻的大夫人眼神混乱,情绪紧张,脸色蜡黄,脚步踉跄,嘴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魏国夫人简直是震惊极了,她突然觉得大姐这不是被软禁了,而是被魇着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未央,你快点说清楚!”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姨母,母亲整日里说这院子里有鬼,或许真是有鬼吧,你是知道的,先是林妈妈在山里走迷了路,再也没回来,接着是杜妈妈因为做错了事情被母亲乱棍打死,后来大姐说错了一句话,母亲竟然罚了她去思过,现在连大哥都被母亲逼走了,大家都受不了她的神经质,谁靠近她都要害怕的,所以这院子最近没什么人敢来,对了,我家五妹也疯了,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吓疯了,我们已经商量着将母亲迁出去养病,然后将这个院子彻底封掉,免得更多的人遇害。”
魏国夫人觉得不可思议,看了一眼这个阴森森的屋子,不由自主地后背发凉,她姐姐的那些手段她是知道的,这些年来不知道弄死了多少人呢,难道是这些人现在来找大姐报仇了吗?高敏一下子抱住她的胳膊:“娘,你都看过大姨母了,她没事的话咱们就走吧,这里真是鬼气森森的!”
魏国夫人看了一眼自家大姐,见她确实不像是被软禁的样子,更何况她也觉得这里实在是很可怕,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对大夫人道:“大姐,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便带着高敏快步离去了。
她走了之后,崔妈妈才松了一口气,吩咐人将喋喋不休的大夫人扶着躺下了,这才和李未央走到门外:“三小姐好计策。”
李未央笑了笑,道:“用点熏香的确是可以让人神志不清,魏国夫人这是被刚才那盆狗血污了鼻子,否则不会闻不出来。”
她吩咐人在大夫人的房间里点了浓重的熏香,有令人神志发生混乱的作用,大夫人本就被鬼怪吓坏了,现在更是严重,这样一来,也不容易引起魏国夫人的疑心。
李未央低声道:“母亲这些日子怎么样?”
崔妈妈笑道:“总是时好时坏的,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清醒的时候就破口大骂,让奴婢们去找大小姐和大少爷,糊涂的时候就说屋子里有鬼,晚上经常被噩梦惊醒,白天也没办法安寝,脑子也很不好,所以病得越来越严重,大夫说继续这样下去,不过半年了。”
李未央点点头,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就是要让大夫人日夜难安,痛苦不堪。
崔妈妈低下头,心道三小姐年纪小小心狠手辣,来了府里不过半年的功夫,竟然有本事把大夫人弄成这个样子,今天居然还能把魏国夫人这样难缠的人物送走,当真是厉害的不得了。只是,大夫人背后还有蒋家,事情会这么容易解决吗?不过这话她不敢当着李未央的面说,甚至不敢丝毫地透露出来。
李未央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以后就多劳烦崔妈妈照料母亲了,只是,你也该知道,老夫人派你来是做什么的,不要擅作主张才好。”
崔妈妈吃了一惊,赶紧道:“奴婢不敢,奴婢一定盯紧了。”
按照李未央的想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是想要动手杀了大夫人的,可是老夫人和李萧然另外派了人守着这里,分明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如果贸然动手,一来会失去他们的欢心,二来,一定会惊动蒋家。真的闹个鱼死网破,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可这并不代表李未央没有别的办法,不用她动手的法子多得是!她心里想着,脸上却笑得很甜美:“崔妈妈明白就好。”
崔妈妈心中越发忐忑,赔笑道:“送县主。”
太子府书房
太子与拓跋真商量完政务,拍拍他的肩膀:“三弟,你也该娶正妃了。”
拓跋真微微一笑:“我如今忙于正事,哪儿有心情想这些呢?”
太子摇头道:“母后说,周太傅曾经向她提起,希望能够将他的小女儿许配于你,那姑娘的名儿想必你也听过,她漂亮聪明,温柔贤惠,是京都有名的才女,正好与你匹配……”
拓跋真当然知道这位擅长书法的周小姐,曾经这位也是他考虑过的正妃人选,然而如今他却漫不经意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太子摇头道:“三弟,你可别跟五弟一样迷恋上那个李长乐,这两天五弟向父皇提起要娶李长乐为正妃,结果父皇勃然大怒,破天荒地把他骂了一顿,那姑娘漂亮是漂亮,可是不得人心,尤其是父皇和太后都不喜欢她,你若是娶了她,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女人么,其实都一样,不过就是皮相好看点,宜室宜家才最重要。”
太子还没有见过李长乐,只是从众人口中得知她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但是在他看来,如果为了一个女人引起皇帝的不满,那就太愚蠢了。
“大哥多虑了。”拓跋真曾经考虑过迎娶李长乐,可是自从她被父皇厌恶之后,他便绝了这个心思。
“你别瞒着我了,你最近搜集了很多的书籍、古玩、琴谱,定然是拿来讨好女子的,可是能让你看上眼的,恐怕就只有那个美人了,不过,三弟,有句话我必须提醒你,若是父皇对李长乐没有好恶,那我一定会支持你娶她,因为她外公是蒋国公,父亲又是李丞相,这对我们帮助很大,但是父皇现在很反感她,那你就要想清楚了,再有,女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对她们绝对不能太宠爱,否则就会给你带来祸患……”
那些东西……的确是他搜集来的,可是他搜集来之后却没有送出去,拓跋真沉默了一下,没有做声。
太子很是担忧:“三弟,你真迷上她了?这可不行。”
“大哥放心,我不是糊涂的人。”
太子还是不放心:“不行,我一定要早点替你寻觅一个佳妇……”
“这件事情……请大哥让我自己处理吧,既然是娶妻,当然要娶一个琴瑟和谐的,对我们大业有襄助的,您说对不对?”拓跋真笑道。
太子叹了口气道:“三弟……”
拓跋真见他还待再劝,笑道:“大哥,追求女子也是一种乐趣,我一直忙于政务,总要找一点消遣,你就当这是我的消遣好了,我不会因此耽误大事的,你放心好了……”
“你看中的人当真不是李长乐?”太子不由奇怪。
“不是。”拓跋真诧异于自己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原先他是真的预备娶李长乐的,而且他也被李长乐的美貌打动过,然而现在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已经被他丢诸脑后去了。
“不是就好。”太子松了一口气,随后感到好奇,“看你这样费神,这女子莫非很难到手么?”
拓跋真笑了笑,道:“只是比较倔强罢了。”恐怕不只是倔强,还有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狠毒。
“三弟,女人的乐趣在于温柔体贴,若性子太强,可就难办了。”
“大哥就当我喜欢驯服吧,驯服一个女人如同驯服一匹烈马,这其中固然有危险,但是更有乐趣不是吗?再者说,我不信这世上有驯服不了的女人!”拓跋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微笑道。
自从那天李未央说了让他离她远一点的话,他反而更加在意她,在他看来输给谁都无所谓,但是输给拓跋玉,这绝对不可以!那人从小到大处处和自己势均力敌,哪怕看女人的眼光都这样相近,他得不到李未央的话,拓跋玉也别想得到!
拓跋真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下午,李未央从荷香院里出来,刚到花园,便看到拓跋真远远走过来。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未央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如今拓跋真手上连续折损了几名大将,他自然要想法子填补上这个空缺,来找李萧然,恐怕是别有目的。
现在想回避已经来不及,李未央淡淡行礼,随后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
“县主好久不见,身体还安康吗?”拓跋真突然开口。
“谢三殿下关心,我很好。”
拓跋真笑了笑,“哦,你自然是不会不好的,只是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着你大哥了,他去了哪里呢?”
李未央面色平常:“大哥素来喜欢交游,恐怕是出去寻访什么仙山古迹去了。怎么,他没有告诉过你吗?”
拓跋真轻轻一笑,“这个我还真是不知道。”
李未央不想与他多谈,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恶心。她冷冷地说:“我不耽误皇上殿下了,先行告退。”
拓跋真突然走了几步,拦在她的面前。
李未央面上似笑非笑,她都已经说过让他滚远点了,怎么还不死心!她扬眉道:“不知三殿下有什么指教?”
拓跋真稍稍别转脸对身边人说:“你们先下去。”
“是,殿下。”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都退了下去,在场的只剩下李未央带来的赵月和白芷。
赵月警惕地站在李未央身后不远处,她并不是大历人,对拓跋真也没有多少敬重之心,若是李未央下令,即便让她立刻拔剑相向也没有什么为难的。
只是,李未央却没有开口这么做,众目睽睽之下对拓跋真动手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
拓跋真慢慢地踱到她的面前,他的眉目五官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的深邃和英俊,若是寻常人看到,很容易就会被他迷惑。
李未央却没有半点动容,冷冷望着他:“三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不光你大哥出游了,似乎最近也没听到大小姐在谁家的宴会上出现。”拓跋真微笑道。
看来他还真是时时刻刻关注着李家的动静,李未央微笑:“母亲生病了,大姐就去庵堂为她祈福,怎么三殿下不知道吗?”
“哦,既然母亲生病,儿子又怎么会远游呢?”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母亲生病是最近的事情,父亲已经写了信给大哥,却不知道他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没能立刻赶回来。”李未央有条不紊地说着,故意模糊了这几件事情的因果关系。
听起来或许很合理,可是从李未央的嘴巴里面说出来,拓跋真就觉得十分的奇怪。因为他能够感觉到李未央隐藏的恨意,那么她说的话一定连一半儿的可信度都不到,可是他又实在不能想象李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当然若是他庞大的信息网络还在的话,他是可以知道真相的,偏偏他的渠道出了点问题……他皱眉,“大夫人不理事,大小姐去了庵堂,而大少爷又失踪了,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李未央笑了:“奇怪不奇怪,三殿下大可以去问问我父亲,相信他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家上上下下的解释都是一样的,大夫人生病了,李长乐去祈福,李敏峰出游了,家中的奴婢们也都被下了禁口令,能说的不敢说,想说的不知情,现在外面人也只能相信这样的说辞,毕竟魏国夫人也是亲自来探望过大夫人的,发现她除了疑神疑鬼的之外并没有被软禁……连魏国夫人都说她姐姐病了,别人还能不信吗?
“三殿下还有什么好说的?没有的话我该走了。”李未央提醒他。
“县主怎么这么急着走?”
“殿下好像忘记了,我在酒楼里说过的话,现在还算数的。”
拓跋真面色一沉,哈哈冷笑了两声:“原来你还记着那件事,可你当我是一条狗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还没资格命令我。”
“三殿下,你虽然是皇子,可也没有为所欲为的权力。”李未央直直地站在那里,然后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闪着光芒的眸子,目光十分冷厉,“你到底想做什么,殿下可以对弱女子有这种无礼行为吗?你就不怕被人看见,招别人口诛笔伐?”
李未央的眼睛非常的漂亮,眸子很黑很深,像是一个清幽的古井,能将人吸进去。拓跋真发现,自己的目光很难从她的脸上移开。虽然她没有李长乐那样夺目的美貌,却仿佛一股沁人心脾的泉水,更为幽静神秘。
“口诛笔伐?”拓跋真笑了一声,道,“若说我向你父亲提亲呢,他会不会同意将你嫁给我?”
李未央不由笑了:“拓跋真,你是不是犯贱?”
拓跋真眼神变得很冷:“李未央,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可能容忍你一再对我无礼。”
李未央摇头,像是不敢置信一样:“我可是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对你说过,除非你喜欢别人这样羞辱你,不然你为什么要向我父亲提亲,这只能说明你病入膏肓了!”
“李未央,你果然比那些名门闺秀有意思的……”拓跋真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薄薄嘴唇浮上一丝笑,“阴险、毒辣、伶俐、狡猾,跟我还真是很匹配,你自己不觉得吗?我们也许是最相配的一对。”
他以为他是天上的神吗,可以肆意操纵别人的人生,李未央恨不得将他一口的牙齿全都拔下来,从前他是怎么对待一心爱慕他的自己的,现在见自己和别的小姐不同,竟然敢来纠缠!
“是,我的确配得上你,可是你没有想过,你配不上我!”李未央一字一句地说完,冷笑道,“既然你记不住我上次在酒楼说的话,那我就再说一次,你,拓跋真,配不上我!所以,滚远一点!”
拓跋真眸子变得无比冷:“李未央!你当真看上了拓跋玉?他就这么好吗?还是你根本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好,你很聪明,你成功了,我成功注意到你了,现在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欲擒故纵耍的太久没意思了!”
李未央差点笑出声音来,这男人是疯了吗?竟然会以为她对他不予理会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这种人,还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未央看着他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你,更加不会为了吸引你的注意故意在你面前冷漠以待,你真的是想太多,不是大历朝所有的女人都会看上你的,别把自己想的太美好了。”
拓跋真死死盯着她,目光灼灼,“李未央,这世上还没有女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你怎敢如此戏弄我?若是我想要你,你就必须是我的,不管我喜不喜欢你,也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应该如其他的女人一般,想尽办法讨我欢心,费尽心思引我注意,而你呢,你想尽办法让我讨厌你,厌恶你,费尽心思地逃离我的身边。你越是这样做,我就越想要得到你,你大可以试试看,咱们究竟谁能拗得过谁!”
拓跋真之所以这样,完全是因为皇子和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尤其是李未央这样的女子!
李未央冷哼一声,道:“那就等着瞧吧,要我这块顽石能不能对你点头,你等到海枯石烂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未央,你等着瞧吧。”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说了句。
她如此看清他以后,还想着去攀附拓跋玉吗?一想到那日,他们不知谈到什么相视而笑的情景,他的手不自禁地紧握住拳。
李未央走出了花园,白芷担心道:“小姐……”
李未央摇摇头,“我没事。”接着用一种很严肃地语气吩咐她们:“这件事情你们必须守口如瓶,谁都不许说出去,否则,我绝不会轻饶。”
赵月和白芷对视一眼,连忙说:“奴婢知道。”
年节之后,就是狩猎。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皇上就会降旨,要王室子弟和文武百官随行。李未央因为有县主的封号,再加上李萧然的刻意为之,竟然也在随行名单之中。这样的殊荣,在李家的女孩子里还是唯一的,这是了不得的殊荣,换了任何人,都会兴奋不已。可是李未央却显得有点闷闷不乐。
李敏德好奇道:“三姐为什么不高兴?”
李未央淡淡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呢?”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贵族之间的屠杀罢了,没有意思又浪费时间,还会见到许多让人腻歪的人。比如拓跋真、魏国夫人之流。
李敏德眨了眨眼睛,道:“就当出去散散心吧,这次要往北走,那里有皇家狩猎专用的大片草场,据说是野生的草原,而且一望无际,可以见到很多和京都不同的风物。”
李未央点点头,望着花园里的苍松:“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怎么会?大伯父带着你是为了让你散散心啊!”
“散心?”李萧然现在怕是将目标转移到她的身上吧,李未央摇了摇头,随后转头对赵月道,“你大哥回来了没有?”
赵月皱起眉头:“这一次大哥去了大半个月,一直都没有消息回来。”
赵楠武功奇高,李未央让他在半途上向李敏峰下手,找机会制造一个意外除掉他,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本来也用不着过于担心,可——若是对方早有防范,就没那么容易了。大夫人、李长乐、李敏峰这三个人,李未央之所以选择第一个向李敏峰下手,是因为在外面动手更方便更容易,也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三姐担心赵楠出事了?”李敏德眸子里有一道寒光闪过,转瞬即逝,快的让人察觉不出。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李敏峰虽然已经被父亲所厌恶摒弃,可是我总觉得,大夫人还留有后着。”
李敏德断然道:“一个已经被吓得疯疯癫癫的老女人还能有什么法子?再者说她连李家都出不去——”
李未央笑了笑:“百蠹之虫死而不僵,你怎么会觉得她事先毫无防备呢?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大哥在外面游学,若是大夫人不在他身边安排足够的人手,怎么放心让他去?之前我们看到她的狼狈,却忽略了她一贯的小心谨慎,我怕赵楠会遇到危险。”
赵月却显得很有信心:“小姐放心,我大哥纵然不能成功,也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李未央不由转头看她,见她满脸自信,不由笑道:“希望如此。”
出城狩猎之日,官道全面封路,不许庶民通行,路旁馔饮买卖商肆一概歇业。从皇城的道路两侧张设着一丈高的连绵锦幛,五色衣冠仪仗自成鲜明方阵,相衔而行,一时旌旗冠盖遮天蔽日。这一次,皇上带了不少的妃嫔,皇后因为身体不佳,所以留守后宫,妃嫔里带了梅贵妃、武贤妃、张德妃,柔妃,还有几个较为受宠的嫔,皇子中除了太子代为处理国事不能随行,其他人基本都来了。因为皇上下旨开恩,允许随行官员们携带家眷,甚至还亲自点了一批人,比如李未央便是属于这部分受到皇帝特别关照的,还有一些官员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也带了精挑细选的家眷来,李未央注意到,来的竟然都是各家最出众的小姐们,然后是三千禁卫军,五百近卫,再加上其他太医,宫婢,浩浩荡荡有近千人。
李未央坐在后面随行的马车里,百无聊赖地打开车窗向外看。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披一件极长的斗篷,风帽掩去了眉目,衣服下摆里露出精工紫金马镫。他原本是疾驰而过,却突然在李未央的马车前勒住了马,将脸转过来,一转瞬中神色异常清峻。李未央一眼便认出那人是拓跋玉,她大方冲他一笑容,他礼貌地扬起鞭尾挥舞了一下,才策马带领随从侍卫等列队趋前,紧紧尾随御驾而去。
很快,景色已经从繁华的城市变成农田水渠,窗外青山连绵起伏,道路两旁是农田,李未央看了一会儿,更加百无聊赖,便拿出一本书看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赵月道:“小姐,到营地了。”
果然,此刻大队停下来,一阵人攘马嘶。女眷们纷纷从车上下来,退到一边去。人们开始安营扎帐篷,杂役们开始生火造饭。李未央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看着一顶顶帐篷立起来,最中间的是明黄色的顶子,绣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便是皇帝的帐篷了。
女眷们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显得十分兴奋,并且还热烈地讨论着皇子们住在哪一顶帐篷里。这样的皇家狩猎,李未央从前参加过很多次了,所以并没有多少新鲜感,所以便让白芷跟着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带了赵月出去走走。她穿着一身轻便的骑装,小牛皮的靴子,一路上踩着软软的青草,感受着风儿拂面的清爽,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块泥巴飞过来,赵月用长剑一击,泥巴照着原样飞了回去,一个小姑娘从草丛里跳出来,满头满脸碎了的泥巴:“李未央!”
李未央一瞧,这丫头可不就是九公主吗?只不过现在她满脸怒气冲冲的,实在称不上可爱。她旁边还站着个眨巴着眼睛的男孩子,充满好奇地看着李未央,她一看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见过八皇子,九公主。”
八皇子笑嘻嘻地道:“你是让皇妹跳脚的那个县主吗?皇妹回宫以后,一天要提起你七八回呢!”都是咬牙切齿的。
李未央走过去,捏了捏九公主的脸颊:“公主,好久不见,早知道你这样想我,我就进宫去看你了。”
九公主一下子跳起来,足足有一尺高:“李未央,你好过分,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我要去告诉父皇——”
李未央凉凉地提醒道:“对对对,九公主可以告诉父皇你被我欺负了,所以找她哭鼻子。”
九公主的小鼻子皱起来,她原先是来找李敏德的,可是一见到李未央就被她气得将李敏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旁边的八皇子说话还有点孩子气:“皇妹,你别四处说了,被一个比你大两岁的臣女欺负,说出去岂不是要连累母妃一起被人笑话吗?”
李未央听他说话像是个小大人,不由笑道:“八殿下说的是。”
九公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八皇子飞快地跑过去,还不断回过头来看着李未央。
一旁的树后突然传出一阵笑声,李未央回过头来,却看到拓跋玉从树后面走出来,满面笑容道:“一个大人欺负小孩子,你还真好意思。”
李未央扬起眉头:“七殿下比我大吧,你不也在以大欺小吗?更何况我不过十四岁,算不得什么大人。”没有及笄,她就可以装作自己是小孩子,女人嘛,不管多大年纪,对自己的年龄都是十分在意的,谁也不愿意被人说老。李未央好不容易重活了一把,对年纪这个问题十分的在意,若是说起前世的年纪,她可是活到三十六岁,加上现在的十四岁,足足有半辈子了,怎么看都是个老女人,这一点她只要想到就觉得头皮发麻……
拓跋玉听了就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他走过来,看着远处的帐篷道:“怎么没和其他人在一起?”
按照道理说,她应该和那些名门女眷在一起才对。
李未央冷淡地道:“我没兴趣讨论七殿下今天穿了什么衣服,也没兴趣听他们议论昨儿个谁家的小姐被五殿下扶了一把。”
拓跋玉不禁扬起唇畔,他发现跟李未央在一起,总是能被她的三言两语逗笑,虽然她并不是故意让你笑的,可是他总会觉得她十分的有意思。
“出去走走吧。”拓跋玉试探着道。
李未央不禁皱眉:“现在?”
拓跋玉点头,“是,现在,不可以吗?”
李未央失笑:“我以为你应该在皇帝跟前献殷勤的。”
拓跋玉笑了:“殷勤哪天都可以献,但是能看到县主的机会可不太多。”
说着,他径直向前走去,一边柔声道:“在这片树林的后面,有一条很漂亮的小溪。我以前曾经在那里捉过鱼,很有意思的。”
李未央被他说的起了三分兴致,便带着赵月和他一起走了过去。拓跋玉说的果然没错,只是小半个时辰,李未央眼前出现了一条如玉带般的溪水,在阳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四周是一些普普通通的野草,虽然叫不出名字,却能看到晶亮的露珠在叶子上和花朵上滚动,比任何的珠玉宝石都要耀眼。
李未央随便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这里风景真让人怀念。”
拓跋玉被这句话说的愣了愣:“你不是第一次来吗?”
李未央笑了笑,眼睛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我看过别人画的草场溪水图啊,难道七殿下以为只有你来过这里吗?”
拓跋玉不以为意道:“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来,都要小心谨慎,这里看起来风平浪静,危险的时候却有很多的猛兽,你要让你的丫头随身保护你。”
李未央看着水里游动的小鱼,心情变得舒畅起来:“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
随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拓跋真最近有什么反应?”
拓跋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不知不觉地除掉了他大半儿的人,他却怀疑是五哥做的,现在挑唆着太子跟五哥掐起来了,五哥向父皇请求纳你大姐为正妃,结果皇后在背后给他拆台,将李长乐的事情变本加厉地向太后告了一桩,太后特地把五哥叫过去骂了一顿,说这样的女人根本不能娶进门,否则一定会惹来祸患。可是我看五哥倒像是还没有死心,刚才还在到处找你大姐。”
找李长乐?她现在还在山上吃斋念佛呢,李未央一本正经地说,“五殿下真是痴情,希望他和大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拓跋玉不由笑起来:“你就不要装了,当我不知道你讨厌李长乐吗?不过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任谁有一个那样的大姐,心情都不会很好的。”
李未央见他误解了她讨厌李长乐的理由,不由笑了笑。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会理解她的心情呢?恐怕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人能理解。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抬头望去,却是拓跋真带着两名护卫走过来。
他面色沉静,目光冷凝,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眼睛里却是冰冷的。李未央知道,这是他心情很不好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三殿下。”李未央屈膝行礼。
拓跋真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然后说道:“两位还真有闲情逸致,尤其是你七弟,你不在父皇身边保护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拓跋玉淡淡道:“三哥多虑了,周围有三千禁卫军,难不成父皇还会有危险?”
李未央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冷笑。
拓跋真见到,双眼微微眯了眯。
拓跋玉笑道:“再者说,我和县主不过是偶遇,倒是你,莫非是特地寻找过来的吗?”
拓跋真听到偶遇这两个字,心中很不舒服,可是面上却丝毫不露痕迹,淡淡笑道:“我只是听说这里有一条小溪,风景很好,特意来转一转。”
李未央从看到拓跋真出现,就很有点不耐烦了,她冷淡道:“七殿下,我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好,请恕我先行告退了。”
拓跋玉笑了笑,道:“县主请自便吧。”
自己一来她就要走,看在拓跋真的眼里,他的脸色即刻沉了下来。
然而李未央还没有走出树林,便被人拦住了。
高敏拦在了李未央的面前,横眉怒目地看着她。
李未央扬眉看着她,倒是有点奇怪她为什么露出一副要把她吃掉的神情。
看到李未央,高敏气得浑身发抖,双目圆睁,贱人,你凭什么,凭什么!
赵月警惕地站在了李未央的身侧,她看出来,此刻高敏的神情极为不自然。
半天高敏都没说出一句话来,李未央懒得理她转身就走。
高敏看到这情形,想起刚才拓跋真明明在和她和颜悦色地说话,可是一看到李未央走过去,立刻就丢下她走了,不由一股火直往上冲,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李未央,为什么看到我就走,难道是心虚?”
李未央冷笑一声,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她,“表姐这话好奇怪,我为何要心虚?”
平日里的高敏自重身份,虽然讨厌李未央,最多就是冷嘲热讽两句,今天却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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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2
088 步步惊心
高敏冷笑着道:“首先恭喜你,很快就要飞上枝头了,将来顺利地坐上三皇子妃的位置,那才真是了不起。”
李未央冷冷地看着她,“表姐,你除了胡说八道,还会干什么。”
高敏脸上笑容一敛,双手握拳,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居心,你别忘了,你只是个不入流的庶女,别妄想攀附皇子做上正妃,最多也就是个侧妃,到时候——”
李未央见她一张嚣张跋扈的脸,不由感到厌恶:“什么攀附皇子,别把所有人都想的跟你一样。”
高敏怒气冲冲道:“我分明看见你和三殿下在一起,你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这么理所当然,你简直无耻!”
“高敏,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你算什么人!”李未央直视着她,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你既然喜欢拓跋真,就去找他好了,何必缠着我,不觉得脸红吗?”
高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未央竟然点明了她喜欢拓跋真!她也不想想,她自己口口声声的三殿下,谁还看不出来她喜欢拓跋真呢?!李未央又不是傻子!但是她现在却因为被人点破了心事而更加气急败坏:“李未央,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不怕我告诉三殿下?!”
李未央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甜美:“你若是想去就尽管去说好了,在他面前我从来没演掩饰过自己的脾气,你还要记得顺便告诉他,你喜欢他,想要嫁给他,看看他愿不愿意娶你做正妃,不过看在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提醒你,拓跋真这个人有眼光有野心,只怕你一个区区的伯昌侯府,他还不会看在眼里!”
高敏咬牙切齿:“你说什么?!”她心里却知道李未央所说的是事实,魏国夫人曾经进宫试探过武贤妃的口风,武贤妃倒是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向拓跋真提起的时候被他婉转拒绝了。伯昌侯听了把魏国夫人骂了一顿,说她不自量力,也说拓跋真颇有野心,看不上逐渐没落的伯昌侯府,可是对高敏这个春心萌动的小姐来说,根本不相信拓跋真会看中这些俗物,她一心以为只是平日里接触的太少,所以拓跋真才对她那么冷淡,因此她这次非要闹着跟了来,却没想到拓跋真一看到李未央就丢下她走了,她立马下了判断,李未央是个狐狸精,夺走了拓跋真的关注!“你别这么猖狂,三殿下是属于我的!谁也别想和我抢!”
“拓跋真是谁的我管不着,也不关心!我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那些破铜烂铁你当成宝贝我一点也不稀罕,你喜欢尽管去抢去夺,不过我最后说一句,带着你的三殿下滚得离我远远地,我不想看到一群疯狗在我面前乱吠!”李未央一声大过一声,一步步地逼近她,高敏一步步地后退,刚开始的得意与嚣张慢慢消退,脸色一分分地变白。
“你好好努力,我在这里祝福你早点当上三皇子妃!”说到这里,李未央轻哼一声,不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高敏气的浑身都在颤抖,她猛地走到一片草从前,将花草一把一把的扯下,狠狠地在地上踩烂。
“小姐,您千万息怒!”丫头在旁边看着害怕,柔声劝说道。
高敏想也不想,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丫头委屈地捂住了脸,躲到一边去了。
高敏面孔扭曲,恨得全身发抖,她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用仅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李未央,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你抢走三殿下,如今很得意是吗?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想了想,她忽然笑起来,声音尖利,没错,只要李未央不存在,三殿下自然会注意到她。
只要她死了!
李未央一直在李府很少出门,没有这样的机会,可是现在都是在野外,想要除掉她,多的是办法!
丫头在旁边看着她阴森的面孔,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高敏在武贤妃的帐篷外面绕了两圈,如今三殿下的心思都放在那个贱人身上,娶她是早晚的事情,如果让她先一步嫁给三殿下,自己就再也没有希望了!她高敏才貌双全,怎么可以输给那么一个出身下贱的东西!可是如今,怎么才能挽回劣势呢?她想来想去,就想到武贤妃了。她是拓跋真的养母,对他有抚养的恩德,拓跋真一向十分听她的话,如果自己在她面前将一切都抖出来,她一定会阻止拓跋真娶这种低贱的女人!下定了决心,她往帐篷里走去,可是却在门口被宫女拦住了:“高小姐,贤妃娘娘被陛下召见,现在不在帐中。”宫女毕恭毕敬地道。
高敏面色一僵,她明明听见帐篷里的声音,为什么贤妃娘娘不肯见她?!她怎么会想到,一个区区的伯昌侯府,若非有蒋国公府和李丞相的姻亲关系在,谁会高看她一眼呢?不过是魏国夫人还不知道其中深浅罢了,连带教育出来的女儿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高敏咬紧了唇,眼中冷光闪烁,贤妃娘娘不肯见她,她该怎么办呢?
她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家的帐篷,见到魏国夫人就一头扑到她的怀里。
“母亲,这次你一定要帮帮女儿,只要母亲帮女儿这一次,女儿一定能成功!”
魏国夫人被她那疯狂的表情吓住,连忙挥退丫头,扶起她:“敏儿,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敏咬紧了嘴唇,脸色苍白,双目亮得吓人:“母亲,你一定要帮我杀了李未央!”
说着,她就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魏国夫人,魏国夫人听了,眉头越皱越紧。
“你是说,李未央当时还和七殿下在一起吗?”她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是,还有说有笑的,她真是不要脸!”高敏咬牙切齿。
魏国夫人却笑起来:“这样,母亲就有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我本来想让贤妃娘娘阻止三殿下,教训一下李未央,却没想到她根本不肯见我!她这分明是瞧不起咱们家啊!”高敏委屈地直掉眼泪。
魏国夫人冷哼一声:“从你大哥死了之后,这宫里头的人哪一个不是表面恭敬背地里瞧不起咱们,唉,可惜你二哥不争气,不过,贤妃那里不行,还有张德妃呢!”
七殿下的母亲?高敏疑惑地皱起眉头。
魏国夫人笑了:“张德妃对七皇子寄望甚高,你觉得他会眼睁睁看着七殿下喜欢李未央吗?”
“可是——”
“傻丫头,若事情是咱们自己动的手,难免会惹祸上身,可动手的人换成德妃娘娘,谁也怪不到咱们头上!”魏国夫人提醒道,随后快速起身,道,“走吧,和我一起去拜见德妃。”
两个时辰以后,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小猫跳进了帐篷,把白芷吓了一跳,赵月刚要出剑,李未央喝住了她。
那只小猫通体雪白,眼睛还是琥珀色的,一看就知道是名贵品种。李未央猜到是哪家贵人的,刚要吩咐将它放出去,外面进来一个年纪很小的宫女,“哎呀,坠儿你在这儿!害得我好找!”她抱起猫儿,这才像是刚刚发现了李未央她们一样,脸上带着笑容道:“原来是县主,这是德妃娘娘的猫,她找了许久都不见,竟然在县主这里。”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原来是娘娘的宠物,那就赶紧带走吧。”
宫女却站在原地没动:“猫儿是县主找到的,还是请县主跟奴婢一块儿把猫儿送回去吧。”
李未央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这猫儿分明是被人放进来的,怎么成了她找到的——这就是说,德妃想要见她了。
她略沉思片刻,道:“好,容我梳洗一番。”
宫女笑道:“不必了,德妃娘娘在等着呢。”
李未央站起身,道:“如此,就请带路吧。”
站在德妃的帐篷前,李未央站住了脚步,一位女官站在门口,看到李未央来了,冷淡而挑剔的眼神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才道:“娘娘正在等着,快进去吧。”
这样居高临下的口吻,让人很不舒服。张德妃向来是贤良淑德的形象,会纵容身边女官流露出这种高傲的神情吗?李未央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和她儿子多说了两句话?那么这大历朝那么多送香囊送荷包甚至自荐枕席的小姐们,张德妃岂不是都要把她们吃了?李未央按下复杂的心情,径直走了进去。
帐篷之内布置得如同雅间,有女官掀起层层珠帘,李未央低垂着眼,慢慢走了进去。里面点着熏香,庄重而芬芳,李未央却不喜欢任何熏香的味道,稍稍屏住呼吸,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给德妃娘娘请安。”
帐内久久无声,李未央几乎要以为这里并没有人时,一个声音响起:“你是李家的三女儿?”
“是的。”李未央轻轻答。
“抬起头!”
李未央缓缓抬头。德妃倚在贵妃椅上,体态优美,青色的裙裾迤逦而下垂到地上,她很美丽,眉目精致如墨所画,眼眸转动时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帐内的光影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侧面轮廓,眉睫浓长。
不知为何,她看起来竟那般清冷,与七皇子拓跋玉如出一辙。
在李未央看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李未央。
她的眼波带着三分惊讶两分探究,望着她,最后长长一叹。
“生得好,仿佛是水莲一样。”她轻轻呢语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语。随后德妃笑了起来,鬓间步摇的缨络洒洒作响,“我听说,你是家中的庶出女儿,你母亲是一个丫鬟,是不是?”
李未央面色不变,答道:“是的。”
“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必是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德妃支起下颚,凝视李未央,“你和玉儿是什么关系?”
李未央仰起脸,直视德妃:“我和七殿下没有关系,仅仅是普通朋友。”或者,也是盟友。
德妃原本以为她是普通攀龙附凤的女子,可是见她回答的这样快、这样强调普通二字,却又有点看不懂她了,她的眸中显出一丝迷茫,很快又掩去,声音平静道:“你这种性子,一直是这样直接吗?”
李未央淡淡道:“娘娘是希望未央实话实说的,所以未央便只能向您表白自己的心意,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七殿下并不匹配,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竟然这样斩钉截铁!德妃有一瞬间的惊讶,她起身,慢慢走近,托起李未央的下颌,仔细地观察着,随后道:“玉儿很喜欢你,经常不自觉地向我提起你。”
他简直是眉飞色舞地——说起李家的三女儿。
不过德妃今天看到李未央的时候还是有点失望的,这丫头并没有天人之姿,是如何迷上自己那个眼高于顶的儿子呢?
李未央心中一顿,随后望着德妃的眼睛,回答道:“殿下只是欣赏,无关男女之情。”
德妃惊讶地望着她,不自觉地松了手。
“居然这样谦虚……呵呵……”德妃说着,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靥满面,“不过,玉儿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他需要很多人的支持,联姻是最好的方法,你毕竟是李丞相的女儿,又是玉儿所心爱的,若是愿意做个侧妃,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李未央听地心惊,启唇道:“娘娘,我不愿意!”
德妃瞥了她一眼:“怎么?嫌侧妃的位置太低?难不成你还想要做正妃吗?”
这一瞬间,帐内的气氛几乎凝滞。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不,正妃我也不会做的,娘娘说得对,七殿下的身份特殊,将来他还会喜欢很多人,而且是必须喜欢她们、宠爱她们,但未央的夫君,这一生只能喜欢未央一人。”
张德妃完完全全镇住了,李未央的脸一半沉浸在光芒中,眉目精致如玉雕成,乌黑的眸蕴着闪动的光华,然而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和坚定。
她绝不是在开玩笑。
德妃有一瞬间几乎说不出话来。
“居然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这个丫头!”德妃反应过来,几乎勃然大怒。虽然她也没看上李未央,可是为了她的儿子,她真的考虑过让她进七皇子府做侧妃,可是她竟然这样不识抬举!
“娘娘!”李未央突然提高了声音,“我绝不是看不起七殿下,恰恰相反,他不是普通的皇孙贵人,娘娘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所以娘娘绝不会容许我这样任性霸道的女子在他身边!在娘娘的眼中七殿下是珍宝,自然值得稀世的翡翠来匹配,而我不过是路边的石子,请娘娘不用多虑,我不会妄想去攀龙附凤的!与其嫁给七皇子做妃子,陷入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去,我大可以寻一个普通人家,找一个普普通通珍惜我爱护我的男子过日子!”
李未央的话像是针一般一字一句刺进张德妃的心,她望着她,竟然有一瞬间的惶然。她轻轻地张嘴,却没有发声,眼神震怒。
“你太天真了,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德妃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
李未央不是天真,她已经走过德妃娘娘所选择的道路,皇子龙孙、飞黄腾达,可是最后她奋斗一生,得到的又是什么呢?一片虚无而已。原本她实在不想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但是如果不把话说清楚,难保德妃还留着让她嫁给七皇子做侧妃的念头。去做了拓跋玉的侧妃,跟当初嫁给拓跋真又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将曾经的道路再重复一遍。没有错,拓跋玉现在对她是很有好感,可是当初拓跋真也未必没有对她轻怜密爱的时候,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谁能保证将来他能宠爱她一辈子呢?所以,她绝对不能嫁给拓跋玉!
话已至此,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
李未央本想就此退离,德妃却道:“你可会弹曲子?”
李未央慢慢道:“不精通。”
“弹一曲给我听。”德妃突然道。
曲通人心,她想要知道,李未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同于寻常千金小姐弹奏的婉转琴曲,李未央的琴声显得异常冰冷,让人听来如同在水天一色,云雾弥漫的夜景中,看到一条孤舟入海,飘忽动荡,这是一首让人觉得寒冷苍茫的曲子,光是听着就觉得这少女的心异常孤单、冰冷。
德妃听着,一直都没有出声。
帐篷的一角突然被人掀起,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李未央手中角弦顿时断了,她连忙站起道:“未央失仪,请娘娘恕罪!”
李未央的瞳孔内仿佛始终有面镜子,隔绝内心,只是将外界投映的一切冷冷反射回去。可是在弹琴的一瞬间,镜面劈开一道裂痕,德妃深刻清晰地望进了她的眼底,浓烈沉潜的窅黑在那双古井般的眼里沸腾着,她没有说谎。德妃叹了一口气,半晌之后,她的眼中渗着一种不知是悲伤还是怜悯的表情:“你的心,比石头要硬,比冰还要冷呢。”
李未央似乎没有听见,她福了福身,就这样走出去。
德妃没有阻拦。
掀开帐篷,李未央走了出去,外面阳光和煦,她觉得刺目,微微眯起眼睛。
“你怎么了?”
她侧头望过去,拓跋玉快步从不远处走过来。
李未央冷眼望着他,清亮的眸底一片冰寒。
虽然心中对于麻烦都是敬而远之,可是李未央的脸上浅浅地带着笑道:“殿下,请你提醒德妃娘娘,不是世上所有人都想要攀龙附凤的。”
“你……”拓跋玉的语音突然顿住了。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七皇子,甚至有的时候误会还是眼前这个人给自己带来的,德妃不是鲁莽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和拓跋玉走得近了一点就说这样的话,无非是拓跋玉在德妃面前说了什么!大概在这些贵人面前,她不过是一件东西,随随便便就可以决定她的命运,还需要她三跪九叩、感恩戴德!真是白日做梦!无论多愤怒,李未央却只是冷冷地屈膝道:“我告退了。”
拓跋玉微怔,唇边温雅的笑容渐渐淡了。
当天晚上,禁军副统领左元接到了一个命令,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命令:“什么,娘娘要杀她?”
女官小声道:“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左元背着手走来走去,过了一会,才停下来,看着一边端坐着的面容秀美的张德妃道:“娘娘,安平县主是陛下很喜欢的人,太后娘娘也很看重她,而且七殿下最近和她……”
张德妃发髻上簪着精致的六叶宫花和玲珑的翡翠珠钿,说话的时候纤长的坠子垂落,微微地晃:“正是为了玉儿,我才不能留着她。”
左元困惑地看着张德妃,然而他的这位表姐只安静微笑,如无声栖在荷尖的一只蜻蜓,叫人全然想不到她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这样凌厉的机锋,激起重重叠叠的风浪:“玉儿向我提起,要娶她为正妃。”
左元吃了一惊,随即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李未央虽然是安平县主,可毕竟是个庶出,不免矮了那些嫡出的小姐一头,若是娶了回来,只恐会被其他人耻笑,七殿下的身份这样高贵,德妃娘娘定然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可是纵然不喜欢,回绝就是了,何必下这样的毒手呢?
张德妃叹了一口气,道:“他若只是随口一提,我也许会准了,让他娶了这个女子做侧妃。可是他偏偏郑重其事,一口咬定非要娶她做正妃。”
左元仍旧想不通,向来仁慈的德妃娘娘为何突然下了这种命令——
张德妃嘴角的弧度浮起一个幽凉的冷笑:“玉儿这个孩子,我是晓得的,他表面上看很随和,实际上比谁都固执,若是我一口回绝了,他肯定不会就此放弃,还会生出许多事端,所以我便答应了,许诺说将来找机会向他父皇请求赐婚。可是,我又怎能让那样的女子进门呢?李未央,我今天刚刚见过的。陛下夸她聪明机敏,可是我却觉得这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少女实在是个麻烦,你看看她到了李府,竟然和嫡母闹得那么僵,到处都传出他们彼此之间的不和睦,和长辈尚且都没办法相处好,将来玉儿的王府里面不知道要有多少女子,你想想,她将来怎么襄助玉儿管理好王府呢?我不喜欢她,所以绝对不会让玉儿迎娶她,可是又不能直接拒绝,只好对不起她了。”
左元还是有一些担心:“娘娘没有必要和一个小丫头计较,警告一下就好了。”
警告?纵然警告了李未央,那自己的儿子怎么办呢?张德妃心中,其实还有一个隐秘的缘由,因为看到拓跋玉难得露出那样的神情,提到李未央的时候,他连眼睛都在微笑,身为母亲,张德妃立刻明白儿子是认真的,从未有过的认真,然而正是这种认真,让她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所以她特地召见了李未央,想要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如果她温柔恭顺、善解人意,那么她或许还会考虑留着她,可是她偏偏是那么的倔强不屈,甚至口口声声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女人,娶回来以后有什么好处!然而李未央不死,拓跋玉一定会娶她的。与其如此,不如下定决心,将她彻底铲除。
她抬起头,看着左元,冷冷道:“狩猎之事本就惊险万分,每年都有被流箭射死、被野兽咬死的人,今年李未央也会在那份意外而死的名单上。”
左元的面孔是僵白的,他一向扶持七皇子,知道他的个性是说一不二,若是将来有一天知道是他杀死了他的心上人,他怎么向对方交代?到时候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住。更何况如今他也是高官厚禄,为什么要冒险呢?
张德妃是什么样的人物,她怎么会猜不到对方的想法?
“你不要忘记,很多事情,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左元吃了一惊,他知道,像是自己这样资历的人,在皇城中一抓就是一大把,再有能力没有背景是根本没办法出头的,可是德妃娘娘一句话,却轻而易举地办到了,不过是个妃子就能如此,若是将来她的儿子做了皇帝,那么泼天的富贵指日可待,自己绝不止是眼前的成就……对于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功名利禄更为诱人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傍晚的时候,李萧然特意来看望了一下李未央,见她一切安好,这才放下了心,叮嘱道:“围猎的时候不要乱跑,很危险的。”
李未央微笑着点点头,道:“父亲也要小心。”
李萧然看着她,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随后大步地走了。
第二天,狩猎正式开始。
皇帝射出了第一箭,高亢的声响刺穿了沉默的帷幕,随着骤然响起的无数利箭的声音,数十只猛禽自四面同时扑拉拉冲出林梢。司祭官高声唱颂丰年,皇子与重臣们纷纷随之张弓搭箭,拓跋玉亦是其中之一。女眷们都在远远的看台上,拓跋玉突然转回头来,匆促地向人丛里的李未央投去一瞥。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又稍稍移向一侧。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并不是。
李未央就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拓跋玉并没有大错,自己帮助他的举动,可能是让他误会了,以为自己对他有情。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助别人,拓跋玉不知道前情,自然是不会想到自己帮助他的真正原因。
不过,李未央也不太好意思告诉对方,您真是自作多情了。既然她已经向德妃说明白了,凭着对方的身份和地位,也不会如何强求的,所以昨天她那样对待拓跋玉,多少有点迁怒的意思。或许今后和他相处,尽量保持距离吧。李未央忍不住地想,自己总觉得已经是个年纪很大的,可人家看来,自己只是个小丫头,这种感觉,还真是复杂。
就在这时候,坐在另一旁小姐们之中的高敏冷眼望着李未央,嘴角带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她站起身道:“我们也去马场吧,谁要和我一起去?”
所有的小姐都蠢蠢欲动,这里的马场养着大历朝最好的马,学习骑马对于这些千金小姐们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不会受到严苛的责备,所以看台很快空了一半,都跟着高敏去马场了。
李未央坐在原地没有动,她不想和高敏一起去凑那个热闹。
就在这时候,一颗漂亮的小脑袋突然挤到她的面前,赵月一把剑搁在了她的头上,李未央急忙道:“不得无礼!”
赵月收了剑,九公主却显得很兴奋:“哇,你的剑好漂亮!”
她显然没有意识到,如果刚才她做出不利于李未央的举动,很可能血溅当场了。
李未央扶额,她以为上次已经把九公主吓坏了,她不会再来找她的,谁知她竟然这样顽强,这孩子难道是有被虐情节吗?她不知道,九公主平日里高高在上,很少有人敢对她说真话,她看到李未央会感到害怕,看不到她又会自动自觉来找她,这和某种具有灵性的小动物是一样的毛病。
“陪我一起去外面玩吧。”九公主一边偷偷踢着石子儿,一边悄悄抬起眼睛看着李未央。
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吧,李未央叹了口气,看看空了一半儿的看台,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更加引人注意而已,既然别人都走了,她是不是也该合群一点儿呢?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九公主高高兴兴地在前面走,不时埋怨:“你走的太慢了!”
谁会像你一样不顾仪态,李未央失笑,九公主这样天真活泼,皇帝想必功不可没吧,只是这种个性,对她未必是什么好事。
走出了营区,便看到漫无边际的草原,李未央顿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之感。正因为这种自由之感,她开始喜欢这里了。
“你看!你看啊!”九公主突然跑过来,兜着裙子给她看。
李未央低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一群肥硕的蘑菇像一群胖孩子一样围成一堆,静静躺在九公主宽大的裙摆里。“那边还有好多!”九公主拉着李未央,指给她看,一不小心蘑菇全都掉了,她赶紧蹲下了身子,将蘑菇一个一个捡起来,随行的宫女们面面相觑,李未央也帮着她捡蘑菇,其他人见了,便也都帮忙。
这些宫女的年纪都不大,说是公主的侍女,还不如说是她的玩伴,只是平日里都是尊卑有别,不敢太过放肆,也不敢真的将公主当成朋友,但是现在看到公主把衣襟兜起来没命地装蘑菇,不小心摔倒了,搞得满地蘑菇乱滚,一脸狼狈的样子,李未央就会笑话她,其他人看到了,也都被这种质朴亲近的气氛彻底地熏陶了,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一个宫女不知不觉地唱起家乡的民歌来,李未央听着,直觉的那歌声悠扬悦耳,不知不觉地微笑起来。
这时候,九公主突然丢了蘑菇,跳起来道:“你们看!”
李未央向天空望去,一头苍鹰在洁白的天空展翅掠过,九公主笑起来:“我要让七哥给我捉一只!”
李未央沉下脸,九公主缩了缩脖子:“怎么了?”
