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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相:陆贞传奇(出书版)》张巍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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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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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45
标题:
《女相:陆贞传奇(出书版)》张巍 [完结]
出版日期:2013年5月
内容简介
家世突变,陆贞入深宫,竭力晋升,为父报仇。
宫廷倾轧不断,她用一颗玲珑心得到了孝昭帝的赏识,却相继得罪了萧贵妃和娄太后,只得步步小心,在娄尚侍和王尚仪间游走,如履薄冰。
陆贞的坚忍与善良打动了太子高湛的心,彼此互生情愫,可他们之间距离那么遥远——宫女阿碧暗暗爱慕高湛,他的初恋情人萧贵妃对陆贞心怀嫉恨,沈国公千金嘉敏对他们百般阻挠,同昌公主带来的一纸盟约更让高湛陷入难关……
太多的恩怨纠缠,太多的阴差阳错,他与她,终究情归何处? 与此同时,身世之谜,皇位之争,种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陆贞身陷其中,力挽狂澜,最终用一双柔软的手,影响了两代帝王,改变了一个王朝的命运……
作者简介
张巍,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剧作专业教师,副教授。自1998年开始进行电影、电视剧本的创作以来,已独立或合作完成话剧、电影、电视剧20余部,包括《男才女貌》、《梅艳芳菲》、《杜拉拉升职记》、《金枝玉叶》、《孽债》等热播电视剧及2013年2月强势登陆全国院线的由林志玲、黄渤、高以翔主演的《101次求婚》,2013年更是有热播电视剧《女相:陆贞传奇》登陆湖南卫视、《杜拉拉升职记2》登陆东方卫视。
编辑推荐
1.《女相:陆贞传奇》是湖南卫视热播电视剧《陆贞传奇》的同名书籍,该电视剧由金牌编剧于正监制,赵丽颖、陈晓、杨蓉、乔任梁、刘雪华、张可颐等知名演员联袂主演;
2.书中讲述了北朝巾帼女相陆贞的传奇人生,情节曲折精彩,爱情优美感人,演绎了一出荡气回肠的纸上宫廷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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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47
第1章:触了霉头
乾明元年,文宣帝意外驾崩,大行之前,并未公布继位人选。其时,已故皇后郁氏育有长广王高湛,继皇后娄氏育有常山王高演。储位突然空悬,朝政一时大乱,在群臣拥立之下,常山王高演登基,改元皇建,史称孝昭帝。而一力将孝昭帝扶上帝位的太后娄氏,更成为高氏皇朝的幕后掌权人,此后凡重大军国事务,都必须经娄太后批准之后,孝昭帝才能裁决。
新皇登基,本应该是普天同庆的日子,但在京城一角,皇商陆贾一家人却陷入了惊恐之中。门里门外都是如狼似虎的侍卫,将偌大一个院落围得水泄不通。屋里的官员们虎视眈眈地朝着一家之主陆贾打量过来,陆贾强自镇定,眼里却是一片哀求之色,将手上的黄金往一个官员手里推让着,“江大人,看在我们陆家三代皇商的分上,你就帮帮忙吧!”
江大人却像触到了烫手的山芋一般,身体都不禁往后倒退了一步,一下就撞开了身后的窗户。屋外的侍卫的眼光如刀一般扫了过来。江大人压低声音说:“老陆,咱们也是老交情了,要只是点小事,我怎么会故意为难你?可这一次,你的祸闯得太大了,好好的喜瓷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是故意给皇上的登基大庆添霉头吗?”
江大人小心翼翼地往身后瞟了一眼,发现侍卫们并没有留意自己,才补充了一句,“瞧瞧,这些都是刑部的人,个个如狼似虎的,我就是有心帮你也不敢啊。待会儿内府局里的大人们来了,你说话可得聪明点。记住,这种大错,只能好好认罪,千万别嘴犟,否则,不但死罪免不了,活罪更难受!”
说完这些,他也不敢再在这屋里待下去,匆匆抛下了一句,“总之,我能帮的,也就这些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吧。”然后便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出门外,顷刻间不见人影。
陆贾长叹了一口气,眼里是满满的不甘,却只能黯然地看着那还在左右摇晃的门发呆,仿佛这最后一丝指望还没有走远。直到那扇门又重新被侍卫们关上,身后赵夫人压抑的哭声才渐渐响亮。她用力地抓住陆贾的胳膊,“老爷,连江大人都不管我们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手上的疼痛让陆贾闷哼了一声,他缓缓地蹲在了地上,轻轻地抚摸着被扔在地上的一只瓷器,瓷器的整个瓶身都透着诡异的黑气,瓶底上印着的“皇建年制”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让他不禁流出泪来,无意识地喃喃道:“能怎么办?等死吧……”
赵夫人的目光也随之被吸引到了瓷器上,不解地说:“这瓷器好好的,虽说有点发黑,可也不难看,怎么也犯不着要砍我们全家的头啊!”
陆贾冷笑了一声,“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随即苦笑,“皇上登基那天早上,好端端的龙袍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突然自己就破了!大家都说,这龙椅,本来应该是长广王来坐的,龙袍变成那样,是老天在发火呢!现在太后娘娘正满城搜捕那些说皇上皇位来历不正的人,我们家却偏偏把喜庆的青瓷烧成了不祥的黑瓷,你说,这不正好撞到枪口上了吗?”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冷,带着深深的绝望。
“陆家完了,完了……”
赵夫人低低哭了几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拍着桌子尖叫着问:“陆贞呢?她在哪里?不是说陆家人都被关在这里了吗?怎么偏偏就少了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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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47
第2章:老天给力不
一旁的管家四处看了看,小声地说:“大小姐她……她在官兵来的时候,就趁乱从后院跑出去了。”他的脸上浮现着一丝庆幸,但一闪即逝。
赵夫人并没有注意,只发着狠,“快给我把她找回来!老爷疼了她十几年,她倒好,陆家遭难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她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却被陆贾沉着脸连声呵斥,“住口!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阿贞,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阿贞向来聪明,这几年跟着我做生意,门路也广,你怎么知道她逃出去不是去找帮手了?再说,她就是真的不管咱们,那陆家好歹也能留个根下来!”
赵夫人被陆贾恶狠狠的眼神看得不敢作声,心里却都是委屈,好半天才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那我怎么办?我的珠儿怎么办?老天啊,你怎么这么不长眼啊!”
她哭了几声,看陆贾皱起了眉头,随后就用两只手紧紧抱住了头,看陆贾没什么表示,立刻又放声大哭起来,整个屋里陆家的其他的仆妇都跟着她哭成了一片。
陆贞快步走进了院内,虽和屋里有一些距离,但满屋子的人哭泣的声音震耳欲聋,身边的侍卫们显然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没有半点怜悯的神情。她心急如焚,准备冲进屋去,门外的侍卫拦住了她,厉声呵斥道:“闲杂人等不能进入这间屋子。”
陆贞平静地说:“放我进去!交货期不是还有三天吗?到时候交不出青瓷,你们再砍我们的头也不迟!”她身后是刚才溜走的江大人,陆贞和他在正屋的大门口狭路相逢,强行将他拖到了这里,此时江大人只能咳嗽一声说:“让她进去吧,她是陆家的大小姐,说不定她真能有什么发现呢。”
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打开,陆贾的脸带着一抹焦急的神色出现,他轻声叫着:“阿贞。”他是在担心女儿的安危,好不容易全家人只走了她一个,她偏又自己回来了。来不及细说,陆贞举起了手里的瓷片,“爹,我找到青瓷发黑的原因了,咱们有救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她的手,那只是小小的一块瓷片,可是却是纯正的青色,没有沾染上一丝黑气。
一言既了,陆贞立刻看向半信半疑的江大人,“还有三天,请大人放了所有的人,让我们再重新烧制一批瓷器。”
江大人顺势说道:“那就让你们心服口服,今晚你们就重新再烧制,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四下看了看,带着侍卫们先退出了陆家的大院。他们并没有撤回,只是停留在陆家的屋外。原本嘈杂的屋子立时安静得怕人,只剩下远处侍卫们打起的灯火不停地闪耀着,远远看着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担忧他们前途未卜的命运。
陆贾上前一把握住陆贞的手,“阿贞,你真有把握这批瓷器不会再发黑?”
陆贞紧紧回握着他的手,眼睛看着他,镇定地说:“放心吧,爹,我查了一夜古书,又亲手试过好几次,肯定不会有问题。”
陆贾盯着陆贞,看了良久,方重重地点头,“阿贞,你说的,我信你。”他大声吩咐,“今晚生死攸关,所有的人,必须听大小姐的话!”
陆家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这是生死关头,没有人敢再怠慢,所有人恨不得把全身的精力都用在这一夜。
直到天明时分,第一炉瓷器终于要开窑了。因为激动,陆贾由于熬了一晚早已失色的嘴唇微微在发抖,陆贞走到他身边,“爹,您放心吧。”
陆贾又喜又忧地说:“你在制瓷上向来有天分……哎,现在也只能看看老天帮不帮咱们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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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真心好
伴随着瓷工悠长的一声“开窑”,大批的灰尘也随着被拉出来的瓷器一起扑面而来,陆贞抢先一步冲到了瓷器的前面,只听几个正在翻看着瓷器的瓷工发出了激动的声音,“青瓷,是青瓷!”
她一愣,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呆呆地站在了原地,耳边只回响着 “是青瓷”。另一边,管家已经抱住了那完美的青瓷奔向了陆贾,“老爷,大小姐这次可算是救了咱们的命啦!”
只听扑通一声,陆贾老泪纵横地跪倒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地从管家手里接过了那青瓷,仿佛是接过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呵护着。他小声说道:“老天有眼,咱们陆家命不该绝。”眼泪滚滚而落,却不敢提高声音,生怕会惊吓到那青瓷似的。接着,他转身递给等候在一旁的江大人,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得意,“江大人,你看看这批瓷怎么样?”
江大人细细地将青瓷上下打量着,啧啧赞道:“胎形精致,釉彩流丽,不错,不错!这东西交上去,就是太后她老人家也会夸奖的。老陆,你养了个好女儿啊。”他哈哈笑着,用力拍着陆贾的肩膀,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走到了角落里,放低了声音交谈。此时的陆贞,也无暇顾及他们说了什么,伴随着江大人的那句话,她身边的瓷工们都爆发出了齐齐的欢呼声,陆贞这一出可算是救了他们。陆家终于逃出了这一劫,那柄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剑,最终没有挥斩下来。
陆贞并不知道,就从这天起,陆贾决定把陆家的事务一并交到她的手上:对牌和账簿、钱庄、瓷窑、染坊、金铺……而那柄横在人们心中、惴惴不安的剑,也一直没有消失过,但当时的陆贞沉浸在陆家逃离灭门之灾的欣喜之中,没有察觉阴谋和灾难渐渐逼近她的身边……
隔天一大清早,管家就过来找陆贞了。前一天,陆贾让赵全把手里的对牌和账簿全部交给了陆贞,采买的事情也不用他管了。赵全是赵夫人的亲弟弟,也是陆贞同父异母的妹妹陆珠的亲舅舅,本来一直在帮着陆贾管理陆家的事情。听到管家向自己交代交接要注意的事项,陆贞心里一惊,悄声问他:“赵全出了什么差错了?”
管家告诉她:“老爷昨天夜里发了大脾气,夜里就让赵全把手上的生意都交给大小姐你。”他凑到陆贞身边又补了一句,“本来我不该多这个嘴,但听外门的小厮们都在议论说,这次要不是赵爷把三千两银子都花在了青楼里,买了便宜的木炭,又随便用河泥修窑,我们陆家就不会差点被满门抄斩了。这次老爷可是大快人心了。”
陆贞瞪了他一眼,这种话怎么能这么在大庭广众下说,万一让赵夫人听见下人们这般议论她的亲弟弟,照她那护短的性子,不知道要怎么闹呢。管家果然适时住了嘴,抱着东西一路送到了陆贞的房间外面才告退。
看着管家渐渐走远,陆贞脸上的笑意渐渐凝住,没想到赵全闯下了这天大的祸,险些让整个陆家的人为他陪葬,想想都让人后怕。奶娘开了门,看她呆站在门外,笑着说:“小姐站在门口想什么?”陆贞正准备答话,耳边听到有人跌跌撞撞地哭着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奔来,哭声被花园上空的风声吹得支离破碎,虽然隔得远,但已惊得树上一群麻雀扑腾腾地飞起。听这声音像是陆珠,陆贞微一沉思,对奶娘说:“妹妹大概又被娘训了,奶娘,你帮我把管家送过来的这些东西收进去吧。”
奶娘连忙应下来,手上收拾着,嘴上也不停地说:“小姐,这采买的事现在也归你管了,说起来虽然是件喜事,可你又要看瓷窑,又要理账簿,哪有时间准备嫁妆啊?”
陆贞一怔,“嫁妆?爹不是老早就准备好了吗?”
奶娘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老爷心疼你从小没娘,给你找了门好亲事,不但夫婿是守备大人家的少爷,连田产、房契都是可了劲地给。不过,眼看成亲的日子就只有三个月了,你这做新娘子的总得自己绣绣喜裙喜被吧?”
想起未婚夫,陆贞脸上不禁流出一丝甜蜜,但看着奶娘一脸认真的表情,陆贞只能笑着说:“奶娘,你知道的嘛,我根本就不想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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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成亲是件麻烦事
奶娘就像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样,差点就要跳起来,嗔道:“又说胡话!”
陆贞知道奶娘最怕她说的就是这个,她想了想,说:“不是胡话,我真的想继续做生意,或者像小时候那样,跟着爹到西域走商队,我想烧出天下最好的瓷器,我还想把陆家钱庄开满咱们北齐的大小城郡……可一旦成了亲,这些事就都没法干了。”
奶娘看了她一眼,还是不甘心地说:“小姐,我知道你为了讨老爷喜欢,一直比别家皇商的少爷还努力,又学烧瓷,又学管账。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姨娘生的,哪能做一辈子的生意?”
听奶娘说了这样和别人一般无二的话,陆贞心里着实生气,尽量平静地说:“奶娘,你怎么老是跟爹一个口气?我识文断字,陆家的生意在我手上一直没少赚过,我又有哪点不如男孩子了?”
奶娘看陆贞没有生气,便大着胆子又说:“小姐!老爷和我也是为你好!这天下的女人,只有嫁得好,命才会好。再说,等你做了守备大人家的少夫人,生下一堆小少爷小小姐,泉下的夫人才会放心啊。”
听她提到了娘,陆贞不禁神色黯然,叹了口气,呆呆地说:“不,娘是个明白人,她肯定也不愿意我一辈子困在深宅大院里。娘跟我说过,女人,也是可以有自己的一番事业的……”
说到这里,奶娘也知道多说无益,抱着东西回了屋里。陆贞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院子里隔出来的小小的一片天空,不禁想:是不是女子就一定要一世被困在这小天地里?为什么每个人总是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才算合理?
说话间,陆珠已经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一下扎进了陆贞的怀里,扭了几扭,仰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对陆贞控诉道:“姐,我以后再也不要和我娘说话了。”她才十五岁,一张圆圆的脸上满是稚气,就算生着气,看着也还是十分讨人喜欢。
陆贞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着安慰她,“好啦,别哭了,大娘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你跟她生什么气呀。”她一边安抚着陆珠,一边带她一起进了屋。
陆珠抽抽噎噎地说:“她老说我没你上进,没你争气!”她气鼓鼓地说完这句,心里大概愤懑不过,本来好不容易停住的哭声又开始响起。
陆贞看她情绪一时也难平复,清了清喉咙,故作严肃地说:“这话也说得没错啊,上回爹请了染坊的师傅来教我们染绢,是谁嫌不好玩,跑到进贤阉去跟尼姑玩捉迷藏,吓得人家把庵门都关了的?”
陆珠果然破涕为笑,跺了跺脚,嗔道:“姐姐,你怎么也取笑我!”
陆贞看计策派上了用场,哈哈大笑,也不再取笑她了,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大匣子,拍了拍,打开了上面的盖子,转头对她说:“好啦好啦,我不取笑你。你不是向来喜欢珍珠宝石什么的吗?最近爹给我搜罗了好些这种闪闪亮亮的东西,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陆珠一双眼睛果然被珠宝吸引了,睁得圆圆的,带着欣喜,又有点不大放心地问陆贞:“真的随便我挑?这可是你的嫁妆啊!”
陆贞点了点头,笑着用手指轻轻戳她额头,“这时候又跟我客气啦?从小到大,你从我这摸走多少东西了?”
陆珠一声欢呼,把匣子里的珠宝都倒在了桌上,一件又一件地来回翻看,唧唧喳喳地问着陆贞问题,翻到了新的,又嫌之前挑的不够好。陆贞看她一时半会儿也难抉择,微微一笑,拿了一本账册先在一旁看着。过了良久,只听陆珠嘻笑着说:“姐姐,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话音才落,一串红珊瑚珠链在陆贞面前晃了几晃,在阳光下泛着艳丽的红色光芒,极为惹人怜爱。
那红色光芒让陆贞陡然生出疑惑,她拿过珠链闻了闻,脸色一变,立刻出声叫外面的丫鬟,“小环,你进来!”
小环推开门走进来,低低叫着:“大小姐。”
陆贞举着手里的红色珊瑚珠链,厉声问她:“这是从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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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48
第5章:这不是小气的事
小环的神色间有一些闪躲,又迅速恢复了常态,拿着珠链看了半天,嘴上只说:“不知道呀,我也没见过,是不是别家送来的礼物?”
陆贞心里明白了几分,心想:这丫鬟在我屋里是没法留了,不然好好的嫁妆里,怎么会多出这带着麝香的珠链?幸好我快要出嫁,她也陪不了我多久了。
一旁的陆珠却并不明白,看陆贞拿着珠链许久都不还给她,露出一丝可怜巴巴的神态,叫着:“给我给我!管它是谁送来的呢,我喜欢!”
为了以防万一,陆贞又闻了闻珠链,确定了心里的判断,忍不住内心为之一冷。但这种事又怎么能当着陆珠的面说,她只能说:“珠儿,你看中其他什么东西都随便拿,可就这一条珊瑚链不行。”
陆珠看她半天都不松口,也有点急了,“可我就喜欢这一条啊。”
若是平日里,她喜欢什么,陆贞都给她了,可这珠链却是祸害,她只能编着话,又挑起另外一件珠宝,“这条珠子的红色不配你,你戴着也不好看。珠儿听话,换一条其他的吧,你看,这条绿宝石的不也挺好看的吗?”说着把那条重新挑过了的珠链递给了她。
陆珠生气了,一把重重地推开了陆贞的手,绿宝石珠链一下就掉落在了地上,她并不在意,气愤地说:“什么叫红色不配我?我戴着不好看?你就是小气,舍不得把好东西给我!”
陆贞看她这么误会自己,心里一急,脱口而出,“我是那样的人吗?这条珊瑚链……算了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反正这条珠链你不能拿走!”她心里一阵苦楚:她怎么能对她的妹妹说,她怀疑是陆珠的娘让人把这条珠链放在了她的嫁妆里,如果不是因为她经常和胡商打交道,还不一定能认出这东西来。而无论任何饰物,只要含麝香,长久佩戴必然不能有孕——这样的话,她又怎么能说出口呢?
陆珠看她几番欲言又止,觉得自己的判断更加没错,于是大声说:“我娘说得没错,你现在架子越来越大了,一会儿说话不算数,一会儿又看不起我!”
陆贞又急又气,正不知道该怎么分辩才好,耳边传来父亲陆贾响亮的笑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这边,一路走进屋,笑呵呵地说:“好好的,吵什么吵?我在二门时就听到了。”
陆珠看到爹爹来了,眼泪直往下掉,更加觉得委屈,指着陆贞说:“爹,姐姐欺负我!她说好让我随便挑几件首饰的,我挑好了她又反悔!”
陆贾随意地看了一眼陆贞手里拿着的红珊瑚珠链,便说:“这又不值什么钱,阿贞,快把链子给妹妹吧,回头我再给你补一条。”
陆贞见爹爹没看出端倪,又不给自己分辩,只能硬了硬心肠,说:“不是这样的,爹,这条珠链不能给妹妹!”
听到陆贞这么说,生怕无望,陆珠下意识地凑到了爹爹的身边,拉紧了他的手。陆贾果然皱起了眉头,说:“你这姐姐是怎么当的?一点都不疼妹妹?我把一半家财都给你办嫁妆,你还嫌不够?就这一条链子,让给珠儿又怎么了?”他眼明手快地一把从陆贞手里将那珠链拿了过去,摸着陆珠的头,和蔼地说:“来,别委屈了,爹给你系上。”
陆贞看事情突然演变成了这样,咬了咬牙,劈手夺过那条珠链,迅速地从打开的窗户这边一把把珠链扔到了屋外,屋外立刻响起了东西落水的声音。她这才放下心来——这东西掉到池塘去了,也就害不到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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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48
第6章:菩萨心肠
陆贾被她这番举动震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哆嗦着指着陆贞说:“你……你……你想造反吗?”陆珠眼睁睁看着心爱之物就这么没了,放声大哭,只念着那条珠链。陆贞看着爹爹不说话,也不辩解。
陆贾看她这般神情,以为她是没道理可说,更加生气,“好啊,翅膀硬了就敢不听我的话了?这几天你给我好好待在房里,哪儿也不许去,让奶娘教教你女孩子三从四德的道理。你这个样子,要是嫁到守备大人家去,还不把我们陆家的脸都丢尽了?”
陆贞把头扭到了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陆贾牵着一直在哭的陆珠走出了她的房间。
奶娘走出来担心地看着她,“大小姐,你好好的惹老爷生什么气啊?不就一串珠子吗?给了二小姐不就完了?”
陆贞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摇了摇头,“你不懂的,唉……”
转过头,她看到奶娘和丫鬟小香都在看着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奶娘,小环,我爹罚我不许出门,可城外面那几家铺子的生意我不能不管。你们就帮我打个掩护,说我诚心诚意在这儿悔罪吧。”
陆贞把小香拖到了书桌前,又给她披了一件自己的衣服,低声说:“就按老办法办吧,没人看得出来的。小香,你再辛苦一次,晚上我带桂花糖给你吃。”
收拾了一件斗篷勉强遮住自己的脸,陆贞一路出了门,奶娘不忘追在她身后,小声叮嘱她道:“走后门,别叫老爷看见!”
悄悄走到后门,一路幸好没什么人,后门的小厮也早就清楚陆贞的习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贞就这么顺利地从家里溜了出来。
这几日街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新皇登基,街道上没一会儿就走过一阵巡视的士兵,严阵以待,也不知道在防些什么。
靠近城门的时候更显端倪:人群排成了长龙,两旁站满了士兵,正在挨个检查每个人的官籍和路引,稍微有可疑形迹的人立刻就被拉到一边由专门的人看着。有人小声议论着:“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反贼,弄得我们现在出城也这么麻烦。”话音刚落,立刻被士兵瞪了一眼,吓得再也不敢吭声。
陆贞提前把路引握在了手里。轮到陆贞的时候,士兵下意识地看了看她,陆贞不以为意,对他笑了笑,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果然他也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爽快地挥挥手放她出行了。
陆贞三步两步走到陆家城外的米铺——今天是给合作的胡商交货的日子,丝毫马虎不得。管事的看到陆贞来了,立时迎了上来,她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进屋开始校验货物,确定无误后才让工匠们把瓷器搬到屋外停着等候的马车上。陪同一旁的胡商看陆贞出来,露出一个放心了的表情,她也就笑着过去和他们寒暄,等瓷器都搬完后,管工一声令下,马车又向着城里的方向驶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还没走近城门,远远地就能听见不少人哭喊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柔然口音。陆贞的正前方走过一个老者,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着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官府就是不许柔然人进京!那帮柔然人本来好好地在晚市卖羊肉,现在也全被赶出来了,唉,连件衣裳也不许带,还真是可怜。”
顺着他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不少人正和士兵纠缠在一起,妇女们都被赶到了城角,放声大哭着。
陆贞皱了皱眉,走到那些正在和士兵们理论的柔然商人身边,问其中一个领头的老者道:“是不是今天你们都进不了城了?”