“若是别人看你可爱,也要捉了你去养活,你要怎么办?”李未央提醒她。
九公主撅起嘴,不高兴道:“不捉就不捉到嘛,凶什么凶!你比我母妃还可怕!”
李未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九公主的注意力却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她指着不远处的高敏道:“她的马骑的真好!”
李未央远远看了一眼,淡淡道:“一般。”
九公主吃惊:“可是她的骑术真的是我们大历朝女子之中最好的了。”
高敏一贯是高傲的,但是此刻她扬着马鞭,自由奔放、豪爽大气,看起来和往日里判若两人,李未央心想,也许这才是真实的高敏,只可惜她不懂得欣赏自己的美丽,偏偏要去学习李长乐的大家闺秀风范,反倒落个东施效颦的结果,李未央摇了摇头。
九公主兴奋起来:“我也要学骑马!”
宫女们吓了一跳,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上去劝阻:“公主不要啊,陛下说过不许您做危险的事情!”
九公主的脾气上来了:“不是有你们在吗?!马上牵马过来!”
李未央皱起眉头,道:“你若是想要学骑马,我让你七哥来教你。”说着,她向一个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刻飞奔而去。
可是现在所有的男子都在围猎,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七皇子,若不然,能找到柔妃娘娘也好,李未央这么想着。
宫女们不得已,吩咐旁边的人找了一匹体积最小的马过来,九公主真的站在马跟前,脸上却有点犹豫了,结果不远处的高敏飞马而过,九公主像是被刺激到了,拉着马儿就要上去,谁知道那马儿个子小、平日里也很温顺,但这只是对大人来说,对九公主这样的小姑娘就完全不同了。马不但不让她上去,还当场发脾气,拼命跺马蹄,九公主突然跳起来:“啊,它居然踢我!”
李未央失笑,这么小的马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算让马站着不动,在马上骑稳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恐怕等拓跋玉赶到,九公主还没能上上马。
旁边的宫女立刻冲上去扶着九公主,只是她太紧张了,折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上了马,又因为双腿夹得太紧,突然从马背上直接摔下来,宫女垫在底下给她做了肉垫子,倒也没有摔伤。
九公主倔强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猛地翻身上了马,然而马背却是晃动的。虽然加了鞍子,仍让九公主觉得跨下摇摆不定,心里惶恐,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栽倒下来,想着想着,竟觉得自己真的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握紧缰绳。但她看了李未央一眼,想起自己刚才的任性样子,现在打退堂鼓说不定会惹人耻笑,慌忙又大着胆子直起腰来。谁知马儿刚走了几步,马蹄踩到石头,前脚突然跪下,她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宫女们来不及接着,她一下子摔倒,这回可哇哇大叫起来。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扶起来:“既然要学骑马,就要从上马开始学,上马的姿势要正确。”
李未央擦掉了九公主的眼泪,说完了这一句,吩咐人将马儿牵过来,然后将她扶上马,拍了拍她的腰部:“一定要挺直,不要怕它,你若是怕它,它也会欺负你的。”
九公主终于能在马背上坐稳了。她坐在马上,李未央拉着缰绳,一路漫步,九公主坐在马背上仰视蓝天,看到苍鹰在白云中穿过,竟有了种身在云端的感觉。她禁不住笑了起来:“真好玩啊!”
过了一会儿,九公主能够驾驭这匹马了,李未央便松了手,让它自己去溜达,九公主一边笑一边拉着缰绳,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健康又可爱。李未央松了一口气,旁边的宫女道:“哎呀,公主你别跑远了!很危险的!”
李未央吩咐道:“去帮我准备一匹马。”
宫女连忙去拉来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马,“其他的马都被小姐们带走了,只剩下这一匹了。”
李未央看了一眼桀骜不驯、喷着响鼻的烈马,点点头:“就它吧。”
九公主已经跑得很远,然而李未央简单利落地上了马,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追上了她,还不等九公主反应过来,李未央已经抓住了她,强迫她的马儿停了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时间长了的话,公主的大腿会磨破皮的。”
“我才不要!你快松开手!”九公主很上瘾,明显不想停下来。
李未央沉下脸:“你觉得好玩了,可是她们会因为违反柔妃娘娘的命令而受到惩罚,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肯跟你一起玩了。”说着,她看向不远处焦急的宫女们。
九公主一看到李未央摆脸色就害怕,赶紧道:“好啦好啦,就听你的好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在天顶上下盘旋的苍鹰忽然俯冲而下。九公主猝不及防,在马上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只见苍鹰直冲到她马前不远的地方,从草中抓出一只兔子来。兔子挣扎,把草丛打得哗啦一响。这个声音惊得九公主的马儿狂奔起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颠下来,不由自主俯下了身子,同时勒紧了马缰绳,缰绳被勒后马儿用力蹦跳起来,九公主眼看就要被甩下来。李未央抢先一步拉住了九公主的手腕,赵月几步飞上来,这时候李未央的这匹马也已经完全失控了,拼命地向前奔跑,李未央大叫道:“接着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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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3
089 棋高一着
赵月有瞬间的犹豫,她的使命是保护李未央一个人,可是当主子下命令的时候,她必须遵从,所以片刻之间,她就接住了九公主。
宫女们惊叫着跑过来,簇拥住了公主,然而李未央的那匹马还在向前疯跑,赵月拼命地跟在后面,可是马儿越跑越快,几乎完全疯了一样。电光火石之间,李未央拔出了袖子里的匕首,对准马头猛地扎了下去,马儿急速停止,四蹄一跪,将李未央摔了出去,赵月惊呼一声,冲了上去,可是李未央还是落在了草地上。
如果主子死了,那么自己的性命也就到此结束了,赵月有一瞬间的心脏停止。
九公主站起来看到这情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甩开其他人,拼命地向李未央跑过去,一群宫女都跟在她身后,这情景非常奇特,而这时候,原先找人去的那个宫女也带着拓跋玉回来了,拓跋玉想也不想,飞快地策马跑了过去,一直跑到李未央的跟前才紧急地刹住了马。
在看到李未央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的时候,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她竟然出事了!他不过是走开了一会儿!
怎么会这样!
然而就在下一刻,李未央在赵月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以手掩头,似是受伤了。拓跋玉赶紧抓住她,几乎说不出心头那一刻的震动与惊喜:“你没事吧?!”
九公主哭得眼泪鼻涕到处都是,显然被吓坏了,死死握住李未央的手说不出一句话来,都是她任性,才会害的李未央坠马了,她明明劝过她的,让她不要再骑了!
李未央却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没事,不用哭。”
九公主呆呆望着她,看起来完全傻了。
“我一点都不疼,所以你不用哭。但是如果今天我死了,害死我的人就是你。所以以后,不要再这样任性。今天是我在,不会让你出事,但如果我不在,其他人也不在呢,你的小命就会没有了。老天爷不会因为你是公主就特别优待你的。”她毫不客气地批判道。
九公主眼泪还含在眼眶里,乖乖地点头。
李未央略动一下手肘,才发现传来一阵痛,赵月小心翼翼地掰开她掩在左手肘的手,发现只是一块擦伤,不是很严重,道:“小姐,你得赶紧回去上药。”
李未央不由得苦笑,她发过誓的,再也不做好人,可是对九公主,总是特别宽容。也许,九公主是唯一一个与她的过去有关联,却给她留下美好印象的女子,又或许,她只是一时无聊的同情心发作。
李未央再一次对自己说,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拓跋玉原以为李未央即使没受伤,也会惊惧得哭泣,说不定还会对身边的人大加斥责,没想到她竟对这一摔丝毫不放在心上,脸上还带着笑容,他忽然感到她的笑容说不出的美好,简直像春天午后的风儿一样,能让人不知不觉就迷醉其中。竟也跟着她微笑了起来。
宫女们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偷笑起来,还互相递了几个眼色。
李未央察觉到了众人的表情,站起来道:“我该回去了,请七殿下早点把公主带回去吧。”
她的表情,说不出的疏离。拓跋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皱起了眉头。
可是李未央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对九公主道:“赶紧回去。”
九公主立刻乖乖点头,像是被驯服了的小猫一样。
赵月扶着李未央离开,拓跋玉见她离去,心头竟大为难受,竟想出言挽留,可是只是喉头动了几下,什么都没说。看着她的背影越去越远,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
九公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拓跋玉回过神来,九公主贼兮兮地道:“七哥,你喜欢未央姐姐对不对?”
她的称呼,已经自动从李未央升级到未央姐姐了,显而易见,李未央在她的心里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拓跋玉失笑,却没有回答她,反而走到刚才马儿死去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番刚才李未央的那一刀。
九公主捂住眼:“好残忍。”
血流了一地,好端端的马儿竟然是一刀毙命,这样下手,快、狠、准,拓跋玉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不出门的大家闺秀做出来的事情。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已经吓得浑身僵硬没办法反应了吧,李未央却能够反应过来,并且迅速作出判断,用这样看似残忍的法子将马儿一刀毙命。
“若是刚才她没有这一刀,现在死的人就是她了。”拓跋玉敢肯定,李未央一定是算好了角度把握好了时机——这样坚韧的心性和当机立断的决心,男人都自愧弗如。
远处的高敏看到这一幕,冷哼了一声,心道李未央还真是命大,原以为马儿受惊一定能够摔死她,谁知她竟然毫发无伤,真是太让人失望了!看来还要想别的办法!
出来狩猎,有个损伤是常见的事情,因此早已准备好了太医和伤药。李未央刚到帐篷前,皇帝的圣旨就到了,赐了最好的疗伤药给她,还将她大大嘉奖了一番,柔妃娘娘还特地送来了很多的珠宝,感谢她救下了九公主。
其他人都用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看着李未央,只有赵月才知道那一幕有多么惊险。若是李未央不能当机立断,恐怕会血溅当场,这样的决心,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
刚刚到了帐篷,赵月一下子跪倒在地:“奴婢保护不力,请小姐责罚。”
白芷小心地为李未央上药,李未央眨了眨眼睛,果然是好药,敷上它之后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清凉,疼痛感竟是飞快地消退,她看了一眼赵月,道:“今天你做的很好。”
赵月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她。
李未央笑了:“你最要紧的是服从我的命令,而不是罔顾我的意愿做事,懂了吗?”若是赵月不顾九公主跑来救自己,众目睽睽之下让九公主受伤,到时候哪怕自己没事,皇帝和柔妃也会因此迁怒,反而得不偿失,李未央在做好事的同时,也是有过算计的,哪怕受伤也要得到好处,可是赵月当时就想不到其他了,但是她能遵守李未央的命令,这就已经很好了。
白芷走过去,将赵月搀扶起来:“小姐说你做得很好,那就是很好,赶紧起来吧。”
赵月这才站起来,轻声道:“小姐,那只苍鹰——”
李未央点点头,那只鹰是被人驯养的,故意让它惊了马,偏偏找不到任何的证据,做成一切都是寻常的样子。只是,有能耐和胆量在狩猎场上动手,究竟会是谁呢?李未央微微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道:“这两天要多加小心了。”
不管是谁要她的性命,她都一定要把那人揪出来!
李未央在之后的两天,不论外面如何热闹,喧嚣,她都紧闭帐篷不肯出门,引来无数人好奇的目光。人们纷纷猜测安平县主受到了惊吓,所以才一直不肯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猜测引得李萧然都担心起来,特意来问了两次,看李未央平安无事,精神也很好,只是在帐篷里看书,便放下心来,不去管她了。
这件事情,当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九公主出于内疚,天天都要来看望,顺道还要带着七皇子一起来,李未央对他们态度比较冷淡,说几句话一般就送客了,但是偶尔也有轰不走的客人,比如厚脸皮的三殿下。
拓跋真知道李未央受伤,第一时间就要来看望,谁知后来听说她受伤的时候竟然是跟拓跋玉在一起,他立刻怒不可遏,再加上高敏跑过去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他表面上不感兴趣,实际上心头早已翻滚不已。所以趁着外人不注意,他三番四次地来访,只是李未央都让赵月将他挡在了门外。
但是赵月也是人,终究是需要休息,拓跋真一天十二个时辰派人盯着,终于找到她不在的时候闯进了帐篷。
李未央正在看书,回头看见他进来,不由皱起了眉头。
拓跋真见她平安无事,不知怎么回事心头竟有一阵轻松:“伤口都好了吧。”
他倒是真心问候,但如此不见外的态度反而让李未央更加厌恶,本能地转过头去:“白芷!白芷!”她叫着自己婢女的名字。
拓跋真从来没受到这种对待,心中微怒,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她的肩膀,想把她的身体扭过来。李未央没想到他会贸然接触她的身体,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打了上去。这一拍之力十分的大,却让两人身体都是一震。拓跋真本能地把手缩了回去,竟像被打痛了一样抚摩着手背。他现在说不出的生气,简直要气炸了。可是他再怒,也只限于心里而已。他清楚得很,发怒那一套在李未央的跟前分明是没有用的。
李未央见他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转过身向他从容地行了个礼:“三殿下请恕罪。我胆子小,见你忽然驾临,有些手足无措,不小心冲撞了你,只是现在这个时辰,殿下不方便在这个帐篷里停留,请尽快离开。”
她的表情竟丝毫没有热情,只有冷意,隐隐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拓跋真不禁非常懊恼。他好像真是犯贱,李未央越是讨厌他,他越是觉得难以控制自己想要得到这个女人的**:“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李未央目光一闪,嘴边浮起一丝冷笑:“殿下请出去吧,这不合礼法。”
拓跋真用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李未央,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沉声道:“那些东西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李未央,你不要逼我用我的法子得到你,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反抗我的人。”
这一刻,她清楚地从他眼中看到了野狼般的野性和暴虐。
“啊!”一声惊叫传来,把两人惊得都扭过头去。只见站在眼前的竟是九公主。拓跋真虽然无所顾忌,但猛然看到自己的妹妹,还是有些讪讪的,松了手,随后快步走出了帐子。
九公主呆呆地看着他走出大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后她快步走到李未央面前,急切地问道:“未央姐姐,三哥欺负你吗?”
李未央漠然地看了看她,沉默不语。九公主吃惊道:“怎么可能,三哥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一向是很平易近人的。”
李未央抬起头,望着她道:“你看到他刚才的神情了吗,你不觉得他很可怕?”
九公主失语,刚才她看得很清楚,三哥整个人都处在暴怒的边缘,面部表情也很是吓人,她从来没有见过拓跋真这样生气,或者说,从小到大,拓跋真每一次愤怒或者发泄,都不会在他们面前表现。
“未央姐姐,三哥他……是不是喜欢你?”九公主想了很久,只能想出这么一个答案,“可是你和七哥好,不肯和他好,是不是?”
李未央失笑,原本严肃的气氛被这个孩子一打岔,全变了。她的话虽然简单,而且很天真,可是事实上还真差不多。她帮助拓跋玉打击拓跋真,拓跋真又因为从来没有受到过女人那样的冷遇所以反过来注意到她,简直是可笑又可悲的男人。
九公主帮她出主意:“未央姐姐,我三哥是个很固执的人,你若是和他硬碰硬的话,肯定很不好,只有躲着不见他。他身边也有很多女人围着,对你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趣……我也去找一些美女献给他。等他的兴趣转了,你就没事了。”
很难想象,这些话是从一个小女孩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但李未央却明白,这是因为九公主常年在宫廷里生活,虽然天真活泼,却也不是完全无知的。
李未央望着九公主闪闪发亮的眼睛,陷入了沉默。不知为什么,她每次看到九公主,都会想到自己,当然了,九公主和自己并不十分相似,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荒谬,回想以前,那感觉简直恍如隔世。
李未央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害怕自己流出泪来。
不管怎么说,她也三十多岁了,怎么可以在一个小女孩的面前哭呢。
九公主继续说下去:“等你以后成了我七嫂,三哥也不好再为难你了。”
李未央听她的口气,竟似已经把自己视作七皇子的所有物,不由皱起眉头道:“虽然公主是好意……只是你有件事情弄错了,我不会成为你七哥的妻子的,真的……”
九公主脸色大变,就像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失声问道:“你不喜欢七哥吗?”
她觉得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然有人同时拒绝了她两个哥哥,她最优秀的两个哥哥啊,九公主私底下一直觉得,全宫廷长得最俊俏的就是英武的三哥和清俊的七哥,太子和五哥他们完全是望尘莫及,更别提是其他的王孙公子了,可是李未央竟然一个都不喜欢。
九公主摇了摇头,仍然不甘心地小声问道:“你真的……一个都不喜欢?”
李未央露出了极端诧异的神色,严肃万分地摇了摇头。
九公主露出了极端迷惑的神态,奇怪她为什么会拒绝作七皇子的王妃。这对普通的贵族小姐来说,可是无上的荣耀和幸福。迷惑的同时忽然感到了一丝愤怒,觉得李未央比她这个公主还要高傲的多,竟然瞧不起两个哥哥,可是想到白天她奋不顾身地救了自己,又忍不住为她开脱,心想也许她有什么苦衷,又耐着性子蹲到她面前,柔声问:“三哥你不喜欢就算了,七哥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可是他的心肠是最好的,平日里也最疼我,你为什么连他都不喜欢呢?”
李未央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么复杂的问题,不由头痛地扶额。
“未央姐姐,你好好想想,我七哥人真的很好啊!而且德妃娘娘人也和气,最会做桂花糯米糕了,我每次到她宫里她都对我笑呢,不像父皇的其他妃子都嫌我烦。”九公主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说的话却让李未央啼笑皆非。
九公主恋恋不舍地走了,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劝服李未央,甚至不能理解她,在她看来,两个哥哥都是人中之龙,若是其他小姐受到他们的喜爱,一定会高兴死了,未央姐姐怎么谁都不喜欢呢?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围场附近发现了白狼的踪迹,皇帝大为兴奋,带着大批的人马去捕捉。
女眷们听说这个消息,都十分的兴奋。
“白狼是很狡猾的动物,每年猎到它的都是英雄呢!”
“陛下曾经猎到过一只活的白狼,可惜没几天就不吃不喝地死了!”
“听说白狼的皮毛温暖舒适,冬天的时候薄薄一层连皮袄都不用穿,若是能用来做领子,一定是又漂亮又威风!”
“是啊,不知道今年谁能拔得头筹!”
大家纷纷附和,点头称是。
李未央在帐篷里呆了三天,她一出来,其他人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她的身上:“县主上次骑马摔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刘小姐关心。”李未央微笑着和户部尚书千金刘小姐打招呼。
“你真是勇敢呢,柔妃娘娘最近可是到处在向人夸赞你,说如果不是你,九公主可就危险了!”一旁的孙小姐忍不住插嘴道,她是将门千金,最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孩子,听说李未央那么勇猛地冲上去救九公主,心里不免对她有三分的好感。
李未央笑了笑:“若是孙小姐在场,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还会做的比我更好。”
孙小姐笑了笑,那也是,自己的骑射功夫可是一流的。
“你这两天没有出来,错过了好多精彩的围猎呢!现在三殿下和五殿下暂时并列第二,七殿下的猎物是最多的呢!”另外一边的林小姐满眼红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围场。
李未央看向远处,只听见马蹄声大作,尘土飞扬,无数骑士策马狂奔,竞相堵截猎物,场面很是壮观。
“哼,有些人分明是借着伤表现自己,以为救下了九公主就了不起,不过是一点点小事而已!”一道尖锐的声音冷冷响起。
李未央扬眉望去,却是一脸冷傲的高敏。
高敏见她望过来,心头一跳,口中却不由自主道:“只是被一只鹰惊了马而已,这点小事还要到处炫耀!”
李未央垂下眼睛,事情发生的事情,高敏一直在现场,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要不就是她一直盯着自己,要不就是这件事她也有参与。反正,这丫头没干什么好事。
李未央想了想,突然站起来笑道:“昨日见表姐策马扬鞭姿态绝俗,不知今天可敢与我比试一下?”
高敏冷笑一声:“怕你不成!”昨日她看到李未央摔下马,理所当然地认为李未央骑术一般,心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压一压李未央的威风,让所有人看看究竟谁才是最优秀的女子!
孙小姐拍起巴掌:“好好好!我最喜欢看马术比赛!我给你们当评判!”
高敏跳上了马,面带挑衅地望着李未央。
李未央微微一笑,径直下了场,也不要人搀扶,跃身上马!她的身手矫健,身姿美妙,孙明玉一看便知她是个骑马的好手,不由叫道:“就以那边的红线为界,我数三声,谁先到达便是谁赢!”
“李未央,你这么想要丢脸,我成全你!”高敏扬起下巴,骄傲地像是一只美丽的孔雀。
李未央露出一丝笑容,向看台上的赵月使了一个眼色。
赵月点了点头,轻轻回了一个手势。
这三日,左元一直在等第二次机会,可是李未央一直闭门不出,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时间下手,而刚才李未央又一直和其他小姐们坐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惹出麻烦,所以他只能暂时按捺不动。
然而李未央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突然要和高敏比试赛马,这可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左元越想心中越兴奋,他盯着前方已经上马的李未央,目光中的杀意越来越浓。他躲在一边,正苦苦思索,要怎么样才能造成她意外身亡的假象呢?其实就算自己杀了她,也不一定会查到自己身上来吧,这里有这么多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查到自己头上?虽然这么想,可是他却一丁点险都不敢冒。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围场的狩猎快要结束了,大批的骑手和士兵正带着猎物回来,他们的身上都带着弓箭,左元情不自禁地笑了,这可不是天赐良机?只要自己藏在人群中,用箭射死李未央,到时候别人只会以为是流箭,根本找不到真正的凶手,这可不关他的事!
用不了多久,自己又可以升官了吧!
“三、二、一!”孙小姐挥舞着丝巾,难得的红光满面。
高敏双腿夹紧马腹,快马加鞭,很快就冲到前头去,耳边风声潇潇,疾速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得意。李未央微微一笑,策马扬鞭,不紧不慢地跟她几乎是落后一步,高敏听见马蹄声,猛地回头,见到李未央竟然就在她身后,不由恼怒,拼命地抽了一鞭,飞快向前跑去。
看台上的小姐们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开心的不行,完全忘记了往日里的仪态,大声地为李未央和高敏加油鼓劲。
魏国夫人冷眼瞧着,心中笃定了高敏会赢,便和一旁的夫人们坐着聊天,并不十分关注场上的动静。
眼看前面就是红线,李未央冷笑一声,策马扬鞭,在一瞬间与高敏比肩而行。
两人眼看就要一起到达终点。
拥挤的人群中,骑士们纷纷扬起弓箭正在呐喊,一个不怀好意的人正向着她张开了弓。
“闪开!”
“危险!”看台上的孙小姐突然看见一道锐利的光芒向李未央射去,急忙大喊。
电光火石之间,李未央就在此刻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光线在眼前闪过,她微微一笑,就是现在!
此刻左元、李未央、高敏的位置正是一条直线,与其说是高敏恰巧站在了直线的最后,不如说是李未央有心站在她的身前,引来了弓箭手。
箭已离弦。
李未央脚尖轻轻一踢,让胯下的座骑小跑数步,随后猛地弯身,错过了这支原本夺她性命的利箭。挟着锐利的啸鸣,箭镞自李未央的头顶擦过,深深贯穿了高敏的肩头,长箭劲力依然未消,一直将高敏整个人如同风筝一般打飞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上。
狩猎结束的拓跋真和拓跋玉等人正好到了这里,却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五皇子脱口道:“是那个妖女!”
刚刚的利箭从李未央的头上擦过,击碎了她的发簪,满头乌发,竟然在空中高高飞扬起来,长发如一股乌黑芬芳的泉水淌至腰间,华美得令旁人呼吸凝窒。从披散纷拂的乌发中,她仰起脸来,目光冷冽,容光慑人。拓跋玉愣愣地望着她,那是一种扑朔迷离的美,如临水照影,总也看不真切,只觉得难以逼视,眩人眼目。
众人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高敏,都呆呆地望着李未央。
直到魏国夫人发出撕心裂肺地大喊,拼了命一样从看台上跳了下来。
“敏儿!”
无数人这才反应过来,飞快地向高敏跑过去,然而此刻的高敏早已失去了意识,血流了一地,如同破布一样倒在地上。
拓跋真大声地道:“叫太医!快叫太医来!”
李未央却突然拔高声音:“抓住那个人!这弓箭是他射出来的!”
所有人震惊地向原本正准备趁乱逃走的左元身上看去,左元一下子僵立在原地。怎么可能,在那么快的瞬间,李未央怎么会躲开,又是怎么知道是自己下的手!他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几乎难以相信!
拓跋玉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看不出的情绪,最终冷声下令:“绑起来!”
左元吃惊地看着士兵们涌过来,将他按倒在地!
太医快速地赶到,仔细查看了高敏的状况,道:“肩头的箭伤倒不是最重的,只是她刚才骑马过快,又一下子从马上摔下来,整个腰椎都断了,这辈子恐怕都——”
魏国夫人失声痛苦,疯了一样地跑过去,抓住左元的脸,用尖锐的指甲撕扯着,如同疯狂的母兽,左元尖叫着,可是却被士兵们绑住了手脚,根本没办法动弹,他的脸很快变得血肉模糊,魏国夫人还在尖叫:“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拓跋玉却走到了李未央的身边道:“你没事吧?”
李未央冷冷地望着那边,道:“那个人——是什么人?”
拓跋玉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那雕塑般深轮廓的脸被午后的阳光染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勾勒出一种近似辉煌的英气,可是此刻看起来他的神情带了一丝不可置信:“是我的人。”
说完了这四个字,他像是如释重负。他本来可以对她撒谎的,可是这样的谎言会让他觉得愧疚,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实话实说。
李未央看着他,目光突然变得很冷很冷。
有一瞬间,拓跋玉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那冰冷的目光冻结了。
他知道,她的心底是有冰渣的,那是怀疑、冷漠和疏离。他已经尽全力向她靠近,可是他能够感觉到,李未央心中这些情感是顽固的,不是遇上一点暖意就会化掉的。尤其是现在,她看他的眼神,简直冷到了极点。
“我知道这件事情跟你无关,可是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若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保证下一次这弓箭不会射向德妃娘娘。”李未央的声音异常冷淡,但却十分地肯定,她可不会看在拓跋玉和什么大局的份上,惹恼了她,将手里的资料送给别人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怎么看都是拓跋玉求着她而非她要选择他。这对母子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我会和母妃好好说清楚。”拓跋玉沉下脸,道,“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
李未央淡淡地看了一眼被人押走的左元,道:“我要他以命抵命。”
拓跋玉点头,道:“我会把他的项上人头交给你。”
李未央的眼睛眨了眨,道:“对于敢杀我的人,五马分尸我也不会介意的。”
拓跋玉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点头:“自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未央要比他残忍的多,但是,却也能够当机立断,对于所有意图不良的人都狠得下心肠。
“刚才你是怎么发现他的?”藏在人群里,很难发现吧。
“赵月,把你的宝贝给七殿下看一眼。”李未央挥了挥手。
早已赶到李未央身边的赵月冷着脸亮了亮袖子里的铜镜,拓跋玉明白了过来。
“刚才我让赵月关注身边的动静,当那个人射出箭的时候,给我一个信号。”李未央十分简单地解释道。这其中还有很多复杂的问题,比如赵月是如何发现左元的,又是如何抓住最好的时机,他们约好的信号怎么传递,李未央都没有说,但拓跋玉却都明白过来了。
不过是一个局。
从李未央约高敏赛马,就是诚心要让她去送死的。
“你为什么选择高敏?”拓跋玉不明白地问道,在他看来,李未央虽然狠辣,却不是一个伤害无辜的人。
李未央笑了笑,道:“有人看见这几日魏国夫人和高敏两个人去德妃娘娘的帐篷里走得很勤,你说他们如此关心我,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点回报呢?终生躺在床上不能动,你说这样的折磨是不是比让高敏死了更好?魏国夫人也会很满意吧,想必她不会轻易放过刚才那个人。”
拓跋真一直在远处望着他们,他以为他们在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因为他离得很远,而且看到李未央脸上的微笑,尽管那只是淡笑,可也让他难以忍受。他快速地回头道:“还不快把高小姐抬起来!”
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高敏抬起来,有几位小姐都吓得晕了过去,其他人又七手八脚地去搀扶她们。孙小姐呆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刚才碰了一下高敏,现在却是满手的鲜血,李未央走到她的身边,孙小姐脱口道:“血,好多血……”
李未央关心道:“表姐伤的很重吧。”
孙小姐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一边叹气道:“恐怕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哎呀,真是万幸,刚才那箭若是射在你身上,一定会出人命的!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混蛋,每年都会有这种误伤的情况!”
李未央略带惋惜地笑了笑:“是啊,表姐真是太可怜了。”
白天的事情发生以后,因为这样的误伤事件每年都有,所以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不过是对倒霉的高敏长吁短叹一番罢了。作为当事人的左元,在伯昌侯的一力打击下,被削职为民,勉强留了一条性命,等候进一步发落。然而他却像是突然发了狂,跑出了看守他的帐篷,一个人跑到营地外面去,直到第二天找到他,已经被黑熊撕了个稀巴烂。
赵月道:“小姐,这也算五马分尸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拓跋玉还算守信。”
左元两次对自己下手,这是他应有的下场。至于德妃么……李未央微微笑了笑,虽然暂时还不能动手,但这也仅仅是看在拓跋玉的面子上,不代表对方什么麻烦都不会有,这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拓跋真回到大帐时,已是上灯时分。侍侯晚膳的丫头中有个面孔陌生的小婢,一双灵透的眼睛,捧着托盘走上来:“请殿下用膳。”
拓跋真看了她一眼,目光却在她的那双眼睛上凝注了。
似曾相识的感觉。
拓跋真盯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美丽的脸上顿时爬满红晕,呐呐道:“回殿下,奴婢叫做卓儿。”
拓跋真盯着她的脸,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吩咐心腹去查探李未央的情形,却显然被误会了,对方似乎是觉得揣摩到了他的心意,所以千方百计找来一个这样容貌有五分相似的女子,送到他的身边来。
卓儿讨好地将托盘放下,温柔地依偎到拓跋真的身边:“请殿下用膳。”一边说,目光一边在拓跋真身上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上打转儿。她是乡间女子,突如其来被人寻来,还不知为了何事,可是拓跋真相貌英俊、气度非凡,而且他看她的眼神非常特别,这让卓儿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飞上枝头的预感。
“你喜欢我么?”拓跋真反常地问道,面容紧紧盯着卓儿的脸孔。
卓儿的脸色变得更红:“殿下人中龙凤,奴婢……心中十分仰慕。”
看着那张相似的面孔说出截然相反的话,拓跋真有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他温柔地笑了笑,道:“赏给你了。”说着,他竟然解下玉佩,丢给了卓儿。
卓儿高兴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连忙谢恩。
“殿下,有新消息。”一名黑衣男子进了帐篷。
卓儿扭着腰肢退下了,拓跋真面上笑影尽去,神情转为肃杀:“又让人抢在了前头了。”
“属下无能。”何拓低下了头。
拓跋真冷笑:“我原以为他故意放走左元是为了放他一条生路,却没想到他竟然壮士断腕,借此向李未央表明心意,好一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轻哂。“若左元落在我的手里,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开口指正德妃。”静了片刻,又道,“可惜晚了一步。”晚了一步,他本可以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彻底破坏拓跋玉和李未央的关系。若是让李未央亲耳听到左元开口说是德妃指使他的,那么必定跟拓跋玉翻脸。
“我手下连续折损十名重要的钉子,拓跋玉还真是不简单。”拓跋真笑道。
何拓低头道:“殿下,恕属下僭越,消息一再走漏,府内怕有眼线,需得设法除去。”
“看来是要好好查一查。”拓跋真吐了口气,眉头一展。
就在这时候,何拓突然喝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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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3
090 螳螂捕蝉
随后,他猛地站起,一把剑横在来人的脖子上,卓儿一张脸花容失色:“殿下……奴婢只是忘记端走茶盘……”
刚才她收到拓跋真的玉佩,一时高兴地忘形,竟然忘记了取走托盘,回去当然是没办法向总管交代的。眼看着拓跋真的神色缓和下来,卓儿松了一口气,殿下似乎喜欢她,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吧,可是下一刻,拓跋真的手一挥,她的头就掉了下来,还瞠目结舌的模样,十分可怕。
“拉出去。”拓跋真看了一眼满地的血,只觉得厌恶。
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然也想跟李未央相比。李未央并非是因为美貌才引起他的注意,他要的是她与众不同的个性和聪颖,哪怕是对方那种可怕的凶狠都别有味道。与之比起来,卓儿只是空有其形而没有头脑没有个性,就只是一具玩偶而已。拓跋真的目光看向那张已经失去生气的,和李未央相似的脸孔,目光就像被慢慢磨尖的剑尖一样,渐渐有了刃口。他现在对李未央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恨意。他最恨她的,是她胆敢看中其他的男人。他现在越发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暗暗又在心里决定,日后如登九五,哪怕把天下都翻过来,也要让自己称心适意。
李未央见到魏国夫人的时候,她正坐在高敏的床前发呆,然而等她回过头来,只见平日里那轩昂跋扈的气势已经彻底不见,原本显得高高的颧骨此时更见瘦削,双腮甚至也微微凹陷了下去。那双曾让李未央非常不适的,犀利到嚣张的眼睛,也哭得肿肿的,瞳仁里一团混沌,倒显得大了些。不知是不是悲戚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她的鬓边也似乎多了几根白发,和她那灰败的脸色配在一起,使她整个人显得更加颓唐。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
这对母女是咎由自取,她已经确认过,是她们在德妃面前挑拨离间,并且策动德妃积极行动除掉自己。若是她们没有先用卑劣的手段陷害自己,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高敏的整个脊椎都断了,就算勉强活下来,这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过日子,美好的前程就此断送,这对于心高气傲的高敏来说,比死还要难受。
同行的孙沿君推了李未央一把,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随后孙沿君走上去,劝说道:“魏国夫人,我知道高小姐出事你很伤心,可是你自己也要爱惜身体啊!”
魏国夫人一直恍惚着,听她如此说抹了一把眼泪,像从梦里刚醒来一样咕哝着说:“敏儿太可怜了。”随后她突然抬起头,猛地盯着李未央,怒声道,“你怎么来了!”
在她眼里,李未央就是害她女儿受伤的仇人,她恨不得扑上去撕扯,可是看到李未央身后背着宝剑、目光冷峻的赵月,魏国夫人下意识地止住了步子。
李未央淡淡道:“姨母节哀。”
魏国夫人一听这话脸上顿时凸显怒容,恨恨地说:“李未央,若非你要跟敏儿比试,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是因为你……”
孙沿君同情地望着魏国夫人,在她看来,这件事情和李未央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不是高敏咄咄逼人,李未央也不会要和她比试,再说,伤人的事情也是一次意外,她刚想要说什么,李未央柔声道:“孙小姐,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对姨母说,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孙沿君是一个大方得体、通情达理的姑娘,她以为李未央要向魏国夫人道歉,所以笑道:“好,我先出去了,待会儿再去找你。”看多了那些千金小姐矫揉造作的样子,出身将门的她对性格直率、聪明果敢的李未央很欣赏,有心与她结交。
说完,孙沿君就走出了帐篷。
李未央和魏国夫人一时两相对峙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魏国夫人突然感到一阵凄凉,她的大儿子死了,小儿子不成器,女儿又只剩下半条命,丈夫怪她挑唆女儿争强好胜,此刻说不定正恨着她呢。她平日里对待下人的手段甚是酷辣,除了自己的大姐,整个家里也没有什么能说说话的人。在这个不怎么寒冷的晚上,面对着面容如水的李未央,她忽然感到冰寒刺骨。因为她由衷地觉得,自己现在成了孤家寡人。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看到李未央,魏国夫人原本惨淡的心情如同雪上加霜。
“姨母,我为什么要笑话你呢?表姐变成这个样子,我心里也替她难过。”李未央不但不难过,还觉得高敏是咎由自取,只是现在,她有必要继续往下说,“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那天的事情不是意外。”
魏国夫人猛然抬起头来,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情本来我不想说,因为说出来会牵连很多人,可是我若是不说,又觉得心内不安。”
“你瞒着不说,是因为说不得呢?还是认为我没有本事,问不了这件事?”魏国夫人察觉到了蹊跷,盯着李未央的眼睛,目光渐渐犀利。
李未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要说,但还是迟疑了一下:“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瞒着你……只是如果跟姨母你说了,恐怕会影响你和德妃娘娘的关系……如果造成那样的后果,我万死也难赎其罪……但是不跟您说,又怕您一辈子都被蒙在骨子里……”
魏国夫人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大变,声音也颤动了起来,像要站起来似地撑住檀香椅的扶手,衣袖滑过桌面,险些将一旁的茶杯带下来:“你说什么?和德妃娘娘有关?你究竟……什么意思?”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宫中环境很复杂,德妃娘娘表面上仁慈大度,实际上却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我听说你们之前曾经去她面前说了很多我的坏话,所以我就很害怕,便请了七殿下替我去解释,可是七殿下回来却对我说,德妃娘娘觉得你们是在故意挑拨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反而对于你们的行为很生气。姨母,你是知道的,蒋国公府的二舅舅是有一个庶出的女儿进了太子府做侧妃的,德妃娘娘很容易就会产生别的联想,她觉得蒋国公府和伯昌侯府之间一直有勾结,你们的故意示好被她看成是离间计,所以她预备给我们一点教训!那天……不过是表姐运气不好罢了!”
“你说什么!”这一番话好比一声惊雷震散了魏国夫人的魂魄。她慌忙想要站起来,身体抬了一半又跌回到椅子中去,更是脸色煞白,目光呆滞,浑身抖个不停,那模样就像被忽然抽走了魂魄一样。
这些话本来是漏洞百出的,但是李未央知道,现在说这些话,魏国夫人一定会相信,而且会深信不疑。她继续往下说道:“姨母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希望你派人去好好查一查那个左元的背景,他做了那么多年禁卫军副统领,武功高强箭术高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误射了呢,好巧不巧偏偏射向我们的方向,这分明是有人在借着他的手警告我们!”
“不!这不可能!”魏国夫人不相信李未央。
李未央笑了笑,道:“姨母,不管我们关起门来如何憎恶,在外人看来,李府,蒋国公府、伯昌侯府,都还是一家人。虽然你们在德妃娘娘面前说了很多关于我的坏话,虽然外人都知道我们之间不太和睦,可是别人看来,我们毕竟是有姻亲关系的不是吗?德妃娘娘会觉得你们故意出卖我来取信于她是别有所图,想要警告你们一下,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她顿了顿,随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高敏一眼,道,“更何况,敏表姐一向和三殿下走的很近,别人都觉得她将来是要做三皇子妃的,她若是出了事,自然对三殿下是一个不轻的打击,三殿下又是太子那边的人……这其中自然有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唉,说到底,表姐不过是替罪羊而已。”
魏国夫人像失去灵魂一样呆在椅子里,牙齿紧紧咬住煞白的嘴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李未央笑了笑,她不怕魏国夫人去查证,因为的确是张德妃下的手。现在她不过是将这个事实告诉魏国夫人而已,“因为我也是受害者,那天我和九公主遛马,结果有人用驯养过的老鹰惊了马,我差点命丧马蹄之下,背后的人不但想要杀表姐,还要引起我们的内斗,姨母你说,我的恨意会比你少吗?”
“什么是引起内斗?!我完全都听不懂!”魏国夫人睁大眼睛。
李未央脸上浮起一层遗憾:“表姐之所以和我赛马,这不过是女孩子之间一时的争强好胜,我们并没有什么刻骨的仇恨,可是在旁人眼中,我就成了害表姐受伤的罪魁祸首,这样一来,姨父嘴巴里不说,心里一定会和父亲起了嫌隙,咱们两家在朝堂之上,一直是互相扶持的,如果我们翻了脸,势力都会有所削弱,若是有人这时候从中因势利导,造成两家反目成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各个击破就很容易了。”
“啊……”魏国夫人如梦初醒,现在她的怒气已经逐渐平复了,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颓唐得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样:“你先回去吧。回去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姨母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魏国夫人咬牙看着她的背影,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一旁魏国夫人的心腹刘妈妈到:“夫人,县主这是在挑拨离间。”
魏国夫人慢慢地靠到椅背上,目光如死灰一般移向帐篷顶上,用力地握起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了肉里:“她是在挑拨离间,可是她说的一定都是事实,至少关于谁才是害了我女儿的人,她没有说谎。那一箭一定是张德妃安排的!”
李未央关于这一点上没有必要说谎,因为当时如果不是她闪得快绝对不可能逃过去,而当时那种场景,两个女孩子的马儿几乎是齐头并进,不管对方是要杀李未央还是要杀高敏,两个人都会一起陷入危险!魏国夫人只觉得是李未央命大,而不会想到她早有准备,毕竟这个世上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呢?更不可能设下这样可怕的圈套!她怨恨李未央,更憎恶张德妃,她们原本想要借她的手除掉李未央,反过来却被她派来的杀手给害了!
李未央走出了魏国夫人的帐篷,回头看了一眼,不由淡淡笑了。
赵月觉得奇怪:“小姐,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回答。
狩猎的最后一天,白狼被七皇子所获,皇帝大为高兴,摆了宴会庆祝。
这本来是一场十分和睦的宴会,可是宴会上却出了乱子,一个宫女居然是混进来的刺客,妄图想要刺杀皇帝,然而早有大内高手贴身保护皇帝和几位重要嫔妃,那宫女刚刚从托盘下抽出匕首,未出手就被人发现,将她当场拿下。皇帝命人盘查,那宫女即刻抹了脖子自尽而死。
皇帝勃然大怒,当众命人搜查。结果在那宫女的身上发现腰牌一块。查那腰牌,居然出自张德妃宫中。
在那个刹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张德妃一贯受到皇帝宠爱,这么多年来屹立不倒,可这一次皇帝却勃然大怒,拿起那腰牌用力掷过去:“德妃,你干得好事!”
张德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在宫中已经多年,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却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样震怒的模样,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祸事吓得瘫倒在地,平时的聪明机敏都忘了,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大声道:“臣妾冤枉!陛下,臣妾冤枉啊!”
李未央远远瞧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张德妃满脸的泪水,不停地道:“陛下隆恩深重,臣妾怎么会谋害陛下呢?!”
皇帝经历多次宫闱之变,自幼年起便不断遭人暗算,最憎恶惧怕这些龌龊手段。狂怒之下不及细想便向左右喝道:“将张德妃押下去,等待发落。”一语出,众人全都惊呆了。
“父皇——”拓跋玉疾步而出,随后他突然想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触怒皇帝。即便要为母妃伸冤,也要等到皇帝的雷霆之怒消了以后,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的!
“德妃娘娘一定是冤枉的!”就在一片议论纷纷中,突然有一道稚嫩的童音这样说道。
众人吃了一惊,都向九公主望去。
九公主原本特意跑去和李未央一起坐着,现在从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出来,跪在地上,向前膝行几步磕头奏道:“父皇万万不可仅凭一块腰牌就定德妃娘娘的罪。”
柔妃一下子站了起来:“陛下,九公主不过是个小孩子,她什么都不懂的!”
九公主却鼓足勇气道:“父皇,这里这么多人,想要弄一块腰牌有什么难的?如果这腰牌真的是德妃娘娘宫中的,她干嘛要让那个人戴在身上,这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这是陷害呢!”
众人都低下了头去,他们当然看出这是陷害,可是在皇帝的震怒面前,谁也不敢为德妃说一句话。
皇帝很惊讶地看着自己宠爱的小女儿,她平日里和德妃并不算特别亲近,可是今天却突然跑出来为德妃说话,算起来,柔妃和德妃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但是九公主却半点都不避讳,到底是个孩子——正是因为是孩子,她才敢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话,甚至于皇帝在震怒之下没有想到的事实,她也居然敢当众说出来。
仔细一想,事情的确如此,聪明睿智如皇帝,正是因为一向很钟爱敬重德妃,才会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格外的愤怒。若是因为这样简单的陷害就冤枉了德妃,纵然将来弥补,也会留下裂痕,尤其是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想到这里,他看向一旁目光殷切却一直默默望着德妃的七皇子,面色缓和下来。
一直保持沉默的武贤妃突然开了口:“是啊陛下,这是有人嫉妒德妃娘娘得到陛下恩宠,所以故意陷害,您可一定要仔细调查,千万不可冤枉了德妃妹妹才是。”
德妃泣不成声,哭着扑到皇帝近前,双手抓住袍角苦苦哀求道道:“陛下,臣妾绝不敢做出伤害陛下的事情啊!”
皇帝已经明白一切,只是觉得下不了台,正好顺着武贤妃的话下台:“你起来吧,朕都知道了。先回去休息,朕自会给你个公道。”然后,转头对众人道:“这宴席是开不下去了,大家都散了吧。”
三皇子拓跋真感到很失望,他非常希望德妃就此倒台,虽然这样看似拙劣的计策无法真正撼动德妃的地位,可是只要在皇帝心中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很快就会生根发芽,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偏偏今天居然被这样破坏了。他怨恨地看了一眼九公主的方向,却发现她正很开心地和李未央说着什么。
是李未央教会九公主说出那番话的!拓跋真第一个明白过来!他的手指,不由握得更紧,几乎掐出血痕。
九公主悄声问:“未央姐姐,你说到底是谁派了那刺客前来?”
李未央笑而不答。
拓跋玉恰好在这时候走过来,他突然开口道:“为什么?”
李未央接口道:“九公主,我有话和你七哥说。”
九公主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好。”说着就拎着裙角跑远了。
拓跋玉的目光含了一丝不可置信:“是魏国夫人所为,刚才我看到她的表情,那一瞬间——”当德妃被皇帝赦免的时候,魏国夫人那种失望的表情,全被拓跋玉看在眼中。
李未央笑了笑:“魏国夫人不过是知道了真相而已。”
“她本来不会知道这些,除了你,除了我——”拓跋玉咬牙,“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呐喊出声,可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是我的母妃!你明明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闪过一丝冷意:“若是我真的被她杀掉了呢?!七殿下怎么赔偿我这一条性命!难道就因为她是你的母妃,我就要对她百般忍耐,任由她杀我吗?!”
拓跋玉自觉理亏,却还是不肯放弃:“可我已经说了,我会去向母妃解释——”
“解释?解释有用吗?”李未央淡淡道,“我要的不是解释!我要的是公道!”
“我已经和母妃说过,她保证不会再伤害你!”
“保证?!”李未央嗤笑一声,“七殿下,你母妃的保证,恕我没办法相信。”若是保证有用,那么赵月从她的帐篷外面为何发现有人还在监视,甚至有人往帐篷里投入毒蛇。
这说明张德妃从来没有死心!李未央不知道拓跋玉是怎么说的,但张德妃的执拗的确是非同一般!
拓跋玉眼睛里有一种痛苦,他觉得仿佛生活在两道夹缝之中,这感觉令他不知道如何向李未央解释。母妃认为李未央不配做他的正妃,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他轻声道:“未央,我母妃做的那些事,伤害不了你的,你这么聪明,这么厉害——”
李未央突然笑了,简直是笑得不能停止。
因为她聪明,因为她强大,别人就可以尽情来陷害她吗?当她是个傻子?!她冷下脸,声音如同一块寒冰:“七殿下,若是我无能,就活该受死吗?!”
拓跋玉几乎失语,他知道这些无法伤害李未央,所以才掉以轻心——说到底,他太笃定李未央的力量和聪明,却忘记了她也是会受伤会流血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一时之间,他感到无比的悔恨,都怪之前她给他的印象太强势,所以他才会留下错误的想法,觉得她能够应付一切,不由自主地,他上前了一步:“未央,对不起,我再次向你保证——”
“不必保证了!再有一次这种事情发生,我不保证德妃娘娘还能继续安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李未央冷笑一声,“我是一块烂石头,可是我的性命却是很硬的,娘娘要杀我,可小心被砸的头破血流!”