那老者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到了她身边大大的一个“陆”字上,脱口问道:“你是陆家的?”
陆贞点了点头,小声对他说:“天色也晚了,让妇女和孩子挨饿受冻也不是事,我家在城外有几座房子,不嫌弃的话,您带着大家一起……”
那老者目光一亮,感激地看着她,回头和身边的人们说了几句,大家的哭声渐渐地停止了,开始收拾起各自随身携带的东西。
就在这时,有一个年轻男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一眼就看出陆贞有办法,快步朝她走来,带着一丝欣喜问她:“姑娘,你是在帮他们?”
第7章:你看着是好人
陆贞没注意他是什么人,不以为意地回答道:“是呀,总不能让他们大晚上都没地方过夜吧?我家在城外还有几座空房子……”
那男人突然急切地变换了柔然口音,对陆贞说:“姑娘,我也是柔然人,我有急事需要进京,但身上没有路引。你能不能也帮帮我?”
陆贞本来准备继续押着这批货物进城的,听到这人这么一说,不由停下了脚步,带着点疑惑上下打量着他。
他十分聪明地看出陆贞有点担心,立刻说:“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可是我的确有急事,又看姑娘你是个能人……”一边说着,他一边解下了腰间的宝剑递给了陆贞,“要不,我拿这把宝剑做抵押,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惹事的!”
陆贞接过他递来的宝剑,轻轻一抽,宝剑立时反射出银亮的光芒,靠近剑柄的地方有两个小篆字——鱼肠。陆贞心里一惊:龙泉鱼肠,欧冶子大师手制的名剑?
她面色沉重地看着对面的男子——二十四五岁,穿着普通,但眉宇里隐隐有不容侵犯之气,又极为小心地收敛着。陆贞低声问他:“你,恐怕不是一般人吧?”
果然,听到陆贞这么问,那人面色大变,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是没有接她的话,一直看着她,显然是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陆贞微笑着对他说:“你虽然会说柔然话,但腔调不太准,所以你肯定不是真正的柔然人。”听到她这么说,那人像是了解了什么似的,虽然努力保持着冷静,还是流露出一丝失望。
陆贞心生笑意,故作严肃地继续对他说:“不过,我相信,能让欧冶子大师给宝剑的,肯定不是坏人。走吧,我想办法带你进城。”
那男子恍然大悟,立时笑了,被陆贞拉到了身边的胡商中间。她微微一笑,问身边最熟悉的胡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那人爽快地说:“陆小姐开口,一定办到,请问需要我做什么?”
陆贞用袖子掩着嘴角,想了想说:“请您把胡子和衣服借给这位公子用一用。”
一行人押着大量的货物到了城门口,士兵果然没有在意,随意翻着路引,嘴里报着,“大食商人六名,货物十车!”他打量了几眼,也没细看,只看到陆贞身边几人都是大食打扮,挥了挥手就放行了。
一路到了城里胡商交接货物的地方,那年轻男子脱下了身上的胡袍,又小心地取掉了粘着的假发和胡子,昂首对陆贞说:“姑娘,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陆贞看他十分客气,指了指身边忙着卸货的胡商,淡淡地说:“不用谢我,也是你运气好,正好碰到我的朋友愿意帮忙。”
他一愣,立即反应过来,郑重地说:“你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多说了。下次有缘再见,我会请姑娘喝酒的,就此别过。”他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陆贞喊住他,“哎,等等。”
他带着一丝疑惑回头看着她,以为她又有了什么别的盘算。
陆贞把那柄剑扔回给他,“刚才是怕你不放心。”
他果然十分惊讶地看着陆贞,像是从未见过她这样的。
陆贞坚定地说:“这剑这么贵,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可是……”
她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看他,“人生在世,谁不会遇到点需要帮忙的事啊。你快走吧!”
他直直地看了陆贞良久,半天才行了一个礼,这才离开。陆贞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心想:这人不想占人家的便宜,虽然骄傲却又十分有礼有节,真是难得。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一定是家里碰到了大的变故,才会有这么犯急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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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认命不?
月上柳梢,周遭一片寂静,这时陆贞才从店铺里忙完原路返回。和以前一样,一路上她都没有遇到什么人。
她放下心来,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正准备出声叫奶娘,一句话却噎在了喉咙里。只见陆贾端坐在房间正中央,看到陆贞进门,他沉下脸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一个大姑娘家,也不知道注意点!”
人赃并获,陆贞只能低下头轻轻地说:“对不起啊,爹,铺子里的事太多,我一不小心,就耽搁得久了。”
她本以为陆贾这次会好好教训她一顿,等了很久,耳边却一直听不到爹爹有半点言语。她壮起胆子,略略抬高了视线,却看到爹爹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自己,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算了,你也是为了咱们陆家才这么辛苦的。”
陆贞有点意外,思考片刻开口道:“爹,您今天怎么突然这样跟我说话?”
陆贾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红麝珠的事,你早就猜出是你大娘那边做的吧?”
她心里明白过来,半天才说:“爹,这种事,过去了就算了。”
陆贾愧疚地看着她,“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你,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用这样的阴毒法子。放心吧,阿贞,我不会把这件事闹大,但肯定会好好治治她的。还有,你的嫁妆,我会再增加五千两黄金……”
听到这里,陆贞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她并不想以此多要嫁妆,何况她自己并不想嫁人。半天她才低着头说:“爹,用不着这样。您要真疼我,就别那么快让我出嫁好吗?我还想在家里多待几年,我放不下铺子里那些伙计……”
陆贾听她这么说,急急地说:“这是什么傻话?哪有十七岁的女孩子宁愿留在家里也不愿意出嫁的?你娘去得早,我好不容易才帮你安排了一门好亲事,哪能老这么耽搁?”
虽然知道爹爹会这么说,但听在耳里,陆贞并不好受,她叹了一口气,“可是我要嫁了,将来谁帮您看生意啊?”
陆贾看了她半天,目露惋惜,才说:“唉,谁叫我没福,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呢。你要是个小子,我就此生无憾了……”
平日里,她最不喜欢听爹爹说这样的话,见他又说起那老一套,就有点不大服气,“可我不比小子差啊,爹,在咱们北齐,女人管事做生意的可多了,我听说皇宫里面,还有女人在当官呢。我喜欢做生意,不想当什么少爷夫人,爹,求求您把我留在家里吧,我宁愿一辈子也不嫁人!”
陆贾像没听到陆贞的分辩,愣愣地看着她,似有所思,“阿贞,我知道你像你娘,从小就有雄心壮志,跟着我做了这么些年生意,眼界也宽,手段也高,不像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闺房小姐,可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是女孩子就得认命,嫁人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他神色黯然地站起了身,拍了拍陆贞的肩膀,“好了,你睡吧,我今天过来只是想叮嘱你一声,别生你大娘的气,她不像你娘那样出身名门,只是个没见识的女人。家和万事兴,这些道理,你也懂的。”说完话,他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她的房门。
陆贞咬着唇看着爹爹渐渐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小,黑色的影子在灯火下被拉得越来越长,显得格外孤独。她知道,他又想起娘了,可是爹爹为什么每次一说到娘,就不再说下去了?怕爹爹伤心,每次她都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她只能呆呆地看着爹爹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可是,我不想认命啊……”
一夜无眠,却没想到第二天有惊喜等着她。
清早洗漱完毕,陆贞正坐在窗畔练字,耳边听到门外传来仆人声音,“老爷。”
她立刻把手里的毛笔放在了青玉案上,此时陆贾已经走进门来,对仆人们说道:“你们下去,我有话要跟大小姐说。”
她看陆贾甚是慎重,等人都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爹,什么事啊?”
第9章:老爹的知心话
陆贾严肃地对她说:“昨晚你跟我说的话,我想了一宿……唉,阿贞,你要真的不想那么早出嫁,我就跟守备大人家商量一下,找个由头,再把婚期推上个一年半载吧。”
陆贞从未想过爹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听来,简直像做梦一般,一颗心怦怦直跳,简直要从胸腔里跳跃出来,她不禁惊喜地喊道:“爹!”
陆贾像是一早就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正色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可不是想让你继续做生意!你现在这个样子,只会看账和管家,连花都绣不好,再不让奶娘教教你,嫁过去也会丢我的脸!”
陆贞的眼泪激动地滚滚而落,笑着搂着陆贾,“随便爹您怎么说都好,只要您让我不嫁人……”
陆贾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不是不嫁,只是晚嫁一点……唉,看看你笑成什么样了,怎么就那么高兴呢?”
陆贞心情愉悦地赖在他怀里撒着娇,“阿贞舍不得您嘛。”
陆贾忍不住唏嘘,“女儿总是得离开爹的,我不把你安排好,怎么对得起你娘啊!一转眼,她都走了十多年了……”
看到爹爹神情凄然,陆贞知道他又开始思念娘了,心里一阵难过,连忙叫门外的丫鬟小香,“小香,快把我刚买的新茶冲一杯过来。”
回头她对陆贾转移话题道:“爹,待会儿你尝尝这茶,我早上刚喝过,有股兰花味,可好闻了。”
陆贾呵呵一笑,果然没有再提了。
没多久小环端着茶走进了屋,陆贞有点疑惑地看着她,“小环?你不是去奶娘那儿帮忙了吗?”
小环见陆贞追问她,有点紧张,“她……奶娘让我提早先回来了。”陆贞看她这么紧张,心想自从上次红麝串事件后,一般都不让小环跟在自己身边,小环现在这么紧张,估计也是怕她多心,又看她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也就没继续追问下去。
陆贾这时注意到小环手里的茶杯,拿到手边,喝了一口,“兰花味儿,我怎么没闻到?嗯,不过这茶汤颜色倒是很漂亮。对了阿贞,你坐好,我有几句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陆贞看他神色十分庄重,点了点头,坐正了身体等他继续说。
陆贾又继续对她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优点,我这个做爹的也就不夸了。可还有些地方,以后你一定得慢慢补足。一是,你是个倔脾气,有了什么事往往存在心里,钻了牛角尖。这样不好,人生在世,做人就是要开阔,有什么不快活,要说出来,别人才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才不会误会你。”
陆贞点了点头,陆贾又说:“二是,你老是太容易相信人,总是记恩不记仇。当然,这本来也是好事,做生意容易广结善缘。可以后你毕竟是要嫁到高门大户里做媳妇的,那里头的阴谋诡计海了去了,要不多几个心眼,你怎么立得住脚?”
听到这里,她免不了十分羞愧,低下头轻轻地说:“爹……”
陆贾看陆贞这般,也就住了口,拿出一支华贵的九鸾钗,口中说道:“你这几年帮我做生意做得很不错,可是,八成也只是靠了你的聪明,人情世故方面,历练还是少了些。唉,以后得空,我再慢慢教教你吧。”
他将钗递给了陆贞,“这东西,你拿着。”见她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他有点伤感地说,“这是你娘生前最喜欢的东西,上面刻了九只青鸾,叫九鸾钗。原本,我是想出嫁前才交给你,可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把它拿了出来。阿贞,你娘原来也是出身名门的小姐,要不是生不逢时,也不会委屈嫁给我做二房,以后你一定要像她那样,做个……”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大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也随之从口中喷出。
陆贞大惊失色,随手把钗放进了怀里,立即上前扶住陆贾,惊恐地问:“爹,你怎么了? 你说话啊!”但陆贾一直都不停地咳着血,她赶紧大声喊着,“快来人啊,爹出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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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48
第10章:她杀父了?
一时间五内俱焚,怎么都不相信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
几个下人快手快脚地把陆贾抬进了赵夫人的房间里,其他的人赶紧请来了大夫,家里上下乱成了一片。陆贞着急地在房外打转,准备进屋,“我爹怎么样了?你让开,我要进去看他!”
丫鬟拦住了她,“大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夫人刚发了话,说大夫正在给老爷看病,谁都不能进去。”
陪着她一路赶来的奶娘安慰着她,“小姐,您就耐心等一会儿吧。”
回想刚刚顷刻间发生的变故,陆贞察觉到一丝的不对劲,“爹平常身体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话音刚落,却听到房内传出震耳欲聋的哭声,她脸色一白,不敢往下再想,只往屋里冲,“爹!放手,别拦着我!”
眼里却看见赵夫人一边哭一边冲了出来,陆贞连忙拦住她急急问:“大娘,我爹怎么样了!”
赵夫人不正面回答,阴沉地看着陆贞,“你还有脸问你爹!”陆贞心里一咯噔,还没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她干脆地吩咐下人,“来人呀!给我把这个胆敢谋杀亲爹的小贱人绑起来!管家你去请族长和长老们过来,就说我们陆家出了忤逆案子,要他们来主持公道!”
听到这话,陆贞愣愣地问:“什么?”
赵夫人却只用狠狠的眼神一直看着陆贞,直到几个丫鬟过来要捆她,陆贞才反应过来,挣扎着说:“放开我,放开我,大娘你胡说!我没杀我爹!”
赵夫人一声怒喝,“老爷就是喝了你亲手端给他的茶水才死的,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居然还想抵赖!”
听到她亲口说出爹爹死了的消息,陆贞彻底惊呆了,喊道:“我不信,你说谎,我爹肯定没死!”她大哭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摆脱了几个丫鬟,冲进了房内,却看到爹爹陆贾七窍流血死在了榻上。一时间陆贞全身力气尽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几个小厮也冲到了她的身边,扭住了她。虽然不能相信这一切,但爹爹真的死了,
慌乱之中,陆贞惶恐地分辩,“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
人声嘈杂,没人听她说的话,也没人再看她,她只看到了赵夫人的一个背影,就被小厮们连推带搡地关进了宗祠。
重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族里的长老们都先后进了宗祠,事态严重,一行人在路上都了解了始末。人都齐了,站在最前面的族长有点为难地看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陆贞,扬声问赵夫人:“弟妹,仅凭一杯茶水,就说你家大小姐谋杀亲父,这也太草率了吧?”
其他长老也深以此为理,纷纷点头,“对啊,就算是中毒,也可能是其他人下的手啊。”
像是预料到有这么一出似的,赵夫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但快速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在空中扬了扬,“族长老爷,要不是铁证如山,我也不敢相信青天白日底下,居然有人敢谋杀亲父!您看看,这是我家老爷刚改过的遗嘱。”
族长有点迟疑,还是接过了赵夫人递过来的纸样,扫了几眼,脸色大变,大声读道:“余死后,陆家家财,一分为二,两女各半……另,陆珠生子之前,其所有财产,亦皆委托长女陆贞掌管……啊……所有财产?陆贾这也太……”他念到最后声音颤抖,又抬头看了一眼赵夫人。
赵夫人满脸恨意,咬碎钢牙,指着陆贞说:“这小贱人分明是为了早日谋取遗产,这才故意行凶!族长,您老人家德高望重,一定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谋杀亲父,这可是死罪啊!”
族长见她言之凿凿,不疑有假,但杀父谋财之罪何其大,他只能又看向了陆贞,“陆贞,你有什么话要说?”
一时间变故极大,陆贞没想到父亲惨死在自己面前,紧接着又被大娘指责自己是为了谋夺家产毒杀陆贾,还神奇地拿出了一份遗嘱来。她喃喃地说:“遗嘱?财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她眼巴巴地往纸上看过去,不相信那真是自己父亲留下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赵夫人看族长面露怀疑之色,长老们也不再多话,等于是默认了自己的话,立时发狠说:“族长,我本来想报到官府里去,可又怕这种逆女杀父的案子会丢尽了我们陆家的脸,所以,才厚着脸皮请您老过来秉公处理……现在证据确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容陆贞这个杀父贱人活在世上!来啊,把她给我拉下去,绑上石头,沉到后院水塘里,活祭她冤死的父亲!”
她一声令下,果然有几个心思活络的仆人上前大力拉扯陆贞。族长面露不忍,仍在犹豫,赵夫人嘴角不禁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陆珠突然扑上前来,“滚开!滚开!不许碰我姐姐!”几个仆人不敢对陆珠动手,动作立刻就慢了下来。陆珠又踢又打,竭力想把他们从陆贞身边赶走,眼睛一直看着族长,露出哀求,“族长爷爷,我爹绝对不是姐姐杀的!”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赵夫人好不容易回过神,又气又怒,呵斥着陆珠,“珠儿!”陆珠心里害怕,但不去看她。
生死关头,陆贞没有再犹豫,她挣扎着爬起来,几步跑到族长面前,扑通一声直接跪下,“族长老爷,既然我爹留下了遗嘱,能不能让我也看看?”
第11章:最相信的人
身后的仆人们看她逃出去了,立刻又追上前来。族长看他们行事完全没有顾及自己,有点不悦,出声呵斥他们,“你们退下!”
陆贞从族长手里接过陆贾的遗嘱看了看,环视着宗祠里的人们,不急不躁地分辩,“族长、叔伯们,我爹既然已经决定把家财都留给我,我要是有心要杀他,为什么不等到出嫁之后?我爹刚改过遗嘱我就动手,那不是太傻了吗?再说,你们也说了,我爹中的毒,除了我之外,也可能是别人下的手。大娘,茶是小环送来的,水是厨房烧的,你为什么都不审审他们,就认定我一个人是凶手?”
赵夫人没想到她在情急之下反将了自己一军,一时语塞,沉吟道:“这……”
陆珠看众人都陷入深思之中,连忙随声附和,“是呀是呀,姐姐最孝顺了,害死我爹的肯定不是她!”
族长仔细一想,陆贞所说的甚是有理,出声询问:“嗯,你说得也有道理,小环在哪儿?管家,你把厨房的人也给我叫来。”
没一会儿,小环就被管家叫进了宗祠。她一脸平静地跪在了地上,“小环见过族长老爷。”
族长问她:“你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在茶水里做过手脚?”
小环立刻伶牙俐齿地接话道:“老爷,冤枉啊,茶叶是大小姐买回来的,水是别人烧的,我就是冲了一泡茶,然后端到小姐房里,哪里有时间去动什么手脚啊?”
陆贞看着她在一旁分辩,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脑子里灵光一现——当时她叫的是小香,为什么送茶上来的却是小环?一时间陆贞热血冲上脑门,眼泪差点涌出来,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心里有怀疑,但没有直接说出,只是马上找来了小香质问她:“小香,你出来!说说那会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香被陆贞一问,吓得腿都软了,直接跪倒在地,赶紧说:“小姐,我本来都已经在泡茶了,可是小环姐突然说她来泡……对了,她说管家找我有急事,让我先过去!”
管家在旁边本来只是听着,突然听到自己也被牵涉进去,大惊失色,立刻站出来看着小香,“没有的事!今天我根本没有找过你!小香啊……”
听到这里,陆贞心里有了一些推断,只是不能确定,她扬声说:“族长老爷,你能不能请仵作来,仔细检查一下我爹喝过的茶水?我觉得里面肯定有问题!因为我让小香泡的是胡商刚送给我的茶叶,我以前喝过,有股浓浓的兰花香,可我爹喝的时候却根本没有味道,那茶叶很可能是人换过了!”
她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夫人,一字一句地说:“另外,如果按我大娘说的,我是因为想提早霸占陆家的家财才杀人,可为什么我特意要挑在自己房里下手?让我爹在别的地方中毒,不是更显得我没有嫌疑吗?还有,我爹才死了不过一个时辰,这遗嘱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大娘手里?”
她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让在场的人都连连点头,一些沉不住气的,早已把怀疑的眼光投向了赵夫人。
赵夫人面露惶恐焦急之色,指着陆贞说:“你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想害老爷……”她低下头去,对跪在地上的小环突然抛去了一个眼色。
族长看她有点词穷,也没表现在脸色上,只淡淡吩咐道:“管家,你还是去衙门请个仵作来吧……至于这个小环,来人啊,给我把她绑起来!”
眼见形势发展出乎意料,小环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不用去衙门了!老爷是我杀的!”说完,她一头撞向了旁边的墙上,一行人大惊失色,想抢着拦下,又哪里来得及。眼见血溅当场,小环断断续续说:“老爷他占了我的身子,却不肯升我当姨娘,我恨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彻底断气了。
场上变故连连,一个族人悄悄走到族长身边,小声地说:“肯定有问题,陆贾这个人,向来不近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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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投奔和私奔
族长心里已经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小声制止着他继续说下去,“你以为我不知道?可现在这个样子,要是闹到官府去,我们整个陆家的面子都保不住了!”他看了死在地上的小环一眼,心想死了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就一了百了了。
抬起头来看向了赵夫人,虽是向着她说,但声音足以让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听见,“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小环恶意杀主,罪不可赦。不过,她既然已经自我了断,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吧。弟妹,你家大小姐既然是无辜的,你就赶快把她放了吧。”
赵夫人虽然心里不情愿,但碍于这种情况不得不放人,只能吩咐管家,“快去给她松绑。”
眼见自己的辛苦布局轻易被毁了,赵夫人怎么也不能咽下这口气,转头看着族长,“族长老爷,她虽然没动手杀人,可是小环毕竟也是她的丫鬟,无论如何,这管教不力的罪名是免不了的,我想罚她跪在佛堂念一个月的经,也算超渡我们家苦命的老爷,您说这样行不行?”
她说得冠冕堂皇,又不落陆家的面子,族长也不想多管,只说:“这……这就是你们家自己的事了。”
听到族长这句话,赵夫人立时便说:“那今天就麻烦族长和各位长老了。”话里虽然客气,但已有逐客的意思,别人又怎么不知,虽说都是被她急急招来,也各自客气地告辞,免得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有一些人私下里议论着这里面的是非,但终究和自家无关,交谈几句,也就各自走了。
等族人们都散了,陆贞被仆人们又押去了佛堂,回想起白日里的一幕,她忍不住泪如雨下。眼下自己一人身处这里,周边一片宁静,她只能仰着头望着高高在上的佛祖,“佛祖保佑,我爹定能往生极乐,早登莲华……”心里一片慌乱,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开门的声音,陆贞警觉地回头,只见陆珠小心翼翼地走进佛堂,四下张望着,又把佛堂门赶紧关上。她走近了一步,小声地叫了声,“姐姐!”
陆贞没想到深夜里陆珠会来看自己,哽咽着问:“珠儿?你怎么来了?”
陆珠焦急地拉着她的衣袖,急急地说:“姐姐,你快点想办法逃出去吧,我刚才听到娘和舅舅在商量,说明天一大早,就要把你嫁给西街王老爷家当小妾!娘说她连聘礼都收了,整整两百两黄金!”
骤听噩耗,陆贞惊呆了,“王老爷?他都快七十了!”
陆珠连连点头,“是呀,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待在这里!”她又补充着,“我来的时候一路都没什么人,姐你赶紧翻墙逃走吧。”
陆贞心慌意乱地连夜从陆家逃出,一路赶到李守备家门外,也不敢松气,拼命地敲着门,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大,门房揉着惺忪的眼,没好气地走出来开门,“这么晚了,谁啊?”
陆贞看到他出来了,从手指上拿下一只银戒指递给了他,好声好气地说:“小哥,麻烦你给你们家二少爷通报一声,就说陆府有急事找他。”
那人见钱眼开,用牙齿咬了咬,确定不是假的,打着官腔说:“好啊,话我会帮你传,可少爷出不出来,我就管不着啦。”
陆贞焦急地在门口等待着,过了片刻,李诚带着惊疑的神色远远走过来,他没看清来人是谁,开口问道:“你是陆府派来的?大半夜的,有什么急事?”