拓跋玉深深望着她:“虽然你嘴上说的这样凶狠,可是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今天并没有想要害死我母妃,否则你也不会让九妹说这句话,别的任何人来说,父皇都不会相信的,你比我们都还要明白父皇的心思。”
只有一个毫无利害冲突的公主,一个弱小天真的孩子,一个被皇帝宠爱的掌上明珠,她说的话,皇帝才会相信。
帝王者,多疑。所以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李未央算计在内的。
李未央撇过脸,远处的火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明灭不定的光影,她的声音很平常,平常到没有人意识到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劳:“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七殿下你好。”
拓跋玉惊奇地望着她。
李未央继续说了下去:“今天这件事,表面上看,德妃娘娘是受到了陛下的申斥,可陛下已经知道自己冤枉了她,而且刺杀的事情往深处想,陛下会认为有人对你充满嫉妒,才会构陷一向平和的张德妃,你说,谁会觉得你是威胁,忍不住出手剪除呢?”
“你故意选择了魏国夫人?”拓跋玉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正是,魏国夫人的二哥,也就是我那个名义上的二舅舅,可是有一个庶出女儿进了太子府的。”李未央笑道,“看着吧,陛下一定会觉得,太子对你有陷害之心,今后不但会对他多加防范,还会更加地保护你和器重你,以弥补对你和德妃的亏欠。”
拓跋玉望着李未央,她的一步步一招招都是那样的毒辣,心头涌起一种复杂的感情,一时之间,只觉得一阵阵的寒冷。
皇帝下诏彻查此事,然而那个宫女的身份籍贯全都没有问题,在宫中多年也从不与人交往过甚,很明显是安插多年的人,动用这样的人,很明显是想要将张德妃置诸死地。可是皇帝的命令毕竟不是开玩笑的,终于有人告密说魏国夫人曾经和这名宫女私下接触过,这样一来,魏国夫人就成为首个怀疑的对象,可是等禁卫军赶到魏国夫人的帐篷,却发现她已经穿戴整齐地吞金自尽了。伯昌侯大为震惊,三跪九叩去向皇帝负荆请罪,皇帝却决心要将他满门抄斩,李萧然听闻此事,赶着去向皇帝求情,并且力证此事与伯昌侯无关,可是皇帝最终还是将他削了爵位,贬为平民,流放荒凉的贺州。消息一传出来,一时朝野震动。
来的时候,魏国夫人还是高高在上地坐在马车里,现在却是一卷破席子被拖着走。高敏骑在马上飞扬跋扈的模样还近在眼前,可是现在她却只能躺在马车里和她的父亲一起去贺州了。
李未央远远的望着,目光中流动的却不知是怎样的淡然。
“真是可怜,本来好端端的。”孙沿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要是早知道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这场狩猎还不如不参加。”
先是九公主骑马受惊,然后是高敏被误伤,接着是张德妃被人冤枉,后来是查出来罪魁祸首是魏国夫人,最后魏国夫人还自尽了。整个事件仿佛都是环环相扣,紧紧相连的,可是孙沿君却绝对想不到,一切都和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寻常的少女有着密切的关联。
李未央回答道:“孙小姐的确是好心肠,只是很多事情冥冥中自有定数,魏国夫人既然做了恶事,本就应当预想到今天的结局。”
孙沿君不由点点头,道:“魏国夫人的确不该冤枉张德妃的,我听人说,魏国夫人有一个侄女是太子的侧妃,所以现在人人都说,魏国夫人是受了太子的指使去对付张德妃,真正的目的是要陛下疏远七皇子呢!”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刻意怕别人听见的样子。
李未央淡淡笑笑:“哦,孙小姐也相信这种传言?”
“这可不是传言,谁都知道魏国夫人的大儿子高远,生前不是太子伴读吗,就是因为高远为了太子而死,她才被册封的。再加上,蒋国公府大房二房连生了五个儿子都没有嫡出的女儿,太子殿下为了笼络他们,只好娶了他家庶出的女孩子,身份不高只能给个侧妃的名位。若不是为了太子,魏国夫人为什么要去陷害张德妃,她们之间一没有仇怨二没有冲突——”孙沿君不由自主将孙将军分析过的话说给李未央听。
李未央脸上露出些微的惊讶:“是这样吗?”
孙沿君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也长点心眼吧,不过你们倒是没事的,你父亲一向不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参与?那不过是表象,李萧然不过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罢了。只是如今他想要让女儿母仪天下的愿望已经落空,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了。
“陛下因为冤枉了德妃娘娘,对她好生安抚呢!又说七皇子猎了白狼,给了不知多丰厚的嘉奖……”孙沿君一通说,李未央的目光却注视着伯昌侯的马车一路走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次的狩猎终于结束了,婉言谢绝了孙沿君热情的邀请,李未央回到了丞相府。
回到房间里,李未央吩咐所有人都出去,这一刻,在看不到任何一个外人的时候,她不需要再努力坚强,她可以放心的软弱,也可以不那么勇敢。
当拓跋玉说:“我觉得你足够坚强可以应付一切。”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李未央记不得了,她只是觉得,在那一刻特别的生气,特别的愤怒,尽管她只是将对方当成一个盟友,可至少她投入了一部分的感情,她以为他们可以是知己是朋友,为了共同的目的而在积极努力。可是拓跋玉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了。
她的确很强悍,可还没有强悍到可以应付一切危险的境地。尤其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她比谁都还要害怕,她没日没夜的梦境里,永远都是冷宫里凄迷的色彩和不断滴落雨水的屋檐,有时候,她甚至梦到自己的身上爬满了虱子,这样的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就不会懂得。拓跋玉以为她坚强,以为她无所畏惧,事实上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害怕,她害怕自己一旦软弱下来就会被打倒,所以她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眼前的障碍。
明知道那利箭会穿透高敏还约她去赛马。
明知道魏国夫人会想方设法陷害张德妃还要告诉她谁是背后的黑手。
李未央就是一个心肠黑透了的女人。
她这样想着,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有阳光和青草的味道,跟梦境里的霉味和血腥味,完全不同的味道。
“张嘴!”
突然有一道声音冒出来,就在床边上。
李未央吓了一跳,抬起眼睛一看,却瞧见李敏德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捏起一个团子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李未央失笑:“这是什么?”
“芙蓉丸子。”李敏德言简意赅道,“你不是很喜欢吃的吗?”
翡翠阁的甜点,李未央从前是经常吃的,可是现在她却真的没什么胃口。
李敏德不由皱眉,丢了团子,道:“那你想要吃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想吃!”李未央难得地有点不耐烦,她明明已经吩咐过留她一个人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吧,赵月怎么还是把这家伙放进来了。
现在敏德进她的屋子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啊。
过了半天,李未央都听不见他说话,睁眼一看,却发现少年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隐隐的哀伤之气溢在空气中。与其说他在疑惑一向温和的李未央竟然会烦心到这个地步,倒不如说他愤怒的是她竟然会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斥责他!
“唉,我不是故意的,敏德,我只是心情不好。”李未央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安抚道。
李敏德抬起眼睛,委屈地眨巴着眼睛,柔软的表情让人不自禁地觉得自己犯了滔天的罪孽。
李未央受不了这种纯良的眼神,不由自主道:“好,好,好,对不起。”
“这次出门,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李敏德问道。
李未央停顿了一下,道:“只是一次整死几个人,心里有点难过。”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是你教我的。”少年抬起头,视线牢牢锁住她。
李未央怔了一下,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是这样。不杀人,就要被人杀,她也没什么时间用来伤春悲秋,只是当她看到魏国夫人因为女儿而痛不欲生的模样,她会仿佛看到了七姨娘……她垂下眼,“你说的对……”
他蓦地想起了什么,沉下脸,“有人惹你生气?”他在话一出口之后就立刻后悔了,他试探着伸出手刚想抬起她的脸时,一颗冰冷的泪水毫无预警的滑落在他的掌心。明明是那么冰冷,但少年的心却仿佛在瞬间被烫了一般,莫名的刺痛。
李未央抬起脸,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水汽,仿如他手中的泪只是错觉一般。她扬起笑,对着手足无措的少年软软的说,“你呀……”
如今,她的身边可以完全信赖的人,只剩下他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一生都不要变。
“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她软绵绵的头发。
李未央一愣,随即笑了。这个时候,她以为这个少年是在开玩笑,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是她自己错了。
这天,赵楠骑着一匹快马,直抵李府。
赵楠奔到李未央面前,扑跪下去,禀报道:“小姐,奴才有辱使命,没能成功。”
李未央看了一眼他血迹斑斑的肩头,立刻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她轻声道:“你伤的严重吗?”
赵楠低下头,非常愧疚而且自责,“奴才没有大碍。”
李未央对一旁近乎吃惊的赵月道:“先帮你哥哥包扎伤口。”
赵楠伤在肩头,一把长剑直接划破了他胸膛,足足有半尺长的伤口,狰狞可怕,赵月不敢置信:“哥,什么人有能耐将你伤成这样。”
赵楠摇了摇头,他原本差一步就能提着李敏峰的人头回来。可是——偏偏杀出来一群人,领头的还是一个年轻男子。赵楠自诩武功高强,谁知却受到从未有过的重创,那人一手长刀,狠辣远胜于他,最后更是硬生生从他手里抢走了李敏峰……也怪他过于大意,想不到对手竟然这样厉害!
李未央听了他说话,冷笑了一声:“果然是蒋家的人。”
李敏德一直在旁边听着,轻轻皱起眉头道:“蒋家?”他觉得奇怪,为什么李未央这样肯定救走李敏峰的人是来自蒋家呢?
李未央点点头,含笑道:“敏德,大夫人的两个兄长,一共有五个儿子,各有所长,非同凡响啊!”
李敏德扬起笑:“这我倒是听说过的,只是——蒋家的男人可全都是在边境,怎么会突然在那里出现?”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是啊,本该奉命镇守边境,却突然跑到境内来,可惜咱们没有证据,否则这就是蒋家一条罪状了。”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赵楠,你输给蒋家的人,倒也并不丢人,要知道蒋家最珍贵的不是家世和地位,而是这五个出众的不得了的儿子。他们不会看着李敏峰死的,自然会想方设法去救他,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们会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也许很快,他们就会找上门来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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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3
091 命丧黄泉
“不,没有陛下的诏书,他们是不可能轻易回到京都的。”李敏德微笑了一下。
李未央倒是很赞同,道:“没错,除非皇帝下诏,否则蒋家的人谁也别想轻易回来,一旦真的回来了,就是欺君之罪。”蒋家出了一位国公爷,那固然是最稳固的靠山,皇帝也器重他,一般不会动摇国之柱石,但物极必反、水满则溢,如今蒋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焉知这富贵就是万古长青的?李未央心中盘算着。
李敏德点点头,道:“但是他们也不是好招惹的,三姐,你想好了对策吗?”
李未央站起身,望向窗外碧绿的芭蕉叶,轻声道:“既然捅了马蜂窝,自然是要做好准备的。”
赵楠这时候突然呲牙,赵月轻声埋怨道:“你真是不小心。”
赵楠嘿嘿地笑了笑。
李未央回过头,看着这一对兄妹,露出微笑道:“赵楠,你若是和那人单打独斗,能有几分把握?”
赵楠沉思片刻,随后道:“三分。”
李未央不由点头:“蒋家的男人啊,还真是出类拔萃……”
李敏德冷哼一声,道:“可惜女人就都不怎么样了,譬如心胸狭窄的大夫人和愚蠢自私的魏国夫人,她们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
李未央失笑:“蒋家历代都是这样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娶进门的儿媳妇都很了得,可是女儿却都过分溺爱没有教好。”蒋家对女儿总是百般温柔呵护地养大,长大之后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走的是寻常名门闺秀的路子。然而他们对儿子的教导十分严苛,年纪小小就丢到军中去历练,这之后就带着上战场,身上都是实打实的军功,正是因为他们的努力和奋斗,才有了蒋家女儿了不起的光环和荣耀。所以人人都宁做蒋家女。
就在这时候,白芷匆匆进来禀报:“小姐,蒋家老夫人来了。”
哦?李未央和李敏德对视一眼,魏国夫人意外身亡,蒋国公夫人几次三番派人来请大夫人去,可是现在大夫人病的浑浑噩噩,根本没办法成行,这样一来,自然会引起蒋家老夫人的怀疑。
这个老太太,可比一般人厉害多了,李未央心道,随后她轻声道:“老夫人可知道?”
“老夫人已经亲自去迎接了,吩咐府里其他小姐姨娘们都要去正厅候着。”
李未央点点头,道:“既然是外祖母来了,这是自然的。”
她这一声外祖母叫的咬牙切齿,引起了李敏德的注意。
转眼之间,蒋国公夫人林氏到了。她满头银发,容貌和大夫人十分酷似,只是额头更高,眼睛更大,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美貌。她轻轻端起茶杯的时候,袖子上暗花的翟纹,闪着一尾一尾的光泽。旁边还站着一个二十五六的美妇,一头乌油油的头发高高挽着,攒珠累丝金凤口里衔的一粒硕大的珍珠,孔雀蓝织锦繁绣上衣,雪色贡缎丝绸罗裙,眉梢挑起慵懒,眼角携带风情,看起来就是个凌厉非常的美人儿。李未央一眼便认出,这个女子就是韩大学士的嫡长女韩氏,也是蒋家长孙的妻子。
当年,韩氏可是为李长乐做上皇后之位立下了汗马功劳,至今李未央还记得韩氏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妹妹,你虽然不是姑母亲生,可我与你一见如故,从今往后你只把我当成嫂子,咱们两家总是唇齿相依的。”当时她还觉得,这话中至少有三分真心,后来才知道,不过是自己太渴望亲情,连别人微末的示好都看的那么重。
最后落到那个地步,实在是咎由自取。
窗边的李未央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国公夫人林氏远远瞧见李未央,见到她一身素淡的衣裙,身影袅袅,脚步轻快,眼角笑意很浓郁,俯仰之间,虽不是闭月羞花之貌,却笑容温和,眉梢幽静,十分的素淡清雅,似傲然孑立枝头的白玉兰。
林氏一眼便看出李未央的厉害之处,这样的女子,没有李长乐那般动彻心扉的美丽,却懂得将锋芒与娇媚藏匿,看似清纯的素色,却生生逼退了万紫千红,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李未央迎着林氏打量的目光,嫣然一笑,款款道:“未央见过外祖母,大表嫂。”
林氏沉默地看着她,韩氏向来伶俐,主动上前搀起李未央,细细由上自下打量了片刻,不免道:“三表妹生得好,素净又温柔,大方得体的很。”她之前听说,李未央是个在乡下长大的少女,不免就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副见不得世面的形象,后来又闻得李未央颇得皇帝赏识,她便隐约觉得大概是个外表粗俗言行似男子一般飒爽的女子,谁知李未央竟然不卑不亢,一抬腕一凝眸皆是难以言喻的风韵。
按照道理来说,普通士族豪门之中有几个没出嫁的庶女,其实对府里的局面影响并不大,于家族也好,对自己也罢,再讨人喜欢也没有太大的用处,没个嫡女的名分,是当不了多少事的,将来出嫁,选择不过是三种,最差是低嫁给士子做正妻,略好则是和地位相当的豪门贵族庶子结为夫妻,最好的是嫁给豪门贵族的嫡子做继室。当然,这是一般贵族家庭的庶女,碰到李家这样的声势,庶出的女儿们则有更好的选择,至少,还可以用来笼络皇子,当初林氏也是这样劝说大夫人的,让她不要忽略了家中庶出女儿的管教,将来可以送入皇家用来铺路。大夫人正是因为听了这话,才会悉心教养四小姐和五小姐,也正是为了铺路,才会将传说中懦弱平庸的三小姐接回来,林氏却没想到,这个在平城养大的女孩儿,竟然是个煞星。
林氏冷淡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只是略点头,并没有开口。
这时候,老夫人笑道:“亲家夫人好久没有来坐坐了。”
林氏叹了一口气:“家中有丧事,自然是不好上门的。”
老夫人神情很有些哀戚,眼睛里却是淡淡的:“唉,魏国夫人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最近身子不好,没有办法亲自上门去劝慰您。”
林氏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冷冷的光芒,唇畔却带着笑:“那个孩子不懂事,闯了天大的祸事,这一次还是多亏了女婿才没有牵连到蒋家,真是多谢您的关心,我这把老骨头倒也还撑得住。”
李未央听着,默然不语。的确,若非李萧然的求情,陛下的确有追究蒋家的意思。但在她看来,不过是做戏而已,蒋家手握兵权,皇帝会真的和他明面儿上过不去吗?其实魏国夫人一死,事情在大面儿上就了了。当然,私底下掀起的波澜,就不知道有多深了。
一旁的韩氏静静地站着,却用一双凤目去瞧李未央,透过窗户淡淡的金色阳光,李未央的脸上挑起轻柔的笑意,温柔可亲,底下藏的,却是一种令人心惊的淡漠,她仿佛在认真听着那边的对话,又仿佛早已游离于这谈话之外了。
韩氏不悦地发现,自己压根看不透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这在从前可是没有过的事儿!
就在这时,林氏环视一圈,仿佛刚刚发现似的,道:“怎么不见柔儿?”她亲昵地称呼大夫人为柔儿,李未央淡淡一笑,明明早就看见大夫人没来迎接了,却现在才提起,倒真是一只沉得住气的老狐狸。
“亲家夫人,儿媳妇她身体不适,前些日子魏国夫人不幸,她强自挣扎着要起来去看望,可惜还没上马车就倒下了,这才派了人送信去国公府……若是您执意要看,我便吩咐人让她过来——”老夫人心里很不乐意让这对母女见面,可是连蒋国公夫人都抛下颜面来了,不让他们见面,似乎说不过去。
“不必了!”林氏淡淡道,阻止了丫头要去请大夫人的动作,“等我喝完茶,自己去看她吧!”说完,她只端起面前的白釉蓝花茶盏,不疾不徐地轻轻啜了口茶。盏盖磕在杯壁上,连那声音也是沉沉的,身后众人鸦雀无声。
二夫人原本一直陪坐在旁边,她原本正是自得意满的时候,接管了家务,又看着大夫人倒霉,只是——看到蒋国公夫人,二夫人却不知为什么,心里像擂鼓般七上八下,有点说不出的紧张感。
这国公夫人,可比大夫人看起来难对付多了!
国公夫人这碗茶喝了很久,所有人都坐立不安地看着她。尤其是四姨娘,几乎是恐惧地捏紧了手帕子,仿佛马上就要晕倒,谁都能看出她心中的恐惧,因为她最近对大夫人,那可是十分的不敬,她现在看到国公夫人,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李常笑赶紧扶了她一把,然后不着痕迹地退开。
老夫人冷冷望了四姨娘一眼,神情中有一丝不悦。
一片寂静中,只有李未央是从容不迫的,仿佛根本没看到国公夫人一样,继续站在那里想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最后,还是林氏打破了沉默:“好了,去福瑞院。”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到了福瑞院。
大夫人已经被崔妈妈扶着梳洗了一番,只是精神看起来非常差,她穿戴整齐在院子里等着国公夫人,一看到她来,脸上倒是露出喜悦的神情,开口就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国公夫人见到她昏乱的眼神,憔悴的容颜,和那形销骨立的身躯,不由大为震动。相比骄纵的小女儿,她向来更看重这个脾气和相貌都酷似自己的长女,魏国夫人的死已经给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如今看长女也憔悴成了这个样子,林氏几乎控制不住就要发怒。韩氏连忙捏了捏她的手臂,林氏想到现在还不能和李家翻脸,便强压下一口气,道:“你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连你妹妹出事儿了都不肯去!”
大夫人始终昏沉沉的,闻言茫然地看着林氏。
林氏越发气了,扭头盯着老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眼神,仿佛钢刀一样落在老夫人的面上,让她的皮肤隐隐生疼。
老夫人一时有点哑然。
她总不能说……儿媳妇是被她关的时间太长,有点头脑不清楚了。
李未央上前一步,道:“回禀外祖母,母亲这是心病。”她一语双关,随后看了一眼周围。
林氏很厌恶这个庶出的丫头,闻言却也不免四周望了一圈,不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原来,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一门一窗、一桌一椅,甚至是假山上、房梁上,全都挂满了黄色的符咒。
这种奇特的场景,顿时把林氏看得愣住了。
韩氏吃惊道:“这都是——”
她飞快的看了大夫人一眼,眼中盛满询问,大夫人却是如同木偶一般,不说话。崔妈妈松了一口气,大夫人如今每日被关着,虽然一日三餐照常吃饭服药,可是三小姐却暗中吩咐过,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和她说话,日子久了,大夫人自己也像是忘记了说话,整日里痴痴呆呆的,神经仿佛也渐渐失去常态,如今连治心病的药也不肯吃,天天夜里叫着捉鬼,有时候还会从床上滚下来,现在就是吊着一口气,活死人而已。
林氏面色就整个阴暗下去,她按捺住惊愕,“究竟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你整个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人的手臂被她捏地发痛,瑟缩地望了周围一眼。
老夫人就有点紧张,生怕大夫人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李未央却微笑着,勾起了唇畔。
大夫人的脸上充满恐惧,眼睛里都是血丝:“母亲……这院子里有东西!”四面看着,害怕到了极点,根本与往日里那个威风八面、端庄自持的大夫人判若两人。
她的精神,已经完全被鬼神和幽禁打垮了,而设计这一切的人,此刻正面带微笑看着。
“什么东西!”林氏极为恼怒地问。
“鬼!”大夫人神神秘秘地说,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诡谲,“不过我在这里里外外都贴满了符咒,那东西一定会害怕的,她不敢来的!哼,我知道她是谁,我不怕她!她活着都斗不过我,死了也还是斗不过!”一边说着,大夫人一边紧张地咬住了嘴唇,四下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想要将她捉出来碎尸万段!
林氏万万想不到,长女竟然变成这个鬼样子。
“鬼?!”她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事情和李未央有关,不由目光如炬地盯着她,“这院子里哪里来的鬼?”
李未央面带平和地微笑道:“三婶去世后,母亲可能是过于想念,所以总是说看到了她,就在这个院子里,我们都劝说过她,可她却一口咬定如此,请了和尚道士风水师傅来看,最后到了晚上连觉都不睡,闹得没完没了,最近这两天更严重,非说还在院子里瞧见了五姨娘……外祖母今日正好劝说一二。”
“哼,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来的鬼怪!”林氏瞪视着李未央,心里顿时明白了,“你倒是口齿伶俐的很!”
李未央笑了笑,道:“谢外祖母夸奖。”
林氏冷笑一声,对着大夫人道:“不必怕,有我在这儿,什么牛鬼神蛇都不能近身,那些个不入流的东西就更不必怕了!”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这是在说自己了,这位国公夫人还真不是什么善茬。
老夫人听着,心里特别不舒服,什么叫“那些个不入流的东西”!
林氏冰一样的眼凝望着老夫人,道:“亲家夫人,既然她病得这么厉害,为何不早告诉我。”
老夫人的眉头为难地蹙了起来:“您知道,大媳妇一贯是个好强的性子,再者您身子骨虽然硬朗,毕竟年岁也大了,实在是禁不起。”
一阵风吹过,林氏鬓上一枝极为古朴的金花簪子上,垂下的流苏打着鬓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头上银白的发被足金一映,格外醒目。半晌,她目中冰似在慢慢开裂,道:“我要把她带回去养病。”
出嫁的女儿,哪怕是回家一日,也要经过夫家的同意,更别提是接回家去养病,除非是大夫人被休弃了。所以林氏的要求,着实是有几分不合时宜,而且她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老夫人虽然心底的不悦更深,脸上却没有露出分毫。她笑着望向林氏:“这个……怕不妥吧。这个偌大的家,总归需要有人打理。”
韩氏一笑,声若银铃,悦耳撩人:“大姑母都已经病了,家务事自然是要交给别人的,老夫人若是舍不得大姑母,来我家看望,我们也是欢迎的。”
竟然一副全然不把李家放在眼里的样子,李未央笑了笑,道:“此事应当与父亲商议,他人并不在家……”
韩氏微笑道:“不妨事的,到时候蒋家自然会去知会一声。”
只是知会,而不是请求李萧然的同意,李未央垂下眼睛,仿佛没有听懂其中的意思。
二夫人倒抽一口凉气,这蒋家的人,还真是霸道!当初自己回娘家去祝寿,都是要征求老夫人的同意,她们倒好,竟然二话不说就要把人带走。
老夫人心里不痛快,既然儿媳妇生病了,就该在李家好好养病,若是这样叫蒋国公府带走了,别人看在眼里,还不定生出怎样的祸端。所以她想也不想就准备开口拒绝:“儿媳在这里,咱们也是照应的很周全的,不知亲家夫人有什么不满的?”
然而李未央却笑道:“老夫人,其实外祖母也是怜惜母亲,您看她如今的样子,也确实不适合留在这个院子里,免得整日里胡思乱想,病情加重,到时候反倒不美……”
老夫人疑惑地望了李未央一眼,大夫人回去养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为什么要赞同。不过,她心底对这个孙女的判断力,向来是很清楚的,所以她若有所思了片刻,方又神色平静道:“既然如此,亲家夫人就把她带回去好好养病吧。”
林氏厌恶地瞪着李未央,简直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才好。闻言不再多说,吩咐人替大夫人收拾了箱笼,快步地离开了。
远处隐隐有晨钟之声,一声,再一声。外头丫头禀报说老爷回来了,老夫人手里捻着佛珠,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李萧然急匆匆地进来,看到李未央正站在一旁为老夫人伺候茶水,也顾不得她在场,就急吼吼地道:“老夫人,您怎么让蒋柔回去了,今后别人要怎么看待咱们,岂不是要说李家容不得一个生病的儿媳妇,硬生生被娘家人带走了?”
老夫人脸上淡淡一片,可是眼底里却掠过一丝不悦。
“你现在才想到问我怎么办?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别总是纵容你那个夫人和长乐,可你呢?有听进去我的话吗?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叫蒋家带走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老夫人,现在外头已经有流言出来了,说咱们家刻薄儿媳妇!这对儿子的官声可是大有妨碍的!”
老夫人吐出一口气,慢慢点了点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所以不准备让她把人带走,可是刚才未央与我说,带走比留在家中要好得多。”
李萧然一愣,霎那间讶然无语,不禁抬首望向李未央,但见她面色淡静,仿佛在一旁静静聆听,他不由地皱起眉头:“此话何解?”
“父亲,大夫说了,母亲只有三个月可以活了。”李未央轻飘飘的一句话,重重打在了李萧然的心上,他一下子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李未央的声音里无喜无怒,听不出丝毫的情绪:“父亲,我是说,母亲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
李萧然只觉得腿脚有点发软,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背心也不由自主出了汗。夫妻这么多年,虽然他如今十分厌恶这个妻子,但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怎么这样突然,想起蒋氏最近这些日子形销骨立的模样,李萧然心里已经相信了这个说辞。
老夫人淡淡道:“她莫名其妙死在李府,总是会带来许多麻烦,既然蒋家人乐意接受这个烫手山芋,让她回去也未尝不可,人,他们既然带回去了,就不干咱们李家什么事儿了。”
如果大夫人死在李家,将来蒋国公府一定会上门来讨个说法,可是现在他们自己嫌弃李府,非要将人带回家去养病,若有个什么万一,反而是李府占着上风。
李未央的预料是三个月,可事实上,蒋国公府来报丧的时候,不过短短的一个月。
那天,天还没有亮,蒋家有管事来拍李家的大门。
赵月最快得到消息,赶紧来禀报:“大夫人已经去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这句话实实在在的在李未央耳边响起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愕然。
“怎么这么快?”一旁的墨竹不由自主地道。
赵月面上带了一丝嘲讽:“蒋家将人带回去以后,果然如小姐说的一般,特地从宫中请来了太医,只是夫人早已病入膏肓,根本就不肯服药,蒋家人急得什么似的,特地从南边请了位神医过来,可是人还没到京都地界儿,大夫人就死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是神志不清的时候吞了符水——”
李未央笑了笑,大夫人的吃穿用度向来看的紧,她没有太多机会动手脚,最好的办法就是这符水,一般的符水里都有水银,她不过是加重了水银的分量罢了,日积月累,一点点地要了大夫人的性命!原本她算好了时间,透露了风声给蒋家,让他们上门来要人,只是她以为大夫人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性命,谁知对方却比她想象的要依赖符水,这么快就一命呜呼了!
“现在前头正在闹事。”赵月又接着说道。
“哦,闹得是什么?”
赵月笑了笑,道:“说是蒋家坚持要让大夫人回府来装殓,但是老夫人却说,既然人是在娘家没了的,自然是要停在外面的丧棚里啊,停满后再葬入祖坟。”
李未央忍不住笑道:“走吧,去看看。”她想了想,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披上披风,这才施施然向荷香院而去。
荷香院里面,显然是一副僵持的状态。
蒋家的管事满脸的寒霜,李未央走进去的时候,正听到对方说:“怎么可以让大夫人露宿在外头?!”
老夫人冷冷道:“什么外头,可是咱们李府的门口,丧棚也是搭建好的,有什么不妥的!若是当初你们不执意将人带走,现在说不准还好端端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我家兴师问罪?!”
管事的脸上近乎是一阵难堪,李未央淡淡道:“老夫人。”
老夫人见到她,不由叹了口气,道:“你瞧瞧,办个丧事都这样艰难。你母亲是没了,但是蒋家坚持要让她回来办丧事,你是知道的,若是在娘家断了气,那就不能再入夫家,只能在外面搭丧棚,这是常理,可是国公夫人却非要把人抬进来。”
李萧然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
管家皱眉道:“老夫人,我家国公夫人的意思是,这天气眼看着太热了,要是在外面放着,只怕——”
只怕尸体要臭了,李未央冷笑着在心里替他将话补充完整。她看了一眼旁边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喜色的四姨娘和面无表情的李常笑,淡淡道:“老夫人,您若是觉得棺材进门不吉利,倒是可以用软轿将母亲抬回来,然后再行装殓。”
老夫人愣了愣,这个提议的确是避免了棺材进门的晦气,而且也可以免得别人议论,但是就这么放过蒋氏,她心里头着实不痛快。李未央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当下道:“老夫人,您看,若是坚持不让母亲进门,父亲心里会难过的。”
李萧然原本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这时候听到这话,真心有几分感动,不免欣慰地看着李未央。
四姨娘在心头冷笑,三小姐果真是会做好人,明明最盼着夫人死的人就是她了,却还要表现出大方得体宽容温柔的模样,好厉害的手段!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就这样吧。先用软轿把人接回来就是。”
二夫人点头,连忙吩咐下人们去办了。
蒋府的管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没看到李未央眼底的嘲讽。
“既然是在家中办丧事,大哥那里当然要派人通知的,而大姐么——当然也要回来。”
李萧然听着,眼角有水光闪现。他没想到,大夫人一向待李未央那么刻薄,到了这种时刻,这个孩子居然这样的宽容和大度。要知道,李长乐怎么对待李未央的,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四姨娘和李常笑对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四姨娘心中实在是奇怪得很,李未央今天是怎么了,大夫人死了她应该高兴才是,老夫人不让大夫人的尸体进门,这更是一种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羞辱,李未央倒好,偏偏让大夫人进门装殓不说,还要将那两个被处罚的罪人回来奔丧,她是突然发了善心,还是一下子疯了?
李长乐在庵堂里,几乎已经呆的快疯了,她这一次被送回来,李萧然专门派了人看守不说,连她和大夫人的音讯都断了,这样一来,她对李家的消息也就完全都不知情,听说李家来接人,她当即欢喜的要命,为了让众人看到容光焕发的自己,拼命地将金银首饰装扮了,又挑选了一件颜色极为鲜亮的海棠春睡罗裙,足足两个时辰以后才踏上马车,心中想到要让父亲看到一个温顺美丽的自己,这样才不会辜负母亲想方设法让她回去的苦心。
她这里欢喜地完全忘记了问,那边的车夫却是冷笑了一声。
待马车到了李府,已是白茫茫一片。
进了李府,只看到大门扇扇大开,孝棚、楼牌早已树立,管事小厮都穿起了孝服,或站在一旁临时搭起的地方等候吩咐,或进进出出地忙着事。
李长乐一看到这场景,完全地懵了。
还没有等她问清楚,便有崔妈妈早已迎上来,看着她道:“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快进去吧。”说着,便赶紧吩咐人将她带了进去,却对她一身艳丽的衣裳视而不见似的,根本没有提一句让她去换衣服的事情。
李长乐越发狐疑,她问一旁的丫头:“是不是老夫人没了?”
那丫头吃了一惊,抬头看了她一眼,低下头道:“大小姐进去就知道了。”
李长乐冷冷望着她,这家里看样子早已变天了,居然连一个丫头都敢避重就轻,哼,看她禀报了母亲,给她们好看!这样一想,她心里又高兴起来,老夫人死了,这下家中就是自己母亲当家,李未央这个小贱人还不是任由她们揉捏?!越想越是开心,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轻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要看到老夫人的尸体,和她母亲好好庆祝一番!这时候,她过于兴奋,已经完全忘记了即便是老夫人死了,她也应该是要回去换衣服的,不过这时候她身边的丫头檀香已经意识到了自家小姐穿着上的不合时宜,刚想要提醒她,却突然发现四周的人都在指指点点的,她心头一凉,顿时住了口不敢说话。
还没进院子,她就听到了很多的哭声。
“你回来了!”迎接她的是看似很悲戚的二夫人。
二夫人的眼睛肿的桃子一样,别人不知道的看起来还以为她多么悲伤呢,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化妆成这个样子她花费了多少的心思,甚至连最好的香粉都扑了五六层,只为了让脸色看起来苍白点,她看见李长乐一身的华服,先是惊了一下,随即眼睛里闪过一丝冷笑,旋即打定主意不给她换衣服的时间,拉着她道,“快进去吧,老夫人在等你呢!”
李长乐心里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更加笃定了是祖母去世,心中正高兴的要命,拼命压抑住喜色,想要甩开她的手,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挣脱不开,被她硬生生拉进了正厅,刚一进门,就听见二夫人嚎哭声:“老夫人,长乐回来了!”
一屋子的贵夫人们正坐在正厅里喝茶,陪着老夫人长吁短叹的,御史夫人正说起大夫人真是不幸,这么早就走了,享不起李家泼天的富贵……话刚刚说到一半儿,就看见一身玫红,艳丽得如同一朵海棠花的李长乐,大厅里的数十人一下子鸦雀无声。
仿佛这大厅里的人,全都变成了木偶一样。
母亲去世,竟然穿着这样的颜色,这个李家大小姐,是疯了不成?!
御史夫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几乎是瞪大了眼睛盯着李长乐,这一回却不是被她的美貌震慑,而是被她惊天动地的举动给震慑了!
老夫人心头一震,随即便是滔天的怒火:“长乐,你看你像是个什么样子!”
李长乐看见老夫人,露出一副见鬼的神情。
李未央一身素服,看起来仿佛一朵素白的莲花,她的眼睛眨了眨,目光落在李长乐一身艳丽的红裙上,似乎颇为惊讶道:“大姐,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回来了?”
李长乐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夫人,她没有死,那死的究竟是谁——
这时候,就听见李未央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大姐赶紧去换衣服吧,然后去给母亲磕个头。”
母亲?!母亲?!李未央在说什么?!
李长乐仿佛被迎头打了一闷棍,随后她快步走上去,厉声道:“李未央,你在说什么?”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悲伤神情,眼底却是毫不留情的冷漠:“大姐,刚才家人应该告诉你了吧,母亲去世了。”
李长乐如同晴天霹雳!死的竟然不是老夫人,而是她的母亲,老天爷!
她第一个感觉,就是勃然大怒:“李未央,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走的时候母亲还活着——”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是的,母亲那时候还好好的,只可惜大姐走了以后母亲茶饭不思,日夜忧虑,便生病了,后来外祖母便执意将母亲接回去养病,我们也是……唉,原本以为母亲可以很快痊愈,谁知……早知如此,也该让母亲留在家中养病才是!”
李长乐只觉得怒气涌上来,冲淡了她原本应该会有的悲伤,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母亲死了以后自己的靠山也就彻底地倒下了,从今往后李未央岂不是真的要将自己彻底地踩在脚底下,她恨得几乎要咬断自己的牙齿,眼睛里几乎滴出血来,恶狠狠地瞪着李未央,浑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看待她的那种如同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母亲突然去世,不见她一滴眼泪,反而对着自己的妹妹露出这种吃人一样的表情,难道这个大小姐是个疯子不成?贵夫人们议论纷纷。
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道:“长乐!赶紧去换孝服!”
李长乐这才突然从迷雾之中惊醒,她冷冷地盯着李未央,随后转身就走,只不过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李未央,我知道母亲一定是你害的,你走着瞧,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李未央冷淡地望着她,不置可否。
李长乐换了孝服,怒气冲冲地赶到孝堂,站在院子里大声地吩咐檀香立刻去请李萧然过来,檀香惊吓的脸色都白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照你主子的话去做吧。”
李长乐一看到李未央,顿时火冒三丈:“你还有脸站在这里?!”
李未央笑了笑,道:“母亲去世,偏偏老夫人年迈,总要有人协助二婶理事的,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小贱人!”李长乐几步冲上去就要给她一个巴掌,可是却一眼看见站在半步之遥,冷眼瞧着自己的赵月,心中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愣是没敢打下去。
李未央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父亲已经交代下来,你在家中只能停留十日,这十日里若有半点行差踏错,立刻就送你回庵中去,母亲去世女儿都不在身边,你想想看她该多么凄凉呀,所以,大姐还是谨言慎行地好,免得让他人看了笑话!”
笑话!她今天一身华服进府,早已被满京都的人看了笑话,还怕什么笑话!
“李未央,你不要以为父亲给你撑腰就有什么了不起,不错,母亲是没了,可我还有外祖母,我还有两个功勋卓著的舅舅,整个蒋家都是我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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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4
092 楚楚可怜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我不懂大姐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是李家的女儿,父亲才是我们的依靠,你若是当着父亲的面说蒋家,岂不是让他难堪吗?不管蒋家再好,你也是姓李的,这一点你可别忘了!”
李长乐气的面色整个都变了,眼神变得无比阴冷,这破坏了她那张漂亮的脸孔,使得她看起来面目可怕:“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你在说什么?!”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李长乐猛地回头,李未央已经行礼道:“父亲。”
李长乐看到李萧然的时候,他满脸的严肃,脸颊却是微微发青的。她顿时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话都被李萧然听见了,心中转眼就搅起了惊涛骇浪。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之后仓促却也没话可说,只好款款跪倒,道:“父亲,女儿回来了。”
李萧然皱眉:“起来吧。”
李长乐站起来,她嘴边的肌肉像被冻僵了一般僵硬。她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近乎犀利:“父亲,母亲是被李未央害死的。”这句话像一片刀刃一样从她口中缓缓移出。
“你说什么?”李萧然沉下脸,一股风雷在脸上一闪即逝。
李长乐恨透了李未央,此刻看到她正站在一旁瞧着她,只觉得一股热血涌到喉底,奋力把它咽了下去,厉声道:“父亲,我说母亲是被李未央害死的!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不过短短的时间就没了?!一切都是李未央搞出来的阴谋,父亲,你和母亲几十年的夫妻,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呢?!”
李萧然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简直是马上就要勃然大怒了,因为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人问起此事,同样的话刚才在前厅已经被国公夫人质问过无数次了!所以他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李未央叹息一声,道:“大姐,母亲的病逝谁都不想的,你不该这样为难父亲,他已经很辛苦了。”
“你住口!”李长乐简直是在嘶吼,“我要一个交代!我不能让母亲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你害死!”
“该住口的人是你!”李萧然震动过后是浓浓的愤怒,他像头恶狼一样狠狠地盯着李长乐,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他的牙齿用力地挫着,继续要冒出火星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从今往后再也不许提起这件事!”
李长乐没想到李萧然会暴怒,她简直像被人迎面打了一锤,道:“父亲,你……我是你最宠爱的女儿啊,你怎么会这样对待我们母女!”
“你是要学你母亲一样与我作对吗?”李萧然突然冷静下来,目光冰寒地盯着她的眼睛,冷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脸上的神情是李长乐从来没有见过的,不仅冰寒彻骨,还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光彩,让人看了心头发凉。
李未央微微一笑,李萧然长久以来一直被蒋家压抑着,他原本就是一个自傲而且矜持的人,个性还很强势,他能够容忍大夫人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是看在蒋国公的面子上,而非害怕蒋家人,可是大夫人和李长乐显然不以为然,处处以蒋家示威,终于将李萧然神经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
李未央的眼睛里散发着逼人的光芒,她轻轻闭上眼睛,压住涌向心头的嘲讽,再度睁开眼睛后脸上满是刚毅的宁静,淡淡地说了一句:“父亲,您该去前厅了,那里还有很多的客人在。”
提到客人,李萧然马上又恢复成了那一副带着平静面具般的神情。他冷笑了一声,虽然在笑,却丝毫没有笑意,就像嘴角裂开了个口子:“长乐,你记住,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今天来了这么多的客人,你要表现的像是一个丧母的大家闺秀,别在大家面前丢李家的脸面,若是再这样任性妄为,就别怪父亲心狠了!”
李萧然冷笑着走了,把已经惊呆了的李长乐丢在了院子里。
檀香看了一眼李未央,心头涌上一阵恐惧,连忙低声劝说道:“大小姐,老爷说得对,今天这种日子您不能再闹了,赶紧去招呼客人吧。”
李长乐猛地瞪大眼睛盯着她:“闭嘴!我的事不用你管!”
檀香嗫嚅着闭上了嘴巴,李未央将一切瞧在眼睛里,微微一笑道:“大姐,你有时间在这里和我们争辩,为什么不去看一眼母亲的遗体?”
李长乐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只记得愤怒,根本都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李未央摇了摇头,大夫人对李长乐倒是全心全意,可是这个大小姐如今只怕心中只有自己今后的前途,根本不曾想到大夫人,她口口声声的报仇,也不过是为了泄愤而已,所谓的母女亲情,在这个自私自利的大小姐眼睛里恐怕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长乐总算来到了福瑞院,一进屋就看到大夫人摆放在紫檀木雕花大床上,头顶点了一盏灯油,脚尾围坐着蒋家的几位夫人儿媳,正低声啼哭。国公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几乎是面无表情。
屋里哭声一片,李长乐看到这一幕,突然有点瑟缩。
这时候,蒋大夫人刘氏抬起头,看见了她,不由道:“母亲,长乐回来了。”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李长乐。
国公夫人林氏看向李长乐,一点儿笑容都没有……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李长乐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外祖母。”说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国公夫人脚下。
林氏久久盯着梨花带雨的李长乐,终于叹了一口气,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孩子,你受委屈了。”
这一句话,李长乐顿时哭的更大声。
一旁她的大舅母刘氏和二舅母魏氏赶紧都过来劝慰她,其他蒋家的夫人们也都跟着擦眼泪,一屋子都是凄风惨雨的。最冷静的人,反而是年已花甲的林氏,她挥了挥手,道:“其他人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长乐说。”
刘氏看了一眼周围,点头道:“你们都下去吧。”很快,屋子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个干干净净。
屋子里只有刘氏和魏氏站在原地没有动,蒋大夫人刘氏生着容长脸、丹凤眼,身量高挑,是蒋国公嫡长子蒋旭的妻子,出身一流的勋贵世家闵林公刘家,生有蒋海、蒋洋、蒋华、蒋南四个儿子,各个都是人中之龙,文武双全,所以刘氏在蒋家的地位十分的稳固,上次同国公夫人一起来李家的女子便是她的长媳韩氏。而另一边的魏氏则是魏阁老的嫡次女,是蒋国公次子蒋厉的妻子,她只有一个儿子蒋天,从小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只是与他那些投身军旅的堂兄们不同,他一直在外游荡,不曾归家,相比较蒋家其他人,显得十分神秘。魏氏虽然没有女儿,可是庶女蒋馨从小由她一手带大、教养,后来又成为太子侧妃,深受太子喜爱,所以倒也丝毫不逊色于刘氏。此刻看到林氏将众人驱赶出去,魏氏的脸上就有了些许疑惑,刘氏却是不动声色,平静地垂着眼睛。
“你母亲是心疾,而且惊吓过度,才会丧命的。”林氏冷冷地道。
“心疾……”李长乐只觉得手脚冰凉,“母亲的身体一向是很好的,都是——”
林氏长叹一口气:“是我太疏忽了,没想到竟然折了一个女儿在她的手上!”这时候林氏还不知道魏国夫人的死也跟李未央有关系,若是她知道,恐怕要气的晕过去!
“外祖母,您一定要帮娘她报仇啊!”李长乐的眼睛是血红的,从前受到的气几乎让她发狂,她要让李未央付出代价!她要送她下地狱!
几上燃着一个福寿纹鎏金香炉,袅袅香烟升起,林氏的神情在烟雾中有些冷沉,她长久地沉默着,似乎压根没有听到李长乐的话,李长乐看到这种情景,不由自主上前一步道:“外祖母,您从小是最疼爱我的,难道您也不愿意为娘做主吗?”
魏氏见状,连忙上去扶住李长乐马上又要跪下的身体:“好孩子!你怎么也说这些刺心的话,明知道你外祖母从小是最疼你的,便是你那些个表兄弟也没有一个比得上……”这话倒是真的,因为蒋家男孩子多,李长乐每次去都被众心捧月,别说其他人,就算是两位平日里说一不二的舅母,对着她也要摆出一副笑脸,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大夫人死了,现在蒋国公府还会像以前那样照顾她吗?李长乐对此才是最关心的,所以借着报仇这件事,试探国公夫人的心意。于是她执着地看着林氏:“外祖母,长乐就等您的一句话,若是连您都不管我了,那我就去绞了头发做尼姑,也好过在李家继续过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
林氏身体一震,可还是坐在原地没有说话,她到如今还是不明白,李未央究竟是哪里来的胆量,竟然跟整个蒋家抗衡?!最可笑的是,居然还真的被她钻了空子,害了自己女儿的性命!
魏氏听着落了几滴泪,道:“傻孩子,你可要节哀顺变……咱们已经够伤心了,你要是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我们可怎么办啊!”
李长乐一听,泪水掉的更厉害,刚要说什么,刘氏却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长乐,这个仇咱们自然是要报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为什么?!”李长乐不敢置信,难道堂堂一个蒋国公府,还收拾不了一个李未央吗?
刘氏看了一眼国公夫人,淡淡道:“现在你若是一味和李未央杠上,等于是和李家杠上,你没有发现,现在李家上上下下都向着李未央吗?那天我们不过是提了一句,李老夫人就差点变脸,她还说李未央聪明懂事、善解人意,对你母亲又孝顺,一切都是你母亲自己想不开,这才——就连你父亲,现在眼睛里都没了你,咱们虽然向着你,可毕竟是外家,不能随便插手李家的事情。”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我实在无法忍受了?!”李长乐几乎是咬碎了牙齿。
林氏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蒋柔不管做错了什么事情,蒋家都可以为她撑腰,可是现在的局面,几乎是一面倒地所有人都认为她刻薄寡恩、虐待庶出的女儿,还几次三番迫害李家的妾室,害的李萧然子嗣单薄,就算是这样,李萧然也没有休妻,全都是看在蒋家的面子上,如果现在提出让他惩治李未央,简直是在打李家的脸面,若是换了其他人家,国公府或许还有这个能耐,可是李萧然却是当朝的丞相,文官的表率,更一直深受皇帝的信赖和倚重,与之相比,蒋国公这么多年来功高震主,早就为皇帝所忌惮,立刻与李萧然翻脸显然不智。
“等你外祖父和大舅舅他们回来,一切自然就不同了。”刘氏宽慰道。
“可他们镇守边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大舅母不是在诓骗我吧!”
林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茶杯倒了下来,摔在地上一下子变得粉碎,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李长乐脸色立刻白了,凄凄楚楚地道:“外祖母……”
林氏见她这个样子,满心的怒火便发不出来了:“你不用管了,一切我自有计较!”