陆贞鼻子一酸,走上前来,“是我。”
她站到了灯笼下,李诚看清以后大吃一惊,“阿贞?”
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关上,直到这一刻,她才感到危险和阴谋暂时离开了自己。
忙碌了一夜,李诚安排她住下,为了避嫌,又先走了。陆贞睡在床上辗转难眠,从怀里取出九鸾钗看了又看,月光如水照进房间中,人情比月光还凉,她叹了一口气,既然睡不着,还不如出去走走。
她对李家并不熟,又是深夜,走了没一会儿,就发现自己早就不知不觉中迷路了,想回去却怎么都找不到路,四下里也没有什么下人,只是远远看到有一处还亮着灯火,她心里一喜,走了过去。
正准备敲门,却不料听到了李诚的声音,她手一哆嗦,正准备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第13章:做官
“陆贞是庶出没错……可陆家不是还留了一半家财给她做嫁妆吗?我要是不尽快娶她,这些钱可就……”这个声音明显就是那个自己熟悉的未婚夫李诚,那个刚刚还许诺要一直保护她的人,那个说要和父母商量、第二天就把自己娶过门的人。
紧接着,一个苍老的男声响起,“糊涂!赵夫人都要把她嫁给老头子当小妾了,这钱还可能落在咱们手里吗?”
一个低低的女声附和,“是啊,依我看,这陆贞不娶也罢,要不,咱们明早把她送回陆家去,也省得麻烦……”
听到这里,陆贞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响惊动了他们,一只手紧紧捂在自己的嘴上,只有热热的眼泪顺着指缝滚滚落下。此地不宜久留,她快速转身准备逃走,绕过几条路,突然看到角落里晾着婢女的衣服,她灵机一动,扯下衣服换掉了自己身上原本的装扮。
迟了一迟,远远地她听到自己客房方向有人声喧闹起来,心知是自己不在的事实已经被人发现了,没想到李家的人行事这么快,她咬咬牙,赶紧找大门方向。
半路上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拦了下来,那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是哪房的丫头?这么晚了还想出门,有没有令牌?”
陆贞赔着笑,“我不是府里的,我是夫人今天叫过来的绣娘,这会儿做完了事,急着回家去呢。”
那人并不相信她,“今天府里来了绣娘?我怎么不知道?”
陆贞转了转眼珠,正准备编出一些圆谎的理由,却没想到远处的火光渐渐朝着自己的方向越来越近,领头的人不是李诚是谁?她心里叹了口气,直直地看着他,多年相交的绕指柔化作满腔冰冷,心在这黑暗中渐渐沉下去。李诚不敢看她,一挥手吩咐,“抓住她。”
一行人立时冲上前来,将陆贞五花大绑起来。这次陆贞没有再挣扎,她一直盯着李诚。李诚被她盯得心里发毛,走近她小声地说:“阿贞,对不起,我,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可笑——这就是父亲给自己仔细挑选的能托付终身的良人?这就是自己一心一意相信的男人?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样假惺惺的话出来。
李诚再也不敢和陆贞多说,只是吩咐下人们把陆贞送回陆家。
赵夫人带着一群丫鬟仆人押着陆贞进了柴房,几个人用力将她往里一推,陆贞踉踉跄跄地进了门,终究还是没站稳,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赵夫人忍住一阵快意,面子上仍然假惺惺地作势骂着:“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私奔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们陆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陆贞咬着牙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得意的嘴脸。
赵夫人更加火上添油,“本夫人好心要把你嫁给王老爷,你居然还敢不识抬举!”
陆贞看她一副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的姿态,忍不住回嘴,“大娘,我爹早就给我和李诚定了亲,这事陆家上下谁不知道,你凭什么说我是私奔?我爹尸骨未寒,你就要急着把我另嫁他人做小妾,这到底又是安的什么心!”
赵夫人却不在意,仍然趾高气扬地说:“唷,死到临头还嘴硬,你还以为自己是威风八面的陆家大小姐啊?我告诉你,把你嫁给王老爷当妾,那还是抬举了你!当初给你接生的那个婆娘,老娘我早就找到了!你那个死鬼娘,过门还不到八个月就生了你,你就是个孽种,根本就不是我们陆家的人!”
听到此言,陆贞一下睁大了眼睛,怒目而视,“你胡说!”
赵夫人看到陆贞气得浑身发抖,得意地拖长了声音,“我胡说?那个接生婆现在就住在后院呢!”她言之凿凿,这么一说,周边的几个丫鬟仆人都用鄙视的眼神看向了陆贞。
陆贞愤恨地看着她,“不可能,你胡说,如果我不是陆家女儿,爹怎么会不告诉我?”
赵夫人呸了她一脸,“老爷被你那个狐狸精老娘迷得神魂颠倒,哪里知道自己被糊弄了一辈子?可本夫人没他那么傻,人家李守备家指名道姓,要娶的是陆家小姐,我哪敢弄个冒牌货去!你这个贱人,克死了你爹不说,现在还想给我栽个虐待继女的罪名?呸,痴心妄想!”
她心满意足地羞辱完陆贞,得意洋洋地带着下人们一起走了,只是吩咐外面的家丁一定要人看紧不能再跑了,留下陆贞愣愣地坐在冰冷的地上,耳边不停地回荡着她刚才说的话。
“你不是亲生的!”
“你是冒牌货!”
“你这个贱人!”
眼前不断地浮现出父亲临死前的慈爱面容,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陆贞反应过来是陆珠在和家丁们争执,她站到了窗边看见陆珠正竭力冲过家丁们,其中一个家丁说:“二小姐,您还是快回去吧,夫人特地吩咐过,谁都不许进柴房,就连您也不行!”
陆贞举起绑在手上的绳子,对窗外的陆珠不停地比着刀子的口形,陆珠终于看到了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又厉声呵斥着家丁,“哼,你敢不听我话,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这才转身走掉,陆贞看到她离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倒在了地上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被人推醒,睁开眼就看到赵夫人和奶娘站在她的面前。
赵夫人冷冷地吩咐奶娘:“把这喜服给她换上,头发也给她弄弄,不然待会儿上花轿不好看!”
奶娘小心翼翼地回答她:“是的,夫人。”
下人们放下了礼服,和赵夫人一起出了柴房的门。
陆贞木然地换着礼服,问奶娘:“奶娘,你告诉我实话,我到底是不是我爹亲生的?”
听到她说话,奶娘含着泪,好不容易才没哭出来,她警惕地递了一块碎瓷片给陆贞,“小姐,这是二小姐让我给您的,别的事,您就别问了。”
这时门外已经传来赵夫人不耐烦的声音,“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别误了时辰!”她重重地推开了门,催促奶娘动作快一点。
陆贞立刻扭动着身体,用力地甩开蒙在她头上的红盖头。
赵夫人看着她冷冷地说:“你还有劲儿?留着晚上对付老头子吧。快,把盖头给她缝到头发里去!”她一挥手,几个丫鬟都进了柴房,一行人齐力把陆贞收拾妥当后,立刻将她塞进了门外等着的花轿里。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唢呐声,花轿缓缓地从陆家抬了出去,陆贞这才从怀里掏出了碎瓷片,拼命地割着手脚上的绳子。
花轿外传来一个下人的声音,“今天把大小姐嫁去了王家,那李守备那边怎么办啊?”
马上有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地接上了话,“这还轮得着你操心?我听院里的大丫头说了,李守备家昨儿就和夫人商量好了,婚约不变,就是新娘换成二小姐!”
坐在花轿里的陆贞一愣,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落:人的心多么善变,前一刻山盟海誓,下一刻身边却是新人,她当初怎么会相信他对自己是真心实意?一口气憋在心中,只能化作眼泪,但她不敢放松手上的动作,反而更快地去割自己的绳子。轿子上下颠簸着,显然是赵夫人怕夜长梦多,吩咐抬轿的人早点把陆贞送进王家,她弄得一手一身都是血,才好不容易割开了自己脚上的绳子,但手上的绳子却怎么都弄不开。她心里又急又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拼命地继续磨着手里的绳子。
正在这时,轿外传来一声呼声,“尚侍大人车驾在此,闲人回避!”本来颠簸着的花轿一行人等,都停了下来。
眼见突然有机会出现在面前,陆贞不再犹豫,立刻矮身从花轿里冲了出来,两下把阻碍看清周边环境的红盖头抓到了耳边,视野顿时宽阔了许多。四周的人突遭变故,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喜娘惊呼一声,“不好了!新娘子跑了!”这才发现新娘已经跑开了,可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去阻拦。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王老爷本来正在抱怨好好的花轿停下来,现在目瞪口呆地看着新娘逃跑了,气急败坏地招呼下人,“快快快,马上给我捉住她!”
陆贞争取的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她连着踹倒了沿路上的几个水果摊,满条街到处滚落着各色水果,几个抢先去追赶她的家丁一时没有察觉,踩在了地上滚着的水果上,立马摔了个狗啃泥。
大街上乱成一片,摊贩们马上去找王老爷要求赔钱,看着每个人都手忙脚乱的,陆贞趁机溜进了一旁的窄街,只要再绕几个弯子,料他们人再多也找不到自己了。
岂料才进窄街没几步,一匹白马快速地迎面而来,骑马的男子发现陆贞,不禁大惊失色,眼疾手快地赶紧勒紧了缰绳,但这马天生神骏,奔跑极快,被猛地拉住,竟然人立而起。眼见陆贞就站在眼前,顷刻间就要被踏伤,那男子接下来的反应也是极快,从马上一跃而下,抱住陆贞滚到了一边。
混乱间他的手拉住了陆贞的红盖头,一拉之下,红盖头带着陆贞的头发一起散落开来,那男子正准备问她有没有摔伤,一眼看去却愣住了,脱口而出,“是你?”
原来他正巧是之前陆贞让他假扮成胡商带进城的年轻男子。陆贞也认出他来,来不及和他细说,出声问他:“你有没有剑?或者是刀子!”她看对方还不明白,立刻转身给他看自己被绳子绑住的双手。
他也没问,用剑快速地斩断了陆贞手上的绳子。一得到解救,陆贞即时抓下了他身上的披风,口里说着:“这个先借我! ”罩上披风的身影已经跑远开去,消失在窄街的尽头。
这时几个家丁已经追到了窄街这边,其中一人高呼:“在那边,快追!”
那个男子却走到了他们前面,刚好挡住了他们,淡淡地问:“那是你们家的新娘子?”
家丁被他挡在了前面,没法追过去,着急地说:“是啊,你让开,别挡道!”
男子却偏偏不让,反而一把抓住了家丁,口里嚷嚷着:“挡道?我的马被她惊了,你们还没给我个说法呢。”
几个家丁骂骂咧咧地想越过他,却一时无果,缓了一会儿,却哪里能再见到陆贞的身影了?
熟悉地穿梭在不同的小巷,陆贞不忘记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棍,随后,她敏捷地找到了街角一户人家晒在外面的纱帽,稳稳地挑下,把头发盘上戴好了纱帽,裹紧了披风。低着头走出窄街的陆贞从正在到处寻找她的大队家丁身边经过,没有一个人认出她来。
陆贞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停留,脚步飞快地往自家方向相反的地方逃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管麻木地挪弄着两条僵硬的腿,心里只想着:走,走得越远才能越安全!一直走到一所房屋的屋檐下,累坏了的她才停下,想缩在角落里歇一歇。
还没喘几口气,一个乞丐冲着陆贞走来,踢了踢她,“起来!”
陆贞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他,乞丐没好气地对她说:“新来的?”