“可是父亲说,再过十日就会让我回庵里,我不要啊外祖母,那根本是个鬼地方——”李长乐急切地道。
魏氏的眼睛里就露出了几分鄙夷的神情,母亲死了她不伤心,偏偏对自己的那点事情念念不忘,这样的大小姐,还真是好心肠。
“你放心吧,一切都有我在。”林氏声音僵硬地如同一团冰块,她扭头看了大夫人的尸体一眼,面容慢慢变得冷酷,“柔儿的仇,蒋家一定会报的!”
刘氏和魏氏素来知道这位老夫人说一不二的个性,听到这话,心中俱是一跳,慌忙低下头去。她们的心中隐隐意识到,这个仇恨的火种已经在国公夫人的心中埋下,将来的某一天,可能会被变成燎原的大火,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忙了一整天,李未央几乎是半夜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她卸了妆容,披着一头乌发,半伏在榻上,长袖逶迤,脸庞靠在袖上,越发显得白皙如玉。
这时候,窗子动了一下,李未央微微撇着头道:“怎么又半夜跑过来了?”
一张俊俏的脸笑嘻嘻地从窗口探进来,随后人也很快跳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玉碟,里面放着各色的糕点,然后讨好地递到她面前:“今天这样多的人,你都没来得及吃口东西吧,我刚刚吩咐小厨房做的,尝尝看。”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随后坐起身,随手取过一块糕点笑道:“前面也很忙吧。”
李敏德微笑着放下碟子,道:“都是一些琐事,不妨事。”
今天女宾男客,加起来足有数百人,除了普通的客人有专门的人去接待,贵重的客人全部都要李家人自己去应酬,李未央可不认为李敏德会被人轻易放过,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李敏德见她若有所思,开口道:“我听说,大伯父一听大哥逃跑了,气的当场就摔了杯子。”
李未央笑道:“他虽然是被蒋家人秘密救走了,却怎么也是违背了父亲的心意,保住一条性命的同时,却也是被父亲舍弃了。”
李敏德还是很担心:“可他毕竟是唯一的嫡子。”
李未央勾起唇畔:“父亲还在盛年,儿子自然会有的,你不知道九姨娘已经怀孕了吗,大夫说,那可是双生之象,父亲可高兴坏了,若非九姨娘出身太低,京都又没有抬妾做妻的先例,只怕九姨娘现在身份已经不同了。”
李敏德听了这话,不由皱起眉头:“她若是生出儿子,也只是庶子。”
李未央却不是这样想:“你以为蒋家主母的位置会这样空着吗?刚才已经有人和老夫人隐晦地提起这个了——”
李敏德不由吃惊,眼睛瞪大,看起来像是一汪春水:“刚才?”随后他不由嘘了一口气,“这些人也太心急了。”
李未央却摇了摇头,道:“妻子去世,家中的子女要守孝三年,可是丈夫却不需要遵循这个,一年后便可以娶新妇,其实只要父亲愿意,过了七七就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蒋家人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再送新人进来。”
“你是说——可是蒋家嫡系根本没有……”
“蒋家嫡系自然没有,可整个蒋氏族人中却多得是。”李未央笑道,看李敏德面色不虞,她转口道,“你也不必着急,事情不会那么快,老夫人也不会轻易让蒋家的女子再进门的。”
李敏德却知道这不过是李未央劝慰他的话,蒋家那样的家世,再加上大夫人的死到底有点蹊跷,若是真的开口提这样的要求,李家只怕不好拒绝……
“不过大夫人死了却不是没好处的,至少——”李敏德笑了笑,道,“至少李长乐三年内是别想成亲了,她如今可有十五岁了,到了三年后再定亲,就是十八岁……”
李未央失笑:“她那样的容貌,便是二十岁也还是个大美人,怕什么呢?”
前世的李长乐做皇后的时候,可是二十五岁了,那样的年纪,在京都是名符其实的老女,可是凭着那张美貌的脸,硬生生将无数年轻美貌的少女压了下去,可见生得漂亮不是没有好处的。
李敏德提醒道:“她如今留在府中,实在是一个大祸患。”
李未央沉吟不语,李敏德继续道:“你没有看到,今天国公夫人刚下马车的时候,我瞧着她看你的样子,目光像刀一样。”
李未央心里也有同感,不说国公夫人隐藏着恨意的眼光,就连刘氏和魏氏,审视她的目光也叫人十分不舒服。反正她已经将蒋家得罪的彻底,再装乖巧也是没有用的,所以倒还真的一点都不畏惧。
李敏德悄声道:“我们根基太浅,李府的那些下人,不知有几个是眼线,处处盯着我们,现在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蒋家,一定要小心为上。”
李未央长长地吐了口气,躺在榻上说道:“所以,咱们要先下手为强。”这一番话说的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可是字字铿锵,颇为有力,显然是早有打算的。
李敏德一愣,随即微笑起来,像是早已猜到她的想法,他的笑容此刻狡猾得像是一只顽皮的小狐狸,李未央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他却笑得更厉害了。
而这时候,李长乐也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檀香,送茶来!”
檀香立刻过来,看了看她黑如锅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送上热茶,问道:“小姐,请喝茶。”
李长乐抿了一口,顿时将手中的白瓷双花纹的茶碗往地上一砸,大声道:“你是故意要烫死我吗?!”她连番栽在李未央的手上,外祖母又不肯立刻为她报仇,这口气叫她如何咽得下,所以现在一股脑儿全部撒在丫头身上。
檀香被泼了满身,手背都烫破了皮,她也不敢吭声,只是眼泪汪汪的,李长乐冷哼一声:“我绝不会让那个小贱人得意的!”
檀香很是不安,小声劝道:“小姐……奴婢看还是算了,今天老夫人和老爷那个脸色您不是没有看见,咱们又能怎么样呢?”
李长乐恨恨地说:“以前是我太疏忽了,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当着他们的面说,那李未央如此狡猾,我只要想法子私底下将她处置了就行,不必通过父亲他们。”
檀香越发惊恐:“小姐,您是说——可是国公夫人走的时候不是说要您先忍一忍,其他的她会想法子吗?”
李长乐冷笑一声:“她?她年纪大了,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雷厉风行的外祖母了,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的,更何况身旁还有两个舅母,他们毕竟和我没有血缘关联,怎么会帮着我呢?一切都还要靠我自己!不过,你说的对,我不能轻易行动,至少我得先扭转在父亲和老夫人心中的形象,而且便是要对李未央下手,也绝不能是我自己动手,我得请个人来帮我!”
想到这里,似乎胜利已经在眼前,她得意地笑了笑
檀香看了看她的笑容,心中很不以为然,李未央看起来绝不是软弱的主,岂能让她这么容易算计了去?所以她低声道:“可是……”
“不要可是了,照我说的做!”李长乐冷冷地道。
第二天,李未央送走了一批来吊唁的客人,正在和老夫人汇报情形,忽然外面一阵吵闹。
罗妈妈赶紧在门边问道:“什么事?居然敢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一个丫头慌慌张张地进来:“老夫人,是大小姐院子里的檀香来报,大小姐……她……悬梁了。”
“什么?”老夫人立刻站起来。
悬梁?李未央倒是玩味地勾起了唇畔,李长乐那么爱护自己的人,居然会悬梁,难道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老夫人连忙问:“现在怎么样了?”
丫头回禀道:“刚被救下来,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老爷。”
老夫人阴沉着一张脸,道:“她这是耍什么把戏?!”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老夫人,昨日你训斥了大姐,又说十天后要送她回去,她一时想不开,也是自然的。”
老夫人面上的笑容更冷:“走,去看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院子门口,李未央看见行色匆匆的李萧然快步走过来,令她吃惊的是,李萧然的身后还跟着满脸焦急的五皇子。
见到五皇子拓跋睿,老夫人也不得不低头行礼,五皇子挥了挥手,道:“不必了,还是先去看看大小姐怎么样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跟着李萧然进了院子。
一旁刚刚赶过来的二夫人满脸难色:“老夫人,五殿下原本到了大伯的书房,才说了没几句话,就听下人禀报说大小姐不好了,他立刻提出要来看,本来我是该拦着的,可是大伯都同意了,我也不好说……”
这是在推卸责任,毕竟让一个男人跑到未婚小姐的院子里去,这是很不妥当的。但是老夫人此刻已经不想考虑这些了,她点头道:“进去看看吧。”
二夫人不由自主看了李未央一眼,心里犯了嘀咕:这大小姐什么时候抹脖子不好,非要在五皇子在的时候这么做,这不是摆明了要把人引来吗?
进了屋子,便看到李长乐躺在美人榻上,脸上似乎精心修饰过,眉如远山、皮肤雪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眼睛轻轻的闭着,眼角还有一滴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李未央差点笑起来,这副模样,还真是惹人怜爱的很,她一个女人看了尚且觉得很难不心动,更何况男人呢?果然,就看到那边的五皇子露出心痛不已的表情:“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都是奴婢不好,大小姐昨儿回来听说夫人病故,一下子受不了打击,整个人就浑浑噩噩的,说自己不孝,连母亲病逝都不能守在床前,奴婢应该察觉到,好好看着她的……”檀香哭得肝肠寸断。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长乐的脖子,那雪白的脖子上,倒真是有一道深深的印子,这样看来,的确像是抹了脖子的,她淡淡地看着,一言不发。
檀香哭哭啼啼的:“大小姐说,她曾经做错过事情,在这个家里老爷和老夫人都不相信她了,大夫人也走了,她孤孤单单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接着又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神情,道,“就连三小姐也不肯原谅她……”
拓跋睿看到自己爱慕的佳人这样可怜,心头那叫一个哀痛,当即说道:“李丞相,大小姐是名门闺秀,贤良淑德、美丽端庄,我以为她是你的掌上明珠,谁曾想她竟然被逼迫成了这个样子!难道堂堂的丞相府,竟然容不下一个小女子吗?”
李萧然皱着眉,沉默不语。
檀香又哭道:“老爷,大小姐已经知道错了,她这些日子在庵堂里头,吃斋念佛、抄写经文,哪里也不去,每天晚上都会想家,想得一直哭一直哭,一听到您说接她回去,她开心的不得了,拼命跟奴婢说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老爷和老夫人,可是回来之后却突然听到了夫人病逝的噩耗,接着老爷又说要送她回去,大小姐那么跟老爷说话是不对,可她也是因了为人子女不能留在母亲身边为她送终尽孝才会如此绝望的呀!求您看在大小姐一片孝心的份上,原谅了她吧!”
李未央慢慢地道:“檀香,要做什么事情父亲自然会有决断,你先起来吧。”
拓跋睿猛地回过头,疾言厉色地盯着李未央:“你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对付大小姐的种种阴毒手段,我统统知道了!你的所做所为令人发指,令人不齿!我简直难以置信,天底下居然有你这种恶毒的女人,更加难以相信,李丞相居然有你这么一个无品无德的女儿,然而你竟然是大小姐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子的亲妹妹,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李未央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心里却实在是被五皇子这一番话逗笑了,这个五皇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老夫人脸都气白了,声音也变得严厉:“五殿下!”李未央可是李家的女儿,就算他是皇子好了,凭什么跑到人家家里来指手画脚的,这是在替他们教训孩子吗?!还用的是这种口气!
李萧然的眉头皱起来:“五殿下,未央不是你说的这种人,你一定是误会了!”
“李丞相,论名分、论地位,你都是一个受人敬重的人,我十分的尊重你!可是你在家事上怎么这样糊涂,竟然将一只癞蛤蟆捧到天上,将一只天鹅贬斥到了地底下!”
李未央冷冷地道:“五殿下,今天是母亲的丧礼,请您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这不合礼数,便是闹到陛下那里,他也不会赞同你的!”
“住口!”拓跋睿满面怒容,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的说:“大小姐是个善良、温柔、大度、高贵的女子,她绝不该接受这样的待遇!偏偏你不能容纳她,这样百般欺负她,你这样置她于死地,根本是嫉妒她什么都比你好!”他站在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她:“我警告你,若是大小姐有什么不妥,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李未央听了这话,仿佛十分忧虑似的,向李萧然靠了靠,满面的委屈。
李萧然的眉头简直可以打结了,他道:“五殿下,你的意思我们都已经听明白了!只是现在我家里一团乱,还请你别再添乱了!”
拓跋睿恶狠狠地盯着李未央,她的神情看似慌张,眼睛里却带着一丝冷意,他心中判定,她根本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无辜!或者,她根本是一条毒蛇,一个可怕的女人!
他可不能让李长乐继续受李未央的迫害!
他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有件事情,我本不该现在说的,但是我知道再不说的话可能大小姐会因为承受不了这残酷的世界而离开,所以决定郑重地告诉您,三年以后我要娶大小姐做我的正妃!”
所有人都吃惊地盯着拓跋睿,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
拓跋睿原先只是倾慕李长乐的美貌,今天看她竟然这样受苦,这样悲伤,这样“生不如死”,他决心要拯救她,哪怕父皇反对、母妃反对,全天下所有人都反对,他也一定要迎娶她做正妃!
李萧然盯着拓跋睿,道:“五殿下,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陛下的指婚——”
“我会让父皇同意的,所以现在就当我把大小姐当成是皇家的人了!请你们像尊重我一样的尊重她,因为将来她将是五皇子妃!若是让我知道谁再对她不敬,休怪我不客气!”拓跋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又用喷火的眼睛盯着李未央,那张儒雅的脸此刻也变得十分可怕。
李未央垂下了眼睛,勾起唇畔,原来是这样。
李长乐的美人计,看来起了很大的效果。只是,她居然会选中拓跋睿,实在是让她想不明白,她以为,按照李长乐钟情的对象看来,她应该是会选择拓跋真的。
其实仔细一想也很容易明白,拓跋真并不像拓跋睿那样身份高贵、地位崇高,如今在众人眼里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三皇子,李长乐想要找一个靠山在李家继续立足,自然是要找最有利的了。这样说来,李长乐没以前那么蠢了。
这时候,大夫掐了李长乐的人中,又施了针,她嘤嗯一声,吐出一口气,睫毛轻轻颤动。
拓跋睿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
李长乐缓缓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拓跋睿,她的眼泪顿时滚落下来:“五殿下……”
那凄楚哀伤的眼神,婉转沙哑的声音,再坚硬的心也会为之心软……
李未央看着李萧然,果然见他的脸上也露出不忍的表情,终究是他疼爱了十多年的亲生女儿,若是他完全无动于衷,才是天方夜谭了。这就是李长乐的目的,夺回李萧然的心,同时借助五皇子的力量震慑老夫人和李未央。当然,这还只是表面的目的,李未央觉得对方恐怕不止是出于这个原因。
“大小姐,你若是受到了什么委屈,大可以告诉我们,我一定会帮你做主,怎么能做傻事呢!”拓跋睿万分的怜惜,与刚才向李未央说话时候的那种疾言厉色,完全的判若两人。
李未央看着他,仿佛看到当年的拓跋真,不免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一个两个三个,美人总是能有倾国倾城的魅力,只是若有一天李长乐没了这张作为利器的脸,这些男人还这样容易上当吗?
“父亲……父亲……”李长乐眼泪一个劲儿地掉,却向着李萧然。
李萧然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李长乐死死抓住他的手:“父亲,女儿一想到你再也不肯原谅女儿,我就觉得再也不想活了,一时想不通才会这样,不是故意给父亲惹事……”
一边说,她的泪水一边流个不停。
李萧然还没有说话,拓跋睿已经插嘴道:“大小姐这根本不是你的错,都是你三妹——”
李长乐连忙打断她,道:“五殿下,不要再说了都是我的错,不能怪三妹!昨天我还责骂她了,回来以后我心里别提多难过了,我知道是我错怪了她,她是个好妹妹,对我也一直都很关心,只是我们之间存在好多误会——”
她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拓跋睿的情绪更为激动:“你到现在还帮着她,你看看你自己……”他觉得李长乐真是太善良了,扭头便道,“你厉害,你厉害啊,李未央,你看看你大姐她的品行,再看看你自己,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他的表情是充满了愤怒和怨恨,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未央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拓跋睿的表现,完全是超出了李未央的预期,她总算知道当初五皇子为什么是第一个被铲除了,就冲着他这样的脑子,天生一副被人利用的命!
李未央面上淡淡道:“五殿下,大姐都说她认错了,这说明她承认以前的一切都是她不对,你现在还口口声声说是我狠毒,你是在阻拦我们姐妹和好吗?”
和好?李长乐愣住,她以为李未央是打死不会和她和好的,甚至她以为李未央被骂了以后会恼羞成怒,这样就能在众人面前揭穿李未央平日里的假面具!
可是李未央却微笑着走到她身边,轻柔地道:“既然大姐知道错了,我当然会原谅你的,不但是我,这家里其他人也都不会再怪你的?!是不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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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4
093 母丧苟且
她看向李萧然,果然见到对方眼睛里露出不忍的神情。
李萧然神情恢复了以往的爱怜:“傻孩子,我说的话是重了些,你也不能做傻事啊,如果你真的没了,岂不是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目光悲伤,痛心地说着。
“父亲,你别这么说,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别无所求,只要能常常和老夫人说说笑话,能有机会陪着父亲下棋谈心,我……就心满意足了。”李长乐看起来十分的愧疚自责,楚楚可怜。
“知道错了就好,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就是。记得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你好好的养好身体,早点康复。”李萧然说,果真再也不提回庵里的事情了。
李未央笑了……想也知道,大夫人刚刚去世,李萧然的心里残存的那一点父爱今天全被勾了出来,说起来,李长乐去庵堂静心了一段时间,倒是长了些脑子。
拓拔睿站在一旁,一直对李未央横眉冷对,一副生怕她伤害李长乐的样子。
刚才负责诊治的大夫开好药,这才说:“大小姐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她心情郁结,平日里要让她好好休养,平心静气才好。”
老夫人看到这种情形,便道:“这样吧,再拨四个丫头到这里来,好好照顾长乐就是了。”她看多了大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对李长乐这种唱作俱佳的表演倒是参透了一二的,只是当着李萧然的面,又迫于拓拔睿的鼎力相护,她实在是不能说什么的。
接下来的两天,李长乐都表现得循规蹈矩、善良大度,完完全全恢复了往日的脾性,老夫人却从始至终对她淡淡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李长乐心里怀恨,脸上却不动声色。
窗户外,李未央看着李长乐亲自端着一盏茶到老夫人面前,面色诚惶诚恐的样子,便回头笑道:“瞧见了没有?”
李敏德冷冷地道:“瞧她这样殷勤,怕是没打什么好主意。”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父亲如今对她的态度大为改观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敏德的目光落在屋子里老夫人平淡的脸上:“我倒是不担心大伯父,我反倒担心老夫人,若是连她也觉得李长乐是诚心改过,那么咱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李未央微笑了一下:“嫡出的大小姐到底是有好处的,稍微低个头认个错,大家也就原谅她了,若是我做了这么多错事,现在早就没命在了。”
“所以——要在她出坏主意之前下手。”李敏德好整以暇地道。
李未央点点头,随后道:“明日就出殡了,这真是个好日子啊……”
身后的白芷闻言,奇怪地看了李未央一眼,不知道她突然说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李敏德却笑了,白芷越发奇怪,她怎么越来越没办法跟上两位主子的思路了。以前小姐这样就算了,现在连三少爷都莫测高深起来。
晚上,李长乐回到自己的院子,在外面的时候她还是面带悲伤,一副哀戚的面孔,一踏入房门立刻变成满面的怒容。
“那个老东西,不管我说什么都那张冷脸,半点都没有软化的意思!”她恼怒地道。
檀香十分恐惧,赶紧道:“小姐别着急,老夫人只是一时生气,很快就会和老爷对您的态度一样了。”
李长乐冷笑一声:“哪儿那么容易,李未央这个贱丫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心思才把那个老太婆哄的服服帖帖的,不过也无妨,只要父亲相信我,我就还有机会。”
檀香道:“不知小姐预备接下来怎么办?”
李长乐道:“你过来。”檀香附耳过去,李长乐轻声说了几句话,檀香面色一变:“小姐,这个不好吧,您是知道的,三小姐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丫头,我要是去监视她,很快会被发现的。”
李长乐沉下脸,本来她也不想让檀香去,可是母亲死了,大哥又被赶出家门,现在若是贸然让别人去,深恐反而被李未央发现,只有檀香,为人小心谨慎又是她的心腹,“你不必怕,那丫头也不过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我只是让你远远盯着看看李未央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比如她和什么人见面,什么样的神态,并不是让你近距离地监视她,不会被人发现的。”
“可是——”檀香想到赵月那冷冰冰的模样,心中还是很忐忑。
“没什么可是的!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查不到,我就不信她李未央循规蹈矩,只要我抓住了她的把柄善加利用,就能给她一个迎头痛击!”
“小姐,三小姐那个人太狡猾,只怕没那么容易。”檀香还是很不安。
李长乐冷笑一声:“狡猾?还不是被我利用了一把吗?她怎么会想到我是故意挑着五皇子在的时候自尽呢,现在我不用回到庵堂里面她肯定气的要死!我现在要乘胜追击,否则等她醒过味儿来,我就很难下手了!”
檀香看着李长乐美丽的脸孔,道:“小姐是真的要嫁给五殿下吗?”
“废话!我会看上他吗?要不是他还有利用价值,我连一眼都不会瞧他的!”李长乐的语气十分冰冷,近乎冷酷无情,完全和昨日楚楚可怜的样子判若两人。说完,她抬起眼睛盯着檀香:“从今天开始,给我盯紧李未央的一举一动,随时回来报给我!”
檀香被她那眼神看得十分恐惧,赶紧道:“是。”
第二天,皇宫里派人送来了皇帝的圣旨,大意是安抚李萧然的,随后各宫的娘娘们也都表示了心意,既然上头都有了这样的安抚,其他的皇子们便也纷纷上门来了,这是一种姿态,也是对李萧然地位的一种肯定。
拓跋真从武贤妃宫中出来,换了描金盘云的绛紫色常服,带着几个人去了李府。李萧然出来迎接,把人请进偏厅里奉茶。
“其他人呢?”拓跋真问道。
“五殿下三日前就来过了,太子殿下也派人送了东西。”李萧然慢慢道。
拓跋真微笑起来,笑容中似乎有一种嘲讽,拓跋睿跑得这么勤快,恐怕是冲着那位大小姐来的。
两人刚刚说了几句话,外面有人禀报道:“老爷,惠国公派人送唁礼来了。”
李萧然点头,随后起身道:“三殿下,外面事多,我少不得去前面照应一二,这里清静,还请三殿下稍坐,我去去就来。”
拓跋真亲眼看到了前面的忙碌,自然点头,待李萧然出门,他便也坐着喝茶,不多会儿干脆起身在侧厅里四处看看。窗台前的矮几上供着一盆海棠花,碧玉为盆,足以显示其珍贵,拓跋真走近几步,随意地捧起一支花朵赏玩。
这是一盆珍贵的垂丝海棠,柔蔓迎风,垂英凫凫,如秀发遮面的淑女,脉脉深情,闪烁着紫色的花萼如紫袍,柔软下垂的红色花朵如喝了酒的少妇,玉肌泛红,娇弱乏力,其姿色、妖态更胜桃、李。普通海棠花是闻不到香气的,只有经过精心培育的稀有海棠,才会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纵然在宫中,也少见这样珍稀的海棠。就在这时候,拓跋真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冷下来。
如今宫中的皇子们个个都很出色,可哪一个的风头也压不过聪明绝顶、清冷俊美的七皇子,再加上他还有个极为受到皇帝尊重的母妃,于是人人讨好他奉承他钦慕他。从前拓跋真并不在意这些,因为这些东西很快都会被他夺过来的,可是李未央呢,莫非她也被拓跋玉的外表迷惑了吗?拓跋真不信,李未央这个人,表面上很恭顺,对待他们这些皇孙贵胄却既不冷淡也不热络,始终保持着适度的距离。旁人也许被她温和友善的表象所迷惑,看不出究竟来,敏感的拓跋真却很清楚她那份从心底里发出的疏离,于是更认定自己料想的不错。那么,李未央究竟为何要对拓跋玉另眼看待,原因可想而知……这让他觉得愤怒。
人性也确实往往如此,轻易得到的,弃如敝履,不晓得珍惜,求而不得的,抓心挠肝、千方百计追寻,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在李未央的眼中,自己比不上拓跋玉这样的事实,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片片花瓣坠落在地。拓跋真冷笑了一声,李未央,走着瞧吧,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宁愿毁灭也不会给别人!
就在这时候,一只柔荑抚上了他的肩膀。拓跋真一顿,随后猛地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不禁浑身绷紧。
一个面容绝色的美人儿站在他面前,她的前襟松了,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脖子,叫人想入非非。秋水一样的眼波充满魅惑,嘴角微微上弯,整个人却像是迷迷蒙蒙的,仿佛神智有三分的混乱,她抓住他的手臂,一滴晶莹透亮的汗珠顺着玉色肌肤缓缓滚落下来,跌进层层叠叠的衣襟里。拓跋真看着那汗珠滑落不知名的所在,心就像被人悬在半空中,荡悠悠半天没有着落。
若说是平日里,拓跋真绝不会被轻易迷惑,可是不知为什么,那盆海棠花竟然突然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香气,令他的眼前几乎出现幻觉,不知不觉将面前的美人看作了某个让他咬牙启齿的人,他对那人怨恨已深,可正是因为如此也就更加的难以忘怀,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和心中那一个化为同一个,一时心里层层叠叠,犹如陷身惊涛骇浪之中,起伏不定。
守候在外面的暗卫瞧见,互相对视一眼,却都没敢行动。虽然主子所为出格了,可是面对倾国倾城的美人,有谁能不动心呢,更何况拓跋真神色如常,并无什么异样,所以他们一时按捺,没有敢随便出手坏了主人好事。
拓跋真一把拉过眼前女子,伸出手指颤抖着去轻触他渴望已久的嘴唇,不知不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手掌滑入女子衣物之中,只觉触手微温,有种玉器似的柔润,十分适意。女子俏脸酡红,媚眼如丝,咬唇细喘着,分明也是情不自禁的样子。
拓跋真的身体虽在叫喊,但理智尚存。他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只用力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些,哑声问怀里的女人:“你究竟是谁?”
“殿下——”女子的声音如情人的娇啼,带了喘息,尾音颤动,无尽诱惑。
这一道声音,令拓跋真猛地一震,他用力咬下舌尖,痛感令他的神智有片刻的清醒,可是很快他便发觉自己四肢软弱无力,而面前的女子已经将身体贴了上来。
“殿下……我好难受,救救我……”女子口鼻中呼出的炙热气体毫不避忌地喷在他脸上,忘情唤着他,“救……救救我……”
此刻,海棠花的香气若隐若现,越发动人心魄,迷乱了拓跋真的神智。“未央——”他轻声地叫着,心中只恨不得将眼前女子狠狠蹂躏一番以泄心头之恨,这样一想,手中力气便多了几分,几乎将女子的身体掐出一道道血痕来,女子闷哼了一声,眼帘颤动,脸上泛出朦胧的粉色。拓跋真长吸了一口气,猛地扑过去牢牢抱实她,女子仿若全身没了骨头,靠在他怀里,轻软如棉花,香浓至极。两人的皮肉紧紧贴合,唇舌不断纠缠,再不肯放松。
拓跋真手抚上她的脸,赤红着眼睛说:“我真的喜欢你,看重你!日后但凡我有的都可以与你共享,我会让你拥有一切的!”他一面胡言乱语,一面手忙脚乱地剥对方衣服,跟疯了似的在她身上啃咬,拼命想在那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一双手更是一路滑下。
“我……我是……长乐……长乐……”女子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一道霹雳闪电动摇了拓跋真的心智,他浑身一震,就听见门“嘎吱”响了一下。
李萧然道:“三殿下,让您久等了。”
一股奇怪的呻吟扑面而来。
李萧然完全顿在原地,呆怔怔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只见那边的美人榻上,一条女子的手臂环过拓跋真的脖颈,两人的姿势极为亲密,显然正要做不轨之事……
“大胆的孽障!”李萧然的怒火几乎冲天而上,他一眼就认出,那美丽的侧脸正是他一直引以为荣的嫡长女!李长乐,竟然衣衫不整地躺在拓跋真的怀里!
他迅速地冲过去,一把拉开两人,面色变得铁青:“你这个贱人!看你做的好事!”
李长乐缓缓地回过头看着他,目光呆滞空洞,像是看着他,又不像是在看他,完全没有焦距,她衣衫半褪,肌肤上到处都是糜烂不堪的印记。而一旁的拓跋真发冠散乱,满面红潮,两只手还停留在她的私密处。两人这样的情景究竟在做什么勾当,不问可知。
李萧然猛地惊醒过来,连忙回头想要让人关上房门,可就在这时候,却听见李未央笑着道:“五殿下请。”
拓跋睿一只脚踏进了花厅,随后,他也看到了里面的场景,一时之间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完完全全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李未央随后进来,看到这一幕,露出颇为吃惊的神情,道:“这是怎么了?!”
“关上门!”李萧然勃然大怒道,跟在后面的侍从看不清里头的情形,只赶紧匆忙关上了门。
屋子里一时之间,一片的死寂。
李未央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无限惊讶之色道:“大姐!你这么干什么!明明已经许嫁了五殿下,你怎能和三殿下做出这样不尊礼法,有违常理的事情!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李长乐像是一下子从迷雾之中清醒过来,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是不着寸缕的,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随后又赶紧将衣服披上,脱口道:“父亲!父亲!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随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李未央,“是你!又是你这个小贱人!是你陷害我!”
李未央冷淡地望着她,道:“什么陷害,大姐,我可是刚刚才进来,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萧然的脸色已经完全变得铁青而狰狞,若是可能,他已经冲上去把那个伤风败俗的贱人当场撕碎了:“长乐,你自己干的好事却要怪在你妹妹身上,还不闭嘴!”
李长乐面色惶急,大声道:“父亲!是李未央陷害我,她故意引我来这里,对我下了药!是,一定是她对我下了药啊!”
李萧然一下子回头看向李未央。李未央面色却是无比的惊讶和无辜:“父亲,我真的不知道大姐在说什么,今天从早到晚,我都在接待客人,刚刚若非在半路上碰到五皇子,他说怕大姐伤势没有痊愈特地来看望,结果又听下人回禀说三殿下到了这里,我才带着他来花厅拜见——”
李萧然当然不相信李未央能够做什么,这种事情绝非刻意安排就能安排得了的!
李长乐歇斯底里地道:“分明是你故意将人引过来!”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大姐,我以为你已经悔过了,没想到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来,若是我舍下的陷阱,我又是怎么让你自动自发走到三皇子面前来的呢?难道是我绑着你拖着你来的吗?外面这么多的丫头妈妈们,不妨问问他们,看究竟是我强迫大姐来这里,还是大姐自己走过来的?!”
李长乐头发散乱,面色潮红,说话的声音都是在颤抖,却无比的愤恨:“小贱人!你是故意的——”自己让檀香去监视李未央,刚才檀香来回报说李未央突然神神秘秘地去了西苑的小花厅,似乎要去见什么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跑过来想要捉住李未央的把柄,可是走到门口却不知道为什么,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气,整个人就随之失控了……
拓跋真却很快从迷乱中镇定下来,等他看到李未央的时候,眼睛里很快地闪过一丝什么,随后他低下头,收拾了一下衣衫,再将自己的发髻解下后重新束好。他一番整理,顺便也理好了心思,掸掸下摆坐下,这才开口说道:“如今正是李夫人的丧礼,便是我真的和大小姐有染,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所以必定是有人从中设计,李丞相,请你派人彻查这个房间。”
李萧然看了一眼旁边面色极为难看的拓跋睿,意识到了什么,随后道:“既然如此,就要调查个清清楚楚!”随后他看着李长乐:“还不快收拾好!”
李长乐仿佛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线希望,对,只要查到屋子里有催情香之类的东西,就可以证明她是被人陷害的了!听到李萧然的话,她飞快地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物,然后抬头,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父亲,五殿下,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拓跋睿的嘴唇动了动,刚才看到那一幕,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倒流了,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转开目光,愤恨地顶着一旁的拓跋真,他没有想到,这个一直一声不吭的三哥,竟然跑到这里来和李家大小姐行颠鸾倒凤之事,这两个人的做法,分明是带给他无尽的耻辱!苍天,他怎么会遇上这种倒霉透顶的事!
很快,李萧然吩咐了专人来检查整个屋子,可惜,半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
拓跋真冷眸盯着李未央,随后突然指向一边的海棠:“好好检查这盆花!”
李萧然皱眉,这海棠花是未央送给他的,特意摆放在这里,难道真的是未央做了手脚吗?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那盆怒放的海棠身上。李未央却垂下了眼睛,一言不发,这在拓跋真的眼睛里便成了心虚的表示。
然而,海棠花上上下下被检查了个遍,随后得到的结论却是否定的。
“老爷,这海棠花没有什么异常。”
“不可能!”拓跋真快步走过去,用力地摘下一朵放在鼻子上闻,却闻不到任何的香味,“这不对!我刚才分明闻到了海棠花的香味!”他当时还以为这是珍稀的极品海棠,才会被人工培植出香气。
李未央淡淡道:“三殿下,海棠就在这里,可惜它是无香的,若是真的被人动了手脚,香味也会残留在上面不是吗?可是现在这盆海棠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还需要检查吗?”
拓跋真阴冷的目光看着李未央,那目光极为复杂,带着无比的厌恶,痛恨,却又有一丝说不出的诡谲和缠绵,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李未央眼睛里的神情充满了嘲讽的,拓跋真是习武之人,又素来谨慎,一般的香料根本没办法引他失控,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很多的暗卫,这样的计划几乎没有可能成功。然而李未央却是在他身边生活了八年的人,对他的个性太过了解,她当然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能够使人动情的香料有很多,譬如百合、依兰、广藿香、迷迭香等,只要剂量合适,便可以使人产生幻觉,情绪激动。可是拓跋真从小在宫中长大,对这些害人的东西自然是很谨慎的,他府中日常焚香中多用檀香、麝香之类,再配以其他香料,所以这些香料哪怕用上一点都容易被发现,事后也很难不留下把柄。所以李未央特意用了香豆蔻汁去浇海棠的花蕊,让李长乐失去理智的正是具有催情作用的香豆蔻,只是对于拓跋真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来说,光是香豆蔻是不管用的。李未央想到,拓跋真最爱的食物是八宝酥,那是用灵芝、猴头、银耳、白果、木耳、嵩菇、香菇、茯苓制成的香酥,有食疗效果,能强筋、活络、提神、健身,偏偏其中的白果和香豆蔻碰到一起会加速香豆蔻催情的作用,甚至造成极致的迷幻效果。最重要的是,香豆蔻汁刚喷上去的时候是香气扑鼻的,然而只要片刻功夫,这豆蔻香气就会挥发消散,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李未央是算准了时辰,命赵楠在这盆花上动了手脚,如今又怎么可能查得出来呢。只是,李未央原本要的不过是李长乐衣衫不整的模样被人撞见罢了,两个人中有一个中了招,这出戏都能有办法唱下去。谁知后来连拓跋真都失控了,算是意外收获。
“三殿下,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害怕的。”李未央的表情无辜至极,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然而此刻里面却布满了彻骨的寒冷,拓跋真死死盯着她,若非这么多人在场,恐怕他已经冲过去挖开这个女子的心脏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长着一颗黑心了!
李长乐痛哭道:“父亲,你要相信我,一定是李未央动了手脚!”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大姐,我知道你和三殿情难自控,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母亲丧礼期间做出这种事情来,更何况五殿下待你一片真心,你这样等于是在践踏他,羞辱他,我们李家是诗书世家,父亲的官声清廉,名扬天下,若是让别人知道他有个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你是要他以后如何统领百官呢?又如何去面对陛下呢?还有三殿下,你这是陷他于不义啊!”
在丧礼期间,居然闹出这样的丑闻,一旦传扬出去,不止李长乐死路一条,就连拓跋真都会倒大霉,不要说皇位,恐怕连皇子的位置是否保得住都很难说。李未央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设下这个圈套。
李长乐恨不得上去抓花李未央的脸,可是她太明白,自己越是惊慌失措越是容易被对方抓住死穴,于是便拼命地冷静自己的头脑,凝声道:“李未央你不要满口胡言乱语,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一切都是你冤枉我!你是嫉妒我比你美貌比你讨父亲欢心,所以你处处和我做对!今天分明是将我故意引到这里来,又用了不知道什么下流的手段害得我失去理性,你以为这样父亲就会喜欢你,我就会彻底倒霉对不对?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父亲!父亲,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五殿下,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啊,我是被人陷害的!”
李长乐声泪俱下,楚楚可怜地扑倒在拓拔睿的面前。
拓拔睿下意识地要将她搀扶起来,李未央却冷淡地道:“大姐,你何必口口声声都是别人冤枉你,男欢女爱的事情么,在所难免的。你若是喜欢三殿下早说就好了,何必扯上无辜的五殿下!”
拓拔睿一怔,随即眼睛突然泛起血红,他突然想到自己是被人利用了,而利用他的人,正是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绝色女子,他原本很心怡她,如今却觉得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这种感觉比刚才的绿云罩顶更加难以忍受,简直让他四肢百骸都透出一种戾气!他收回了原本伸出去的手,愤恨欲绝地别过头,心中发誓,今日之辱,他日定当百倍千倍地讨回来!随后,他再也不看李长乐一眼,扭头就走。
李长乐一见到这种情形,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美人计失效了,顿时觉得遍体冰凉,马上扑过去抓住李萧然的下摆:“父亲!我是无辜的,你救救我!”
李萧然看着她,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仿佛已经在看一个死人。
李长乐浑身发抖,剧烈的发抖,李萧然还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拓跋真冷冷地望着这一幕,今天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一个皇子居然在李丞相夫人丧礼的期间与其女发生苟且之事,皇帝一定会厌弃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几乎毁于一旦,李未央啊李未央,你真是好狠毒!
李未央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望着他,神情是十分无辜的,眼神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
拓跋真从那眼神里看不到丝毫的畏惧和心虚,他心头那股无名火一下子涌起来,若非李萧然还在,他一定会抓住这个女人问个清楚!可是现在,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若是这件事情处理不好,自己将会遇到很大的麻烦,所以他只是淡淡道:“李丞相,如今正是李夫人的丧礼,很多事情都不能提,等丧礼过后,我自然会给你一个解释。”
李萧然目光冷冷地看着拓跋真,虽然对方是皇子,可是在丧礼期间做出这种道德沦丧的事情,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只要禀报到皇帝跟前——不,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李长乐毕竟是李家的女儿,她的名声臭了不要紧,不能连累整个李家!李萧然想到这里,狠狠地盯着拓跋真道:“好,那我便等你的交代!”
拓跋真点头,随后快步离开,李长乐一看他要走,立刻吓得够呛,想要抓住他的袖子,可惜拓跋真步子很快,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已经走了出去,他现在顾不得别的,他必须想方设法把五皇子的嘴巴堵住!不让这件事情传出去!
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她刚才派赵楠赵月兄妹俩去拦着拓跋真的暗卫,这才能够顺利带着李萧然和五皇子进来,只怕拓跋真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暗卫全部处置掉!当然,她不认为光凭着这件事情就可以彻底打垮拓跋真,毕竟他手上抓着不少五皇子的把柄,总有法子可以让拓拔睿闭嘴,但是拓拔睿一定会恨透了他,原本用来对付太子和七皇子的力量也全都会被转移过来对付他,想必拓跋真的日子绝不会顺心如意了。
李长乐从未感到如此恐惧与绝望,她并不笨,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所以她不断地哀求李萧然:“父亲,我是冤枉的,你相信我!”
李未央淡淡道:“大姐,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再说这种无谓的话了,现在母亲的丧礼还没有结束,宾客们都在外面,你若是继续哭哭啼啼,难保今天的事情不会传出去。”
李长乐此刻已经愤恨到了极点,她猛地直起了身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一定要外公……”
“大姐,你是姓李的,怎么口口声声都是蒋家!”李未央神情不变,“要知道,李家的事情都由父亲和老夫人做主,轮不到旁人置喙!”
李长乐再也不想,扑上去就要打李未央的脸。然而李萧然却猛地一个巴掌打了上去,将她整个人打翻在地,她没有防备,一下子脸都歪了,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萧然。
李萧然恶声道:“你就给我呆在这里,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放她出去!”说完,他快步地走了出去,再也不回头看李长乐一眼。
李长乐失声痛哭起来。
李未央望着她,淡淡一笑:“大姐,你可要哭得大声点,这样才符合你孝女的形象,哎呀,我怎么忘了,你不想做孝女,你是着急着要嫁出去,都已经想疯了才对。也是,三年以后还不知什么情景,你这也算是提前为自己打算了,只是做法太丢身份。”她的语气带着无尽的挑衅和恶意,听在李长乐的耳朵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李长乐不管不顾地爬起来:“李未央,你这个小贱人,你为什么要处处跟我作对!”
李未央声音甜美,笑容和煦:“大姐,你总不会不记得咱们之间的旧事吧。”
李长乐厉声道:“关我什么事!那是你自己倒霉,非要生在二月,怎么能怪我们!”
李未央微笑:“大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母女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自己心中最清楚了。”
李长乐实在无法忍耐,再度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今天她豁出去了,非要给李未央一个教训!然而还没等到她挨着李未央的衣服,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李未央身后的赵月一脚踹开了,李长乐哪里想到赵月会突然出现,更加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下了狠手,她毕竟是个不出门的闺秀,此刻突然被猛地踢了一脚,立刻捂着自己的腹部,喷了一口血出来,随后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李未央目光冷淡地望着她,道:“大姐,你就好好享受吧。”说完,便带着赵月快步走出了花厅。
花厅不远处,拓跋真并没有离开,而是负手站在一棵桃花树下。近日春暖,桃花开得十分热闹,大风一过,飞红漫卷,铺陈满地,更有几许零落在他发际、肩头,如泣血一般。他的目光,也仿佛带了无尽的恨意,几乎要将李未央撕裂。李未央看到他的模样,却是微微一笑,遥遥行礼,转身,翩然而去。
李未央走出了院子,就听到赵月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才发现她的袖子都已经被剑斩断了一半,李未央柔声道:“刚才辛苦你了。”拓跋真身边的十七名暗卫可不是吃素的,想也知道这对兄妹付出了多少力气才能挡住他们一时半刻,但这短短的时间,足够李萧然看到一切了。
“小姐的吩咐,奴婢赴汤蹈火也一定要做到。”赵月轻声道。
李未央微笑,道:“你的任务完成了,赶紧和你兄长一起回去上药吧。”
赵月不由问道:“小姐接下来预备怎么办,咱们是不是想法子将事情传扬出去?”
李未央慢慢摇了摇头,道:“不管是三皇子还是父亲,都不会允许这件事情传扬出去的,但事实就是事实,父亲无论怎么隐瞒,都不能否认李长乐在母丧期间做了丑事的行为。”
赵月有一点想不通,所以她就问出了口:“那刚才小姐为什么不让更多的人看到——”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接待贵客的花厅,闲杂人等怎么进去?父亲进去是自然的,拓拔睿则是我带去的,其他人没有理由跑到这里来,若是做的太张扬,自然会被人怀疑到我的身上,反而得不偿失。”说着,她转身望向荷香院的方向,道:“现在,我该去看看老夫人了。”
赵月一怔,随即回过味来,母丧期间与人苟且,让最重视规矩的老夫人知道了,李长乐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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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4
094 攀龙附凤
李长乐被锁进了一间厢房,几乎见不到任何人。直到丧礼结束,她才被人放了出来,原本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谁知却是半夜被押到了荷香院。
老夫人身边站着罗妈妈,屋子里还站着四个李长乐从未见过的妈妈,都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老夫人看向李长乐的时候,目光冰冷,略带厌憎,看得李长乐心中惊惶不安起来。
屋子里很阴暗,只有一盏灯明明灭灭地晃动,不由李长乐说话,四个妈妈已经将她压跪在冰冷的地上。
老夫人的神情向来是和蔼的,从未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长乐,你竟然敢和男人私通。”
李长乐勃然变色:“老夫人,你不要听李未央冤枉我!孙女绝对不敢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
“不用再狡辩了。”老夫人的神情慢慢变的木然,可是眼底却弥漫着一种杀机,“仗着你父亲宠爱,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早就说过,生得过于美貌就是一种祸患,偏偏你父亲相信你,才造成这种祸事,简直丢尽了李家的脸面!”
李长乐睁大了眼睛,她关了三天已经想得很清楚,李萧然是不会对她怎样的,所以她昂起头:“老夫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三殿下一定会娶了我的!”
老夫人似笑非笑。
罗妈妈道:“大小姐,你还是不肯醒悟,纵然三殿下肯娶了你又如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这事情会被世人知道,到时候你如何自处,又将李家置于何地?”说着,她招了招手。
一旁的四个妈妈将李长乐按倒在地,李长乐顿时惊恐不已,她用尽力气想要挣脱身上的八只手,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很不对!老夫人这是想要——
其中一个妈妈取出了一个瓷瓶,在幽暗的光线之中,瓷瓶上的红嘴仙鹤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老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掩住了鼻子:“我们李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不知廉耻的丫头,亏我还一直心慈手软……如今为了李家,你必须死。”
老夫人这话是怎么意思?李长乐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她晃动着肩膀,竭力反抗,“我是李家的大小姐,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死了,等到父亲查起来,老夫人你怎么交代……”
老夫人的声音含着冷意:“你父亲平日里都很清楚,可他对你太过纵容,竟然分不清轻重了,到现在还让你活着。等他想明白,会感激我的。”李萧然早该除掉这个丫头,偏偏他还心存希望,纵然将李长乐嫁过去又怎么样,三年后拓跋真会不会娶还两说,这之前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祸事!
“我不信!我不信!还有蒋家,老夫人,你想想看,我的外公和外祖母那么疼爱我,我还有两个舅舅,母亲死了他们已经很生气了,你现在若是处置了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老夫人的脸色,没有了一丝的犹豫。她叹了口气,“你还是这样的不懂进退,有今天,全都是你咎由自取。”
李长乐睁大眼睛,她不敢相信。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轻易决定她的生死,她以为父亲最多会将她嫁给拓跋真,怎么会要她的性命!
“你娘突然去世,想必你会很伤心,伤心过了头,染上风寒而死,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你还能博得一个孝女的美名。”老夫人淡淡地道,“总比将来身败名裂的好,所以,不要怪我。”说着,她看了一眼罗妈妈,对方会意,手轻轻一挥。
那个妈妈立刻上去捏住李长乐的鼻子就要把药灌进去,李长乐却猛地挣脱,站了起来拼命就往外跑,罗妈妈厉声道:“还不抓住她!”立刻便有妈妈们扑上去,如狼似虎地抓住李长乐,她依旧拼了命发疯一般地挣扎,弄得满屋子人仰马翻。
老夫人没想到她到现在还是不死心,大声道:“抓住她,把药灌下去!”
四个妈妈七手八脚地将李长乐按住,那药眼看就要灌下去了,李长乐厉声尖叫起来,一个妈妈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李长乐只觉得无比惊恐,呼吸都要被这难闻的药味熏地窒息,就在这时候,大门突然地被人踢开了。
一个人风卷残云地快步走进来:“老夫人,您这是干什么?!”李萧然满脸铁青,上前一把抓住一个妈妈的手臂,“还不放手!”
老夫人怒声道:“我在清理门户!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
李长乐没命地爬到李萧然的脚底下:“父亲,父亲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夫人要杀了我啊!”
李萧然并不看她一眼,只是对老夫人道:“母亲,我有话要对你说。”
老夫人皱起眉头,看了趴在地上眼泪鼻涕都流出来,半点没有往日美貌的李长乐,冷笑一声道:“有什么话说?!”