陆贞并没有十分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胡乱地点着头,没想到乞丐面露凶相地对她说:“既然是新来的,就得守规矩。这里可是小爷我的地盘!”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做出滚的手势,陆贞这才看懂,只得讪讪地站起了身。她本想再找块地方坐下,但其他地方不知什么时候都坐满了乞丐,每个人都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她——原来她走到了市集里,对面就有一家包子铺,也难怪别人会嫌弃她妨碍了自己的财路。
眼下里正是中午时分,包子铺新鲜出炉的包子的热气迎面扑来,陆贞不禁咽了一口口水,肚子也适时地发出饥饿的声音,她摸了摸全身,没有找到一文钱。她站在包子铺前久了,小二平日里见得多了,一看她这样的就知道是没钱的,立刻挥手赶她,“走走走,没钱就走,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陆贞心灰意冷地垂下头,刚好看见自己的衣袖边露出的喜服的一抹金线,心里当即有了主意。但很快她就发现不远处一伙下人来回在找着什么,她心道不妙,陆家的人这么快就找到了这边,四下张望之时,只见城墙角拥挤着一大群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情急之下,她拔足挤进了人群里,又缩起了身体,万幸的是陆家的人经过这边时只随意扫了扫,没有发现她。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她的身边,指着告示说:“皇上他老人家新添了好多美人,所以才急着要选宫女们进去伺候。这可是份好差事,我要是个女的,肯定立马就去报名。”
一番话引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显然是在嘲笑他。那人不满地说:“你们笑什么?咱们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没那个福气当上皇后贵妃,但当个宫女侍候一下贵人,长长见识总还可以吧?”
也有人随声附和他,“就是,我表姐以前就当过宫女,每天在宫里有吃有穿,干的事也不多,几年以后放出来,嫁到夫家也挺有面子的……”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陆贞的注意力被他们所提的“宫女”二字所吸引,眼睛顺着往上看到告示,上面赫然写着:“凡良家子十四至十八岁者,皆可至阊阖门外内侍局役所投名,合格者即可入宫。”
她来来回回将告示看了几遍,像是在做什么决定,半晌后才摸了摸自己的脸,握紧了拳,拨开身后众人走了出去,没多久,她就找到了一家绣娘开的店铺。
两人进了内室,陆贞才解开了身边的披风,露出里身的全套喜服,绣娘狐疑地问她:“你……不会是逃婚出来的吧?”
陆贞只平静地指着身上的衣服对她说:“这你就别管了,你是绣娘,肯定知道我身上这件衣服值多少钱。我只要一身普通衣裳再加两串钱,你跟不跟我换?”
绣娘转了转眼珠,精明地说:“这生意划算,我做!”
陆贞微微一笑,接过她递给自己的衣服,缓缓地说:“还得麻烦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当今天从来没见到我?”
这绣娘自然是满口地答应着,“放心,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我怎么会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陆贞这才放心地拿着钱离开,很快又回到包子铺买了包子,到附近的小溪边坐下一顿狼吞虎咽。几次都想流泪,但她忍住了,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为了自己,为了给爹爹报仇,她一定要撑下去。
之后她就着溪水洗干净了手,又整理好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努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让它显得更加红润一些。她对着溪水端详了自己半天,毅然转身走向了内宫城门,朱红色城门上高悬着汉文和鲜卑文合璧的“阊阖门”牌匾,这里是她要改变自己命运的起始,靠着自己的力量,她不会犹豫,也不会回头。
她吸了一口气,站在了有几百名少女的队伍的最后面,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又站在了她的身后,她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阊阖门”三个字,虽然一阵眩晕,但仍稳稳地站在了原地,没一会儿,拥挤的人群就带着她进了门。
陆贞被人群推来赶去,走得跌跌撞撞的,不小心就撞到了身边一位少女身上。
正准备出声道歉,那少女已经拖长了声音骂出了声,“哎哟!谁踩我?哎,你没长眼睛啊?”
陆贞忍着气,小心地赔礼,“啊,对不起。”
她抬头看到出声的少女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圆圆的一张脸,一双眼睛顾盼生姿,显得甚是灵活,衣着也甚是华丽,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旁边有一个少女正帮她拍打着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口里不停地说:“姐姐你消消气,咱们犯不着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少女大为得意,抬着头打量着陆贞一身的普通衣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也是,这副寒酸样子,还想入宫?”
她趾高气扬地冷笑着,一旁的其他少女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着。
正好门口的文书喊着:“下一位。”原来这里是登记的地方,登记完了就再进下一道门。
刚刚奚落陆贞的那个少女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带着甜甜的笑容走到了前面,“我叫沈碧,今年十八岁,京城人。”
紧接着刚才掸灰的姑娘也跟着进去,“我叫陈秋娘,今年十七岁,徐州人。”
陆贞看着她也进了宫门,赶紧跟着上前照模照样地报着,“我叫陆贞,今年十六岁,京城人。”
文书快速地写着她的名字,头也不抬,“嗯,把官籍拿出来吧。”
陆贞一下愣住了,“还要官籍?”她心里十分焦急,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文书抬头看了看她,没好气地说:“没官籍怎么证明你是‘良家子’?” 北齐依汉例,凡出身不属优伶、乐坊、奴隶、苦役的清白人家,均领有官籍一份,称为良家子。
陆贞只能硬着头皮说:“可是我今天刚好没带……”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文书,文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让一让,“那就赶紧回家拿了官籍再来吧,你以为谁都报个名字就能随随便便入宫啊?下一位!”
陆贞只能含着泪默默地走远,她的官籍早就被赵夫人留在了自己的手里,让她又能从哪里弄出一份证明自己身份的官籍来?
她两眼无神地走在街上,一时间思绪万千,也没理出个头绪,看起来自己入宫的机会就这么没了,可是她怎么都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她一失神,拿在手里的纱帽就掉在了地上。
陆贞吓了一跳,赶紧俯身去捡,却看到迎面坐着的一个乞丐十分眼熟。乞丐看着她笑嘻嘻地开了口,“唷,小娘子,几个时辰不见,你就变样子了啊?有钱没有?咱们俩好歹也在同一个地方蹲过,得有福同享才行啊。”
陆贞随手从身边摸了几文钱放进了乞丐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碗里,乞丐没想到她被自己赶走过还能出手大方,堆着满脸笑容说:“谢了啊,以后有啥事想打听的就找我,小爷我可是个万事通!”
陆贞心里一动,出声问他:“等等,我再给你几文钱,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哪有能做假官籍的地方?”
乞丐带着了然的笑容看着她,嘿嘿几声,“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城南江师傅就能做!前儿我有个兄弟想投军,就是找他做的官籍,嗬,那东西,做得可真了!我兄弟拿着它,马上就当成了兵,现在没准正跟西魏在打仗呢。”
陆贞看他拿话拖着,立马又掏出更多的钱给他,“那你快带我去!”这乞丐利索地带着陆贞东穿一下,西走两步,领进了江师傅的门。那人四十出头的样子,打扮甚是普通,胖胖的一张脸,没有熟人介绍真看不出来他还有这门手艺。
介绍了一番后,乞丐也就乐呵呵地走了。江师傅拉开了柜子,里面一排都是空白的官籍,他傲慢地看着陆贞说:“官籍?没问题啊,我这多的是,写上你名字,再盖个印,立马就能用。”
陆贞大喜过望,“那我要一份,多少钱?”
江师傅又关紧了柜子,“十两黄金。”
听到价钱,陆贞有点犯难,“十两黄金?这也太贵了吧?”
江师傅敲着桌子慢悠悠地说:“全京城就我一家做这个生意,嫌贵,你就别来啊。”
陆贞吃了个软钉子,只能赔着笑说:“江师傅,你这偏门生意也挺好赚的,我也是诚心买货的人,你要肯给我少点,我保证会多介绍几个朋友一起来。”
江师傅看着她一身的寒酸,并不相信她,“最少八两。”他看陆贞半天不说话,冷笑了一声,“空手套白狼这种把戏,可别想在我面前玩。”
眼见这最后的机会就要错过,陆贞硬了硬心肠,从怀里摸出自己怀中的九鸾钗,烛光之下,九鸾钗上吊着的珍珠闪闪发光,她朗声说:“我没那么多钱,可是,我有这个。”
江师傅一眼就看出这是样好东西,一双三角眼里满是贪婪。陆贞伸出一只手拦住他想拿过钗的手,淡淡地说:“想要?先把官籍给我做好。”
江师傅无奈地吞了一口口水,收回自己的目光,“哟,你还挺精明的嘛。”
他动作也极快,从柜子里立刻拿出了一份新的空白官籍,问着陆贞:“官籍上,你想写什么名字啊?”
陆贞思考再三,在桌上写了“路珍”二字。
江师傅照着把两字填上了官籍,又写上其他需要的字样,最后摸出一个仿制的大铜官印,盖上了印泥。他把做好的官籍递给了陆贞,得意地说:“自己好好看看啊,货物出门,概不退换!”
这屋子里十分灰暗,陆贞怀疑有假,掀开了自己戴着的纱帽,走到了窗户旁边细细看起了官籍。江师傅之前以为她只是寻常女子,没想到她掀开纱帽后的面容比那珍珠还要美丽,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心生歹念,假模假样地装作忘记了什么,赶紧说:“我想起还有个地方没做好,你拿来给我看看。”
陆贞也没疑心,将官籍递给了他。
岂料他收过官籍后立刻放到了桌上,色眯眯地过来牵她的手,又说:“美人儿,我做的官籍,从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嘿嘿,你要拿回来的话,就得陪我好好乐一乐……”
陆贞从未见过有人这么不要脸,她又气又怒,气的是自己不小心,怒的是自己被这样龌龊的人威胁。她甩开江师傅的手,愤愤地说:“你放开!我不是已经给过你钗子了吗?那东西至少值三十两黄金!”
江师傅却舍不得她,立刻扑上来,“那点钱,哪比得上你啊!”
陆贞没想到他反而变本加厉,没有防备,被他搂了个正着,她拼命地挣扎,大叫着:“救命啊!”
江师傅连忙去捂她的嘴,“你叫啊,你叫啊,再叫我就把你买假官籍的事抖出来!这可是死罪哦!”
陆贞稍一愣,身子变得冰冷,就被江师傅压到了桌面上,她情急之下手在桌上摸来摸去,只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也没多想,就往江师傅身上招呼了过去。
伴随着闷闷的一声响,江师傅压着她的身体停住了动作。她害怕地一把推开了他,却只见他头上冒出了大量的鲜血。陆贞吓得手一哆嗦,手里的东西哐啷一声掉落在地,原来这是刚才江师傅用来给自己做假官籍的大铜官印。
眼见江师傅头上的鲜血越冒越多,陆贞手忙脚乱地想帮他包扎一下,但鲜血还是止不住地冒出来,她越想越怕,更加不敢再停留,匆匆地抓过桌上自己的假官籍,拔足往外奔去——她生怕错过了今天的报名,以后就没可能,早一点进宫,才早一日有报仇雪恨的可能性。
这时已近黄昏,宫门口的文书正准备关门,陆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等一等,我拿到官籍了!”
文书不怀疑有假,接过官籍一边看一边对她说:“怎么这么晚才来?差点就来不及了!”陆贞睁大了眼睛打量着文书的表情,生怕她看出自己的破绽。
但文书很快就把官籍还给了她,指着宫门里面提醒她,“往前走,看到那支队伍没有?那都是来候选的,你跟着她们走好了!”
陆贞欣喜如狂,谢过了文书,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追上了前面的队伍,慢慢平息着自己焦急的呼吸,又哆嗦着手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裙,蓦地手一抖,赫然发现自己的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一点血迹。她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到她,从身边的花盆里沾了点泥土到手上,三两下就抹到裙上,将那痕迹盖住了。
顺着走廊一直往下走,面前是一座宽敞的宫殿,一行候选的宫女依次走进了大殿,又分别站好了队伍,只不过因为都还年纪小,又心怀好奇,众人间免不了相互小声交谈。
一个小宫女出了声,“肃静。”
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向着她看过去,小宫女毕恭毕敬地说:“有请郑姑姑!”众人好奇地看着一个年长的姑姑走出来,姑姑看着她们,温和地问:“各位都想入宫?”
少女们一起说:“是的。”
郑姑姑又笑眯眯地继续说:“可皇宫毕竟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所以想留下来的人,都得通过三重考试。待会儿,有人会一个个地叫你们的名字。叫到的,就走上来,行个礼。我说‘留’的,就算过了初选,自己走到右边那屋子去;说‘不留’的,就自己回家吧。好了,全都给我站好了!”
陆贞和其他人一起凝神屏气等着郑姑姑第一轮的挑选,急得一手是汗,好不容易轮到了自己,她吸了口气,端庄地走上前,行了个礼。
郑姑姑打量着她,面上果然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留。”
陆贞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却看到迎面冲着自己走来的少女正是之前和自己有过争执的阿碧,阿碧皱着眉看着她,只咬着嘴唇,就走到了一旁。
陆贞看她没有刁难自己,就走到了另一边。郑姑姑发话:“恭喜各位过了初选,不过接下来,陈大人还要问一些问题,你们要清楚明白地回答,不要紧张,大声点就行。”
一个少女好奇地看着新进来的陈女官,悄悄地问身边的少女:“她的打扮怎么跟刚才的郑姑姑不一样?头发梳成这个样子……”
那少女为了表现自己知道的比她多,立刻淡淡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叫假髻,只有女官大人才有资格戴的。”
陈女官此时正在问一个候选宫女问题,陆贞在一旁聚精会神听着,“刘玉淑,我来问你,要是你到了宫里之后,主子生了病,可还想到花园里逛逛,你会怎么办啊?”
名叫刘玉淑的少女十分紧张,半天才回答:“我……我……我不知道!”
陈女官面露一丝失望之色,摇了摇头,立刻有内侍带着少女出了门。
陆贞握紧了手,一会儿,陈女官就来问她了:“路珍,要是宫里主子赏下了一盘点心,可是那种点心,你一吃就会生病,那你会怎么办?”
陆贞想了想,巧妙地回答道:“主子赏我的东西,肯定都是最好的,我会把它们供到香案上,天天感激主子的恩德。”陈女官满意地点了点头,陆贞放了心,却没有看到一旁的阿碧带着忌恨的目光朝自己看来。
两轮淘汰之后,屋子里剩下的少女已经不多了,一旁的小宫女连忙在每两个人身前放下一张书案,郑姑姑交代着第三轮挑选的要求,“好了,现在是最后一关了。大家都看看你们桌上,那有一份文书,在这炷香点完之前,你们得把它全部都抄好。大家准备好了吗?”
人员又重新分配了下,陆贞和阿碧刚好被分在了同一桌,阿碧一挥手,装作不小心把陆贞的水洗打翻在了桌上,水流满了陆贞的桌面。陆贞看着她,阿碧却装作无辜的模样,继续去写字了。
陆贞一筹莫展地走到郑姑姑身边,求助地看着她,“姑姑,我的桌子上面有水,您看……”
郑姑姑却一脸无动于衷,“你自己想办法吧。”
阿碧看自己计策成功,只要一炷香燃烧完毕,这个讨厌的路珍也只有走人,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陆贞情急之下一咬牙,将试卷贴到了墙上,悬着手臂写完了。陈女官注意到了她,待到宣布时间到了后,郑姑姑走到陆贞的试卷边看了看,眼睛一亮,“你会写簪花小楷?不错嘛!”
陆贞松了一口气,却听到门外小内侍的声音,“尚仪大人到!”
服饰极为华丽的王尚仪端端地走进大殿之内,女官带着一众宫女连忙躬身行礼,“恭迎王尚仪!”
王尚仪冷冰冰地环视了大殿一周,将每个人都细细看过,出言问道:“陈典侍,事情进行得怎么样啊?”
陈典侍毕恭毕敬地回答:“禀大人,下官已经录取了三十五名。”
王尚仪嗯了一声,刚刚远远地她就看到陈典侍对这名少女流露出赞扬之色,便看了一看陆贞的试卷,问她:“这是你写的?”
陆贞低着头,“是。”
王尚仪点了点头,“你是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
陆贞有一丝慌乱,她竭力掩饰着,拼命回想自己那张假官籍,“我叫路珍,是……东府人。”
王尚仪看她如此神态,心生一丝疑惑,皱着眉头问:“你连自己是哪来的都记不清?把她的官籍给我拿过来。”
底下的小宫女立刻找出了陆贞的官籍送上前,王尚仪扫了两眼,脸立刻冷住了,“什么东府人?上面明明写的是东平!还有,这官籍用的居然是去年才出的南江纸,明明就是件假货!”
陆贞看自己就这么被拆穿了,当即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尚仪大人,您听我解释……”
王尚仪却没理她,只是看着四周,话音里都透着冰冷,“你们怎么搞的,连张假官籍都看不出来?”她轻蔑地将那张官籍扔到了陈典侍的脚下。陈典侍紧张地捡起了地上的官籍,顿了一顿,叩首说:“下官该死!还是尚仪大人您火眼金睛!来人啊,给我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扔出去!”
眼见自己就这么错失机会,陆贞跪走到两个女官身边,连连磕着头,“两位大人,我是有苦衷的,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
但宫女们早已上前抓住了她,将她拖出到宫门外,狠狠地丢在了地上,门重重地在她面前紧紧关上了。陆贞的眼眶里闪着泪光,死死盯着对自己关上的宫门,泪水不禁流了出来,良久她才擦去泪水,向着夜色深处走去。
路过一片小树林时,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腕,她一声尖叫,只听到那人说了一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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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49
第14章:这不是你情郎么?
她鼓起勇气蹲下来推了推那人,却没有反应,她又推了推那人,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脚上拿下来,那人的身子被她翻了过来,她看到了对方的面容,大吃一惊,“原来是他。”
原来这人正是之前她帮过又救过她的那个年轻男子,只是为何夜深人静时会出现在小树林,又满身都是血迹?
她撕下几块布料,将他身上的几处伤口都牢牢绑了起来。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她推测对方大概是被人追杀。陆贞不敢和这年轻男子在原地多停留,努力想着怎么才能带着这个年轻男子逃得越远越好。
没多久,她就有了主意。
天色渐渐大亮,清晨的郊野弥漫着泥土混合着朝露的清新之气,温度也随着太阳升起而渐渐升高。忙碌一夜的陆贞隐隐有疲倦之意,一张脸也脏兮兮的像花猫似的,正聚精会神地在一所破庙外熬煮着东西。
过了片刻,她将罐子里草绿色的液体倒进了一只破碗里,一边吹着气一边往破庙里走去。刚进去几步,她发现那年轻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正打量着自己,那男人显然认出了她,一惊,“是你?”
陆贞嫣然一笑,“是啊,真巧,我们这可是第三次见面了。”她看他自然醒来,心下一宽,放下了手里的碗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快把药喝了吧,这地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大夫,我只能采了点车前草来熬水,我听人说过,这东西治刀伤剑伤什么的还挺管用。”
那男子似乎还不大相信,愣愣地说:“我还没死?”
陆贞看他这副模样,扑哧一笑,故意吓他,指着他粗声粗气地说:“不,你已经死了,喏,这是阴曹地府,我是牛头,你是马面。”
那男子本还在迟疑,听到陆贞这么一说,自然确信自己是逃离了危险,松了一口气,向她微微一笑表示感激,颤颤巍巍想接过陆贞递过来的药汁,却毫无力气,陆贞反应极快地将药碗递到了他的唇边,看他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陆贞收了他喝完药的碗,拿来一碗捣烂的药汁,又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之前帮他绑好的绑带,问他:“那帮人是不是跟你有深仇大恨啊,怎么下了这么狠的手?”
那年轻男子痛得满头大汗,只嗯了一声。
陆贞又好奇地问他,“那天你着急进城,也是怕他们追你?”
这次是一片安静,半天那男子又再嗯了一声。
陆贞仍觉得自己的疑惑没弄明白,“可守城门的都是些官兵啊,难道,你也是一个钦犯?”她虽然一直在等答案,手里却没停着,一直仔仔细细地将药汁均匀地涂到那人的伤口上。
年轻男子看她一直打破沙锅问到底,只能苦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算是吧。”
陆贞帮他涂完了药汁后,又用了几块干净的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认真地说:“那我们俩可以算是同病相怜了。你别那样看着我,放心,我上次救过你,这次也肯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只不过,我不想追问你的身份来历,也请你别问我为什么要逃婚……”
年轻男子本以为陆贞要继续追问下去,没想到她讲到这里就停止了,他略带惊讶地说:“好的。”
包完绑带的陆贞显然很满意自己包扎的手法,拍了拍手,说:“现在也只能用草药对付一下,待会儿我去买东西的时候,再顺便给你请个大夫过来。”
刚刚有点放松的那男子却一下紧张起来,急急地说:“不行,不能请大夫,他们肯定会追查过来的。”
陆贞却满不在乎安慰他说:“放心吧,他们找不到的。这儿可是王庄,离京城足有三十里,再加上昨晚那场大雨,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早冲干净了。再说,这儿附近的人都逃荒去了,不会有谁去告发你的。”
年轻男子听她这么一说,觉得眼前这女子的细心出乎意料,“这儿离京城有三十里?那你是怎么把我弄来的?”
陆贞指了指扔在破庙墙角的那团草绳,“用这个呗。”年轻男子自一醒来只注意观察自己所在的环境,之后又只管和陆贞说话,听她说完,才注意到她手上满是血印——一个年轻女子如何才能带着一个重伤不醒的男子连夜奔到三十里外,自然是彻夜未眠。他心里十分感动,内心的冰一点点融化,温柔地看着面前秀气的女子,低声说:“谢谢你了。”
陆贞却没有在意,只笑了笑说:“客气什么,你不也救过我吗?”那年轻男子看着她的面容,之前两次两人虽然都各自互相帮助了,但时间仓促,他也并没上心,眼下细细看来,虽然她满脸都是烟尘色,却不掩她五官的秀美。他心里一动,这女子,是不是和她有那么一点相似?再细细一观察,面前女子的眉目之中,却多了一丝坚毅。
此时陆贞已经利索地收拾好了东西,对他说:“我去给你找医生了,你稍等片刻。”
那年轻男子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陆贞渐渐走远,心中有一丝怅然。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没多久,竟然真的带着大夫来了。那大夫岁数不大,看起来倒是精通医理的模样,眼下里他愁眉苦脸地检查着躺在地上的年轻男子的伤势,叹着气说:“姑娘,他的伤,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轻啊。”
这男子心里咯噔了一声,没有表露出异样,只看见陆贞赔着笑对大夫说:“我也不懂,大夫,还请你妙手回春,尽快把我表哥治好。”年轻男子心里笑了笑,自己就这么成了她表哥——也难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了难免惹来是非,她还真是聪明。
大夫打断了他心里的小九九,“你把手抬起来一下。”
那男子将手努力抬起,脸上露出隐忍的疼痛表情。大夫摸了摸他伤口附近,又看了看,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难。”
年轻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语不发,只看着大夫在一旁开着方子,“你到镇上药店去按这个方子抓药,这一帖是吃的,一帖是敷的,还有,伤筋动骨得……得用点好东西补补。”陆贞极为听话地在一旁点着头,听到年轻男子的问话,“大夫,我这伤,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她听出那人极为轻描淡写地在问,但实际上很紧张自己的伤势。心里暗想,他真是骄傲得很。
大夫见的伤者也多了,只是回答说:“手筋都挑断了,你说呢?我看你也是个练武的人吧,以后再想拿剑,怕是难喽!”这句话等于是在说他以后就是个废人,陆贞心有不忍,看着对面的男子脸色越来越灰败——一个习武之人如果瞬间成了废人,简直生不如死。她想出声安慰,又觉得这时自己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年轻男子又追问:“断了?难道不能接好吗?”
大夫却一点都不给他希望,“神医华佗倒是用针缝过脚筋,可你觉得我像是活了四百多年的人吗?”