李萧然冷眼望着罗妈妈,罗妈妈立刻挥了挥手,“把大小姐先关进侧门。”
四个妈妈拎着四肢几乎瘫软的李长乐,进了一旁的小侧门,罗妈妈赶紧过去将门关好,守在门边上。
老夫人冷冷道:“说吧。”
李萧然面目凝重:“老夫人,不可以莽撞行事。”
老夫人面色不变:“这种没脸没皮的小贱人,难道你还要留着她给我们丢人现眼吗?”
李萧然咬牙,心中也是恨透了李长乐,可是有些话他不能不说:“老夫人,刚才三皇子已经向我许诺,三年后会迎娶长乐为他的侧妃。”
“侧妃?”老夫人冷冷地重复了一遍,随后道,“亏他说得出口!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夫人刚死,他就迫不及待跑到李家来打你的脸面,你还真的允诺他不成?!他是皇子,轮不到我处置,长乐这个小贱人,我总归是管得了的!她今天非死不可!”
李萧然着急地上前一步,低声道:“老夫人息怒,李家向来门风严谨,竟然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我又何尝不心痛?!可是我们也要为大局着想,若是一个拓跋真,我还不放在眼里,可是刚刚,宫里派人传了口信出来。”
老夫人一下子皱起眉头:“武贤妃?”
李萧然点了点头,目光凝重道:“是,武贤妃派人送来了一块玉佩,说是权作定亲之用,等三年孝期一满,便请陛下赐婚,将李长乐许给三殿下做侧妃。”
老夫人原本就是担心三年后的状况,更担心留着李长乐会生出无限流言蜚语,听了这话,她缓缓坐下,道:“她倒是精乖得很,娶了李长乐,对我们有了交代,又拉拢了蒋家,哼!”
李萧然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从来就不看好拓跋真,更加没打算将女儿嫁给他。现在闹出这种事,他原本的打算是先关着李长乐,等丧事一了再处置她,或杀或让她出家,算是全了名声,谁知武贤妃突然派人送来了玉佩,这就要另作打算了。若是他坚持不肯,非要杀了李长乐,便得罪了武贤妃,事情反而变得严重了。
“我知道您生气,可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杀了她也无济于事,不如——”
老夫人却不是这样想的,自己要杀李长乐,自然是结下了嫌隙,这样的人留下,将来恐怕后患无穷,更何况武贤妃和拓跋真理亏在先,纵然驳了他们的脸面,李家也并不畏惧。
李萧然继续道:“还有,我那个大舅子——马上要回京了。”
老夫人眉头一动,随即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李萧然的神情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蒋旭,不日就要回京述职。”
老夫人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蒋旭是蒋国公的嫡长子,封征西大将军,镇守西疆,他已经有十年不曾回京,如今却突然回来,只怕来者不善!她猛地站了起来:“他回来做什么?!”
李萧然轻声道:“暂时还不知道,只怕是和蒋柔和魏国夫人的死有关系。”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的一声,竟然被她硬生生掐断了线,佛珠一下子咕噜噜地滚了满地,那声音像是落在了李萧然的心上,令他极为难受。
“老夫人——蒋柔的死,蒋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次,只怕是来兴师问罪,若是这时候闹出了长乐的事情,李家和蒋家的局面必定是雪上加霜了,我们暂时还不能和他们翻脸。”
老夫人慢慢重新坐了下来,仰面看着头顶上的画梁,长长叹了一口气。一个武贤妃,她还不放在眼里,可若是加上整个蒋家,这事情就要从长计议了。蒋旭一向很钟爱蒋柔这个妹妹,她突然死亡,蒋旭只怕早就怀疑了,若是李长乐再跟着上黄泉,蒋家还不闹翻了天!李家虽然已经是丞相之家,但若是比起根深的百年望族蒋氏,却没有多少胜算,更何况蒋家人手里握着兵权,怎么看都是李家吃亏。
这么说,李长乐还只能留着了……老夫人只觉得如鲠在喉:“那个小贱人,有胆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难道我们还得继续供着她不成?!”
李萧然沉默片刻,才慢慢道:“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将她送出去幽禁起来。我们留了她一条命,蒋家问起来,我们也算有了交代,毕竟是她先做出此等胆大妄为的事情。”
大家族,即使私底下有再多的波澜,当着外人的面,却是一点痕迹都不能露,此事尤其关乎李家的名声,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老夫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就这么办吧。”
李萧然突然道:“原本这件事,我怕告诉您引得生气,所以就封闭了消息,不知道您是从何处得知?”若是李未央偷偷将事情告诉了老夫人,那她的心思就有些恶毒了。
老夫人冷冷道:“你以为这府里什么事情瞒得住我,不想想前几日你还对那小贱人和颜悦色,一转脸就把人关了起来!这不明摆着出事儿了吗?!糊涂!”
李萧然叹了一口气,连忙告罪,随后便吩咐人将李长乐连夜送到了山上的庵里面。
这一晚上,李未央倒是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起床后,白芷端来东西伺候她洗漱过了,她笑着和丫头们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出去,自己在屋子里写字绣花,等到了时辰,这才出去给老夫人请安。
赵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门口拦着李未央,悄声禀报道:“昨儿个夜里悄悄把大小姐送出去了。”
李未央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进了荷香院时,就看到罗妈妈凑在老夫人耳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老夫人抬眼看见李未央,便向她招了招手。
“你父亲实在是心软。”老夫人似乎很有几分尴尬,说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看情形,三皇子倒是愿意负责,只是要等你母亲守丧期满了,才能将人娶进门,而且也不是正妃,只是个侧妃的位置,说出去虽然不光彩,倒也将就了,所以我们便都觉得很为难,这件事,你看着怎么办吧?”
老夫人肯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很看重自己了,若是自己非要挑唆着老夫人要李长乐的性命,反倒显得不近人情而且很残忍。李未央当然不会这么傻,毕竟,武贤妃来的太快,蒋家的威慑力又太强,两相博弈之下,自然是要留着李长乐的性命。
李未央想了想,才道,“这个家里做主的,说到底还是老夫人与父亲,这件事要怎么办,还是得看您和父亲的意思。”
她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太可惜,仅仅晚了一小步。
像李长乐这样,母亲才死,等不到葬礼结束就和男人有了苟且,换了任何人家的小姐,都是非死不可的,偏偏她命好,有蒋家这把保护伞,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被宽恕。
老夫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她不禁叹了口气,“我是最讨厌这种事情的,但凡家风不正的,败落的都快。原先五皇子看中她,非要娶她做正妃,已经是很勉强了,现在又闹出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是我们李家的污点,这种人还不能除掉,必须活着,想想都憋气。若是没有蒋家,你父亲也不会处处掣肘。”
家中出了一个伤风败俗的孙女,老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李未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老夫人继续道:“那小贱人不懂事,凡事就只想着自己,却不想想咱们家的名声,现在倒好,她犯了错,却要我们给她收拾烂摊子。”
老夫人难得有这样情绪低落的时候,李未央却并不把内心的情绪表现出来,而是劝说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大姐毕竟是李家的人,她犯了错,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将她置之不理,哪怕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李家,我们也要想方设法平息这件事。五殿下那里,三皇子肯定会想办法让他住口,至于我家,倒也不难办,落了这个把柄对父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我们,不过是一个丧失德行的小姐,真的传扬出去,名声上当然不好听,倒也没有实质性的妨碍,可是对于三皇子,在陛下的面前可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了,一辈子的前途都毁了,所以他比咱们更紧张这个事情,父亲将来也可靠着这个掣肘他。更何况咱们家里头,知道的人很少,纵然知道也不敢往外说的。不过——大姐那边,恐怕还是要有人照料着,免得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老夫人一下就没话说了,李未央已经把整件事情说的很清楚,她只能点点头,对罗妈妈道:“多派些人去看着那丫头,确保万事无虞。”
罗妈妈连忙道:“是。”她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李未央,这个三小姐还真是……看着温柔和顺,笑容那么轻飘飘软绵绵的,可她若是说起话来,当真是绵里藏针,厉害十分。原本大小姐靠着老爷的那点怜惜就要翻身了,偏偏出了这种事情,大小姐再想要挽回老爷的欢心,那是再也不可能了,不要说这个,性命都堪堪才保下来……
老夫人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很不妥,只是暂时没有别的法子,道:“就这么办吧。”
三皇子府书房
拓跋真的书房单独占了前院的一整个院子,内间存放各种珍贵典籍和字画,外间则是起居会客的地方。然而,往日最是清静的书房门口站了满院子护卫,正房檐下则是更站着一溜六个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每个人的手都按在刀柄上,满脸的肃杀,显示着他们正在严密戒备,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殿下,贤妃娘娘已经派人送去了一枚玉佩,并且许以侧妃之位。”
“闭嘴!”拓跋真怒气冲冲地砸碎了一个茶杯,来人立刻噤声。
来人正是三皇子身边的第一谋士何靖,但他此刻也不敢面对拓跋真的雷霆之怒。
当自己被李未央设计陷害,拓跋真只感觉热气上涌,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到李未央眼里的不屑和挑衅,还有隐隐绰绰的深藏的鄙夷,他简直恨得要发狂!这个女子,她竟然敢这样做!
多年来,拓跋真心中一直藏着深深的怨恨,他恨皇帝,恨他为什么要那么宠爱拓跋玉!更恨自己的亲生母亲,恨她为什么出身那么寒微!他更怨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十年忍辱,还是会因为一时不慎被人算计!还要被李长乐这个女人这般的拖带侮辱。为什么,李未央会这样帮助拓跋玉,从不明白他一番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不明白他对她的真心!若非拓拔睿的铁杆支持者田镜受贿三万两黄金的把柄在他的手中,现在这件丑事已经传扬到了大历朝的每一个角落,这会让他本就动弹不得的处境,更加艰难。为什么,他拓跋玉得了皇帝欢心还不够,那样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子,还是要留在他的身边,帮着他来算计!心中万千言语,化作滔天之恨,他的脸,因为过度的怒气而让五官狰狞在一起。
看到从来风度翩翩的三皇子忽然露出这样的神色,何靖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盛怒之下,拓跋真猛地掀翻了书桌,掉落了一地的笔墨纸砚。
看到眼前一片狼藉,拓跋真终于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试图吐出滞闷在心里的浊息,几番努力过后,他再转身,已是面容沉静如玉,笑容温和一如往常,让方才见过他那森然脸孔的何靖,都以为,自己刚才见到的,不过是产生了幻觉,他慢慢道:“我失态了,先生请起来吧。”说着,他甚至亲自去扶起了何靖,何靖顺势起来,低声道:“属下知道三殿下心中不快,只是目前这局面,是危局也是一个机遇。”
拓跋真不由蹙眉:“什么机遇?”
何靖笑道:“贤妃娘娘可全是为您着想,娶了李长乐,未必没有好处。”
拓跋真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李长乐还有不少的利用价值,可是他不能忍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娶了这个女人,这是一种莫大的羞辱!更何况——“可是原本田镜受贿的事情,该有更重要的用途!现在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浪费了三年的布署,实在是让我难以平息怒气!”
何靖当然也觉得可惜,只是在这种时候将这种可惜表露出来,不啻于是一种火上浇油的做法,所以他若无其事地劝说道:“要是可以争取到蒋家的支持,也是否极泰来。”
蒋家没有嫡出的女儿,唯一的庶出是嫁给了太子,而且这个庶出在蒋家并不十分得宠。可是蒋家的人却十分重视李长乐,若是能够借此得到他们的支持,当然是意外收获,可是这步棋,走得太早了,现在娶了李长乐,只会引起皇帝和其他兄弟的忌惮!再加上,拓跋真心头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隐秘,若是娶了李长乐,李未央更是不会嫁给他……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什么否极泰来!只怕是树大招风!”李未央,你果真好狠!此时此刻,他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拳擂在圈椅的扶手上!
何靖看着满脸戾气的拓跋真,看着他神经质地咬牙切齿,衣袍下的双腿还在微微颤动,心里一面飞速思量着,一面暗自叹息,这件事情,的确于三皇子太不利了!
“殿下不要着急,我们从长计议就是,定能转危为安!”
而另一边,从荷香院回来的李未央同样心里有些微不爽。若是李萧然去的没那么快,李长乐现在就是死尸一具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给李长乐一点点机会,她都有可能缓过气来。
李未央手里随意地采了一朵牡丹花把玩,陡然之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紧跟着就是一声炸雷。不单单是她,旁边的白芷和墨竹全都被唬了一跳,只倏忽间,豆大的雨点就从天空中砸落了下来。
李未央向窗外看,恰能看见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在天地间连成了一道白幕,李未央不自觉地走进了窗户,望着外头溅起的一朵朵水花出神。
“怎么突然下这样大的雨!”墨竹嘟囔了一句,忙不迭地去关窗子。
下一刻又是一声隆隆炸雷,屋子外面几个小丫头吓得抱成一团,院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斗笠的少年,飞快地跑进来了。李未央原本心情很不好,现在看到这种场景不禁莞尔一笑,回头道:“去准备点干净的帕子。”
白芷探头一看,立刻笑道:“是。”
李敏德进了屋子,早已成了落汤鸡,白芷和墨竹连忙准备干净的帕子替他擦干净,他头发都湿透了,一个劲儿地往下滴水,李未央笑道:“这下大雨呢,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敏德皱眉,道:“半夜的时候——”
李未央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丫头都下去,才道:“赵楠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赵楠赵月兄妹都是李敏德的人,他们会说出实话并不奇怪,然而李敏德却有点不好意思,白玉一样的脸孔顿时红了,他这么做仿佛有点在监视的意思,便担心李未央会误会,刚要解释,李未央摇了摇头,显然没有放在心上:“这件事情,我本来也没想瞒着你。”
李敏德放了心,继续道:“可是大伯父并没有处置李长乐,还派人将她送回山上,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了。”
李未央看着外面倾盆大雨,不由冷笑道:“他是忌讳蒋家,否则这样丧德败行的女儿,早就已经除掉了。”
李敏德紧紧皱起眉头:“从五皇子换成三皇子,怎么看,李长乐都不吃亏。”
李未央突然笑出声音来:“傻瓜,她当然吃亏,而且吃大亏了。”
李敏德想了想,立刻回过味来:“对!五皇子那么喜欢她,还许以正妃之位,偏偏她不识抬举,拓拔睿一定不会就此放过她和拓跋真的!现在就跟拓拔睿撕破脸,受到五皇子和七皇子的连番攻击,够拓跋真喝一壶了!”
李未央微笑:“这只是其一,其二,用这样的法子嫁过去,拓跋真一定恨透了李长乐的愚蠢,依照他的性格,会将这种仇恨千百倍地报复在她的身上,这样一对怨偶,不知会多么有趣。”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浮现的是无尽的嘲讽,李敏德却并不在意,或者明明看见了,他却只能当作没有看见。在任何时候,他都是无条件的支持她、相信她,只不过——“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而且我得到消息,蒋旭就要回京了。”
“哦——原来大舅舅就要回来了。”李未央失笑,怪不得李萧然会改变主意,留下李长乐的性命。“这是回来奔丧了,”接连失去两个妹妹,终于坐不住了吗?她想象,又问道:“随行的还有何人?”
“暂时还不清楚,我派去的人只查到最多不过三日,蒋旭就要抵达京都。”
李未央点点头,目光看着窗外的大雨,冷笑了一声,这场暴风雨,终归都会来,无非早晚而已。
第二天一早,宫中传来旨意,太后召见李未央,这消息一传开,所有人都十分惊讶。
李未央收拾好了,便随着宣旨的太监一起入宫。到了太后宫门口,她小心地将精心准备的锦囊塞进女官手中,女官掂量了一下,随后笑道:“县主请。”等李未央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女官低声道:“昨日晚上德妃娘娘来过了。”
李未央一怔,随后皱起眉头。
张德妃,她又想要干什么!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给她找麻烦!
女官见李未央已经明白过来,便笑着将她引了进去。李未央走入大殿,只是这一回,她的心情却不太轻松了。太后坐在高高的位置上,隔着空气中缭绕的檀香,她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严肃。
李未央郑重行礼,道:“未央见过太后。”
太后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很和气的,可是现在她却没有任何让李未央起身的表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上下打量着她。
李未央神情平常,足足有半刻钟,她的姿势甚至都没有半点的变化,从始至终姿态优美。
这份气度和胆量,便是自己的孙女们也是没有的,太后想到张德妃的话,不由自主就叹了一口气:“听说你的母亲刚刚去世。”
“回太后,是。”因太后并未赐座,李未央只能站着作答。
太后的语气里,就有多了几分严肃:“母亲去世,女儿是要守孝三年的,在这三年期间,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是,未央明白。”李未央想到太后最心爱的孙子便是七皇子拓跋玉,面上神色不变,口中毕恭毕敬地答道,没有流露丝毫不满。事实上,她的心中却是非常不悦,张德妃上次没有占到便宜,竟然把主意打到太后跟前来了,想让太后阻止她和拓跋玉的来往吗?这个张德妃,是不是太高看她的儿子了,她如珠如宝的东西,李未央可不稀罕!别说一个区区的皇子侧妃,哪怕是正妃,哪怕将来拓跋玉做了皇帝,许给她皇后的位置,她也不会稀罕!
太后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淡:“明白就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应该知道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她说完,便没有继续深入地说下去,只是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李未央虽然聪明懂事,但还配不上拓跋玉,更加不可能被选为正妃,因为她是一个下贱的丫头所生的女儿,哪怕她再聪明,太后再欣赏她,都不可能让她坐上七皇子妃的位置。
李未央很明白地听清了太后的言外之意,对太后,她是很了解的,当年太后也曾因为她的庶出身份,对她不冷不热,她耗费了很多的心力才让太后喜欢她、接纳她,当年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爱的拓跋真尚且如此,换了太后的心肝宝贝拓跋玉,李未央当然明白对方的心情,只是太后毕竟是大历朝至高无上的人,她没必要当面顶撞,这样不理智而且愚蠢,李未央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太后淡淡道:“既然进了宫,便顺便帮哀家抄一抄佛经吧。”
李未央低头应了一声:“是。”
太后的佛堂就在大殿的后面,太后站起身,扶着女官的手向后走,李未央连忙跟着,到了佛堂,太后径自念起佛经来,女官向李未央示意,她便走到一旁的剔红福寿案边去。案上,已有小宫女摆好了笔墨纸砚和厚厚的三本经书。
“这三本经书,请县主抄完再回去。”女官轻声传达了太后的旨意。
隔着重重的帘幕,李未央望了太后一眼,笑道:“是。”
足足四个时辰,李未央对着经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着。佛经上的字体很小,时间长了便会头晕眼花,若是换了旁人,早已经腰酸背痛坚持不住了,可是李未央却一直站着抄写经书,既没有说一声累,也没有要求一个凳子,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认真地垂手抄写着。
太后看着她,不由得舒展开了眉头。其实她对李未央倒是没有什么反感,相反,她还有几分喜欢这个够聪明和胆量的小姑娘,只可惜——她的亲娘身份实在是太低了,之前皇帝又将她捧得过高,若是不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怕将来她会起了那些个攀龙附凤的心思。
拓跋玉,绝对不是李未央可以高攀的人!太后心中这样想着,手中的佛珠也在不断地捻着。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中间已经错过了一次用午膳和晚膳的时辰,太后是早已用了点心,可是李未央却是饥肠辘辘,然而旁边的女官看她,却连手都没有抖一下,不由啧啧称奇。
这些人哪里知道,李未央曾经在冷宫呆过那么多年,对于忍饥挨饿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根本不会在意这一点小小的惩罚。与此相反,时间越长,她抄写的速度越快,字体也越是端正有力,久而久之,便连太后都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一旁的周女官提醒道:“太后娘娘,您该歇息了。”
太后站了起来,缓步走了出去,到了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李未央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认真地抄写着手里的佛经,仿佛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去。太后心中,对这个坚强有耐力的小姑娘终于有了一点佩服。可惜啊,她没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够格做玉儿的正妃。也许,可以将她配给出身不高的皇子或者是勋贵之家,这样也不算委屈了她。太后心中这样想到,随后走了出去。
终于,李未央停下了手中的毛笔,这时候,外面已经是快要天亮了。
李未央抬起眼睛:“佛经抄完了,不知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周女官马上出去禀报,过了一会儿,进来回话,道:“太后有旨,县主把抄好的佛经供到佛前,就可以回去了。”
李未央闻言,脸上没有丝毫的怨怼,认真地将佛经供奉到佛祖面前,认真叩了头,然后才起身离开。
一旁的小宫女道:“这个安平县主,真是沉得住气啊,上次六公主被太后娘娘罚抄写经书的时候,哭闹了两个时辰呢!她倒好,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周女官叹息道:“这就是修养和风度了,太后娘娘明着是惩罚她,实际上是提醒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德妃娘娘能够在宫中屹立不倒,绝非是一时侥幸,她若是好好听话,太后娘娘自然会许给她一个好前程,可若是不自量力地想要去攀龙附凤,那后果可是——”她说到一半,不再往下说了,只是远远看着李未央的背影,转头道,“不过我瞧着她,倒不像是池中之鱼,将来说不定有大造化也未可知啊。”
小宫女看着李未央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大造化?什么大造化!得罪了德妃娘娘,那可是死路一条啊!将来还能有什么好前程,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李未央由宫女引着,慢慢朝外走,于宫门处遇见了一名太监,他尖声道:“来者何人?!”
宫女连忙道:“刘公公,这位是安平县主。”
刘公公年纪三十左右,面白无须,生着一双特别精明的眼睛,他的目光在李未央的脸上转了转,忽然笑道:“原来是安平县主啊——你可真是好运气,贤妃娘娘正吩咐宫女们在御花园采集露水,你既然路过这里,自然应当去拜见一二的。”
贤妃娘娘?这宫里头被这样称呼的人,只有武贤妃一个人了。李未央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这位武贤妃,就是拓跋真的养母!她为什么要见自己?!只是因为偶然撞见?不,这绝对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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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 无情无义
皇宫,御花园
铺天盖地的鲜花引人入胜,隐隐有淡淡的幽香传来,叫人心醉神迷。
李未央透过重重花枝,看到了坐在亭子里的高贵妃子,脸上浮现起一丝微妙的笑容。
武贤妃出身名门,美貌无匹,可是在宫中,最要紧的不是出身和美貌,头等大事是子嗣,一般的女子若是没有子嗣,便很难坐稳妃子的位置,更别提一坐就那么多年了。可是这位武贤妃,却好好存活了下来,更是收养了一个儿子,将他培养成人,还帮着皇后协理后宫事务十来年。这份能力,绝不是谁都可以做得到的。
当年的自己,第一次与这位名义上的婆婆见面的时候,可是连腿都软了。时过境迁,李未央相信,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自信和冷静来面对这样一位“故人”了。
凉亭四周站着十来名宫女太监,个个低头敛目,噤声屏气,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凉亭中间端坐着一位中年的美妇,头上梳着时下最时兴的发髻,形状就像天边绮丽的云霞,黑亮亮地堆在头顶。她的皮肤细润光滑,在阳光下显得光彩奕奕,就像一块美玉。那双眼睛看起来黑亮透明,散发着美丽动人的光彩。红润的嘴唇微微带着动人的笑意,就像唇间含着淡淡的花蜜。此时,她正含着笑看着李未央,那笑容,非常的温和,倒不似个精于算计的角色。
看到武贤妃这样年轻美貌,李未央并不惊讶,她很清楚这位妃子非常在意保养自己的美貌,每天都会让身边的宫女们收集早晨的清露,集在一起仔细地挑去杂质,用来烹茶;收集百花的花粉,做出最珍贵的香粉,用来搽脸;把最红最鲜的花瓣和从花蕊中新取来的花蜜混在一起捣烂,按着千年古方加上各色养颜的材料七蒸七淘,取出精华来做成胭脂。这些昂贵无比的养颜用品被装在金盒玉壶里,每天用来梳妆打扮。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养颜之术,她才能保有这么长久的青春和宠爱。
这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就能长久的东西,无一不需要自己的努力和奋斗,这一点,是当年武贤妃为李未央上的第一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初入皇宫的李未央其实并不习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辅佐丈夫和讨众人的欢心,这位武贤妃或是严厉或是温和,教了她很多东西。正因为贤妃一直表现得像是一个热情、体贴的长辈,所以李未央才把她当成自己最贴心的亲人对待。可惜后来她才发现,武贤妃教会她这些的时候,并不是将她看作一个儿媳,而是让她成为拓跋真的帮手,一块完美的——垫脚石。出事的时候,正是这位她原本看来最温和最高贵的“婆婆”,跳出来说她李未央狠毒自私,无德无才坐在皇后的位置上。那时候,李未央才恍然大悟,原来别人对她的好,并不是体贴和温和,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一旦这价值没了,她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李未央微笑着,上前几步,行了礼。
在李未央行礼的功夫,贤妃也一样在打量着她。初看她只觉皮肤白皙,相貌清秀,五官不算很美,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她的刻意注目下,李未央却能身姿挺拔,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要是不知道对方的手段,肯定会以为是一个害羞内向的小姑娘。然而武贤妃不是傻瓜,李未央这么快在李家站稳了脚跟,先后挫败了她的嫡母和那位倾国倾城的大姐,绝不是等闲之辈,照理说,这不过是李家的内宅争斗,与贤妃没有任何干系,但事情牵扯到了拓跋真,这就让她大为恼火了。倒不是说她对这个儿子有多么喜爱,只是事关大局,她不能袖手旁观。
“你这个孩子,看着就叫人喜欢,快起来吧。来,到我这里来。”等李未央行完礼以后,贤妃很热情地招手道。
李未央微笑着走上前去,贤妃笑脸盈盈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旁边的女官道:“这孩子生的清秀,脾气看着也是个好的,从前只听皇上和太后夸赞她,却从来还没有见过,这回可算碰巧在这里遇上了,也算是咱们有缘分。”
当然有缘分,缘分还挺大。李未央笑了笑,乖巧道:“多谢娘娘夸赞。”
贤妃点头赞扬,很是自来熟,嘘寒问暖,就像自家长辈一样亲昵,让人心中充满了温暖。李未央若非是早已了解她笑面虎的性格,只怕会真的上当,以为她是心存善意,可事实上,贤妃若是对一个人笑得越温和,那这个人死的就越快。她如今对自己这样温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贤妃忽而又开始打量了李未央的衣裳,轻轻皱眉道:“怎么穿的这样素净?”
李未央淡淡道:“家母过世,未央不敢穿红着绿,可是宫中早有规矩不准着丧服,所以未央只能挑选了颜色清淡的来穿。”她既没有违背为大夫人守丧的礼制,也没有破坏宫里的规矩,贤妃还有什么话说呢?
贤妃恍若不觉这话里的太极,笑的更和蔼:“你母亲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匹这样素雅轻薄的布料,锦绣,你去找出来,给李小姐带回去,算作是我的一点心意。”
一名女官应声出列,随后快步离去。
李未央望了一眼对方离去的背影,微微挑了挑眉,低下头,温婉道:“多谢娘娘,未央不好意思受您的礼物。”
贤妃摆了摆手,道:“客气什么!这些东西权作见面礼吧。”说着,她又道,“可惜了,你这个年纪,过两年就该议亲,现在碰上母亲去世,只怕要多耽搁两年,到时候年纪大了,只怕不好许人家。”
这话说的颇有玄机,李未央仿佛听不懂,露出同样的遗憾之色:“未央倒是不急,反而是大姐到了年纪,”说到这里,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不过大姐和未央不同,她容貌绝俗,又是嫡女,三殿下和五皇子都很喜欢她,大姐说了,等母丧一满,就可以定下婚事了。”
贤妃面色一变,眼睛里有一道寒光闪过。
送给李长乐定亲的玉佩,不过是为了稳住李家,也是为了拉拢蒋家,实际上她对这个李长乐可是一点儿都不满意。如果李长乐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李家嫡女,想法子给拓跋真娶过来做正妃那还是个好谋划,可偏偏李长乐自己愚蠢,跑去给皇帝献策,弄了个里外不是人,就连五皇子想要娶她,都被皇帝喷了个狗血淋头,现在若论起拓跋真和她的婚事,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的麻烦。但是再麻烦,也比拓跋真趁着人家母丧和李家大小姐做出苟且之事要好得多,若是当时贤妃袖手旁观,让事情传扬了出去,拓跋真受到的冲击将要远远胜过李家。贤妃迫不得已,才会送了那块玉佩去,权作为拖延之策。现在李未央说起这件事,贤妃更加堵心,偏偏还不能露出丝毫端倪,不由暗自懊恼。
“傻孩子,我说的是你呢,你大姐自然有你父亲去操心,我是和你一见投缘才会这样关心,多说了几句,你也不要太在意了。”贤妃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贤妃姐姐好兴致,这么大清早的在这里做什么?”一道声音传来,贤妃一怔,随后回头,顿时笑起来:“原来是德妃妹妹。”
张德妃穿了一身烟紫色百子刻丝纱袍,鬓发疏疏地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垂流苏的簪子,看起来比耀目的贤妃要显得恬静淡雅许多。她在众位女官的簇拥之中走进了凉亭,神色宁静如深水,波澜不惊,连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亦只是随着脚步细巧地晃动,闪烁出银翠的粼粼波光。看到李未央也在,她淡淡一笑:“怎么县主一大早就进宫了。”
李未央低头行礼,心中却暗自摇头,从自己一进宫,只怕各宫就传遍了,宫里从来不是一个秘密的地方,今天不论是贤妃还是德妃,都是有备而来的。贤妃刚才的话,说明她不过是来试探自己的底细,而德妃呢?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在自己再三申明与七皇子毫无瓜葛之后,难道她还在动什么心思吗?一个母亲保护儿子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可是如果过分了,她也不得不做出还击,到时候势必要牵连拓跋玉,从本心讲,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太想毁了这步棋的。
“我看着县主清纯可爱,留着她多说了两句,可巧妹妹你就到了。”武贤妃巧笑倩兮。
张德妃笑了笑,李未央看着是个纯良的孩子,但那不过是表面现象,她根本是个城府很深的女孩。上次交锋是自己失察大意,竟然被这个小丫头耍了一把,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机,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可惜他们彼此已经结下了仇隙,否则,定当为一大助力。这事,自己做得确卤莽。需知,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德妃眼中闪过狠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见着这个少女,看着她如常般地应对自己,心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李未央口口声声要个专情的夫君,不允许男子纳妾,所以玉儿越是坚持要娶她,越是不能留着她,否则将来玉儿真的被她蛊惑的忘记了大业,后患无穷!
而另外一边的武贤妃冷眼瞧着,衣袖间的一串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在清晨的阳光中透着莹然如春水的光泽,这出戏,她看得颇有兴味,原本觉得李未央不过是个颇有心计的小丫头,可看德妃的样子,倒像是颇为忌讳。
张德妃一双美目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倒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含了无限的冷意。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镶金翡翠的匣子,施施然从花园另一边走了过来。他走过来便向德妃和贤妃请安,然后道:“陛下赐了德妃娘娘一朵八尾凤凰金簪,贤妃娘娘一盏翡翠琉璃盏。”
匣子打开,果然见到一支金光灿灿的金簪,金簪上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支八尾凤凰,旁边还有一盏碧绿的翡翠琉璃盏。
张德妃笑了笑,吩咐那太监上前来,素手取出金簪,仔细端详片刻,随后笑道:“我都这个年纪了,陛下还将我当成小姑娘,这种金簪漂亮倒是漂亮,可上面的宝石却是七彩琉璃石,县主这个年纪戴还差不多。”说着,随意地在李未央的头上比划了一番,仿佛有将金簪赐给她的意思。
李未央退后一步,恭敬道:“娘娘在陛下的心中,永远年轻美貌,未央身份卑微,不敢奢望。”
张德妃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将金簪放回了匣子里,状若无意地道:“好了,兰儿,送县主出去吧。”
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官应声出列,微笑着引着李未央出去。
这名叫兰儿的女官,容貌生得普通,却非常温和,一路轻言细语:“县主小心脚下。”“县主慢些走。”间或,她还会向李未央介绍一些宫中风物,“这是德妃娘娘最爱的凤尾菊,那是皇后最喜欢的五叶牡丹……”说话的时候,声音轻柔,婉转动听,有一种别样的力量。
李未央看着她,陷入了沉思,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张德妃眼睛里的寒光是杀机。她还是想要自己的性命!可今天,为何这样轻易地放过了机会?
“县主在想些什么?”兰儿笑着问道。
李未央淡淡看了她一眼,仿若无意道:“我想,刚才太后宫中的引领女官去了哪里?”
兰儿笑容有些微的收敛,如常道:“我们娘娘昨日为太后绣了一本佛经,今日一早本想亲自为太后送去,可正好在花园里碰上了贤妃娘娘,多说了两句,便吩咐那个宫女将佛经送去给太后,免得她等急了。”
“哦,原来是这样。”李未央仿佛恍然大悟。
兰儿笑得很温顺:“县主,这边请。”
李未央故作不知,继续和她向前走去,这是出宫的路,李未央自然不会认错,这个皇宫,她走了无数次,兰儿并没有借机会将她引去别的地方,那么,张德妃今天特意安排兰儿送自己出去,是为了什么呢?在宫中再杀死自己么,不可能。
宫门口,兰儿笑道:“李府的马车就在小道门外候着,县主慢走。”说到这里,她伸出手来,扶了李未央一把,李未央身体一震,随后仔细看了兰儿一眼,脸上的表情极为温和平静:“多谢。”
宫门就在面前,然而在她刚刚跨出一条腿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抓住她!”
等她回过头来,背后已经是森然的御林军。
李未央的表情似笑非笑:“这是什么意思?”
兰儿也表现得很惊讶:“这是安平县主,奉太后的命令出宫,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一名侍卫统领上前两步,面色冷然道:“请县主慢些出宫,德妃娘娘有请!”
李未央冷笑了一声,果然不消停!
这一回却并不是在御花园,而是在太后宫中,这一次,太后端坐在正首,面色看不出端倪。贤妃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而德妃娘娘则满面怒容:“来人,好好搜她的身!”
数位宫女蜂拥而至,李未央冷冷道:“德妃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德妃冷冷道:“李未央,刚才陛下送我的金簪不见了,众人之中唯有你接触过那支金簪,所以现在我要搜你的身!”
李未央虽然是臣子之女,但却出身丞相府,而且还没有出嫁,若是今天在这里让张德妃搜身,不管搜出来还是搜不出来,传扬出去都是名声尽毁了!武贤妃只是含了一缕闲适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如同坐在戏台下看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太后道:“德妃,事情还没有结论,不可如此武断。若是今日真的搜身,对这孩子的前途大有妨碍。”
张德妃轻蔑地瞟一眼李未央:“她能偷金簪,保不准还偷了什么其他贵重东西。既然做了贼,就别怕没脸,除非今日证明她自己的清白,否则我断然不能容忍这种贼子!”
李未央面色不变,冷然道:“德妃娘娘,金簪是你自己取出来的,也是你自己放进去的,我从来没有碰过一指头,你凭什么说金簪是我盗的?”
张德妃冷哼一声,道:“到底有没有偷,搜一搜就知道了!”
李未央冷冷地望着对方,堂堂的皇妃,居然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当然,这种手段看似寻常,杀伤力却很大,若是让她坐实了自己偷窃的罪名,偷窃的东西还是皇帝赐给妃子的金簪,定然是死路一条!
她冷然道:“未央虽然寒微,却不会做那等鸡鸣狗盗的事情,若是娘娘执意要搜查,为何不搜查身边的这些宫女?!或者去搜查一下贤妃娘娘的宫人,是他们拿走了也未可知!偏偏盯着未央一人,难道您未卜先知,猜到未央一定是那个贼人吗?!”
张德妃不觉微微作色,冷笑道,“这宫里头谁不知道我身边的人手脚最干净,从来没出过丢东西的事情,贤妃姐姐那里也是一样,你这么说,分明故意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小小年纪,用心这样恶毒!来人,先将她打二十个板子惩罚她出言不逊!”随着张德妃话音利落而下,一旁已经有太监取过荆棍,道一声“得罪”,立刻便要打下去。
宫中惩罚人的荆棍,选取两指粗的荆条,上面还有无数倒刺,被打二十个板子,必定皮开肉绽!李未央冷冷一笑,竟然伸臂拦下太监手中的荆棍,喝道:“慢着!”
张德妃优雅地扬起细长的眼眸,唤道:“你敢反抗——”
李未央淡笑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未央当然不敢,未央的确人微言轻,娘娘不放在眼里就算了,可是太后娘娘还在这里,这案子纵然要审问,也该太后娘娘来审,或者皇后来审,娘娘居然要亲自审问,如此越俎代庖,只怕不妥吧!”凭借过去对太后的了解,她在赌,她赌太后不会想要她死!她赌太后对她还有三分的欣赏!她赌太后不会任由一个宫妃随意处置了她!
张德妃面目一变,意识到自己心急了,连忙道:“太后赎罪,臣妾一时——”
太后冷冷望了一眼张德妃,德妃一怔,背后突然出了一层冷汗,她怎么忘了,太后可不是随便糊弄的人!太后冷然地看着德妃低下头去,随后凝眸看着李未央,沉默不语,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人禀报:“陛下驾到。”
众人都是一愣,唯独张德妃露出的表情在意料之中,因为皇帝就是她派人请来的,李未央牙尖嘴利,皇帝偏偏十分欣赏她,今天就要让皇帝看看,自己是如何从这丫头的身上搜出金簪的!
德妃和贤妃连忙起身迎驾,皇帝见了她们,略一点头,道:“这是怎么了?安平县主不是进宫陪伴母后的吗,怎么闹出了盗窃的事情?”
德妃早已命人将事情禀报过皇帝,此刻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本来也不敢惊扰圣驾,可是这件事情实在严重,臣妾等人不敢做主,特意请了陛下和太后来。”
皇帝看她面色发白,怜惜道:“自从狩猎回来,你的身体便格外弱些,今儿又是为了什么,动这样的气?”
德妃眼中有盈盈泪光,别过头去轻轻拭了拭眼角,方哽咽道:“宫中一直平安无事,谁知今日生了偷盗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县主在偷了别的也罢了,臣妾不能不顾恤着她年纪小不懂事,送了也就是了。偏偏是陛下刚刚赏赐的金簪。”
皇帝颇为意外,看了一旁的贤妃一眼,问道:“金簪?”
贤妃的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怕是县主年纪小,眼皮浅,见那金簪上美轮美奂,一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她这么说,分明是落井下石了!李未央冷笑着看着两个女人作戏,她何其有幸,同时得罪了两个得宠的妃子!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卷入了皇子们的争斗之中!贤妃恨她是应该的,可是这个德妃,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难道她拒绝了她的儿子,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吗,居然要用这么拙劣的伎俩来陷害她!
李未央不知道,在德妃的心中,拓跋玉就是天上的月亮,偏偏这月亮突然有一天跑过来告诉她,他看上了微不足道的李未央,如果李未央识趣,德妃还会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留着她陪伴在拓跋玉的身边,偏偏她竟然敢拒绝德妃的提议,甚至还敢反抗,这就是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了!再加上拓跋玉口口声声要迎娶她为正妃,德妃不得不考虑到万一李未央真的做了正妃,自己想要为拓跋玉娶进来的那些名门闺秀门便再也不能进门,那些她一心为儿子谋求的势力全都打了水漂。大凡天底下的母亲,在面对儿子的问题时,都是很不理智的!德妃每次看到李未央,都如同看到一根刺,她怎么会不想拔掉她呢!在她看来,上一次不过是一时失手,这一次,是绝对不会失败了!
思及此,德妃眼中似乎有泪光:“原本县主喜欢,臣妾也想过赐给她,可这是陛下亲自给了臣妾的,无论如何不能割爱……”她说着露出悲伤的神情道,“臣妾气怒攻心,实在是受不了了,明明是众人都看见的事情,县主偏偏抵死不认。”
说着,她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宫女们。其中一名宫女跪下道:“陛下,奴婢们都是亲眼瞧见,在场的人里面只有县主离那枚金簪最近,既然金簪失窃,一定是她偷走了!”
皇帝看向李未央,他是没心情处理这种闲事,可是德妃一副委屈的模样,让他不能置之不理,毕竟上一回他还曾经冤枉了德妃。
李未央面对皇帝的目光,却是全无畏惧:“陛下,臣女虽然愚钝,却还不至于去偷娘娘的金簪,这其中定然有其他缘故,请陛下明察!”
贤妃却冷冷道:“看县主你柔柔弱弱一个人,怎么心思这么复杂?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是真的偷了东西,还是早点承认,陛下仁慈,想必也不会责罚你。但知错不改,还死不承认,那就要好好责罚了。”
德妃轻咳几声,眉宇微微含了一抹冷意,声音也是尖锐而冷清:“姐姐说得好,刚才县主已经走了出去,保不准藏在了何处,”她曼声唤道,“兰儿!”
兰儿答应着凑了上前:“奴婢在。”
德妃淡淡道:“刚才你可见到县主将东**在哪儿了?”
兰儿低头道:“一路都没见县主取出金簪,若是她真的盗了,也还该在她的身上。”
李未央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娘娘向来仁慈,可是现在动不动就要搜身?此事若传出去,未央以后还如何立足呢?”
张德妃冷眼望过去,兰儿满面愧疚,伸手向李未央身上,作势就要翻开她的袖子,道:“对不住了县主,既然东西在你身上,奴婢也不能不瞧一瞧。”
李未央见她伸手过来,劈面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怒道:“放肆!我的身上岂是你能乱碰的!”
兰儿挨了重重一掌,一时也被打蒙了。她是德妃身边第一得意的宫女,又是侍奉多年的,自认为十分得脸,连德妃的一句重话都未受过,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还尚未从那一巴掌里醒转过来,张德妃已经按捺不住,豁然变色,怒声道:“李未央,你这是做什么!”李未央打的不是兰儿,分明是自己的脸面!
不要说德妃,就连皇帝和太后,此刻都是愣住了!
贤妃的口气非常冷硬:“安平县主,你实在是太大胆了,这是御前,你竟然敢动手!”
李未央并没有一丝畏惧,她慢慢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是明君,自然不会惩罚一个无辜的人,”随后她冷冷地笑了笑,道:“未央身上衣衫不多,若是金簪在身上,随便一抖便能掉下来,娘娘何必非要人来搜查,未央自己给娘娘看一看就是了!”说着,她竟然自己脱下外衣,随意地抖了抖,然后又伸手去解身上的内袍,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太后道:“住手!这像是个什么样子!”
李未央委屈道:“太后娘娘,未央是在如娘娘们所说,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个丫头如此牙尖嘴利,半点都不肯吃亏啊,太后和皇帝对视了一眼,不由苦笑。其实太后也不相信李未央会偷东西,她看起来绝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孩子。
德妃面如寒霜:“殿前失仪,李未央,你太猖狂了,在殿前也敢这样胡搅蛮缠!”
李未央冰凉的面庞上泛起无限冷意:“回禀陛下太后,臣女怎敢肆意喧哗,只是臣女虽然卑微,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绝难容忍别人搜身,与其劳动娘娘,不如自己动手,也省得麻烦!”她自己动手证明清白和别人来搜查,完全是两回事。
张德妃的面孔青红交加地难看起来,她没想到李未央居然敢和自己对着干,更没想到什么东西都没掉出来,她的一双美目冷冷望着兰儿,兰儿吃了一惊,心中更加惶惑不安,自己明明趁着李未央不注意的功夫将那金簪塞进了她的袖子里,刚才李未央抖动外袍,为什么没有掉出来呢?
太后看到这里,淡淡道:“安平说得对,既然要搜查,也不能只搜她一个人,在场的其他人也该一一搜查才对。”
太后发了话,立刻便有女官上前,将贤妃和德妃身边的宫女都叫了出来,排成两排。太后冷冷道:“若是在你们这些人身上搜到了,一定严惩不贷!”
宫女们面面相觑,却都说不出个不字来。
李未央远远瞧着,并不开口。虽然她的庶出身份被人诟病,可是她的身上终究流淌着李家的血,又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县主,如果不是皇帝亲自问罪,其他人是不可以随便就搜查她的,所以她才敢于向兰儿动手。她的身份,说到底和这些奴婢,是大不一样的!
一个一个搜过去,最终却是一无所获。德妃挑起眉头:“看到了吧,我身边是不会有手脚不干净的人!”
太后皱起眉头,若是什么都搜不出来,那么最后罪名还是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她刚才脱了一层外袍也就算了,还真要搜查她的内衫不成?
李未央笑了笑,突然伸手一指:“还有一个人没有搜过。”
众人的目光落在兰儿身上,她瞠目结舌地望着李未央。女官闻言看向太后,太后点了点头,她便真的走向兰儿,仔仔细细地搜查起来,不过片刻,就听见叮当一声,一道亮光掉在了地上。
众人一看,正是皇帝赐给德妃的凤凰金簪,顿时哗然。
皇帝的眼睛只看着一脸震惊的张德妃:“原是你太糊涂了,身边竟然养出了这种贼,还冤枉了县主。你该给她赔不是才对。”
张德妃瞠目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就连她旁边的贤妃,眼睛里都是无比的惊讶。
张德妃猛地看向兰儿,兰儿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她一直帮着德妃娘娘办事,从来没有失过手,这一次以为不过是件小事,谁知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德妃咬牙:“兰儿跟随我多年,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皇帝的口吻轻柔如四月风:“好了。既人赃并获,就不要再说了。”
德妃犹自有些不服:“陛下,这……”
皇帝的语气淡得不着痕迹,口吻却极温和:“这件事说白了也是小事。”
德妃不肯死心:“偷窃也算了,但县主却在殿前失仪,这可是大罪,皇上就这样轻易饶过了么?她这样莽撞无礼……”
皇帝皱起眉头,一旁的太后笑道:“你刚才喊打喊杀,实在是把这孩子吓唬的够呛,殿前失仪的事情也就不必追究了。依照我看,今日的事,皇帝是要赏罚分明,才能平息这件事。”随后,她漫不经心道:“带那宫女下去,乱棍打死。”
兰儿吓得一抖,赶紧哭求:“太后娘娘饶命,饶命啊!”
然而掌事太监应了声:“是。”随后他一扬脸,几个小太监会意,立刻拖了兰儿下去。兰儿吓得求饶都不会了,像个破布袋似的被人拖了出去。
众人只听得外面连着数十声惨叫,渐渐微弱了下去,太监进来禀报道:“太后,已经毙命。”
德妃不由自主地背上发冷,李未央的唇畔却含了一缕极为冷酷的笑容,很快又让它泯在了唇角。
皇帝看到这里,很赞同太后的做法,便微微颔首:“砍了手悬在宫门上,让满宫里所有的宫人都看看,偷窃和背主,是什么下场!”
张德妃陡地一凛,目光撞上皇帝若有所思的眼神,心头舒然一寒。她心中又惊又怕,浑身止不住地打起冷战,皇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身边的下人做错了事,你以后要多加管束才是。”
张德妃毕竟不蠢,她很快反应过来,咬了牙笑道:“是。这样盗窃的奴才是留不得的,皇上不发落,臣妾也要杀了她以儆效尤呢。”
太后的目光一沉,环视众人,已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后宫里都要谨记教训,任何一个人在做事之前都要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要步了那贱婢的后尘!”
所有的宫女们吓得魂飞天外,立刻跪下道:“是,请太后娘娘息怒。”
李未央也跪下道:“请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看了周女官一眼,她立刻上去扶起李未央,太后柔和道:“你受委屈了,传我的旨意,赐安平县主黄金百两,绢布百匹。”
贤妃不由对李未央刮目相看了,她本以为,这丫头今天死定了,没想到居然否极泰来,不过,现在最气愤的人应该是德妃了。
李未央谢了恩,随后走到中间,弯腰捡起那根凤凰簪子,仔细端详了片刻,道:“果真精美绝伦。”随后,她将簪子攥在手心里,用长长的袖袍掩着,然后一步步走上去,道:“簪子如此美丽,娘娘应当戴上才是。”说着,竟然面带微笑地将簪子戴在德妃的鬓间。
德妃心中恼怒,恨不得立刻摔了这簪子,然而看到皇帝和太后都望向这边,只能强行压住气,面上带着笑容道:“安平县主,今日是我一时糊涂,冤枉你了,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李未央笑容无比恭顺:“娘娘说的哪里话,都是那等贱婢无知,未央怎会放在心上。”
她说到贱婢两个字的时候,目光寒冰一般在德妃的脸上刮过,德妃气的几乎浑身发抖,但是却不能不忍耐下去。
太后点点头:“好了。今天的事情到了这里,你们都回去吧。”
皇帝先行离开,随后贤妃携了德妃的手一同出去,在经过李未央时稍稍驻步,贤妃的目光滑过她的时候不带任何温度与情感,仿佛只是看着一粒小小的尘芥,根本不值一顾:“县主真是聪明能干。”
李未央忙道:“贤妃娘娘过奖……”
贤妃笑而不语,德妃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随后便与贤妃一同离开了。李未央望着德妃发髻上的那支凤凰簪子,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走出大殿,李未央抬眼望着眼前的碧蓝天空,极目远望,前朝的太庸殿、中和殿、嘉兴殿气势非凡,金碧辉煌,屋檐上不知哪里来一只洁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李未央笑了笑,德妃娘娘,凡事有因必有果,你既然冤枉我,我自然是要回敬你一把!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可是你逼我动手的,不要怪我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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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7-19 20:54
096 等同谋逆
刚刚走出御花园,李未央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保持着一贯的从容镇定。
李未央轻轻转身,看清来人,才笑道:“原来是三殿下。”
拓跋真眯了眯眼眸,看着对面的女子,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后来的诡计多端、计谋百出,她用千百种不同的面目出现不停给予他极大的震撼,只可惜,她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他甩了甩袖,眼底,是野狼一样冷酷的光芒,“县主早知我会来吧。”
李未央悠然一笑,她没有立刻回答拓跋真的问题,而是看了看四周。
拓跋真淡然一笑,朗声道:“不必找了,我既然敢找你,那些闲杂人等自然会料理干净。”他的言语间,有几分阴沉。
李未央敏锐的觉察出这一点,唇不着痕迹的弯起,却没有说话。
宫中虽然人多眼杂,可是凭借着拓跋真多年的努力,他可以避开别人的监视,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说出一些自己想要说的话,这些都是他能够办到的。但,现在和她单独见面还是要冒风险的,看来他的局势如今真是不大好,否则,拓跋真怎会在这个时候,冒险在这里堵住她,本身,就已经是心慌意乱的证明了。
这个男人的心,已经有一丝裂痕。
李未央心中在微笑,然而她的脸上,依旧是悠悠然,仿若不染尘埃的表情,好像拓跋真是否出现,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拓跋真瞳孔一缩,他的笑容开始冰冷,眼底的温和渐渐退去,语气也森然起来:“我想,县主还欠我一个解释。”
李未央笑了笑:“殿下说的是那天花厅发生的事情吗?”
拓跋真微微一愣,他以为李未央还会和他打太极,却没想到对方却没有绕弯子的意思。除却难以隐藏的恨意,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重和欣赏眼前这个女子,她聪明、锐利、狡猾,而且锋芒毕露,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才干。这在一般人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要在宫中生存,必须学会掩饰自己,然而李未央却是这样的耀眼和夺目,半点都没有委曲求全的意思。她明白自己该要些什么,更知道如何去得到,可就是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却和他擦身而过,若是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他的大业,应该更有助力!
拓跋真压下心头的焦躁,凝视着李未央,意味深长的缓缓道:“我要求的,是一个答案,那天的事情,是否是你所为。”
李未央毫不在意的轻笑,目光勇敢的和他探究的眼神对上,那样明亮的眼睛、不逊的神情,让拓跋真心里,恍然一跳,宛若失魂。
“当然不是。”她毫不愧疚地道。
“敢做不敢当吗?”拓跋真冷笑一声,他心中明明是知道答案的,可偏偏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心念念还是想要向她求一个答案,仿佛——是想要让自己死心。
李未央笑了笑:“你一心以为那盆海棠花有问题,这不过是疑心生暗鬼罢了。花你是彻底检查过了的,何曾有什么问题?你总觉得是我害了你,却不想想,大姐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她若不是对你有情,如何会跑去那个小花厅,若非是对你有心,何尝会不顾一切扑过去,依我看,大姐对你一往情深,三殿下应当好好珍惜才是,别辜负了美人的一片真心。”
她脱口而出的话里带着几分喟叹,更藏着无比的嘲讽,拓跋真听到这句话时,乍然一怔,很快恢复过来,随后便是恼怒,李长乐,只能在盛世年华里做国母,这种时候在他身边只会带来无限的麻烦!就因为李长乐出身太好,容貌太美,所以所以太任性,太张扬,太需要人呵护与宠爱,甚至根本不知道隐忍与蛰伏为何物,若是过些年自己登上大位,光凭借李长乐的美貌与家世,他会考虑迎娶、好好当作花瓶供着欣赏把玩,但绝对不是现在!若这两年就将她娶进门,等于在身边放了一个随时可能给自己致命一击的兵器,拓跋真可不是蠢人!
“大姐容貌绝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堪称殿下的良配,难得她又不惜毁了自己闺誉也要跟了殿下,这种女子,错过一个,可要后悔一生的。”李未央漾起了一个清灵的笑,有些天真的道。
拓跋真冷冷的一哼,不予置评,他在背后掐了掐手心,才能冷静的呼出一口气道:“李未央,我从来没有给一个女人这么多次机会。”拓跋真这话本来就不是要让她回答,所以没有等到她说话,他就已经自顾自的接下去了话。“我绸缪多年,不管是谁与我作对,我都会毫不留情的铲除,可是哪怕你对我说谎、跟我作对,我都还留着,知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真正的看中你,喜欢你,甚至还想过要娶你。”拓跋真紧紧地盯着李未央的脸,“所以我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你明不明白!”
李未央差点笑出声音来,她看过很多贱人,却从没想到拓跋真居然也这么贱,凡是得到的就弃若蔽履,得不到的就捧上天。前世他千方百计捧着李长乐,将她看的跟天上的月亮一样,今天他因为得不到她所以心心念念都要自己屈服,现在看来,他其实谁都不爱,他真正爱的人,是他自己才对!
他的神情越发认真:“你不必怀疑我所言,我句句肺腑,甚至,这是我这辈子少有的真话。”
“我不怀疑殿下的用心,”李未央微一敛眉,巧笑倩兮道,“只可惜,大姐一心想要嫁给殿下,我怎么能从中插一杠子呢,原本我们之间就是误会重重,若是让大姐知道我和殿下在这里说话,只怕更是要恨死我了,我可不想自找麻烦。木已成舟,殿下还是好好对待大姐才是,至于我,就不劳烦殿下惦记了。”
“你可知,蒋旭明日就会进京,情势对你大为不利,若是我现在跟蒋家联手,你经得起我们一击吗?哪怕是拓跋玉,恐怕也要掂量掂量这其中的分量。到时候没有他护着你,你又该如何生存?”拓跋真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李未央笑了,她没想到经过上次的事情,拓跋真居然还对自己不死心,所谓男人,遇到了求而不得的女人,大概真的会变成下贱的东西,怎么踹都踹不开!她眼眸一转,笑看拓跋真,语意幽幽道:“怎么,殿下是来威胁我的吗?”
拓跋真没有回避,直言道:“不错,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愿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代替你姐姐嫁入三皇子府,而且,我还会让你做正妃!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李未央无语,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之中了。
自己明明都将对方害到这地步了,他还想要娶自己?前世拓跋真喜欢的不是“善良高贵”的李长乐吗,这辈子她留给他的印象绝对是自私残忍冷酷刻毒的,难道他突然转了性子,不喜欢小白花转而看上自己这样的毒草?即便是拓跋真说的如此通透明白,李未央仍旧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
也许男人的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难以捉摸、瞬息万变的。
“殿下不恨我?”李未央意有所指的问道。
拓跋真凝视着她的双目,里面黑白分明,却隐含着疑问:“我相信,若是你在我身边,一定会做的很好,而且,将来你若是生下儿子,我会让他继承我的位置,你该听的懂我的意思,这个承诺,我一定会做到的。”他需要一个聪明的女人站在身后,他的孩子需要一个冷静的母亲保护,想要一个人的命实在太容易,何况自己身边那么多明枪暗箭,说到底,皇家的孩子,想要平安降生,及至平安长大,没有一个聪明的娘亲,根本不可能。而有嗣,也是争夺皇位的一个重要方面,将来会为他争取到更大的筹码。其实他本来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可是李未央越是抗拒,他越是想要得到她,这种奇怪的心理折磨的他夜不能寐,就如同对那把龙椅一样的追求,让他抓心挠肝,所以他不惜抛出这种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巨大诱惑的橄榄枝来诱惑李未央,上一次他许诺侧妃,李未央看不上,现在,她总该想清楚!虽然如今他只是个不显眼的皇子,可是这是皇子正妃的位置!拓跋玉可以给她的,最多不过是个侧妃而已!正妃的孩子就是嫡出,侧妃却是庶出,这可是有天差地别的!她如果真的那么聪明,就该懂得如何选择!
拓跋真依旧是那一副云淡风清的俊美,可淡然的表象下,是志在必得!
李未央在心里冷笑一声,极轻极淡的口吻却透出坚决道:“我拒绝。”
拓跋真一滞,他的目光带着不敢置信,夹杂着几许缠绵和迷茫,良久,才用一种阴沉的声音,缓缓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李未央的声音一如往昔:“给多少次机会,我的答案都一样!”
拓跋真冷笑一声,长久地沉默下去。最终,他的脸上浮动起一丝残忍的杀意,这一刻,他真正对李未央起了杀心。
这个女人,不能留了!
他必须,毫不留情地砍断她的脖子!在这一瞬间,拓跋真的头脑中已经转过千百个将李未央置诸死地的法子!
李未央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并不畏惧,拓跋真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绝对不会改变主意,自己和他作对,早已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既然要斗,不妨放开手看一看,究竟鹿死谁手!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御花园里起了一阵喧哗。
一名宫女匆匆跑来,急切地在拓跋真耳畔说了几句话:“什么?”拓跋真面色一变,随后目光陡然落在李未央的身上,充满了不敢置信。
宫女微微地喘着,竟嘴张了几次都没说出囫囵话来,看来她已经惊到了极处。
拓跋真不再言语,最后看了李未央一眼,转身快步离去。李未央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她站在原地,看着宫女们来来去去,面上都是惊慌失措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深了。
现在没有人领她出宫了,她是自己出去呢,还是留下来看好戏?李未央思忖着,其实她还真的很想看一看敢于得罪自己的人的下场!只不过,这有点太残忍吧,对于拓跋玉来说。就在她预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一个人撞进了她的怀里,那人抬起头,惊讶道:“未央姐姐!”
李未央笑了笑:“九公主这是怎么了?这样慌张。”
九公主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御花园……那边出事了!”
李未央淡淡道:“哦,出事了吗?”
九公主生怕她不信,用力点头:“出大事了!我得去看看,未央姐姐跟我一起去吧!”
李未央摇了摇头:“我得走了。”
九公主四周看了看,连忙道:“现在宫里头很乱,你不能到处乱走,若是出了事情更麻烦,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吧,我保护你。”她母妃如今卧病在床,她可不敢一个人跑过去!
李未央失笑,其实九公主是想要抓着自己做智囊才对吧。她大概以为,这次自己会如同上次一般,替那人解围。说到底,这只是个天真的孩子啊,已经给了一次警告,第二次,可就没那么轻巧了。有些人,若是不付出可怕的代价,是根本不知道轻重的!
忽然御花园的方向传来一声像是瓷器破碎的声音。九公主的脸立即变得没了血色,拉着李未央就径直进了御花园。当她看到御花园里的情况时,顿时被惊得三魂出窍,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李未央远远看了一眼,那边站在宫女们之中的,是个中等身量的女人。她穿着皇后的服色,头上戴着九尾凤冠,身上的外裳长长拖曳至地,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青碧翟凤,华丽不可方物。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她的面色却像枯叶一样衰败,像承受不起身上这些沉重的穿戴一样身子软软的,脖子更是微微缩着,由身边的女官扶着才能勉强站得住,显然是已经病重的人。然而她此刻,却是满面的怒容。
而另一边,却是跪着刚才还清冷高贵的张德妃。只是此刻她被皇后命宫女扯过头发,头发都乱了,简直像一朵被雨水打过的莲花。现在惊恐地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神惊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娘娘,请你息怒!”张德妃见皇后怒发如狂,不顾旁边无数宫女太监在场,连忙双膝跪地,膝行过去,抓住皇后的衣襟哀求着说:“皇后息怒,臣妾断然不敢做出此等逾矩的事情,一定是有人从中陷害……”
皇后狠狠地甩开张德妃,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扭曲,咬牙切齿地说:“可惜我把你当成臂膀,将宫中事务全都交托于你,你竟敢如此大胆,是想要我早点死,自己做上皇后的位置吗?!这是谋逆!”
皇后一贯温和,少有此等疾言厉色的模样,看得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未央进来以后,便如同其他人一样不起眼地跪在一边,嘴角却勾起笑容,皇后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心情更是忽好忽坏,这时候最容易生出猜忌之心,宫中事务一直是张德妃和武贤妃代为协理,这时候出一点事情,都会让这两人站在风口浪尖上!
张德妃连忙道:“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啊!”
一旁的武贤妃似乎也是受了惊吓,同样跪倒在皇后面前,不敢出声的模样。
纵然她们二人战战兢兢,可是皇后却并未因此平息怒气,她只是冷笑着盯着德妃上上下下地打量。只见她一张尖尖巧巧的瓜子脸儿,两道细细的柳叶眉儿,一对水灵灵的杏仁眼儿,再配上高挺的鼻梁、果然有着天人之姿,岁月的风霜仿佛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半点痕迹!老天爷实在是太偏心了!皇后看着她,心里一阵阵抽痛。想当年自己容貌最盛之时,也不及德妃一二。何况自己现在已经人老珠黄。自己若是死了,贤妃无子就罢了,德妃却生了一个受宠的七皇子,她继承后位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到时候太子的位置也要换人做了。这对母子,分明是想要让自己早点归天才对!越这样想,她就越感到悲哀,越感到悲哀,心中的怒气就越盛。当下倒忽然来了一股力气,也不喘了,自己也能直挺挺地站着,森然对德妃说:“你自己说,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戴九尾凤钗!”
德妃在宫中多年,怎么不知皇后的脾气,当下伏在地上只管哀求道:“臣妾怎敢戴九尾凤钗,这是今早陛下赐给臣妾的,明明只有八尾……”
贤妃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敢说,根本没有刚才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德妃敢戴皇后才能佩戴的九尾凤钗,这是僭越之罪,若是皇后大度,不过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偏偏此刻皇后病重,最忌讳别人觊觎她的位置,现在……恐怕连自己都要受到波及,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皇后听德妃如此辩解,只是越听越怒,冷冷地笑着,嘴角僵直得斜吊上去,就像嘴角裂了个口子。没等她说完,就暴喝出来:“这么说错全在皇上?是陛下想要让你做皇后吗?!”
德妃心中恨的咬死,她敢肯定一定是李未央动的手,凤簪用的是最好的软金,李未央是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将这八尾凤簪割开了一尾!她犹豫了瞬间,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证据,若是现在说出来,只怕皇后非但不信还要治她一个诬告的罪名,因为李未央根本没有理由去割凤簪,她又不是宫妃,为什么要陷害自己呢?!就算说她怀恨自己说她盗窃好了,又怎么可能聪明到立刻就动手的地步!说出来荒谬的连德妃自己都不信!更何况皇后这分明是被戳到了痛处——
德妃还未开口,她身旁的另一名贴身女官信儿已经扑了上去:“皇后娘娘,我家娘娘的凤簪曾经遗失过,想必是那时候被人动了手脚!您不要误会了娘娘啊!”
德妃心中一沉,该死,这丫头太天真了!
果然,皇后冷笑一声:“别人诬陷?这里数十宫人,难道还能有谁强迫她把凤簪戴上去不成!分明是她先有了不敬之心,才会做出这种事,你是德妃身边的丫头,居然还妄想帮助你家主子将罪名推到别人身上,真是罪不可恕!”说着,她的双眉猛地立起,喝令左右:“快把这大胆奴才乱棒打死!省得留着她扰乱人心!”
信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慌地看着德妃,然而德妃却是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着她,顿时一颗心沉了下去。怎么会这样?德妃一贯是很得宠爱的,皇后娘娘也一直对她敬畏三分,今天怎么会这样的发怒……信儿不敢置信。
李未央的笑容淡淡的,皇后最恨的就是别人觊觎她的位置,更别提其中还有七皇子的缘故,只差一个导火索罢了,自己亲手给皇后送了一个好理由,想也知道她会怎么收拾德妃了!
听了皇后的话,太监们立即一起动手,转眼信儿就挨了无数棍。九公主想劝又不敢劝,此时见皇后竟要打杀人命,不得不出声劝阻:“母后……”
“住口!”她刚开口皇后就来了声雷霆般的怒喝。九公主被吓住了,犹豫着不敢再说。就在她犹豫的当口,眼前已经血肉横飞,信儿已经被当场打死。信儿是陪嫁宫女,伴着德妃多年,要说没有一点感情是不可能的,她和兰儿都是德妃的左膀右臂,今天一下子折损了两个,德妃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就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样彻骨寒冷,心里想呕,却又呕不出来,不敢再多看信儿血肉模糊的身体一眼。
九公主只是呆呆地看着皇后,完全不相信,一向平和温柔大度善良的皇后居然这样狠毒。
拓跋真也在一旁冷眼瞧着,并没有上前去为德妃说一句话的意思,他心中很明白,任何人在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会变得狠毒,无一例外。今天德妃的举动不过是激发了皇后心中隐忍的怒火罢了!不管德妃是被人陷害也好,是她自己所为也罢,没有人在意,皇后在意的不过是结果,更甚者,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六宫之主!这件事情,他莫名就觉得和李未央有关系,因为他刚才已经得知德妃诬陷李未央一事,只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可信,毕竟李未央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她哪里会将皇后的心思算得这么准,将这场轩然大波推到**,不,他绝对不相信!李未央上次可以算计到他,不过是因为他一时疏忽,她怎么会对宫中的一切了若指掌……这不可能!
皇后脸绷得像一块岩石,嘴角因为用力地深深地撇了下去。她的眼睛用力地睁着,仍然充满了怒气,一股强烈的憎恨,慢慢从她的身体内部泛出来,渐渐将她整个人吞没,那是一种可怕至极的颜色,显然她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信儿冷冷地倒在地上,已经死透了。太监们垂着双手,有的人身上还带着信儿的鲜血,战战兢兢地站在两旁,等候皇后下令。众人都知道,下一个,就轮到德妃了!
九公主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她惊讶地发现这位一直和颜悦色的母后的身上有着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残忍和疯狂,这让她根本不敢开口为德妃求情,现在只能盼望七哥早点来。
就在这种紧张到连银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声音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李未央微微抬起眸子,不远处,七皇子和皇帝到了,不,或许皇帝就是拓跋玉请来的!想来也讽刺,一天之中,李未央见了两次皇帝,然而一次是面临判决,这一次,却是坐山观虎斗。
地上是刚才被皇后砸碎的瓷片,拓跋玉面不改色,直挺挺地跪下,皇后此时已经脸色乌紫,身体明明气的发抖也不让宫女搀扶,颤巍巍地指着拓跋玉喝骂:“你想要为你母妃求情吗?”
她声色俱厉的模样,连皇帝都吃了一惊,他还从未见过妻子露出这种表情,顿时满腔恼怒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位爱妃,妃子就是妃子,怎么样也没办法和皇后相提并论,更何况在他困顿之时,皇后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对他登基的过程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所以,皇后不只是他的嫡妻,还是他尊敬的盟友与知己!现在看到皇后气成这个样子,他想也不想,便认为是德妃和贤妃做错了事!
拓跋玉面色沉静,膝行到皇后身边,沉声道:“母后,是母妃做错了惹您生气,不管怎样,吵闹总伤和气,也伤身体,请您先坐下,喝一杯茶,顺口气,千万不要累了自己。”
皇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皇帝看了一眼德妃,随后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你们是如何惹了皇后生气?”
一旁的宫女奉上那支凤簪,皇帝看了一眼,还没明白过来,想也知道,宫中礼制虽然严苛,但若非有心,也不会特别注意到这个。
皇后掩面哭泣道:“陛下,你若是想要废后,早点说就好了,何必还为臣妾延医问药呢?让臣妾早日归西,你也好另立皇后!”
皇帝大吃一惊,赶忙搀扶她道:“皇后说哪里话,我何曾有过废后之心?!这簪子是我赏赐给德妃的,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他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怔住,随后明白过来,立刻道,“这簪子曾经被宫女偷窃过,或许那时候做了手脚……”
他疑心到李未央的身上,然后却觉得不可能,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哪里来的这种心机和胆量!难道是有人故意从中做了手脚,想要渔翁得利吗?他这么一想,目光顿时落在武贤妃的身上:“德妃做了逾矩的事,贤妃却视而不见吗?”
武贤妃吃了一惊,面上冷汗流下来,俯首道:“陛下息怒,臣妾并不曾留意到这个,并非故意忽略。”
皇帝皱眉,宫中规矩,皇后服有纬衣,鞠衣,钿钗礼衣三等。纬衣,首饰花十二树,并两博鬓,凤簪九尾,而德妃贤妃等人却只能戴八尾凤簪,如今凤簪莫名其妙变成了九尾不说,德妃居然将它戴在了头上,莫非是想要借机会试探自己和皇后?皇后身体不好,宫中一直是德妃贤妃代为管理,她们二人可是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特意用这个凤簪来看看自己有什么反应,若是自己有废后之心,自然会对僭越一事一笑了之——皇帝多疑,这样一想,难免心中生出了万分的怀疑。
德妃见拓跋玉下跪,心中焦急:“皇后娘娘,我做错了事情,一人受责就够了,请您千万息怒,莫要牵连了七皇子!”
这句话本来没有错,可在皇后听来极为刺心,她脸色乌紫,不顾体统地暴喝了出来:“你竟敢说我在‘牵连’?在你眼里我已是这般恶人了?”说罢她指着张德妃,面上露出恨极了的模样,像是要将她一口吞下去。
其他人见到这情景,又慌忙来劝皇后,一时间御花园乱得不可开交。
皇帝看着皇后,一看便大叫不好。皇后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更见苍白,眉心竟隐隐有一团黑气。他知道妻子平日虽然平和内敛,但心思最重,看到德妃和七皇子这个样子,肯定心有所伤,也说不定联想到哪里去了,连忙大声说:“快扶着皇后坐下歇息!”
拓跋真用“压抑着”的忧虑眼神看着场上的人,眼底却带着冷酷的笑意,看着这场好戏出现他期待的**和结果,他感到了明显的快慰。皇后,德妃,拓跋玉,甚至连那个跪在那里此刻默然不语的武贤妃,这几个人,都让他感到深深的压抑和痛恨,虽然明面上武贤妃是他的母亲,却一样骑在他头上颐指气使、作威作福,现在看到他们脸上都露出惊恐的神情,他感到无比的快乐。
李未央远远看着拓跋真眼底漂浮的笑意,冷笑了一声,这个男人在长久的权力斗争中早已经心理变态了,只怕他恨不得全部人都死光了才好!只是,恐怕事情不会如他想得那么美!
那边的张德妃早已是汗如雨浆,整个后背都湿了,拓跋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头到尾,他虽然没有为德妃说一句话,但那种维护之意,谁都能看得出来,李未央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自己的确是没有顾虑到他,但这把火是由德妃挑起来的,引火烧身又怪得了谁?!
李未央的目光最终落在跪的笔直的拓跋玉身上,她很想知道,他现在作何感想。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名太监扑倒在地:“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奴才是内务府姜成,奴才前来领罪!”
李未央看了那太监一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皇帝皱眉:“领罪?”
姜太监深深低下头去:“奴才奉命负责差人送了凤簪给德妃娘娘,可是新来的太监不懂事,竟然将原本该送去给皇后娘娘的凤簪错送给了德妃娘娘,那凤簪是一模一样的,除了一支是九尾一支是八尾,奴才刚刚得知送错了特地前来向陛下和诸位娘娘请罪!”说完,他的头重重叩到了地面,发出砰地一声。
拓跋真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拓跋玉的手脚还真快!
李未央摇了摇头,凤簪分明是自己动了手脚,这位姜公公却说是送错了,皇帝御赐之物,怎么可能轻易送错呢?不过是自己出来做替罪羊罢了,端看皇帝和皇后是不是买账了!
皇帝看了一眼姜太监,冷冷道:“自己下去领一百大板。”
这就是要了他的性命了,然而姜太监不过低下头:“遵旨。”
李未央看到这一幕,不得不佩服拓跋玉,这么快找好了合适的人选,将一切的过错推到内务府的头上,掌管内务府的可是太子的亲信,太子又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今天这场戏在皇帝看来,仿佛多了另外一层意思。极有可能是太子故意陷害张德妃,并且派人送错了凤簪,随后皇后再借题发挥,将这件事情怪罪到张德妃的头上……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可惜,看来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皇后的面色一变,随即冷下神情,可是她很快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暴怒下去,否则会给皇帝一种误导——她咬牙切齿一番,最终压下心头的愤恨,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孔,竟然亲自走上前去,扶起张德妃:“今日是我太过武断,竟然误会妹妹了。”
她口中这样说,眼睛里的温和却全都不见了,只余下刺骨寒冷的嫌恶,张德妃只能当做没有看见,微微欠身,语气恭和而安稳,低头道:“臣妾先有不察之罪,请娘娘恕罪。”
皇后笑道:“好了好了,不过是一场误会,赶紧起来吧。”说着,又命人将贤妃搀扶了起来,将她们的手拉到一起,面上很是愧疚道:“我身子不好,脾气也暴躁,请两位妹妹多多海涵了。”
两位妃子少不得一番告罪,皇帝的目光在三人的面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语气平和地对拓跋玉道:“快起来吧。”
拓跋玉这才站了起来,他的膝盖已经跪地僵硬了,而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李未央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两人的视线对上,李未央的那双眼睛如古井深水,看着清透乌黑,却有让人浑身一凛的寒意。拓跋玉低下头,不想看到对方置身事外的清冷表情。
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切。
皇帝亲自送皇后回宫,张德妃和贤妃受了很大惊吓,被自己的宫女搀扶着回去,德妃走过李未央身边的时候,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说是恨意却带着三分惊惧,说是恐惧却又有两分憎恶,李未央低头行礼,“恭送娘娘,”笑容清冷而夺目。
德妃浑身都发软,只能依靠在宫女身上才能勉强站稳,再也不说什么,快步地离去了,这件事情以后,德妃被惊得大病一场,足足卧床三个月才勉强爬起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拓跋真冷冷一笑,追随武贤妃而去,再不看李未央一眼。拓跋玉却停下了脚步,对着九公主道:“九妹,你先回去吧,我送县主出宫。”
他的语气,异常的平静,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可是九公主却察觉到了一种隐隐欲来的不安。她睁大眼睛看了李未央一眼,只见到她嘴角蕴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眼中寒凉如冰渊,心中顿时一凉,却不敢多说什么,低头走开了,还频频回头张望。
拓跋玉表现得很平常,说出的话却如晴天霹雳:“今天的事情,又是你做的?”
李未央望着外头灿烂的阳光映照在一朵牡丹花上,神色漠然地笑道:“没错。”
拓跋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他动了动嘴唇,仿佛要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面色平静,淡淡含笑间,便是清明天际新月,可是她虽然在笑,眼底却是极为冷漠,说不出的萧索。
他一贯倨傲的心,莫名地就颤了颤,生了一股相怜之意。
“对不起。”他诚恳地道,“我知道,一定是母妃对你做了什么,你才会予以反击。”
李未央笑了笑,道:“多谢七殿下为我着想。”
看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拓跋玉只觉得哑然。他说过,不会再让德妃伤害未央,可偏偏他的母妃口中答应了,背过身去还是我行我素,拓跋玉很清楚,自己越是喜欢李未央,母妃就越觉得他们不匹配,就像她曾经说过的,做帝王者,当无情,母妃这样针对未央,不过是怕她成为他的软肋罢了,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看重未央。他轻轻闭了闭眼,道:“未央。”
李未央停下了脚步,凝眸看着拓跋玉,阳光在他的脸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金光,显得他的面孔格外俊美逼人,然而拓跋玉只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便再也没有说话了,一直将她送到马车前,他亲自为她掀开了车帘:“我说过,今后当令你无忧,这句话我以为可以轻易做到,现在看来是我太自信了,但这种事情,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若真想要将德妃娘娘置诸死地,等于是放弃了你这个朋友,所以我明白这其中的分寸,但愿有一天,德妃娘娘也能明白。我可以容忍她两次,绝不会有第三次!到时候,不要怪我!”
李未央坐着马车,一路走过长长的甬道。她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甬道本就极其洁净,连一片树叶都看不见,不远处有太监持长柄的扫帚,在一丝不苟地清扫着。兀地,沙沙中夹杂了马蹄声,迭迭沓沓的径直过来,踏得地面都有些发震。
李未央皱起眉头,却看到远远一道高大的影子从远处疾驰而来,到了近前马上的人才一紧缰绳,却是无意有意,在李未央的马车前停下,马儿扬起马蹄,长嘶一声,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风兜突然落下,露出里面一张极为年轻英俊的面孔,马上人的眼睛,在阳光中散发出锐利的寒光。
“你是何人,为何挡住县主的马车?!”甬道这样宽,足够四辆马车同时并行,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车夫不由高声道。
男子手中的马鞭在手心轻敲两下,嘴角边就泛起冷酷的笑意。车夫眼见着那马鞭高高举起,只听“啪”一声,当面挥下,他惨叫一声,从马车上摔下,整个人倒在路上。
马车里的白芷就是一惊,随后立刻就要跳下马车,李未央却摇了摇头,主动掀起车帘向外望去,那车夫兀自惨呼不已,护住面颊的手背上一道狰狞鞭痕。
白芷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瑟缩害怕,只从颤抖的唇间吐出字句:“大胆!竟敢对县主无礼!”
只听得男人冷笑了一声,李未央扬起头向马上的他望去,此刻天边的阳光,无限绚丽,映在她的素颜之上,令得双瞳璀璨明亮,仿同落入人间的第一颗晨星。
男子眼角余光似漫不经心地扫到李未央的脸上,笑容微带讥讽:“县主?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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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7-19 20:55
097 蒋家四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不知道武威将军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冷笑一声:“李未央,你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样与我说话!”
李未央微微一笑:“南表哥,你不过是正三品将军,我却是二品的县主,见到我不行礼也就罢了,还这样嚣张跋扈,你是将品级尊卑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蒋南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淡淡笑了笑。
李未央说的没有错,她是县主,正二品,论起品级来的确比他这个三品的武威将军还要高一级,两人见面的话,自然是该他行礼的,可他的三品是实打实的军功,和女子们获得品级完全不一样,更何况大历朝女子中少有因为功劳获得这样殊荣的,所以蒋南一开始还真没想起来。再加上现在不是正式场合,将军无需行大礼,传出去并不好听,所以蒋南丝毫没有下马行礼的意思,反倒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未央,面孔有一丝倨傲:“李未央,你的眼力倒是不错,我们从前没有见过吧。”
李未央笑了笑,眼前的这个人是蒋旭第四个儿子蒋南,相貌上继承了蒋家人一贯的高贵出众,再加上仅仅这样的年纪就穿着三品将军的盔甲,整个大历朝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她从前,对这个一直征战在外的蒋四公子,倒是十分倾慕的。
在她的印象中,蒋家五个年轻人中,最沉稳的是蒋大公子,最阴沉的是蒋二公子,最聪明的是蒋三,最能征善战的,反而是这个排行第四的蒋南,撇去神秘的蒋家五公子不谈,蒋四年纪小小,却是最出风头的人。
当然,蒋四如果没有命运之神的青睐,他将会是一个出身富贵的平庸之辈,浑浑噩噩过一生的平凡人。然而他偏偏出生在蒋家,所以自幼追随其父,耳濡目染最多的就是兵法。8岁的时候蒋旭便带他上战场,刚开始他年纪小,并不让他上战场,他便独自留在帐中,人们看他一个八岁顽童居然能耐得住性子不由感到好奇,后来才发现他居然自己一个人在军帐中用左手和右手下棋。不过直到蒋南十三岁的时候才慢慢走入人们的视野,他的军事才能就是从纵横捭阖的棋术中锻炼出来了。可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深喑此道的蒋南在战场运用自如,得心应手。不止做到了以功为守,步步为营,一子三思的棋路,还在作战中,不急不徐,充分显示了大将风范。当年蒋旭出征闽杨,有一次叛军趁着蒋旭和其他人都不在军中夜袭军帐,谁知蒋南早已带人埋伏在原地,将敌人一网打尽,随后他乘着夜色,率军偷袭闽杨城周围的叛军据点,一夜攻下四个。天亮后,他命叛军俘虏排开阵势,冲在前面,自己的军队则紧随在后,攻打叛军余下的九个据点,直杀得闽杨城外尸首成山,江水断流。正是因为这一战,蒋南一夜成名。然而最让人佩服的并不仅仅是他的军事才能,更重要的是,他每次作战都身先士卒,古书云:兵家最忌孤军深入,然而这句话在蒋南身上却是行不通的,他最擅长的是以少胜多,而且每每遇到人数十倍甚至二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必能奋起主攻,沉稳应对,兵之所过,所向披靡!因此,年纪不大就被皇帝封为武威将军,可以称得上将会名流千古的一个将帅奇才。
蒋南尚且如此优秀,更别提他还有三个了不得的哥哥,这蒋家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男子一个赛一个出众。李未央心中不免感叹,她是真心不想和这彪悍的一家子扯上关系,但很多人生来的立场就是注定敌对的,譬如她和李长乐,譬如拓跋玉和拓跋真,这辈子早已注定站在对立面,不死不休。想到这里,她吩咐不远处的太监道:“过来,替我把车夫搀扶到一边去。”跟车的四个妈妈都留在三道宫门外,二道门只有一个车夫和白芷赵月两个丫头,而此刻白芷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赵月的手下意识地留在了腰间,随后才想到进入皇城的时候,腰剑就已经被留在外头了,顿时懊恼起来。
远处的太监恐惧地看了一眼蒋南,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未央提高了声音:“听不见吗?”
太监难得见女子疾言厉色的说话,而那神情中又带了一丝警告,他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走过来搀扶起车夫,到一边替他上药去了。
李未央这才看了一眼蒋南,对方正直直盯着她看。他眼中其实还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丝丝欣赏--她实在是少见的强悍。很多自诩强大的男人,希望身边女子时时刻刻娇柔羸弱,好让他自信心无比膨胀,而心如坚石的男子,则欣赏跟他同样强大的女子,唯有那样,他才能觉得找到征服的乐趣。蒋南在战场上呆久了,骨子里很厌恶那种柔弱的小姐,尤其是自家那个倾国倾城的表妹,风一吹就要抖三抖,倒是这个李未央,年纪不大却柔中带刚,很有意思。只不过,她的出身实在是太低贱了,低贱到让他说句话都觉得受到了侮辱。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李未央笑了,笑容中带了三分嘲讽:“南表哥,不知你拦着我的马车,是要拦路打劫还是借机教训,若是前者,请你看看地方!若是后者,请你自己掂量是否够格!若是大舅舅那样的一品大将军也就罢了,你一个三品武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这是皇宫二道门的甬道,你以为这是菜市场吗?”
蒋南是衔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再加上年少得意,一辈子都在焦点中成长,一直被掌声与仰慕眼光所包围,从来没有人敢用他所自傲的东西来嘲笑他--李未央还是第一个。想来也是,他的将军是实打实的军功,李未央不过靠着花言巧语就换来了二品县主,的确让天底下的武将都难以接受,但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他纵然身份高贵,却也必须在出身低贱的李未央面前低头,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不过蒋南是什么人,会甘心服软吗?他冷笑:“尖牙利嘴,也不过是贱人出身。”
“贱人有两种人。一种是出身如此,无可奈何。而另一种人是自以为是,喜欢没事找事!别名叫犯贱。”李未央笑得很无邪,很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少女。
蒋南却不怒反笑,英俊的眉眼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李未央,你的护卫武功不错。”
李未央原本想要转身上马车,听到这句话,动作顿了一下,赵月一个箭步从她身后窜了出来:“伤了我大哥的人是你?!”
蒋南的表情是一种称呼为残忍的微笑:“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纪念品,若非他跑得快,就要留下一条腿了。”
赵月狠狠地攥紧了手心,李未央道:“下去!”赵月咬牙,终究还是没敢发怒。李未央看着蒋南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蒋南冷冷望着她:“我想提醒你,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譬如什么?”李未央扬眉。
蒋南慢慢道:“你我彼此心知肚明,你一个小小的庶出,却敢于对付嫡出的兄姐,胆子已经够大了,居然还敢派人暗杀自己兄长,可谓残忍至极。你若是再不知收敛,别怪我将实情告诉你父亲,让他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到时候你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可全都玩完了!”
李未央微笑:“快去说吧,去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蒋南皱眉:“你什么意思?”
李未央的笑容很和善:“你去告诉父亲兄长被人暗杀的事情,我也要去告诉陛下,蒋家人没有圣旨私自离开镇守之地的事情,你说,一个家族内斗,一个违抗圣旨,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蒋南握紧了马鞭,几乎要挥出去,他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因为同样的话,他三哥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这也是蒋家不得不隐忍的原因!原本接到密信的时候,父亲是派人回去营救,幸好他不放心亲自前往,否则李敏峰一定会死在武功高强的刺客手上!当时他想要杀了那见过他的刺客灭口,谁知赵楠竟然逃了!但这样一来,蒋家也留下了把柄,没办法将李未央治罪!
蒋南心中怒极,脸上却喜怒不形于色,慢慢道:“李未央,在我们看来,你不过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丑。”
李未央失笑:“哦,我是小丑吗?”
想到李敏峰所说,李未央和七皇子拓跋玉过从甚密,蒋南的笑容带了一分恶意:“一个庶出的下贱东西,被封了县主,得到漂亮的衣服,首饰,得到别人的卑躬屈膝就以为自己上了天。你演够了,忘了自己是谁……竟然企图攀龙附凤,这简直让人恶心!我可告诉你,你娘不过是个洗脚的丫头,我若是趁着没人一剑杀了你,也没有人替你出头!”蒋南冷笑道,“你最好聪明点。”
“那……你还等什么?”李未央一双清水般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轻柔又不屑道,“你大可一剑杀了我!不过,你最好记清楚,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李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是我的危害大,还是蒋家少将军无缘无故杀了表妹的丑闻大,武威将军最好心中掂量清楚……”
蒋南一愣。他不过是以为李未央是女人,所以仗着自己战场上的威名吓唬吓唬她。谁知道,她心中通透清晰,比他还知道底细!
他气得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表哥若执意要杀我,我也无可奈何,可我三不五时都要进宫为太后抄写佛经,倘若我出了意外,太后问起来可不大好听吧。哦对了,记得见到皇帝和太后的时候,可别提起大姐,他们可不太喜欢她……”李未央温柔地笑着说完这几句话,突然眼睛看向不远处,随后她快速道,“我得去向贵人请安,就少陪了。”说着,她快速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迅速地弄乱自己的头发衣裳,作出一副受惊的模样,不知道要干什么去。
蒋南吃惊地望着她飞快地奔过去,向不远处行驶而来的华贵马车行礼,随后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她竟然上了马车,他眯起眼睛,虽然在皇宫行走不多,却也分得出来那马车分明是……过了好半晌,他刚准备离开,却有太监过来,道:“武威将军,公主有请。”
蒋南一愣,随即立刻下马,快步走过去,郑重行礼:“蒋南参见公主。”
珠帘被宫女掀开,露出里面人的面容,花团锦绣的装扮,形如枯槁的面容,这张脸,正是永宁公主无疑,她看着蒋南,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而李未央,正悄悄坐在一边,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在哭泣。
这是怎么回事?蒋南觉得不太对劲。
永宁公主冷冷道:“常听人说蒋家的儿子个个英才,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皇宫门口,居然就敢拔剑杀人,实在是让人发指!”
蒋南微愣,继而阴霾狠鹫的目光落在李未央身上。
李未央抬起眼睛,清秀的脸上竟然带着惶恐,眼睛里含着不安的泪水,神态楚楚可怜,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看到蒋南狠戾的眼神,她更害怕一般,悄悄往公主身后藏了藏。
蒋南极度诧异,刚才李未央那副伶牙俐齿和处变不惊的模样给了他深刻印象,现在这模样,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她是天生的戏子吗?刚才她还噼里啪啦堵得他哑口无言,才一转身竟将这件事情告诉永宁公主,居然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这——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他气的几乎连心肝都在颤抖。
永宁公主安慰李未央道:“不必害怕,这里是皇宫,不是蒋家大门口,我倒是不信,他还敢在这里拔剑相向!”
在皇宫门口拔剑,等同于谋逆,蒋南很明白这一点,他连忙道:“公主,一切都是误会!我跟表妹闹着玩的……”说到这里,蒋南讪讪笑了,“未央你也是,玩笑话也跟公主说,你太不懂事了!”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意。
永宁公主皱起眉头,在她看来,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李未央似乎很恐惧,抱着永宁的胳膊不撒手:“公主,还是让我在马车上避一避吧!武威将军虽然是我的表哥,可他只认我那嫡出的大姐是妹妹,对我这个庶出是很厌恶的,要是我不幸折命于这里,叫我祖母和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属不孝……”
声音带着无比的哀戚,永宁公主安抚着她,面目含了一丝不可遏制的恼怒,庶出!庶出!什么嫡出庶出!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过是惠嫔,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的小妾,自己这个公主虽然养在皇后跟前,却经常有宫人背后议论什么自己不是皇后嫡出的公主这等闲话,听了就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蒋南尴尬站在一旁。他恨得牙根痒痒,这个女人太可恶了!心思这样深,这样可恶!难怪刚才她跑得那么快,他竟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跑到公主跟前来装可怜,还利用永宁公主的身世做文章,他太轻敌,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了!
其实也不怪蒋南,他往日里思考的是战场兵法,运筹帷幄之术,若论起背后告黑状、暗地里捅刀子的本事,他比李未央可差的太远了。
永宁公主劝慰道:“不哭了,他不敢乱来。别说什么折命的话,不吉利!你还是父皇亲封的县主,我倒想看看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女官们也在一旁劝,蒋南的脸色隐隐发青,向其中一名女官投去求助的目光。他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在公主这种刻薄寡妇面前讨不到什么好,便绕道找别的法子。
公主身边的一等婢女陶女官看了蒋南一眼,被他英俊的容貌震慑住了,随后悄悄红了脸,劝说道:“公主,应当是一场误会,想来将军也不会如此大胆,这里毕竟是皇宫的甬道,咱们的马车堵在这里,说不准会让陛下知道,事情闹大了对县主也不好。”
李未央斜眸瞥见了陶女官的神色,知道蒋南会耍心机,便又滚滚落下泪:“我马上就走,绝不能将事情闹大……”
众人吃惊望着她。
蒋南一怔。李未央这么容易就妥协,他不习惯了。
结果就听到李未央话音一转:“本来武威将军是正三品,非要让我给他行礼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不该二话不说就打伤了我的马夫,现在我是想走也走不了,请公主借我一个马夫吧,不然我掉头回宫,去向太后借一个……”
永宁脸色一变,什么,连人家马夫都给打伤了,这蒋家,也委实太过分了!
李未央很清楚,永宁公主不是傻瓜,她不会愿意参与到李家和蒋家的纷争中去,但问题是,永宁原先的夫婿出身应国公周家,先不提周家和蒋家始终不对盘,就说当年公主选婿的时候,蒋家的大儿子蒋海正好是到了年龄的,又是文武双全,可以说是最佳对象,只是若让蒋海尚了公主,将来没办法上战场建功立业不说,还要影响蒋家其他人都掌不了兵权,所以蒋海不到半月就娶了韩氏过门,这件事情,永宁公主隐约也是知道的,她对蒋家真能一点芥蒂都没有吗,说给鬼听都不信。想到多年前蒋家老大拒绝她,如今连这个蒋家老四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永宁公主难得心头火起,蒋家势大不错,可永远都是皇家的臣子!他们可不要打错了算盘!
陶女官也是聪明人,看到公主脸色阴晴不定,她也联想到当年的旧事,想要帮着这少年将军的心顿时冷了一半。
李未央继续道:“公主,武威将军是来给陛下请安的,许是有紧急公务要报,您赶紧让他去吧,免得误了时辰陛下怪罪,到时候未央的罪过就大了……”
陶女官后背一凉。
永宁公主的眼眸有了戾气,紧急公务?有公务就能不把自己这个公主放在眼睛里吗?她冷冷望着蒋南:“你给李小姐赔了不是,待会儿赔一个车夫给她,然后再去见我父皇吧。”
声音里有罕见的威严。
蒋南难堪地要命,只是他毕竟非同一般凡夫俗子,知道该怎么衡量此事的轻重,立刻郑重行礼:“表妹,我是一时失言,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未央悄悄眨了眨眼睛,道:“以后表哥再也不会说要杀我的话了吧?如果将来——”
永宁冷笑道:“如果将来你身上少了一块皮,我会禀报父皇,治他一个谋杀县主的罪名!”
蒋南只觉得心头的火气蹭蹭往上冒,恨不得把那个在公主身边装小白兔的伪善女子拉下马车来,可是他面上却带着笑,连声道:“不敢,不敢。”
送走了公主的马车,李未央微笑着望向蒋南,道:“这下我觉得安全多了。”
蒋南咬牙切齿:“还要我赔偿你一个马车夫吗?”
李未央静静站着,凝望着蒋南,她的眼眸渐渐安静,静得如古潭,碧水无波,声音亦疏朗:“这倒不用。哦,对了,刚才南表哥不是说我恶心吗,我忘了告诉你,今后让你们恶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慢慢受着吧。”说着,她转身上了马车,赵月冷冷忘了一眼蒋南,跳上马车,扬起马鞭猛地抽了一把,马儿扬起马蹄,飞快地向前行驶而去。
蒋南阴沉地看着马车离去,想起回来前三哥曾经说过的话:李未央其人,聪颖狡诈,阴毒冷酷,尽量不要与她正面冲突,大业为重……他早已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看事情的眼光世俗很多。李未央再厉害,也不过局限于内宅,根本上不了台面,跟一只蝼蚁生闲气,不值得!男儿的精力要放在朝堂之上,蒋南捏紧了手心的马鞭,只是,想到大姑母陡然离世,李敏峰被迫流亡……这女子实在让人看不顺眼。
好在,她再得意,也得意不了两天了!
李敏德正在书房里吩咐赵楠一些事情,却看到李未央回来了。
她穿了件杏黄色绣百合的衣裙,淡粉色的绣鞋,眼睛明亮清澈,人看起来却没什么精神,一进门就道:“我饿死了,有吃的没有?”
李敏德和赵楠面面相觑,他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宫里没给我饭吃。”李未央有气无力。
李敏德连忙吩咐人下去准备,他看她的模样,应该是饿了很久。饿久了,胃的承受力变弱,应该吃些好消化的东西。他就嘱咐:“少放油,菜全部要素淡的。”
李未央听了,却道:“不要计较这么多,中午吃剩下的也可以,快点就行了。”
李敏德愕然,但现做的话最少要等一个时辰,也只能照办了,很快,香酥鸡、油爆鳝鱼、醋椒猴头、神仙鸭子、仙贝豆腐……摆了一桌子,虽然是中午剩下的,却最多不过动了一两口。李未央拿起筷子,飞快地将东西咽下去,看得李敏德微微吃惊,李未央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芷和赵月,赶紧道:“你们快去吃饭吧,别在这里守着了。”
空等了一夜才等到小姐出宫,两个丫头也是饿坏了,当下也不推辞,快步出去吃饭了。李敏德刚开始还有点担心,看李未央说了一句话又低下头吃饭,食欲显然非常旺盛,大约是没有什么事,便松了一口气。
点心是枣泥桂花糕,糕点师用吊浆技法,先用糯米粉制成水磨粉,然后再以糯米粉为包入枣泥、核桃肉、桂花、青梅等十几种果料拌成的馅心,这种点心特色颜色如皓月,香甜爽口,看着便仿佛觉得有浓郁的清香浮动,是李敏德之前就吩咐人备下的,原本是要留给李未央做甜点,现在提前拿出来了,李未央看到,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起来。她大口大口吃着,片刻便吃完了,又要了一块,人才觉得仿佛活了过来。
等到她吃完饭,李敏德才问道:“今天是怎么了?不是说去宫里片刻就回来吗?”
李未央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道:“给太后娘娘抄写佛经,又碰到一点小事耽搁了吃饭的时辰而已,不碍事的。”
一点小事?她说的轻描淡写,李敏德却不这么想,这时候李未央突然抬起脸问一旁的赵楠:“那天你说碰到的年轻人,可是长长的眼睛,高鼻梁,皮肤白白的,身形很高大,表情也很倨傲的?”
赵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李未央问的是什么,他迅速点点头,道:“县主形容地很贴切,正是他没错。”
那就是了,当初李敏峰就是被蒋四救走的,李未央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
李敏德迅速明白过来,他看了一眼赵楠,微微蹙眉:“蒋家人?”
李未央点头:“蒋家四少爷,蒋南。”她想了想,补充道,“今天在宫里头碰到了。”
李敏德点点头,他不认为蒋四敢在宫里对李未央做什么,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和蒋家结怨还是要多加小心。
“他毕竟是男人,怎么好对我一个小姑娘说什么,你放心吧,不只是他,就连我那个舅舅,也不好直接来训斥我的。”内宅和外朝的确是息息相关,外朝得意,内宅自然顺风顺水,但是内宅妇人之间的争斗,男人们却不好插手,所以内宅之中,能否生存是靠个人的本事。蒋家的男人再厉害,还能跑到院子里来教李长乐怎么对付自己吗?怎么看都不切实际。只不过,蒋家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护短,自己送了大夫人的性命,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究竟会如何行动,这还是两说着。
李未央吃完饭,墨竹进来禀报道:“小姐,七姨娘今早派人送来了一双鞋子,奴婢给您试试看?”
李未央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她吧。”
到了七姨娘的院子里,谈氏正斜倚床头做针线,绣着一只小小肚兜。
李未央看了一眼,心中莫名一动,唇角微翘,叫了声:“娘。”
谈氏惊喜不已,把针线随手放下,拉住李未央,笑道:“回来了,饿了吗,娘这儿准备了吃的。”
她已经知道自己去了宫中,李未央笑了笑:“早已吃过了,娘的气色不是很好。”
谈氏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不碍事的,只是胃口不太好。”
李未央便道:“娘,这院子布置的太素雅,我叫人去买了新的陈设,待会儿你先去我那儿住一段日子,然后我派人重新油漆过,打扫好,重新摆上家具,您再搬回来。”
“不用,这里住着挺好的!”谈氏连忙道,“不要兴师动众的!”她从偏僻的地方挪到这个小院子已经很开心了:“大夫人刚过世一个月,我就急着搬院子,这不好。”
李未央摇头道:“谁知道我也不怕,你就好好听我的吧。”
李未央敢说这样的话,证明是很有把握的。谈氏颔首,眼眸中浮动光晕。
李未央又道:“我晚上再来,您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没有?我吩咐人给您买来……”
谈氏不愿意驳了她的兴头,便道:“我想要些新鲜的花样子……”
李未央忙道好,谈氏眼睛里就有了点泪光。李未央心中一软,一直没觉得自己对谈氏有多好,偏偏对方如此感动,叫她不知道说什么,便转头去看那小肚兜:“这是给谁的?”
小肚兜上绣着漂亮的小鸳鸯和荷花,精致又细巧,谈氏笑道:“九姨娘再过两个月就分娩了,这是送给她的。”
李未央丢下了肚兜,淡淡道:“娘不必费心,她那边自然有人照应的。”从大夫人去世,九姨娘就搬了回来,李未央觉得对这位姨娘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毕竟对方的把柄在她手中,虽然当初因为共同的敌人短暂合作,未必没有翻脸的时候,如今九姨娘的肚子里,可怀着一个金贵的孩子,父亲对她的期待很大,希望能有个男孩子……反正李未央不惦记李家的东西,九姨娘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但人家可未必这样想。
就在这时候,谈氏突然一阵干呕,丫头赶紧端来了痰盂,谈氏吐了一阵,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李未央明眸一亮:“娘?!”
谈氏笑了笑,脸色莫名红了红:“请大夫看过了,说是有三个月了。”
李未央原本心中只是怀疑,如今听了完全愣住了,谈氏怀孕了?老天爷,她要有个弟弟吗?这……怎么可能?前世里,谈氏早逝,根本没有这个孩子的——
“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李未央高兴之余,不免觉得很意外。
谈氏脸上含着一丝恬静的微笑:“我也是刚刚知道,大夫人丧礼的时候,我也跟着去忙,总觉得头晕脑胀,后来请了大夫来看,才知道都有了三个月了。”大夫人病了以后,四姨娘和六姨娘越发掐的厉害,九姨娘又怀了孕,李萧然无心再收新人,便不时来谈氏这里坐坐,谈氏比起那等十七八岁的少女更加显得个性沉稳、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让他觉得很安慰,一个月里总是有五六天歇在她这里,其他人见了,因为谈氏个性淡泊、与世无争,再加上李未央又不是善茬,倒也没人敢来找麻烦,话是如此,谈氏今年已经有三十二了,突然怀孕依旧是意外之喜。
李未央微笑起来,心中难得的舒畅,她要多一个亲生的弟弟了!可是很快,她的笑容就淡了下来,“父亲知道吗?”
谈氏不知道她脸色为什么突然变了,有点不安:“老爷这两天没过来,我打算过两日再告诉他的。”
李未央点点头,道:“我来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大家吧。”
她说的是大家,并不是李萧然,这其中显然有很大的区别,谈氏心思单纯,倒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笑着点头。
李未央回头看向赵月:“从今天起,我娘搬过去我的院子里住着,一日三餐都要精心照顾着点。”
她没有把话吩咐给墨竹和白芷,而是说给赵月听,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现在李家大少爷失宠,老爷没有喜欢的儿子,不管是七姨娘还是九姨娘谁先生下儿子,这孩子在家里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更何况二夫人那边还等着大房后继无人好从中得到好处……李未央是不在乎这个,可是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她们能完全不在乎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未央将事情禀报了老夫人,旁的都不提,只说七姨娘的院子漏雨需要整修,便将谈氏接到自己院子里小住两个月。老夫人觉得不妥当,家里这么大,断然没有让姨娘去和小姐挤在一起的道理,不过李未央坚持,横竖这不是什么大事,一来二去也就答应了。
一个月都连着是好天气,晚上用膳的时候,老夫人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九姨娘,好生关切道:“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了吧。”
九姨娘满面红晕道:“是。”
老夫人笑着点头,随即敛容正色道,“这样好,希望你们几个都能为李家开枝散叶,多给我生一些孙子,我才高兴呢。”
李萧然闻言,满意地看了九姨娘一眼。
二夫人撇了撇嘴,自己的丈夫是庶出,又一直在外放,老夫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连带着他们二房的孙子也不得宠,原以为大少爷失宠以后自家儿子在李家地位能大幅度提高,将来如果李萧然无人继承家业,那整个李家都是自己儿子的,谁知九姨娘那狐媚子竟然要生产了,她的希望一下子就落空了。
老夫人说完这句话,又叹了口气道:“你的夫人没了,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看你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眼窝底下都是黑的。你这般郁郁寡欢,我看着也是焦心。”说着,她的口吻微有不满:“四姨娘,你也多多陪着老爷,开解开解!”
只有九姨娘因为有了身孕才能侧坐在凳子上,四姨娘只能站在一旁布菜,听了这话脸上微有惶然之色:“老夫人说的是,我一定尽力开解老爷。”
六姨娘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老夫人抚着手中茶碗叹息道:“你身边虽然有几个妾室,但有孩子的却太少了,还是应该多纳新人才是。”
一直安静地坐着喝茶的李未央突然抬起头,施施然笑道:“老夫人,父亲,我还没有恭喜,七姨娘也已经有孕四个多月了。”
李萧然一惊,旋即大喜,握住一直低眉顺眼站在旁边的七姨娘的手道:“未央所言可是当真?”
李未央的笑意温煦如春风:“父亲,女儿再信口开河,也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七姨娘身子孱弱,原先只是以为肠胃不好,后来请了大夫才知道是有孕了,她又谨慎,生怕有误,我便一连请了三个大夫确诊了才来禀报。”
这就是说,绝不是诈和了。李萧然满脸的喜色,他人到中年却子嗣不旺,突然又有了两个孩子,岂不是老天保佑?
其实也不怪他,若是没有大夫人阻挠,现在他早已儿女成群了。
老夫人也很是高兴,看着七姨娘道:“好事,真是大好事啊!”
四姨娘和六姨娘瞧着七姨娘的肚子,只觉得口腔里至喉舌底下,都酸极了,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九姨娘的笑意仍是淡淡的,如雨后的天空顶上一片薄而软的烟云,总有模糊的阴翳,让人探不清那笑容背后真正的意味:“真是太好了,将来我的孩子也有个伴儿。”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九姨娘立刻低下头去,仿佛很惶恐的模样。李未央已经发现,这个女人和以前不同了。看她满身的绫罗绸缎,只怕巴不得早点生下男丁将来继承李家才好,若说以前的九姨娘心中还有当初的那个情人,现在恐怕只是一心想着荣华富贵了。人,始终是会变的!
就在这时候,罗妈妈来禀报道:“老夫人,蒋国公夫人与蒋大夫人到了。”
李未央凝目望去,老夫人扶着罗妈妈的手站起来道:“好了,我有事情要处理,你们坐一坐,便各自散了吧。”
李未央目送老夫人离去,这一回,老夫人竟然没有要求她作陪。
李萧然看着谈氏的肚子,喜悦万分,转头吩咐人:“今晚收拾下东西,我要去祠堂进香祝祷,答谢祖宗保佑。”说着又拉住七姨娘的手,“辛苦你了。”
七姨娘脸上羞红了,话都说不出来。她还是太老实,一旁的二夫人心里想着,顺势看了一眼李未央,不由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么老实的人,肚子里怎么会爬出一只毒蝎子来的。
李未央却没注意那边的暗潮汹涌,眼睛只盯着老夫人离去的方向,心中不免起了怀疑,蒋旭进京述职,李未央原以为他会有所动作,可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今天蒋国公夫人和蒋旭的夫人突然造访,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眼皮跳的特别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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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7-19 20:55
098 亲上加亲
李未央一直想知道,那天蒋国公夫人和蒋大夫人到底干什么来了,但这事情老夫人一直守口如瓶,不曾透露分毫,李未央最不喜欢琢磨不透的人和事,很是费解了好一阵子。
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李未央去给老夫人请安,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老夫人慢悠悠地搁下茶碗,看看她道:“未央,有件事情,我要先提点你。”
李未央点头笑道:“老夫人请说。”
老夫人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预备为你父亲续弦。”按说李萧然娶新人这回事,她根本就不必要和孩子们讲,但李未央不同于旁人,老夫人有什么事情都爱和她说两句。
李萧然的正夫人死了,自然是要迎娶新人的,不管是马上就要临盆的九姨娘,还是多年来宠爱不衰的四姨娘六姨娘这些,谁都没有资格坐上正夫人的位置,这跟他们是不是得宠或者有无子嗣没关系,这跟出身有关。可李未央没想到老夫人会这么快提起这件事,毕竟豪门大族死了妻子,好歹也要过个一年再娶,虽说也有老婆死了三个月就续新人的,但那也是会被人笑话太急迫的,李未央原本想过李萧然再娶新人最少也是一年后的事情了,没想到老夫人现在就提到了这一茬。
她心中想,这府里如今没有女主人,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局势,当然不愿意再多这么一个出来,可是老夫人既然提起,必定是打定了主意了,李未央笑眯眯地道:“不知是谁家的千金。”
老夫人见她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悦,不由笑着点头,道:“是广明将军府的嫡女。”
广明将军?李未央一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笑容略微收敛:“是母亲的堂妹?”
广明将军是朝廷四品的武官,他是蒋旭的堂弟,又一直跟着蒋旭征战多年,三年前因为母亲去世回京都丁忧,他的女儿,可不就是已故大夫人的堂妹么?李未央立刻明白,上次蒋国公府是干什么来了。
“不错,是你母亲的堂妹,今年十八岁,三年前本该出嫁了,结果碰上她祖母去世,不得已在家守了三年。”
十八岁,那比自己都大不了几岁,不过这也并不奇怪,从前刘尚书续弦,新人的年纪比他最小的孙子还要小五岁,李萧然如今正是男人最值钱的年纪,又是位高权重,多少名门挖空了心思往上贴。只不过那些门第太高的,眼巴巴来攀附李家,未免觉得失了身份,那些门第太低的,又绝对高攀不上,两者都有的,偏偏没有合适的女儿,所以李未央心中原本以为一年后老夫人将此事提上议程,要说成婚事少说也要再等两年,没想到如今人选都有了,还是蒋家人送来的。
“不知日子定在哪一天?”李未央笑吟吟地道。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道:“等一年期满吧。”
李未央点头,两人一时对视,都默然无语。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难免有心结,只是此事我也是莫可奈何,蒋家这一回是势在必得,还请了皇后娘娘来说项,那天一同来的,还有皇后身边的一位女官。”
“皇后?”蒋家什么时候跟太子一派搅合到了一起?李未央有些微的吃惊,随后顿悟,其实蒋家哪怕透露个风声出来,皇后为了“礼贤下士”,自然也会向李家施压的,再者这位蒋小姐年纪出身都算得上合适,老夫人并没有推拒的理由,再拖也不可能拖过一年。蒋家不是吃素的,他们既然有备而来,必定不会给李家推卸的借口,纵然找借口推了这位蒋小姐,他们还会想出其他法子来,说不定人家手里还有七八个候选人在等着。李未央失笑,自己还是太小看蒋家,原以为蒋柔的死多少能给他们一点打击,谁知人家锲而不舍地立刻又送一个过来。
“看样子大舅舅回京,也是为了这件事了。”李未央慢慢道,她当然不完全相信老夫人的说辞,跟蒋家再度结亲,必然也是有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是这些原因,他们都不会向自己说明罢了。说到底,人家只是通知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李未央不能阻止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位即将上任的李夫人,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的到来,又会给李家造成多大的波澜。李未央在这时候,只关心一件事:“老夫人,孙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夫人点头:“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未央垂下眼:“九姨娘和七姨娘都还怀着身孕,不知道……”
老夫人皱眉:“她敢怎么样,那可都是我的孙子,谁都别想打歪主意!”
有了老夫人的保证就稳妥多了,李未央笑道:“老夫人仁慈。”
从荷香院出来,李未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白芷悄声道:“小姐,老爷要娶新夫人了吗?”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是啊,我马上要有新母亲了。”这母亲还是从蒋家出来的,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快,不过她觉着这位蒋小姐更亏,原本嫁个门当户对的就算了,偏偏要被许进李家做续弦,还要面对几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那心情绝对可以理解了,李未央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白芷不知道她笑什么,以为她气糊涂了,不由担心:小姐是不是傻了。
墨竹在一旁插嘴道:“小姐不必担心,奴婢刚才打听过了,那蒋小姐今年不过十八岁,是家中的嫡女不错,只不过母亲早逝,后母当家,据说她性子敦厚,相貌出众,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在外面是个有贤名的女子,恐怕没那么多心眼。”
李未央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轻灵的水光:“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蒋家这个人选绝对是精挑细选的,你等着瞧吧。”一则这位新人出身蒋氏,家中父亲还要靠蒋旭的脸色过日子,她自然要对蒋柔的两个儿女多加照顾,只怕还要拼命笼络,二则这门婚事必定有三分是为了对付她!蒋家的人最是护短,对大夫人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奈何李未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再厉害也是在前朝,手伸不到后院里来,就像那个蒋四虽然跟李未央挑衅了一回,后面却没机会找她扳回一城,只能在暗地里咬牙切齿,毕竟李萧然的官位和权势摆在那儿,扳不倒李萧然,李未央又完全不出门,他们根本没办法奈何李未央。但若是李家内宅多了一位新夫人,一切就不同了,她替夫君管教庶出子女,那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别说她今年十八岁,哪怕她只有八岁,李未央也得乖乖管人家叫一声母亲,所以说,蒋家人的这个主意,还真是够损的。
墨竹不以为然道:“距离过门还有些日子呢,怎么也得夫人死了满一年,否则外面还不定怎么说呢?”
是啊,距离新人过门,少说还有大半年,李未央想了想,却先笑了起来,有些事情不能改变,就顺其自然吧。
李未央回到自己的院子,却发现再过半个月就要分娩的九姨娘也在,九姨娘穿着一身全新的玉兰紫繁绣衣裙,头上一色的碧玉珠花,看起来清新而美丽,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不少精美缎子,一匹匹垒在那里,色色花样都齐全。九姨娘笑吟吟道:“这是老爷送来的,我挑了四匹,请县主和七姨娘各挑选几匹吧。”
李未央不以为意地笑笑,道:“那就多谢九姨娘了。”父亲虽然也很高兴七姨娘怀了孕,但说到寄予厚望,还是对九姨娘更多些的,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先送去她那里,好在七姨娘生性淡泊,对这些并无所谓,但九姨娘送东西直接派人送过来就好,偏偏亲自跑到这里来,却未免有点炫耀的意思了。
以前的九姨娘,在见识了李未央下手狠辣之后断然不敢如此,但现在她怀着身孕,就像是一道免死金牌,早已忘记了当初的落魄,更何况李未央知道很多她过去的事情,总是让她寝食难安,想要找个机会让李未央闭嘴。
七姨娘柔和地笑道:“未央,九姨娘特地送了绸缎来,还送了一床小被子,漂亮得很呢。”
九姨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七姨娘送的肚兜又漂亮又可心,我没什么回报的,总该投桃报李吧,百子千孙的枕被也是小小心意,就等孩子出生以后盖吧。”
七姨娘对九姨娘很有好感,听了这句话脸上笑道:“还有五个多月呢,倒是妹妹要多当心,马上就要生了吧。”
九姨娘亲热地拉过七姨娘的手坐下道:“说起来我这是第一胎,什么都不懂,姐姐一定要教我。”
李未央看着小小的枕被,似乎颇有兴致地举起来仔细看,九姨娘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与她目光相撞,顿时觉得心头一跳,掩饰地扶了扶发髻上微微摇曳的珠花,那碧玉的质地,硌在手心微微生凉,仿若她此刻的心情。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这枕被上头的绣工还真是精巧。”
九姨娘放下心来,笑意隐秘而轻微:“县主谬赞了。”
李未央笑得温婉无害:“白芷,将其他人都带出去。”
白芷吃了一惊,随后立刻遵命,将屋子里伺候的七八个丫头全部都带了下去,一时之间只余下李未央、七姨娘和九姨娘以及几个心腹。
李未央随手挑起那条小被子,突然丢在了九姨娘面前。
七姨娘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九姨娘身子一颤,鼻尖微微沁出汗意:“县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九姨娘,你肚子里的是金贵的少爷,难道我娘肚子里的就该死吗?人人都有爱子之心,推己及人,用这么恶毒的手段,你是觉得日子太舒坦了,非要找出点事情来吗?”李未央冷冷地道。
七姨娘心中微微一震,像是被谁的小手指轻轻挠了挠,隐隐有些明白,难道是这枕头被子有什么问题?她这样一想,不由出了一头冷汗,惊惧地看着九姨娘。
九姨娘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惊疑不定,讷讷道:“县主,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像我用什么下作手段要谋害七姨娘一样!”
李未央笑了笑:“这被子——”
九姨娘抢先道:“这被子和枕头都是用最上等的丝绸缝制的,盖着非常柔软,小孩子盖着最合适不过!”
李未央的眼中漫过一丝冰凉的冷意:“白芷,拿剪子来!”
白芷闻声,立刻从旁边的笸箩中取了一把小剪子,递到李未央手里,她冷冷一笑,三下五除二,上前拎起被子“刺啦”一声全部剪开了,七姨娘生怕里面有什么东西伤着李未央,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谁知里面却只是露出雪白的棉花。
九姨娘看了一眼,冷笑道:“县主,我一直以为咱们是站在一边儿的,谁知你却这样提防我,这被子用的可是最上等的棉花,若是我在里头放了毒虫,就叫我天打雷劈——”
七姨娘见被子里面没什么古怪,连忙道:“未央,你怎么这样误会九姨娘呢?快把被子封起来吧。”
李未央冷笑,将被子里的棉花信手抖了抖,棉絮一下子满天飞,呛得九姨娘咳嗽了好几声,旁边的丫头连忙挡在她面前,怒目道:“县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姨娘好心好意送东西来,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害的我们姨娘不舒服,我们姨娘虽然没您娇贵,可她现在可是怀着身孕的,您若是有什么意见,咱们不妨去老爷跟前评评理!”
李未央高昂的语调里含着压抑的怒气:“是么?棉絮是沉的,扬不起来,这扬起来的分明是芦苇絮!刚出生的小孩子体弱,若是这被子里头的芦苇絮飞出来封住了他的呼吸,很快就没了性命,哪怕他运气好躲过了,这种看起来很厚实际上却薄的如无一物的被子也会害他染上风寒,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同样得夭折!九姨娘,你疼爱自己的孩子就罢了,为什么要来谋害我的弟弟!”
九姨娘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县主……我当真不知道——”
李未央冷冷望着她,更添了几分憎恨嫌恶,慢慢道:“东西是你送的,你会不知道吗?”
“我……我……”九姨娘原本也不想针对七姨娘的,可现在自己马上要生下孩子,若是男孩,将来极有可能会继承李家的一切,现在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隐形的竞争对手,她只是想要为自己的孩子谋算……虽然她也顾虑李未央,可她以为对方不过是个没出嫁的小丫头,纵然心机深沉手段厉害,对这方面的东西不会懂得很多……她哪里想到,李未央是在深宫里摸爬滚打过的人呢?如今,她的脑海里一下子涌起李未央对待林妈妈的狠辣手段,一时之间软了手脚,几乎跪倒在地,李未央上前两步,一下子搀扶着她,面上带着笑容道:“九姨娘,你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我劝你还是不要把心思花在别人身上,好好养胎才是正经。”
七姨娘一向平和的面孔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惶惑,她不明白,看起来柔弱的一阵风吹过来就要倒下的九姨娘怎么会想出这么阴狠的手段,对一个还未出世的小孩子下手,自己肚子里的说不定是个女儿,对方就这样迫不及待,要是真的生出男孩子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这么一想,心中当然恐惧起来。
九姨娘咬紧了牙关,眼底泪水盈然,但却全是恐惧,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淡淡笑道:“九姨娘露出这种表情,在我院子里也就罢了,若是被父亲看到,还以为是我借故欺负你了呢?!”
九姨娘赶紧眨了眨眼睛,把仿佛要掉下来的眼泪眨回去,满是愧疚地走到七姨娘脚底下想要跪下:“姐姐,是我一时糊涂,可我也是没法子,我在李家无依无靠,才会一时想岔了……”
七姨娘伸手要去搀扶她,可是想到她刚才的可怕手段,一时又有些瑟缩,只是她毕竟是善心人,犹豫了不过瞬间,便伸手赶紧将她搀扶起来:“先起来再说。”
九姨娘大腹便便,本来也不可能真的跪下去,如此就顺势站起来,面上带着不安地看向李未央,七姨娘只是个小人物,真正可怕的是她才对!
李未央摇了摇头,怜悯地叹息道:“九姨娘,我马上要有新的母亲了。”
九姨娘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当下白了一张脸,吃惊地望着李未央,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这样快?”
李未央嗤地一笑,盈盈道:“母亲去世以后,家中没有一个当家主母自然是不行的,如今婚期已经定下了,娶的是蒋氏女子。”
九姨娘不敢置信,她本以为就算新夫人进门,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没曾想现在大夫人死了不过三个月,这继位的人选都定下了,而且这个新人……居然还是出身蒋氏。
李未央柔声细语道:“九姨娘,大哥不在府里,父亲也没有其他的儿子,所以才会对你肚子里这一个百般期待,这也是十分正常的。只不过,新夫人今年只有十八岁,将来自然会生下嫡子……”
九姨娘又气又急又害怕,她终于明白李未央什么意思了,有了年轻美貌的新夫人,老爷的注意力当然会转移,自己现在哪怕生出一个儿子,那也是庶出的,万一新夫人也生个儿子出来,老爷还会这么看重这个孩子吗?新夫人的孩子可是嫡子!更何况,新人进门,自然对家中原本生了子嗣的姨娘们心存芥蒂,自己万一生了个儿子,只怕会成为新夫人的眼中钉!李未央是提醒她,与其想方设法来对付七姨娘,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新夫人!
李未央走上前两步,温柔地伸出手,握住九姨娘发冷的手指轻柔折回掌心,笑道:“当务之急,姨娘还没想清楚是什么吗?”
九姨娘一愣:“什么?”
李未央淡淡地敛了笑容,一句一句语气稳妥道:“姨娘的当务之急是生个健康的孩子,然后好好提防那些个小人在暗地里作祟。”
九姨娘惊得背心寒毛阵阵竖起,整个人定在原地,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如细小的虫子慢悠悠爬过,所过之处,又是一阵惊寒,今天她做这种事,还要多亏了四姨娘的挑拨离间,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李未央的眼睛里!自己根本是送上门来找死的!可是她心中依旧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不由迟疑而警觉地看着她:“那你……”
李未央微笑道:“我知道姨娘担心什么,可我的手绝不会比你的干净,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把什么不该说的告诉父亲,因为新人进门,我还需要姨娘的帮忙呢!”
九姨娘心下一松,道:“若真有我帮得上忙的,必定全力以赴就是了。”
李未央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却在阳光的映照下,含了朦胧而嘲讽的笑意,没有言语。
九姨娘离去了,李未央眼看着她出去了,笑容才慢慢凝在嘴角,似一朵绽放的冰花,带着说不清的寒意。
七姨娘有些担忧:“未央——”
李未央温柔地安慰了她两句,便让墨竹送她回房间休息,随后自己坐下来捧了一卷书在看,可是看不到两行字就将书砰地一声丢在旁边了。
白芷怕她气狠了,连忙端着茶上来,道:“小姐,新近送来的杭菊清热去火最好,您尝一尝。”
李未央笑了,看了白芷一眼:“你以为我生气了?”
白芷轻声道:“小姐待九姨娘不薄,若非是您,她根本活不到如今,更别提还怀了身孕攀上高枝,其实哪怕她生了儿子又怎么样呢,这府里不想看她得意的人多了去了,只要到时候小姐不帮她,她根本是死路一条。”
李未央淡淡一笑:“她不过是被别人当成刀剑使了而已,得了几分恩宠就不知道轻重,她比四姨娘和六姨娘,简直差远了!”说到底,九姨娘是新宠,怎么也比不上老牌姨娘们,除却不受宠侥幸从大夫人手中存活下来的谈氏不说,四姨娘狡诈阴险,六姨娘聪明隐忍,都不是什么善茬,否则也不可能在府里安稳呆了这么多年,九姨娘虽然经历了上次那件事,毕竟斗争经验还差着火候,很容易就把谈氏当成假想敌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将来若是九姨娘送的枕头成功发挥了效应,不但七姨娘的孩子没了,连带着九姨娘和她生下来的孩子也要失宠,四姨娘打的主意真是不错!
白芷慨然道:“这府里,真是一天都不安生,还以为大夫人死了以后就能高枕无忧,谁知却横生枝节。”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九姨娘不足为惧。”
白芷立刻会意:“小姐是担忧那新夫人吗?小姐放心,虽然她也出身蒋家,可她的身份毕竟不能和先前的大夫人比肩,再怎么样,她也不过是个继室!”
李未央摇摇头,唇角化出几分薄薄的笑意,似照在冰面上的阳光:“她身份如何且不说,只怕她进府的第一个靶子就是我和我娘。”新夫人虽然出身蒋氏,可毕竟不是正支,想要得到尊荣与地位,必须依靠蒋家,而取悦于蒋家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替他们除掉仇人了。
白芷忙劝解道:“不管怎么样,大夫人都已经没了,新夫人哪怕再厉害,初进门能翻出什么天来?小姐如今在府里可是站稳了脚跟呢。”
李未央喝了口茶,沉吟道:“凡事但求万全,记着,照顾我娘的人都要我亲自挑选,查明了身家背景和性情脾性才行。”
白芷会意,即刻笑道:“奴婢知道了。”
新院子修好后,李未央吩咐下人清扫一新,欢欢喜喜地将七姨娘迁了进去,又挑了仔细调查过的人送去,这才暂且安心下来。
时间一晃过去,李萧然三喜临门,先是九姨娘和七姨娘先后生下孩子,区别在于,九姨娘心心念念盼来一个女儿,七姨娘无心插柳生下的却是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九姨娘伤心气恼之余,不免对七姨娘更加忌惮,不过碍于手段厉害的李未央,一时不敢有任何动作。七姨娘因为上次的事情,生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终日里在院子里守着儿子,除了李萧然和李未央,从来都不肯见任何人。紧接着二月份,李家迎娶新妇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京都。
在这一派的议论声中,李未央依旧我行我素,天亮了起床,一早到荷香院请安,接着绕道七姨娘那里看看粉嫩可爱的弟弟,随后回到自己院子用早膳,上午看书练字,下午便听探子汇报京都的各大动静,然后剩下的时间用来数钱,自从德妃的事情之后,七皇子没日没夜想法子讨好李未央,三不五时送赚钱的门道上来,不到三个月,李未央的钱袋子水涨船高,由区区两千两黄金翻倍翻倍再翻倍,如今已经有一万两,若是李萧然知道恐怕要大吃一惊,这丫头私下藏的钱已经超过他全部身家了,要说这也不奇怪,所有皇子里头,最有钱的就是七皇子了,谁让人家有个号称馆陶公的二舅呢,不但开了海禁还操控了南方的大商人,李未央不过是跟着下本已经赚得荷包鼓鼓,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初拓跋真除掉拓跋玉后将七皇子府抄家之后惊异的神情了……想也知道,有钱数的日子是很开心的,尤其对于李未央这种相信钱的人来说,每天数完钱她才能安心地准时上床睡觉,如此周而复始,一日不辍,倒比任何一个人都过得充实。
白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新夫人再过十天就要进门,她始终记着小姐的话,想到马上自家小姐要成为人砧板上的肉,不由得嘴巴都急起了水泡。偏偏李未央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她不由悄悄劝道:“小姐,还是早作打算才是,是不是悄悄安排几个人手盯着——”
李未央轻轻敲了敲金锭子,笑容很温和道:“没有必要。”豪门贵族的深宅大院里,无时无刻不明争暗斗,不同的人为了利益都可以合纵连横,结盟作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谁家都不可能消停,区别只在于,是明战还是暗战,是大战还是小战罢了。蒋家精挑细选的棋子绝对不可能是个银样镴枪头,自己急吼吼地布置人手,只会徒惹笑话罢了。
白芷担忧,却不敢再劝说,一旁的赵月把她拉过去,批评道:“你真傻,何曾看到咱们小姐吃过亏!”
白芷一想,的确如此,便静下心来,不再问这些,专心等待婚礼了。
李未央向来浅眠,平日里听到一点动静就会惊醒,若是不小心吵醒了脸色就不会不好看,这一天心情都不顺,丫头们知道她的习惯,所以一般都不敢打扰她。可是今天一大早,她便听见了外面稀稀疏疏的响动,李未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
白芷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掀起帘子,柔声道:“小姐,罗妈妈来过了。”
李未央皱皱眉头,坐起身来,白芷从暖笼边的衣架上取下冬袍,照顾她穿衣服,而墨竹赶紧从暖笼上提起把铜水壶,倒了一杯茶送到李未央手中:“她说是奉老夫人的命来请您过去。”
李未央漱口的动作一顿,白芷已经端上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极为精致的小碗,一个空的小铜盆,还有一个装着香膏的精致银盒。李未央的动作不过停止一瞬,随后往铜盆中吐出口中的茶水:“什么事?”
这就不是白芷和墨竹能回答的了,她们俩乖乖地没有说话,一直守在门边的赵月走进来,轻声道:“奴婢已经打探过了,蒋国公夫人到访。”
李未央趁着她说话的功夫已经漱口完毕,白芷又奉上一杯新茶,李未央捧着斗彩葡萄纹茶盅,心不在焉地道:“哦,原来是那个老太婆又来了。”
李未央不喜欢蒋家人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心腹丫头的面前,她通常会用老太婆三个字来概括对国公夫人的称呼,赵月忍住笑,继续道:“不只是她,还有蒋家大夫人呢。”
李未央扬起眉头,幽幽叹了口气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真是讨人厌啊。”
这时候,外面的窗户发出稀稀疏疏的响动,赵月一怔,随后快步走过去,一只浑身碧绿的小鸟跳到了她的手心,赵月取下了小鸟脚上的密信,然后又将它放了出去。李未央接过密信扫了一眼,冷哼一声道:“原来如此!”
赵月和白芷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可明显不是什么好事,谁知李未央却突然笑了起来:“不管她了,先吃点早饭。”显然是不把事情放在眼里,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
李未央到了荷香院,老夫人正陪着国公夫人说话,李未央打量了一眼国公夫人,见她穿着一身家常的湖青团寿缎袍,袖口滚了两层镶边,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一副高贵慈祥模样。她凝神端详了李未央,随后笑道:“亲家夫人真是好福气,孙女们个个都是出挑的。”
二夫人、李常茹、李常笑都陪侍在侧,李未央理所当然要跟她们站到一起去,只是老夫人却向她招招手:“来,到我这里来。”
这是了不起的恩宠了,表示李未央在孙女之中地位是独特的,国公夫人眯起眼睛,看着众人表情,发现她们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心中不由的微微一震。
一旁的蒋大夫人虽然如今已是四十年纪,却依旧艳光满眼,美丽端庄,只是她的神情,远比国公夫人要谦逊温和许多,在老夫人面前完全不像是个封疆大吏的妻子,倒像是个谦虚十足的晚辈。李未央并不奇怪,能做沈旭的嫡妻,这份气度当然是要有的,她对李未央倒是没表现出丝毫的敌意,反倒笑的十分温和,与对待其他人一样,给了她颇为丰厚的见面礼。
想也知道,蒋大夫人虽然是一起来的,却并不意味着她完全和婆婆一条心,谁家的儿媳妇和骄横跋扈的小姑都不会处的很好,蒋大夫人从前不过是和蒋柔明面上过得去罢了,蒋柔怎么样,本来和她是没有多大干系的,可是蒋柔毕竟是蒋家嫁出去的女儿,她死的这么惨,她这个做大嫂的当然不能无动于衷,若是真的不闻不问,那可要被自己婆婆和夫君一起怨恨上了,所以她非得走这一趟。
国公夫人笑了笑,道:“亲家夫人,今天我是特地送人回来的。”
端着茶杯的老夫人手一颤,茶杯便歪了歪,好在没有滴在她的手上,然而这变化不过是瞬间,她最终不动声色,轻轻地“哦”了一声,只停了喝茶的动作,静静道:“送什么人?”
国公夫人慢慢道:“昨日我上山敬香,却看见外孙女布衣钗裙地与那些尼姑们一起挑水洗衣,得知她是为了母亲祈福,便告知她李大人即将成亲,让她回来拜见新母亲了。她却执意不肯——说是亲家夫人不会允许。”
这国公夫人居然跑到山上去了,简直是让人厌烦透顶!老夫人咬牙片刻,脸上绽开一朵笑容:“哪里的话?我也早就想要去接她回来了。”父亲再娶,李长乐的确是应该回来的,这是无可非议的事情,但她实在不想再见到这个人,所以老夫人准备先将此事糊弄过去,便接着道,“只是最近事情繁忙,一时照顾不到……”
二夫人也跟着道:“是啊,最近我们府上忙着大伯的事情,实在是无暇他顾,等过两日闲下来……”
话还没有说完,蒋大夫人已经笑道:“不必劳烦了,长乐,还不进来拜见你家祖母。”
众人闻言,都是吃了一惊,皆向门边望去,只见到门帘一掀,一个素衣美人走了进来,容貌绝俗,身姿窈窕,不是李长乐又是谁?
二夫人的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李常茹不由自主攥紧了手帕,李常笑满是惊讶,唯一面不改色的人就是李未央了,国公夫人打量着李未央,话却是对老夫人说的:“希望亲家夫人不要怪我多事。”
老夫人笑了,纵然那笑容僵硬得如木石雕刻出来的。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失态,即使心里万般不情愿也得保持冷静,她不愿意也不能惹怒国公夫人这头老虎:“哪里……”
李长乐低着头,跪在地上,仿佛怯弱不胜的模样,从李未央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青色的发丝上几朵蓝宝的珍珠花儿,看起来端雅且素净,完全不是她往日的风格。李未央想到密信上说,国公夫人其实早已派人去探望过李长乐,却足足隐忍了一年并没有行动,在这一年里,蒋家不断派人去李长乐的身边,不知都暗中策划了些什么,原本李萧然派去监视的人竟然一个一个都失去了效用……李未央同样一直派人盯着山上,可是整整一年,所有的消息都传不出来,原本帮着李家看住李长乐的庵堂也倒戈了,原因无他,蒋家势大,庵堂自然不敢得罪。
李长乐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情,除了李家的几个高层人物,就连二夫人都不知道的,她只知道李长乐不知为何失宠了,被送去了山上,现在看她回来,不免担心起来。二夫人上下打量着李长乐,显然要在她身上找点错处,可是她看了半天,这才发现对方外面的衣裳颜色只是藕荷色,既不过分艳丽也不过分素净,要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夫人的丧期未满三年,不能着艳,但是李萧然马上又要迎娶新人,所以也不能过素,否则会带着些丧气,李长乐藕荷色的裙子下面还露着银底缎子绣白色竹叶的素服,最清淡的颜色,完全不会落人口舌,让二夫人的话到了嘴边上又咽了下去,堵了个半死。
“孙女听闻老夫人身体抱恙,心中着急,这才赶了回来。”李长乐神情谦卑,声音柔婉,二夫人大惊,听着这个声气,不像是飞扬得意的李长乐,反倒是十足的低调谦逊了。
老夫人虽然心里很不想见到她,面上却只能带着笑,只是那笑容多少有点别扭:“罗妈妈,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罗妈妈把李长乐扶起来,老夫人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修身养性——”
话还没有说完,国公夫人已经笑着道:“长乐突然失去母亲,自然孤苦,我为她身边添了几个人,想必老夫人也不会怪我吧。”
老夫人的眼睛落在国公夫人身后两个敛气屏息、相貌平常却自有一股精明干练气质的中年妇人身上,不由微微一顿。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未央,见她仿若毫无反应,便明白了她内心的想法,不由装聋作哑道:“怎好推辞国公夫人的美意。”
事已至此,皆大欢喜,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李未央面上没有一丝的变化,心底却浮起一丝冷笑,从进来开始李长乐没有看自己一眼,偶尔抬起的眼波,也是温柔和顺,略带一丝愧疚的,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故人诚不欺我!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7-19 20:55
099 喜气洋洋
国公夫人达到目的,面带笑容地带着儿媳妇走了,剩下其余人面色各异。老夫人死死盯着李长乐,半响才冷笑一声,道:“傻愣着干什么,都散了吧!”
众人便纷纷告退,李未央和李长乐一前一后走出来,李长乐神色如常地和她告别道:“三妹慢走。”
饶是李未央这种厚脸皮的,都不免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两人翻脸以后,这位大姐还从来没有对她如此和颜悦色过,于是她也只是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李长乐看着对方的背影,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直等李未央完全消失在走廊上,她的眼神依旧没有移开。
从早上开始,整个李家就陷入了一阵低气压之中,李萧然比老夫人早一步得知蒋家半强迫地将李长乐送回来的行为,他当然也不愿意再见着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可是后宅里面的事情也与朝堂之上的博弈丝丝相关,他退让了这一步,自然是因为蒋家给了他更大的利益,但这些,又怎能对母亲和家人解释呢?不过他没有想到,家里的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晚饭,才终于爆发了出来。
因为九姨娘和七姨娘都要照顾孩子,老夫人特意准了她们用膳时不必服侍,四姨娘和六姨娘最近跟乌眼鸡一样互相争斗,明里冷嘲热讽,暗里勾心斗角,闹得乌烟瘴气,老夫人看了她们二人就心烦,索性叫她们也都到小院子用饭。所以晚膳的时候,给老夫人布菜的是罗妈妈,伺候的是丫头们,从始至终桌子上一丝咳嗽声也不闻,静得如无人一般。
李萧然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李常笑,轻声咳嗽了一声,李常笑一下子抬起头,看到父亲正盯着自己,顿时心下一慌,想到他曾叮嘱的话,犹豫着转头道:“老夫人,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本该一家团聚的……”
老夫人皱眉,似是意外:“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李常笑悄悄看了一眼李未央,却看见对方眉目恬静,仿佛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不由狠狠心,道:“大家都在,唯独缺了大姐,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怪可怜的,求老夫人恩典——”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二夫人冷笑一声:“四小姐真是好心肠啊,大小姐可是犯了错的,老夫人能让她回来已经是开恩,你还想要她和我们一起上桌子吃饭,这可真是得寸进尺了!”
李常茹也在一旁笑道:“是啊,四妹妹,老夫人看见她心情就不好,你还是别乱说话了,吃你的饭吧!”
李常笑脸上无限的窘迫,看看李萧然,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老夫人,一时眼泪都要掉下来。
李萧然看向李未央,仿佛期待她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李未央却根本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喝碗里的冬笋汤,头也不抬,李萧然感到不悦了,这个丫头平日里这么聪明,今天难道看不出自己的意思吗,真是不识抬举!在李萧然看来,子女必须遵从他的心思做事,半点也不该有多余的想法,否则就是忤逆不孝!他冷着脸,咳嗽了一声,转头见老夫人向自己望过来,立刻露出一张笑脸:“老夫人,常笑说得对,早该一家团聚了。”
老夫人冷冷望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片刻,终究是李萧然败下阵来,他看着面前的一盘菊花鱼,默默道:“还请老夫人体谅儿子的难处。”
老夫人怔住,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李敏德听到这里,不由轻轻皱起眉头,他看了对面的李未央,却见她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便忍住了要说的话,一言不发。
李未央心里叹了一口气,李萧然前些日子强硬了一把,现在蒋旭回京,他就软了下来,不,或许老谋深算的蒋旭和父亲之间,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不论如何,李长乐是非留下不可,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不管老夫人如何不愿意都是如此。既然是这样,她又何必阻挠呢?
老夫人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按照本心来说,李家绝计不可能原谅这么一个丧德败行的女儿,可是儿子如此坚持,她却觉得于心不忍——“算了,让她一起吃饭吧。”
片刻之后,李长乐便低眉顺眼地来到桌上,向老夫人和李萧然行礼,李萧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道:“坐下吧。”
李长乐行礼后却没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而是轻轻走过去,道:“老夫人,孙女为您布菜吧。”声音轻柔和缓,让人觉得仿佛是动听的仙乐在响。
罗妈妈手里的小碗便顿住,试探着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冷冷道:“不必了。”
李长乐眼睛里出现了一点水光,求助似地看向李萧然,李萧然哪里能不懂她的意思,若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重新树立大小姐的地位,那她回来也等于是在冷宫里,他想起蒋旭的话,咬牙道:“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欲让儿子面上难堪,点头道:“给她吧。”
罗妈妈将小碗递给李长乐,李长乐微笑,随后照着罗妈妈原先做的,舀了一勺冬笋鸡汤,只见碗中汤汁金灿,笋片雪白,引得人颇有胃口,递到老夫人身边放下。
老夫人看了一眼,道:“我身子虚不受补,这鸡汤这样油腻,看着就让人没胃口,免了吧。”
李长乐连忙请罪:“孙女不知老夫人最近身体不适,请老夫人原谅。”
李敏德一双春水般的眼睛充满了嘲讽,望向这位美丽无匹的大姐,看她那委屈的神情,实在让人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二夫人冷笑一声:“大小姐,你要讨巧卖乖没有人怪你,可你不该不管老夫人的身体状况就随便让她吃东西,若是她吃出了什么毛病,你担待地起吗?”
李长乐咬了咬唇,泫然欲泣道:“老夫人,是孙女一时失察,绝不会再犯了。”
她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清水蒸出来的香嫩鲈鱼送到老夫人碗里:“您尝尝这个。”
老夫人扬眸看了一眼,又懒懒闭上眼睛,厌道:“我不想吃。”
罗妈妈陪着笑脸道:“大小姐,最近老夫人身体不舒坦,很少吃鸡鸭鱼肉的,您这是——”
李长乐并不气馁,轻声道:“这满桌的膳食,多半是荤腥,自然不合胃口,老夫人若是不嫌弃,孙女早已为您准备了新的膳食,请品尝一二。”
老夫人皱起眉头,刚要回绝,却听见李萧然劝说道:“老夫人,既然是长乐的一番心意,您还是试一试吧。”
老夫人看了一眼李萧然,终究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李长乐对身边的檀香道:“让她们把东西送上来。”檀香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有丫头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精致的食盒,罗妈妈吩咐人撤掉了桌子上大半的菜,换上了这些丫头从食盒里面取出来的食物。
二夫人看了一眼,嗤笑一声,道:“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不还是鸡鸭鱼肉吗,还能吃出什么花儿来,难不成是觉着咱们府上的厨子不可心,特地请了天宫的厨子来给老夫人做的菜不成?”
桌子上果然摆放的都是和刚才并无二致的菜,虽然颜色更鲜艳,看起来更可口,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李长乐笑笑道:“我自然不敢欺骗老夫人,”说着,她夹了一片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火腿,送到老夫人的碗里。
罗妈妈皱眉,刚要替老夫人回绝了,老夫人心念一动,却已经夹起来,缓缓送到口中,随后半响没有开口,众人都紧张地看着她。老夫人竟然露出满意的神情,道:“味道的确很不错。”
老夫人向来挑剔无比,府上的厨子都是从各地请来的高手,可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句她的夸奖,能让她点头的菜,屈指可数。
李未央听了这句话,也不免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夫人道:“这是哪里的火腿,味道这样爽口。”
二夫人不服气,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巴里,果然吃出不同的滋味,这火腿薄薄的一片,却回味更悠长且清香开胃,让人吃了还想再吃,她不由皱起眉头,故意道:“也不怎么样嘛!”
李长乐面上带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夹了一筷子香菇鸡丁里面的香菇给老夫人,道:“您尝尝看,孙女保证绝对不会让您觉得油腻。”
老夫人闻言,不由自主地吃了一口,顿时愣住,平常的香菇鸡丁因为染了鸡丁味道又放了油,她总觉得油腻腻的,但是今天吃的却完全不同,不但清爽可口而且香气扑鼻,让她几乎忍不住望向那盘菜:“这是怎么做的?味道如此特别。”
李未央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她的声音缓慢却笃定:“大姐这些菜,是素斋吧。”
李长乐没想到第一个猜出来的会是一口都没有品尝的李未央,压下心头惊讶,面上不过微微一笑道:“三妹好眼光,这一桌子菜,的确都是素斋。”
老夫人犹自不信,接连夹几筷子送到嘴中,还是没有吃出门道来,只好问道:“我以前是吃过很多地方的素斋的,却从来没尝过这么好的味道,这些是怎么做的呢?”
李长乐笑道:“孙女这些日子在山上,每日里除了吃斋念佛就是百无聊赖,后来干脆和山上的师傅学习做素斋,老夫人吃的素斋当然都是名家做的,却未必有深山里的老师傅做的地道。其实这素斋的做法也很简单,主要材料就是野菜、三菇、六耳和各种豆腐这些简单的东西,只要做得好,不但省钱而且色香味美。”
“这些菜是你自己做的?”老夫人望着一桌子菜式,只觉得不可思议。李长乐向来自诩高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下厨煲个汤做个样子就算了,居然真的能做出这样一桌子素菜来,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她这回是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吗?
“都是孙女做的,只是要没有庵堂里的妙心师傅指点,孙女还做不出这么地道的素斋来。”李长乐十分谦逊地道,态度温和而低姿态。
李常笑忍不住好奇,夹起一块鸡腿,尝了一口,随后露出吃惊的神情:“大姐,这鸡腿是怎么做的?怎么还有骨头呢?”
李长乐温柔笑道:“四妹,这鸡腿骨你细看一下,究竟是什么?”
李常笑品尝了半天,终究还是摇头,李长乐眉目舒展道:“我将净冬笋放在水中煮熟,捞出切成条,作了鸡腿骨,然后在豆腐衣里头放上笋条,中心放入馅心,两边包折拢来,做成一头大一头小的鸡腿,放入油锅里面炸至金黄色,不就跟炸鸡腿一模一样了吗?”
其他人都品尝着,随后不由自主露出赞叹的表情,这里谁都是吃过素斋的,可却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味道鲜美的素斋,哪怕是安国寺里面最了不起的大师傅,只怕也要望尘莫及了。
李萧然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你若是一早能静下心来,也不至于——”他话说了一半,轻轻叹口气道,“既然回来了,以前的事情都既往不咎,你好好侍奉老夫人就是。”
李长乐脸上露出更加谦卑的笑容:“是。”
李敏德的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紧,这李长乐还真是和以前判若两人了。不管是言谈还是举止,都比以前更美更高贵更柔和,若说从前的李长乐是一朵艳压群芳的牡丹,现在这傲人的牡丹已经变成引人入胜的优雅兰花了,尤其是那种惭愧中带着温柔可人,楚楚可怜中带着柔弱的神态,只怕是人都觉得不忍心。
李未央微微一笑,普通的素斋都是用素鸡素鸭素鱼以素油烹制,模仿的只是鸡鸭鱼肉的形,很难模仿出真正的味道,看起来是荤菜,吃起来却是素菜,当然会觉得不好吃,可是李长乐这一桌菜,却是煞费苦心啊。
二夫人似笑非笑:“大小姐,这样好的手艺你可不能私藏,多教导教导你二妹才是!”
李常茹的笑容有点僵硬,却听到李长乐温柔如常道:“只要二妹愿意学,我自然倾囊相授。”
李未央却摇了摇头,道:“二姐怎么学,只怕都是学不会的。”
李常茹柳眉倒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没有大姐聪明吗?”
李未央唇边的笑意让人望之心安:“二姐误会了,未央的意思是,纵然大姐教会了你如何去做这些菜,味道也不可能一样的。”
李常茹完全听不懂了,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李未央笑着夹起一块豆腐,道:“就说这道菜,看起来平常,实际上是需要十几只野鸡煮汤来配的,你想想看,这价值又岂是一般的素菜可以比拟?一道菜只怕就要一两银子,而这只是其中最便宜的一道,其余菜式也全是看似寻常,实则极为考究,耗资靡费,试问二姐姐又如何能做到呢?”
这话说出来,李萧然面色一沉,老夫人的脸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李长乐心口微寒,唇角却含了一缕恰如其分的笑意:“三妹果然是好眼光。”
李未央神色平静极了,如同秋日里澄净如镜的湖面:“大姐过奖了。其实你的这些菜看起来都是素菜,却是把各种山珍海味熬出最精华的汤汁,加入到各种素膳当中,吃起来完全没有青菜萝卜的味道,而是像熊掌鲍鱼一样美味,只不过若是一桌菜肴花费百两银子的话,实在是过于奢侈了。”
李长乐面色不变,嗔道:“三妹也太夸张了,不过是百两银子,以我李家今日的家资,何必如此小家子气呢?只要是为了祖母尽孝心,再多银子都是值得花啊,你若是舍不得钱,以后我情愿每顿都自己出资替她准备。”这样一来,若是李未央再多说,就是对老夫人用钱表示不满了,那可是大不孝啊。
李未央面上露出忧心的神情:“大姐完全误会了未央的意思,如今李家固然是承担得起,然而我正是为了李家长远的富贵才会说这些话,破坏了老夫人和父亲的兴致,还请恕罪。”
李萧然皱眉道:“未央,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未央慢慢道:“父亲,陛下曾经说过,所有的官员中您是最清廉的,从前在德州任上的时候,冬天衣裳仅有三套,用餐不过五味,家中不过是四五进的小院子,极为朴素,谁人不称赞您的清廉高洁!如今父亲贵为丞相,家中境况大为改善,为老夫人尽孝,多花费一些是应该的,只是——”说着看了一眼李长乐道:“如果让京里人知道,如今李家一顿饭都是吃掉一百两银子,会说父亲什么?”
李萧然一愣,随即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色,眉头皱得更紧了。
说到最后,李未央双目闪动道:“一想到此事传出去,他们会说父亲是伪君子,装清廉,我这心就很难受的很。为了父亲的廉声,晚节,身后名计,还是不要仅仅考虑到眼前的口舌之欲,让老夫人一辈子享受尊荣才是最要紧的!”
李未央的意思很明显了,若是让外人知道李家一顿饭吃掉一百两银子,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李萧然只要一天在丞相的位置上,老夫人就有一天的好日子可以过,若是为了这点微末的美食闹得名誉受损,实在是得不偿失,还会变成天底下的笑柄!
老夫人当然明白李未央的意思,她虽然知道李未央和李长乐不和睦,可李未央所言却句句都是为李家着想,所以,老夫人犹豫了。
李长乐的眼中漫过一丝如水的寒凉:“三妹许是多虑,不过是一桌菜罢了。”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太后的素斋宴,不过八十两银子。”
老夫人顿时警醒,她皱眉望着桌上的菜:“都端下去吧,我消受不起。”
堂堂大历的太后,办一桌素斋不过是八十两,她一个一品夫人的饮食却比太后还要奢华,简直是顶风作案了!
李长乐脸上露出极为后悔的神情,立刻道:“老夫人,都是孙女的错。”
老夫人冷眼瞧她,刚要说几句,李萧然却长叹一声,道:“罢了,她也是一片好心。”
李长乐眼睛含泪,期待地望着老夫人,老夫人淡淡道:“就这样吧,以后桌子上不许再出现这种浪费钱的东西。”
李长乐连忙应声,道:“是。”
李未央淡淡一笑,若是其他人,自然没有财力负担这种酒席,但是李长乐却大不一样,大夫人背地里早已将李家的值钱东西都送到了她的房里,想来这样的酒席承担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是难事,只不过能请得动真正的素斋大师来教,她的面子可就不够了,她刚才说什么是庵堂里的妙心大师教她做的,这纯粹是瞎扯,她去是静思己过的,老夫人选的可是最破旧最贫寒的庵堂,会出什么大师才真心有鬼了。不过李未央没想要拆穿对方,这样只会让李萧然下不来台罢了。
说到底,李长乐能够回来,完全取决于李萧然的态度。
用完晚膳,李长乐要搀扶老夫人起身,老夫人的手却突然抬起,向李未央招手道:“你这丫头,有点眼力没有,还不扶我回去!”
李未央笑盈盈地走上去,轻轻扶住老夫人的手臂。
李长乐若有所失地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掩了掩眼角的泪水,一旁的李萧然看到这种情况,心中对她倒是起了三分怜惜,慢慢道:“你的心意父亲都明白,可是你今天的做法实在是太浪费了,传出去对我李家的名声大有妨碍,你别怪老夫人,她也是为了李家着想。”
李长乐眼泪汪汪的,却还压抑住呜咽,道:“是,女儿都明白。”
李敏德冷冷望着这对父女,李长乐的戏越演越好了,只怕将来会留下大麻烦。
荷香院
老夫人端起茶盏,轻轻吹去热气,啜一口道:“好清淡,这茶叶不错。”
李未央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永宁公主上回送过来的。”说是给她压惊的。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道:“年轻的时候总喜欢喝浓茶,年纪大了才觉着还是清茶好,清清淡淡,回味悠长。”
李未央笑而不语。
老夫人慢慢道:“未央啊,我同意将你大姐接回来,你心里是不是怨我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老夫人,孙女明白您和父亲的苦心。今天早上国公夫人那个架势,自然是有备而来,若是公然拒绝,两家人岂非要翻脸吗?孙女怎么会是不识大体的人呢?我想此刻,老夫人心中比未央更加难受才是,未央怎能给您添堵。”
李未央说的没错,老夫人其实心中非常不痛快,她这辈子荣耀极了,从来没有受过别人的胁迫,可蒋家接连两次上门,一次将蒋家的女孩再度塞进来,一次则是逼着他们收下李长乐,当真是欺人太甚!老夫人苦笑一声,道:“你呀,一个小丫头,跟三四十岁似的,一点年轻人的火气也没有。”
李未央笑笑道:“瞧您说的,这样我岂不是成精了。”
老夫人轻声笑起来,随后她却突然停了笑容,道:“我老了,经不起折腾了,看到你父亲那样求我,我也不好太坚持。”
李未央笑容和煦:“老夫人的心当然是向着李家的,父亲在外面的事情千头万绪,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家中全靠老夫人撑着,只要父亲的孝心在的,老夫人哪里有不宽容的呢?不管大姐做错了什么事,到底是至亲骨肉,总不能让她一直流落在外!”
老夫人的眼睛有些眯着,目光却在荧荧烛火的映照下,含了淡淡的笑意,“你这番话,既是维护了你父亲,也是全了我的颜面,到底不枉费我疼你的一片心。”
李未央含笑道:“没有老夫人的照拂,未央哪里能有今天呢。能为老夫人烹茶添水,已是老天对我的厚爱了。”
“真是个会说话的孩子。”老夫人看了她两眼,温和道,“你大姐是嫡出的女儿,又生的那样美貌,你父亲向来把她放在手心里疼着宠着,自然在这府里是头一份,尊贵无比,可是如今,却不一样了,她做的事,我是半点儿都不会忘记的,我们李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从来没有出过那样的事情,留着她的性命已经是看在蒋家份上勉强为之,武贤妃虽然已经许下婚约,可到底有三年的丧期,所以咱们不过是口头约定,并没有立下婚书,我只怕中途生出什么变故,所以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省的她再作鬼,玷污了李家的名声。”
李未央低头,神色谦卑,“老夫人所言甚是。”
老夫人微微叹一口气,柔声道:“未央,纵然新夫人进了门,你在家中的地位不会变化的,再加上你有县主的尊位,将来你的婚事少不得陛下做主,旁人干涉不了。”
这是在安慰自己,李未央很明白,心下微暖,道:“老夫人,未央都明白。”
老夫人道:“教你受委屈了。可是有些委屈,你既是李家的女儿,就不得不受。以后若是长乐找你的麻烦,不能忍,就尽量躲着她吧,一切等蒋旭离京再说。”
李未央诚恳道:“老夫人肯教导未央,未央感激不尽。”
老夫人这才笑起来,温煦如春风:“你肯体谅就最好,好了,夜深,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未央站起身,道:“请老夫人早点安歇。”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罗妈妈为老夫人披上一件袍子,轻声道:“老夫人,您今日——”
老夫人眉间的沉思若凝伫于月空之上的薄薄云翳,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感慨:“这家里安静了一年,马上又要起波澜了。”
罗妈妈心头一凛,瞬间清明:“这——不会吧。”
老夫人缓缓露出一分笃定的笑容:“这两个丫头水火不容,怎么可能和平相处,更何况这院子里的水本来就浑浊,这下就更不太平啦。”
罗妈妈沉吟道:“可是奴婢看大小姐已经收敛了很多。”
老夫人冷笑道:“你以为长乐蠢笨吗?她从前不过是仗着有个什么都顶着的亲娘,又生了一张好脸,走到哪里别人都让着她,所以养尊处优、不知深浅,现在她在那庵堂里呆了一年,一直被幽禁着,还不够她好好思过吗?世态炎凉,她总该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人。”
罗妈妈迟疑道:“老夫人是否怀疑当初的那件事——”
老夫人笑了笑,道:“她再糊涂,也做不出这种蠢到家的事,自然是有心人为之。”
罗妈妈十分惊讶:“那老夫人怎么还惩罚大小姐?”
老夫人道:“别说我心狠,她若不是有坏心,别人也不会去害她。既然没本事,就不要去害人,否则就会吃这样的教训!”
罗妈妈沉默不语,她觉着,老夫人就是有些偏袒三小姐,明知道这事情跟她脱不了干系的……
老夫人道:“我知道你要说我偏心未央,不错,我的确更喜欢她。因为她孤立无援,想要在李家生存下去,就必须争取我的支持,若是我不管她,她就真是举步维艰了。就因为这样,她会想方设法地照顾我、体贴我,半点都不放松。而长乐既是嫡女,又有强硬的外祖,她们母女表面上恭敬,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违背我心意的事情,我自然不喜欢她了,所以当初我不会救她。再者,一切都已经成为现实,当时谁也救不了她!”
罗妈妈恍然大悟,“所以老夫人才会帮着三小姐,可现在大小姐分明也是知道错了的……”
老夫人笑了笑,道:“走着看吧。”
等到了李萧然续娶这一天早晨,李家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从早上开始,宾客们陆续到场,为了宾主尽欢,李家特意请来了京都当红的戏班子,让客人们先看戏,慢慢等着。临近中午的时候,李府的贵重客人们都到了,皇孙贵胄、六部尚书、李萧然的门生们一一上门,亲自送上贺礼,好一番富贵景象。
一直忙到夕阳西斜,红霞满天,花轿才掐着时辰进了门,李家大开中门,奏乐放炮仗迎轿。这时候李家门口还人山人海,只因八抬大花轿在街上通过时,又引得无数围观百姓十分羡慕,因为寻常百姓结婚时,都是坐四抬大轿的——只有诰命夫人才能坐八抬的轿子。
李未央在院子里,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不由凝神,李敏德冷笑了一声:“我去看了,新娘子的头冠上缀着沉甸甸的珠翟、珠牡丹,单单看着就觉得目眩神迷,身上的大袖礼服则是真红色丝绫罗所制,霞帔上绣着云霞鸳鸯文,华丽无比……蒋家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李未央笑了,淡淡道:“不是下本钱,而是下了血本,这喜服可不是一般新娘子可以穿的,她身上的都是一品夫人的服饰。”
李敏德皱了皱眉,道:“没想到蒋家竟然没等到她进门,就为她求了个一品的诰命。”
一副诰命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李未央的声音极低,仅仅足以让身边的人听清楚:“若非如此,她怎么压得住二品的县主呢?”
李敏德神色遽变,如蒙了一层白蒙蒙的寒霜一般,李未央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道:“再看看吧,事情未必如我们想的那么坏。”
李敏德点点头,白芷快步进来道:“小姐,老夫人说新娘子进了喜房,请您和其他小姐们过去陪着。”
李未央点点头,随后道:“敏德,你去前面帮着招呼客人吧,我立刻就得过去了。”
把新娘子送进洞房后,李萧然只是掀了盖头后稍座,便要赶出去招待宾客,他得给外面的至亲好友敬酒……
李未央进屋的时候,只听见一阵笑声传来。
新娘子静静地坐在巨大的婚床上,以最优美端庄的坐姿等待着,旁边的二夫人正笑道:“原以为大小姐就是个出众的,却不想新夫人也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呢,老夫人真是有福气啊!”
老夫人便是笑了笑,道:“是老大有福气才是。”
新娘子就羞红了脸,这时候门口的丫头道:“三小姐您来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向门边看过来,李未央笑着走进来,道:“我来晚了,还请恕罪才是。”
新娘子抬起头,只觉得眼前一片轻柔的光闪亮,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走了过来。粉面含春,樱唇微启,却天生一双清冷的眼睛,正在朝她和气地微笑着。
蒋月兰不由屏息,露出更加温柔的笑容:“这位是未央吧。”她虽然是新娘子,却没有半点怯懦害羞之态,落落大方,显得十分得体。
老夫人笑道:“是,她排行第三。”说着,向未央招招手,道,“来,见过你的母亲。”
蒋月兰虽然是半途嫁给李萧然,可却是名正言顺的正妻,李未央上前行礼,没有半分别扭地道:“未央见过母亲。”
一旁的李常笑暗暗佩服,心道自己见了这个年轻美貌的继母都觉得嘴巴发苦,有点不好意思叫出口,偏偏李未央像是没事儿一般。
李长乐默默看着,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新夫人蒋月兰清秀而不见消瘦,丰腴而不见肥胖的脸颊上泛着蜜桃般的红润,两弯细月般的娥眉恭顺地垂着,一双美目楚楚动人,鼻子像用白玉雕出来的,闪着润玉般的光芒,樱桃般的嘴唇含笑一般地抿着,带着无比的善意,的确是个大美人,只比李长乐微逊几分罢了。
这样的美人,居然留到今天,李未央不禁怀疑,蒋家当初到底想要干什么。其实有一点连李未央都不知道,蒋月兰原本是蒋家预备送进宫的,可惜大夫人去世,这样一颗上好的棋子,便被送进了李家。
李常茹见李长乐低着头,有心刺她一下,道:“大姐可是在想念你亲生母亲了?唉,这种场合的确是容易触景生情的。”
老夫人皱起眉头,颇有点不喜欢李常茹的口没遮拦,那边的李长乐竟然没有一句话反驳,倒是露出泫然欲泣之态。
李未央看着这出戏,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
老夫人终究还是斥责道:“大喜的日子,都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常茹脸色一白,不说话了。二夫人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可她终究不敢与老夫人辩驳,便拉了拉女儿的袖子,示意她忍了。
只是这样一来,新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谁都不愿意再开口说话了。这时候,新夫人却站了起来,主动走到李长乐的身前,柔声道:“我也是幼年失去亲生母亲,所以很能体会你的心情,再加上你们的母亲是我的堂姐,你我原本就是亲人,我嫁进来,就是亲上加亲,将来我会替堂姐好好照顾你们的,快别伤心了。”说着,竟然还伸出一双手握住她的,李长乐果真露出感动的神情。
老夫人用帕子掩了掩眼角,道:“月兰,想不到你这样懂事,以后还要请你多担待了。”
蒋月兰满面都是谦卑,道:“月兰一定竭尽所能,好好孝顺老夫人,照料夫君的孩子们。”她的语气无比真诚,态度十分的恭敬,让人没办法挑出半点毛病来,连站在李未央身后的白芷和墨竹都为这位外表美丽,举止大方的新夫人折服了,心中不免想到,新夫人跟原先的大夫人可真是两样人啊。
李未央看着这出戏,却忍不住笑了,真要叙亲情,大可以背着人慢慢去叙,何必在人面前呢?到底是李长乐故意演出戏讨众人的怜悯,还是两人一搭一唱、临场发挥的一出戏?但不管怎么说,这位新夫人的表现,足可以得到十全十美的称呼,作为一个刚进门的继室,对原配的子女表现了最大的善意,又对庶出的一视同仁,果然是一个出众的人物。
李长乐满眼泪光,道:“老夫人,今后有了母亲在,长乐就不觉得孤单了。”
李未央失笑,道:“大姐说的哪里话,不只是母亲,我也不会让你觉得孤单的。”
李长乐仿若受了惊,悄悄向蒋月兰的身后藏了藏,蒋月兰笑道:“今后都是一家人,这是自然的。”
老夫人笑了,道:“对,一家人,就是要和和气气的才好,希望从今往后,咱们这一家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喜房的笑声一下子传出很远,守在院子里的罗妈妈看了一眼乌云压顶的天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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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7-19 20:55
100 天师无敌
喜房里面熏了香,再加上一屋子莺莺燕燕身上的脂粉香气,时间久了便让人觉得憋得慌,李未央含笑在老夫人的耳朵旁说了几句话,老夫人挥了挥手,道:“去吧。”
李未央离开的时候,只有李长乐略略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一瞬,她就又和蒋月兰说笑如常了。
李未央从屋子里走出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舒服多了,白芷道:“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外面鞭炮声这么大,我怕敏之吓着,所以向老夫人说去看看他。”
敏之是李未央的亲弟弟,刚出生一个月,很得老夫人的喜欢。当然,不要说老夫人,就连李萧然都会一天派人问三回,所以李未央搬出这么一个理由,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走过荷塘,只见到满园的荷花都已经枯萎,荷塘之中只剩下枯叶和空荡荡的水波,李未央突然停下了脚步,道:“我要一个人走一走,只留下白芷和赵月就好,墨竹,你带人先回去吧。”
墨竹知道主子性情难以琢磨,所以低声道:“是。”便领着其他丫头们离去。荷塘之前,只剩下李未央和她心腹的人在。
“县主好聪明。”树后,一个英俊的男人微微勾唇笑着,轻松地走出来。
李未央闻声转过头来,见是他,脸上浮起抹笑容,道:“今日前院大宴宾客,七皇子怎么有这样的雅兴,跑到这里来了?”
拓跋玉笑道:“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所以便佯醉说去花厅休息,这才辗转找到这里。”
李未央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道歉?”
拓跋玉目光微微一凝,想要说话,李未央已经明白过来,已经笑着接过了话,“你不是已经道过谦了吗?”
两个人之间的话说的有些诡异,白芷和赵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拓跋玉不禁挑眉笑了笑,“我以为你会生很久的气。”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就算我原本很生气,可是看到七皇子那么费心地送钱来给我,拿人手短,我总不能一直端着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还得原谅你。”她投下去的生意并不都那么赚钱,实在是拓跋玉变着法子给她送钱来,李未央可不会故作高贵的不收,当初德妃那么陷害她,就当着收点利息也好。
拓跋玉一脸无奈,道:“那天的事情以后,我母妃在床上足足病了三个月,这样你也可以消气了吧。”
李未央眯起眼,笑的有些诡异,“不过利息而已!”
“难为你手下留情!”拓跋玉温和的笑笑,突然走近了两步,李未央后退一步,拓跋玉抬起的手悬在空中,他的唇轻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我只是想要替你拂去落叶……”
李未央笑了笑,脸上一派温和,“这就不劳烦了。”
拓跋玉再坚强,眼睛里还是闪过一次受伤:“就因为母妃的事情,你连我都讨厌了吗?”
提起德妃的所为,李未央的眼中闪过一丝煞气,然后又是温和内敛的笑容,道:“七殿下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个微小的棋子,干涉不到大局的。”
拓跋玉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惊的。这句话是他向德妃解释的话,不管他如何说明李未央是他的盟友,德妃都不肯相信,其实也不怪她,谁会相信最近一连串的打击三皇子的举动完全出自于一个深闺小姐之手呢,更别提德妃早已对李未央存下偏见,觉得她是个祸害了。为了暂时打消德妃的念头,拓跋玉不得不在她的面前表现出对李未央的利用与无视,好让她不再为难人。可是他没想到,李未央居然一语道破他的做法。
李未央笑着道,“七殿下,你不必紧张,我还没有厉害到能去德妃宫中安插探子,不过是因为我了解德妃娘娘的性格,若非你表现出对我不屑一顾的模样,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拓跋玉失笑:“若是让母妃知道你才是下棋的人,她恐怕要吓得半死。”
李未央笑了笑,道:“下棋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殿下,而是老天爷。上一回咱们除掉了拓跋真的不少暗桩,最近他又有所行动了吧?”
拓跋玉脸色一凝,慌忙敛下心神,微微皱眉,“三哥在外朝的动作连连这就罢了,他知道父皇近年来身体不好,特地请来了一位尹天师,刚开始我们还没有将此人放在眼睛里,可是近小半年以来,父皇对他越来越信任,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尹天照?”李未央皱起眉头。
“是,县主的消息真是灵通。”拓跋玉点头道。
李未央苦笑,她可不是消息灵通,这位尹天师,她说得上是熟人,从前拓跋真就是利用这位尹天师,一步步获得了皇帝的宠爱与信任,可以说,他是拓跋真夺权道路上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可是她记得,尹天师入宫,少说也要再过七年,可是现在——这是否说明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不,从她重生开始,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比如自己比前生早半年进李府,七姨娘和敏德都活了下来,再比如弟弟敏之的出生……或许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如果不是她的步步紧逼,拓跋真也不会这么快用上这颗重要的棋子。
李未央笑了笑,道:“殿下预备如何应对?”
拓跋玉的眼睛里慢慢闪过一丝冰冷:“这种妖言惑众的人当然不能继续留着,我已经吩咐人,明日一早上折子弹劾他,一定要想方设法逼着父皇将他赶出宫去。”
李未央闻言,不由自主蹙眉,这跟七皇子从前的做法一模一样,结果呢?皇帝十分信赖倚重尹天师,接到这个上奏,十分不高兴,觉得自己的大臣们是联合起来反对自己,便严厉斥责了当天上奏的三个大臣,罢免了他们的官职。正是因为皇帝的态度如此强硬,拓跋玉开始意识到尹天师在宫中的地位非同一般,无法轻易撼动。又过了三年,皇帝听信尹天师的话,彻底疏远了拓跋玉,完全根据尹天师的占卜来处理事情,朝廷政务逐渐掌握在了拓跋真的手心里。
七皇子的支持者,当时的罗国公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安排亲信臣子们一起聚在宫门外,匐伏跪下,放声大哭,他们宣称,要是皇帝不肯将尹天照驱逐出宫,就一直跪着哭下去,这种方法,照理来说是行得通的,因为众怒难犯嘛,但偏偏皇帝当时已经完全被尹天照迷惑了,听到官员们如此大哭,十分心烦,一来二去,终于把皇帝惹恼了,他下令禁卫军把在门口哭诉的官员四十二人统统抓起来投入监狱,第二天,统统廷杖。就算如此,尹天照还不解恨,教唆着皇帝又把带头的十二名官员再打了一遍,两次廷杖,四十二人死十六人,重伤二十人,剩下的也都不敢再反对了,而原本很受皇帝宠爱的七皇子,从此后更加被排除在权力范围之外,元气大伤,乃至于后期被拓跋真构陷,也无人再敢为他说话了。可以说,罗国公是个聪明人,但他却不擅长玩弄政治,最要命的是,他没能正确地把握皇帝的心思,把一件本可以转圜的事情变得没有退路了,更加把一盘前景大好的棋下的变成一片残破山河。
李未央看着拓跋玉,不由笑得更深:“这——只怕不妥吧。”
拓跋玉当然也知道不妥,可是这个尹天照自进宫以来就出了不少馊主意,他不能坐视他壮大。
李未央慢慢道:“要打倒尹天照并不难,难的是他背后的人。”
拓跋玉皱起眉头:“你是说——三哥吗?”
李未央唇边抑制不住浮起一点笑影:“错了,你三哥并不是能保护尹天照的人,真正保护他的,是陛下。”
“我父皇?”拓跋玉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道,“你说的没错,真正保护尹天照,并且相信他的是我父皇,只要他一天相信此人,我们就一天不能把他怎么样!”
李未央笑道:“的确如此,七殿下,陛下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他宫中的妃子宫女却足足有万人,这么多美貌女子在他的身边,若是只能看看,岂非太可惜了吗?再加上他身边,年轻健康的儿子们又一个个强大起来,他会觉得恐惧,是理所当然的。”
李未央说这种话,完全是大不敬了,好在拓跋玉早已安排好了,不会让外人靠近,但这番话还是令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却听到李未央继续说下去,“陛下一是想要长生不老,永享太平,二是想要身体强健,享受美人,子嗣延绵,这两个方面的需要,都寄托在了尹天师的身上,他既能给陛下治病,又能让陛下迅速强壮起来,难怪陛下会那么喜欢他了。”
拓跋玉却并不赞同:“他献给父皇的那些丹药,只是短期内——”
“是啊,只是短期内起作用,”李未央笑了,“对陛下这种年纪的人来说,与其一直这样萎靡不振,哪怕是假强壮、外强中干的强壮也行。更何况,尹天照其人,殿下了解多少呢?”
“他是闽州人,是轩辕山上清宫的道士。上清宫是天师道的祖庭,世代相传的张天师就住在上清宫,总领天下道教。尹天照很懂得蛊惑百姓,当地的人相信他能祈雨、祈雪,也相信他能治病,所以父皇得到他,才如获至宝。”拓跋玉将调查的消息一一说出。
李未央却摇了摇头,道:“这个尹天照如今已经年近八十,却生的鹤发须眉,面孔红润,所以他绝非浪得虚名。据我所知,他还很有政治头脑,十年前叛王拓跋誉去请他出山,抬了五十担金子,他也不曾动心,这证明他是个聪明,而且知道审时度势的人,更甚者,他或许知道某种我们不能窥探的天命。”
“天命?!”拓跋玉的眉头皱得很紧,“我不信他知道什么天命!若是他真的知道,就不会被拓跋真请出山了!”
李未央叹了口气,从前她也只是怀疑,为什么一向避世隐居的尹天照会突然听了拓跋真的话跑到皇宫里来,据说尹天照精通天象和占卜,难说他不是窥见了拓跋真的天子之命才惟命是从……不,或者两人之中达成了某种交易,这都是她没办法猜测的,因为当年拓跋真连她都没有告诉,这个男人的心思太深了。
“殿下,尹天照精通天象,这一点,你承认吧?!”
拓跋玉不以为然,道:“你是说入冬以来一直都没有雪,后来他登台祈雪的事情?那不过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李未央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也不是陛下所说的神通广大,而是他预测到了下雪的准确时间,所以推说要建祈雪台,故意延迟时间,选择了适当的时间祈雪,这才让陛下对他更加信服了。”
拓跋玉原本对此人充满了厌恶之情,现在听李未央这样说,不由开始怀疑,这位大师是否真的有预测天象的本事了,谁知李未央还在继续往下说。
“不仅如此,我听说两个月前,陛下的王美人、陆美人相继怀孕了。”李未央轻声说着,这个消息,还是李敏德告诉她的,可见这个消息在民间引起了多大的轰动,陛下今年都五十岁了,身边的妃嫔们已经有近十年不曾有好消息传出来,现在尹天师进宫后不久就有人怀孕,这其中似乎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拓跋玉显然也是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徐徐道:“父皇自从按照尹天照的要求调节身体、崇信道教,又吃了他配制的药物之后,的确是龙精虎猛,频频宠幸后宫妃嫔,其中传出好消息的,还要加上这个月刚刚怀孕的张昭仪。”
李未央笑道:“所以,尹天师有如此大的本领,陛下怎么能够不信任他?你们反对陛下信道教、吃灵药,可谁才有本事祈一场雨、祈一场雪,为老百姓的农事出出力?你们哪个又有本事,让陛下再生几个儿子?你们不行,可尹天照行,这就是陛下相信他、倚重他的真正原因。”
“可这个人……”拓跋玉忽然顿了口,脸上浮起抹冷笑,“三哥当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没有用的人,他怎么会送进宫呢。”李未央伸手捻碎了一片落叶,脸上笑容越发温和。
拓跋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我可以送他上西天。”
李未央笑着看手掌心里躺着的碎叶,“你除掉一个尹天照,拓跋真会送第二个!”
“那该怎么办?”拓跋玉不由自主问道,他隐约觉得,自己窥探人心的本事,还不及眼前这个少女。但他并不觉得灰心,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用途,他愿意以她的长处,弥补自己的短处,这已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了。
李未央吹散了已经成为碎片的落叶,口中缓缓道:“上折子这种事情就不必做了,明日殿下请你的人上一道奏章,就说尹真人功勋卓著,请命为他修建了一座真人府,并请皇帝加授其为礼部尚书,给文官一品服俸,这样陛下定然龙心大悦。”
拓跋玉不由吃惊道:“还要给他加官进爵?!”其实他的谋臣们早已出过这个主意,只是拓跋玉对鬼神之说向来不喜欢,尤其痛恨尹天照这样的神仙真人,总觉得他们欺世盗名、招摇撞骗,所以一概不许采纳,可是他没想到,如今连李未央都这样说。
李未央笑了笑,道:“这是第一策,叫以毒攻毒,陛下越是宠信他,你们越是要捧着他,等到将来他从神坛上摔下来,才会粉身碎骨,到时候陛下只会觉得他蒙受皇恩却欺世盗名,犯下滔天之罪,而举荐他的人,也会连带着遭殃!还有第二策,叫祸水东引。这尹天照固然有些神通,但他的炼丹之术却并不成熟,很容易出岔子,所以他每次炼出来的丹药都会让别人先服食,随后才会送给陛下,殿下若是有心,可以从这批丹药上做文章!当然,若是你可以劝服陛下说,既然人是拓跋真献上来的,那么这些丹药就该由三皇子亲自试服,而且还得当面服食才能见得诚心与孝心!,那这场戏就更好看了!最后还有第三策,是个真正釜底抽薪的法子,殿下不懂长生道这方面的事,若想要扶摇直上,就该明白鱼帮水、水帮鱼的道理。尹天照一共有九个高徒,却都才智平庸,只有一个叫做周天寿,论起占卜和天象之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尹天照十分忌惮他,生怕他抢了自己的饭碗,根本不肯带他入宫,依我看,殿下若是能找到这个人,将他送给陛下,用他来取代尹天照,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就大不相同,尹天照的死期也不远了。只不过,不管是哪一策,都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殿下必须懂得如何与陛下宠爱的人打交道!”
拓跋玉第一次摇头:“我实在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道士之流,相信他们的觉得是天上的真人,不信的人觉得他们招摇撞骗,尤其是尹天照,他不光是炼丹,还让皇帝长期服用一种红心丸,这种药丸中含有中草药、动物肝脏、秋石等成分,最要命的是这药得用少女的月经来做,听起来不可思议而且肮脏恶心,偏偏这药物有春药的功能,而且成效卓著,依靠着这些药物,皇帝才相信他的什么采阴补阳之说,但这些在拓跋玉的眼里,全都是害人的玩意儿!
李未央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由笑了笑,大概没有一个出身高贵的皇子会看得起这种道士,不要说皇子,恐怕连朝中的官员都对此道深恶痛绝,但拓跋真却不同,他在这一点上要远胜所有人。
李未央慢慢道:“在讨好陛下这一点上,七殿下做的可不够。”尹天照当年制造红心丸,拓跋真悄悄选大批的少女入宫,许多宫女被催逼月经,用来提炼这种药丸,想也知道,论起狠心毒辣,拓跋真当真是千古罕见了,但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孝顺的儿子,最后对他的宠爱远远超过太子、拓跋玉等人,然而皇帝却不知道,拓跋真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朝中做官的道士们,拆除了他们的道观,将所有知情的人都驱逐殆尽!想也知道,他心底和拓跋玉他们一样,都是看不起这些人的,不过是权宜之计耳。
“殿下,你真的想失去陛下的宠爱与信任吗?”
“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尹天照,父皇就会与我离心?”拓跋玉不知李未央为何突然这样说,俊美的脸上在月下显得越发疑惑。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听说陛下最近睡不安枕,所以总是命皇子们值守,晚上还会送宵夜去,是不是?”
拓跋玉惊讶于李未央的消息灵通,点了点头。
李未央舒了一口气,看来皇帝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变,“听闻拓跋真每逢有太监来宣皇帝的旨意,便百般笼络,对待他们如同上宾,而且,每次轮到三皇子值守的那一天,他就在灯下熬夜看折子,通宵达旦,直到天亮再去上朝,这些太监们得了他的好处,自然如实禀报,当然,还会告诉陛下说,其他人在这个时辰都已经上床歇息了,比如七殿下你,哪怕你也熬个通宵在关心朝政,陛下也只会觉得你不堪大用,因为那些太监根本不会像对待拓跋真一样将你的言行真实地反映给陛下,他们只会加倍地诋毁你。”
拓跋玉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未央,他在陛下身边也有安排人手,可却从来没有传出过这样的消息——
李未央笑了,笑容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冷淡:“太监也是人,若是你一直把他们当成普通奴才呼来喝去,他们很容易就会倒戈的,若是殿下对待他们也能像是对待朝中重臣一样,我相信他们是不会轻易为拓跋真所用的。当然,等七殿下得偿心愿之后,这些人或杀或留,全看你的心意。”
越是细节越是不可以忽略,拓跋玉是知道这一点的,谋士们也不断在提醒他,可没人能想到这样细致的方面,因为所有人骨子里都是看不起阉人的,对他们许以金银就罢了,真要礼贤下士,绝非皇子可以忍受的。
“所以,殿下还是想想,从今往后改用何种面孔去对这些太监为好。”李未央笑着,提醒道。
“这些我都记下了。”拓跋玉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同样,他也是个无比骄傲的人,他从前绝不肯做这种事,可现在他意识到了,若是自己不这么做,总有一天拓跋真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将自己斩尽杀绝!当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是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那殿下明日应该如何做呢?”李未央试探着看向他,一双古井般的眼睛在月下闪着幽幽的光芒。
拓跋玉叹了一口气:“我会照你说的,撤回那些让陛下处死尹天照的折子,然后换成给他加官进爵的奏章,并且立刻派人去寻找那周天寿。”
李未央笑道:“那我等殿下的好消息。”
拓跋玉凝眸看了李未央一眼,终于笑起来:“你呀——”却不知说什么好,良久,只是轻声道,“后院我多顾及不到,你多保重。”
他曾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将来李未央无需担忧,现在才发现自己很多时候都忽略了人心,甚至还要她的提点——他怎么还能信誓旦旦的说今后她再无忧虑呢?
李未央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温柔一笑:“殿下慢走。”
拓跋玉一走,便有一个少年从假山里头慢慢走出来,少年天生剑眉斜飞,鬓发如墨,有着清逸的春晓之色,眉目间光华耀倾城,尽管有这夜色为他掩去华美,却依旧让人一时拉不开目光,李未央却见他此刻一身的灰尘,不由失笑:“若不是知道你躲在这通道里,我还真要被你吓死。”
李敏德皱眉:“这人的暗卫也太无能了,若是别人躲在这里呢?”
李未央叹气:“除了你谁知道这条密道,少演戏了,你莫非是故意躲在这里好嘲笑人家的?”
“我哪有。”李敏德撇了撇一旁的赵月,赵月立刻拉了白芷退后十步远。
李未央回到李家两年以来,就看到李敏德一个劲儿地长个子,现在已经比她还要高,这让她不禁怀疑这小子吃了什么,再加上他比女人还要漂亮十分,更让她懊恼,若是自己有这小子一半的漂亮,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了。她皱皱眉,道:“现在李长乐已经不是大历第一美人了吧。”
李敏德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略有惊异。
李未央笑道:“每次你上街都会捧回来一大堆玉佩香囊,羡慕死我了,李长乐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号也该早点让出来给你。”
李敏德略微冷汗,道:“男子长得那么漂亮做什么。”
李未央笑了:“不管是男是女,有张出众的脸,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有什么不好。”
李敏德不开口了,李未央一瞧就知道他是生气了,不由上去戳了戳他的脸,道:“怎么这么容易生气!说正经事吧,你刚才在假山后面偷听,可有什么心得?”
李敏德冷笑一声:“你非要推七皇子上位吗?”
李未央摊手:“说服他真的很困难,这个人,太清高了,很多事情他明明知道却不屑去做,只不过,他的这种特质,也注定他干不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对我来说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李敏德哼了一声:“我可不这么觉得,他那娘——”
李未央很是惊讶,道:“你这小子真是记仇,不过是点小事罢了。”
李敏德挑眉,你不记仇?你不记仇把人家德妃吓得三个月不敢出门?
李未央见他目光灼灼,才觉得自己心思被人拆穿,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当然,小惩大诫也是需要的。”
李敏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睫毛浓长得不像男子,黑眸像精雕细琢过的珍珠,叫人没办法说谎。
李未央却是毫无愧疚之心,反倒转移话题道:“若是换了你,又会怎么做?”
她并没有说清楚问的话,但李敏德却听懂了,他微微一笑,道:“若我是拓跋玉的话……听说陛下最近迷上了香叶冠,还特地赏赐了这种漂亮的道士冠给皇子们,只可惜所有人都束之高阁,包括那个将尹天照推荐给皇帝的三皇子,可见他从心底也是瞧不起道士的,这正是他的矛盾之处。若是我拓跋玉,我便会将这顶头冠带着上朝,横竖那冠十分精致小巧,用它还能证明对皇帝的忠心,何乐而不为呢?”
李未央笑了,这一回却是发自内心的,慢慢道:“你啊,倒是比拓跋玉更适合做皇子。”皇子不仅仅是要能驾驭百官,在拥有足够的权力之前,最先要做的就是讨好皇帝,但怎么讨好绝不是容易的事,见风使舵,溜须拍马,一不小心就会拍到马腿上,非是一般人做得到,最高明的则是拍的刚好,使舵的比别人更快更狠更准,“可惜你没生在皇家啊,不过这也是件好事。”李未央轻轻地,下了结论。
李敏德却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远方的风吹过来,吹起他的一缕发丝,恰好掩住了他神色中的异常,李未央心情放松,竟然忽略了这样的神情。而另一边,赵月的头,却深深地垂了下去,像是恨不得垂到地下去才好。
李未央和李敏德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她就被白芷叫了起来:“三小姐,今天是新夫人给老夫人敬茶。”
李未央点点头,梳洗穿衣,用了点简单的早膳,便一路向荷香院而去。
赵月悄声禀报道:“小姐,昨天半夜里,九姨娘突然不舒服,又哭又闹的,把老爷给哄走了。”
李未央脚步一顿,几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响后突然笑了:“新娘子什么反应?”
赵月慢慢道:“这种事情,是从来不曾遇到过的,人人都以为新夫人会发怒,谁知她竟然换下喜服,亲自带着礼物去探望九姨娘,还为她三更半夜的去请大夫来……后来下人们都说,九姨娘恃宠而骄,实在是太过分了,偏偏新夫人心地宽宏大量,才能容得下她呢!”
李未央脚步不停,心中却对这个蒋月兰的为人有了一丝顿悟,换了任何一个新嫁娘遇到这种事情不哭不闹已经是很难得,她居然亲自上门去慰问,这种胸襟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一旁的墨竹却悄声冷道:“说不准是在做戏呢?”
李未央却笑道:“就算是做戏,若是换了你,你能做到吗?”
墨竹吐了吐舌头,却也答不出一个是字,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却都没这份气度去做出来。想也知道,一个名门正娶的夫人,却能纡尊降贵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太令人刮目相看了,这个蒋月兰,若非真的胸襟宽广,就是心机沉不可测。
很快,荷香院便到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还没靠近,便有笑声传了出来,李未央脚步稳当,轻轻走了进去。
蒋月兰穿着正红色的绣花绫衣,黑漆漆的头发梳成髻,插着金步摇,换成了妇人的发式,更显得比昨天晚上妩媚三分,李萧然也坐在一边,穿着深青色的锦袍,看着高大挺拔,相貌儒雅,给人一种十分沉稳的感觉。
李未央脸上端起更加灿烂的笑容,向在座的长辈行礼过后,便与李常笑站到了一边。
蒋月兰向老夫人敬茶后,老夫人给了一个厚厚的红包,严肃的面孔露出了一丝笑意,道:“进了门,以后就是一家人,希望你照顾好一家大小,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有什么不习惯地可以和我说,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身边的罗妈妈……”说的话淡淡的,并不多,却言简意赅。
蒋月兰应了声,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李萧然,脸颊晕红,无限娇媚,看样子昨天晚上看望完九姨娘,父亲还是抽个空洞房了,李未央极端忤逆不孝地想着,心中不免又对这位新夫人高看了两分,说起来,还是九姨娘恃宠而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蒋月兰从头至尾都是羞涩的笑容,就算是偶尔和李未央的眼神撞上,她的目光也是极为平静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显得温柔可亲,让李未央几乎觉得是自己心理太阴暗了,眼前分明是一个端庄大方、温柔和蔼的继母嘛!
老夫人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道:“长乐,未央,你们都过来,正式拜见你们的母亲。”
李家长房的三位小姐,李长乐、李未央、李常笑,都从旁边走出来,盈盈拜倒,“见过母亲。”
其实昨天晚上已经见过了,今天早上算是正式拜见了。
蒋月兰的笑容非常温和,她的笑容和过去大夫人的表情不同,大夫人从前虽然慈眉善目,可眼睛里永远没办法掩饰那种居高临下,但她却让人感觉到随和与亲近。
李未央不由自主想到关于蒋月兰的事情,她幼年丧母,在后娘的眼皮子底下长大,还有七八个非同母所生的姐妹们,可想而知,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偏偏根据李敏德的消息,蒋月兰不但过得很好,而且很受继母的看重,父亲的宠爱。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位继母心地宽宏、对前妻留下的孩子一视同仁,但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续弦的地位通常十分尴尬,她生的子女虽然也是嫡出,但地位上要比原配的要低一点,所以通常的续弦会对原配子女有所防范。不过大家族的话,当然还是会给原配生的女儿一个好姻缘,但这也仅限于让她给家族带来利益,很少考虑到她个人幸福了。第二种可能,是这位蒋月兰十分会做人,能够讨得继母的欢心和信任,才能一力压过其他的姐妹们拔得头筹。不知情的人觉得嫁给李萧然,蒋月兰是委屈了,因为李萧然年近四旬,家中又有子有女,妾都有好几个,但他生的儒雅,看起来就像是三十的人,还是堂堂的丞相,位高权重,为人性情温和,也没什么怪癖,嫁给他一进门就是丞相夫人,远比嫁给一些小官员做原配夫人要强得多,这是一门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婚姻,所以若非蒋月兰在家中地位不一般,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
李未央一边思忖着,一边听到蒋月兰吩咐身边的妈妈:“你把红包取出来给姑娘们吧。”
李未央接了红包,笑眯眯地退下,她看了一眼抱着自家软哝哝的小弟的七姨娘,随即垂下眼睛不言语了。
既然见过了女儿们,现在就该轮到各位姨娘见过新夫人了,蒋月兰仿佛十分喜欢小孩子,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李郁之的小脸,道:“这孩子真是可爱。”
自己的弟弟当然可爱了,李未央心中这么想,也不是她自吹自擂,敏之生着酷似七姨娘的大大的眼睛,漂亮的鼻子和小嘴,可爱就可爱在见人就笑,偏偏还没长牙,看起来粉嫩粉嫩,十分招人喜欢,也难怪不管是李萧然还是向来严肃的老夫人,每次看到敏之就忍不住笑。
小孩子么,总是爱哭,还从来没见到自家弟弟这么爱笑的,连李未央都纳闷。
小敏之不知道自己姐姐在心中的想法,只是笑得小脸开花,蒋月兰爱不释手,抱了又抱,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将敏之还给眼巴巴看着的七姨娘。李未央冷冷瞥了一眼襁褓里只知道傻乐的小敏之,心道这孩子长大了是不是给颗糖就被人家拐跑了。
轮到九姨娘的时候,蒋月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抱小常静,谁知九姨娘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引人注目,她才尴尬地笑道:“夫人,这孩子爱哭,怕扰了您。”
屋子里的李萧然和老夫人面色都是一变,心中同时都觉得这个九姨娘也太不懂事了。
蒋月兰却露出笑容道:“不妨事的,小孩子嘛!”
也许是蒋若兰一身红衣,晃了小姑娘的眼睛,奶娃娃小常静一下子哭了出来,眼泪鼻涕横流,九姨娘连忙去哄,李萧然皱眉道:“带下去吧!”九姨娘连忙抱着孩子退下了。
李未央看着她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按照道理说,九姨娘不该这样惧怕蒋月兰才对,为什么刚才她的神情就像是见到鬼一样呢?不,像是怕蒋月兰夺走她的孩子?!这是为什么?李未央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猛地回头盯着敏之,脸色整个都变了。
敏之不知自家姐姐为何露出奇怪的神情,只顾傻呵呵地笑,浑然不知危机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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