陆贞心有不忍,赶紧拦过大夫的话头,“大夫,咱们那边说话。”
她把大夫拽到远处,赶紧塞了半吊钱给他,大夫明白她的意思,说:“姑娘,里头那个,只怕不是你表哥,而是你情郎吧?本来我出诊一次,至少得收五百文钱,不过看你们住在这儿,也不像是有钱的样子,唉,就当帮你一次吧。我看他一脸愁样,估计没想到自己会受这么重的伤,你最好多劝劝他。”
陆贞没想到大夫眼光毒辣,一眼看出他们俩不是亲戚,她脸上一红,也不加分辩,免得多惹是非,“那就谢谢大夫你了。”
看两个人都渐渐走远了,那年轻男子知道他们是去谈自己的病情,他愣愣地躺在了地上,思绪飘到了远方——这些日子里,各种暗杀,死里逃生,现在自己却成为了废人,前途渺茫,忍不住悲从中来。刚刚救下自己的女孩子一定是知道自己救治无望,是个拖累,所以也一去不复返了。
热血冲上脑门,他拼命地尝试着想要用右手抓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但手反而哆嗦得更加厉害了,无论他怎么使力都没有任何成效,反而用力过猛,一下从草堆重重跌到了地上。
他尝试了几次,都跌倒在地上。之后再尝试,却连身子都无法抬起了。泪水缓缓从他的眼角流出,满心的志气都成了空,他发疯一样地用头撞着地面,“断了,都断了!你现在就是个废人!”
他气怒交加地重重撞着自己的头,眼泪落在了地面上,砸起了薄薄的灰尘,仿佛也在叹息他颠沛流离的命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慢慢挪动着,爬到了自己的剑旁边,用嘴和左手拔开了剑鞘,含泪一直凝视着。半天之后,下定了决心一般,那柄剑越来越靠近了他的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怒喊突然回荡在破庙上空,“你在干什么?”
那年轻男子睁开了眼,看见陆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返回了,她手上还提着一只鸡,正怒气冲冲看着自己。
陆贞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剑,又想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太好,舒缓了面容,嘱咐他不要乱来,就出去炖鸡汤了,那柄剑她牢牢收在身边,生怕他又想不开。
良久,她进庙里把他扶了出来,让他靠在外面的一棵大树上,和颜悦色地说:“看看,外面天气多好。多晒晒太阳,你的伤就会好得更快的。”
那年轻男子冷着一张脸,并不说话。陆贞也不生气,立刻去端了一碗鸡汤,装作一脸开心的样子对他说:“大夫说你要补补,这鸡汤香得很,你慢慢喝一点,好不好?”
她走到他身边,准备喂他,不料这人突然用左手一把推开了她,“你拿走!”
陆贞一时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鸡汤也大半泼在了地上。她依然带着笑安慰面前的人,“不就是受了点伤吗?干吗这么垂头丧气的?就算你的手以后可能有点不方便,但你至少已经活下来啊?依我看……”
一句话戳中了年轻男子的心事,陆贞又走到他身边,准备继续劝他,但他一把把她又推开了。
连着两次被推倒在地上,陆贞顿时火了,“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那年轻男子一脸的灰败,哑着嗓子对她说:“对不起,可是你用不着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的手……已经废了。”
陆贞听他这么说,更加是火冒三丈,“哦,这就是你想自杀的原因?欧冶子大师还真是瞎了眼,好不容易炼成一把宝剑,居然落到你这个胆小鬼手里!”
闻得此言,年轻男子不由得一震,目不转睛地看向她。陆贞继续说:“你趁早把那点小心思给我扔掉,我告诉你,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用不用得着,得我说了算!”
她越说越激动,想起自己这些时日的遭遇,眼眶泛起了泪花,她抽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说:“不就是筋断了吗?人家孙膑受了膑刑,司马迁被净了身,还不是活得好好的?都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怕伤不怕痛,依我看,你连我都不如!你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命苦?我还不是一样!我爹突然惨死,我大娘为了把我赶走,硬要把我嫁给一个糟老头子!我走投无路,做了一份假官籍,想进宫当个宫女躲一阵都不行……”
说到这里,她想放声大哭,可是不容自己软弱,她狠狠地擦去自己流出来的泪水,大声地说:“我要是像你这样窝囊,早就跳河了!可是我不认命!我偏偏要活下去!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堂堂正正地给我爹报仇,我要让那个恶毒的大娘看看,我不是她随便就可以踩扁的!我爹说过,人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希望!所以,你也不准死!”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汤放在年轻男子面前,假装恶狠狠地说:“这只鸡,是我用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买来的,你给我全部喝干净,一口也不许剩!听见没有?”她装作气呼呼地走出了门。那年轻男子一直看着她走远了的背影,她双肩一直耸动,但没有声音——他知道,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哭泣,但又好强得很,不想让自己看见。
过了一会儿,两眼红红的陆贞又羞涩地回到了他的身边,“嗯,那个,我刚才不该跟你发脾气……大夫都说了,你是个病人,我得对你多担待一些……这汤,你不想喝就算了。”
那年轻男子定定地看着她,这么坚强,又这么善良,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他的目光渐渐温柔,一把夺过了陆贞手里端着的鸡汤,“你说得对,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我没资格浪费。”
陆贞松了一口气,又连忙给他换药,看到伤口,脸上闪过一丝愁云,“这伤怎么不见好?明天得再请大夫来看看了。”
喝过鸡汤的他精神明显比之前抖擞了许多,和陆贞开着玩笑,“再请大夫来,你还有钱吗?”
陆贞一愣,只见这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从身上取出一块羊脂玉递给了她,“你拿这个去当铺当了,换点钱吧。”
陆贞一眼就看出了这块玉的好坏,接过玉随口说:“啊,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你肯定挺宝贝它的吧?”
那年轻男子有点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陆贞指着玉的边缘,“这边上这么光滑,你肯定天天都拿着它把玩吧。”
年轻男子挑了挑眉,细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呵,你心思还真细啊。没错,我是挺喜欢它的,可现在你都饿了好几顿肚子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乍闻此言,陆贞十分不好意思,连口否认,“你怎么知道!”她才说了一句,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这次她连脸都红了,赶紧起了身往庙外逃去。
那年轻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出声喊住她,“哎,你别走!”
陆贞含羞回过头,“什么哎哎的,我有名字,我叫陆贞!”
他没想到她会计较到这上面,也不明白女孩的心思,只是笑着说:“好,陆贞,你别走,我是说,那些鸡肉,你好歹也吃点……”
陆贞却很坚决地拒绝了他,“不行,你是病人……”
那年轻男子一急,脱口而出,“可你要是饿病了,谁来照顾我后半辈子?”
他一说出这句话,陆贞整张脸都涨红了,那年轻男子张大了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之间陷入了平静之中。
最后陆贞辩解似的开了口,“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大吉利是!什么后半辈子,难道你想在这破庙一直躺下去?能用得起欧冶子大师的剑,我看你的来头也不小,以后自然有一堆小厮丫头伺候你,哪还用得着我?”
那年轻男子看她这么着急地辩解,带着笑容一直看着她,陆贞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只能嘴硬地问:“你笑什么?”
那年轻男子慢条斯理地收住了笑容,庄重地说:“没笑什么,那个……我叫高展。”他说到最后一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和陆贞表明自己的身份。
陆贞看他这么正经,嗔道:“我又没问你名字……”
她自己越说越脸红,跑到了一边,盛起了瓦罐里的鸡汤慢慢地吃着,不想让高展看到自己的脸。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眼神一直都不敢往那边再看过去。
两人在破庙里将养了几日,闲暇时间里,陆贞就和高展说说笑笑,怕他又想不开,高展也明白她的意思,一时之间,倒是其乐融融。
几日后那大夫又被陆贞请来检查高展病情康复得如何,他仔仔细细又将高展的伤口检查了一遍,犹豫再三,“不是我不想医,这骨筋要是长不好,你也只能慢慢拖日子,拖到它自己长好为止啊。”
高展想起自己这几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上次你说过,要是用针把骨筋缝好,可能还有康复的希望?”
大夫闻得此言,大吃一惊,“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可不敢帮你缝筋啊,这种没把握的事,哪个大夫都不敢干。”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高展也并不意外,他微微一笑,“我也没想让你干。”转过头看着一旁的陆贞,温柔地问:“你呢,敢不敢?”
陆贞没想到他问的是自己,“我?你要我帮你把筋缝好?”
高展坚定地看着她,“没错,你不说过吗?人不能认命!我要是一直这么不紧不慢地养着,这伤或许过一年也不会好,还不如破釜沉舟一次,试试老天给不给我这个运气。”
陆贞眼睛慢慢睁大,看高展信任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一咬牙,“只要你敢,我就敢!”她进庙里找了一筐针线出来,问道:“这个成吗?”
那大夫本以为他们俩只是在说笑,毕竟这用针缝筋之事,历史上也只有关羽刮骨疗伤能够相提并论,都是常人难以忍受之痛,眼见陆贞真的找出针线,哪里有假,一张脸吓得煞白,脱口而出,“天啊,你们俩都疯了,这个……这个怎么行啊!哎,你先别下针,这线得先用酒煮过!”
他看两人其意已决,虽不明白这两个年轻人为何有这般大的毅力,但已深深折服,在一旁指导着陆贞怎么操作,又自己先调起了愈伤的药糊。陆贞看了一眼高展,他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陆贞咬住了嘴唇,小心地用刀先割开了高展受伤的部位,又在大夫的指导下找到了两段手筋的位置,用之前准备好的针线一点点地缝补起来,高展的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满脸都是痛苦之色,他怕影响到了陆贞,一直咬着牙没有吭声,等到陆贞差不多缝完了,终于呻吟出声。
陆贞缝完了最后一针,看着高展一张脸因为痛苦都扭曲到极点,十分抱歉,“对不起呀,我针线活不行,缝得不好看。要不,你回头再找个绣娘重新改一下?”她没注意自己一番话说得极为风趣,高展不由得笑了,就连在角落里忙着调药糊的大夫也笑了,还不忘记摇着头说:“年轻人,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大白天的就打情骂俏!”
陆贞本是无心之举,但被大夫一说,脸又忍不住红了。大夫倒是知情识趣,端着药糊走过来,咳了咳嗓子,对高展说:“小伙子,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的硬骨头!这几帖药,就当我送你的!放心吧,你这种苦都熬得过来,肯定会很快痊愈的!”
耳边听到“痊愈”两个字,陆贞忘记了之前的事,高兴地对大夫说:“那就借你吉言了!”
大夫又一本正经地嘱咐她,“现在他是没事,可晚上一定会发烧,到时候你多给他喝点盐水,多给他擦擦身子!”
陆贞一惊,“擦身子?这……”
大夫满不在乎地说:“他不是你情郎吗?有什么不方便的?”
陆贞不由得急了,也管不了别的了,辩解着,“大夫你胡说什么呀,他就是我表哥!”
但大夫明显不相信她的话,更加认定了她是因为年轻害羞,哈哈笑了几声,也不多说,留下了药,背着药箱就走了,只剩下陆贞一人呆呆地在外面站着,空气也好像都凝固了。
入夜后,凉风习习,陆贞放不下心,总记着大夫说的话,又回了庙里,她试了试高展的额头,“哎,你真的发烧了,还好外边能凉快一点。”
高展本来一直昏昏沉沉的,看她来了,艰难地说:“可我还是挺难受的,要不,你还是给我擦擦身子吧。”
陆贞只觉脸上一热,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都听到了?”
高展偏偏故作无知,“听到什么?”
陆贞又气又羞,但又不放心高展一直发着烧,心里思量了一番,还是站起了身,从外面打进来一盆水,用一块布轻轻帮高展擦着背上的汗,只把手放在上面来回僵硬地擦拭,眼睛却还是不敢看到男人的身上来。
高展得寸进尺地说:“嗯,擦擦这里,还有这里。”
陆贞一把把布扔进了一旁的水盆里,“哪有你这么挑剔的人?我肯帮你擦身子,你就应当谢天谢地了。”
高展看她一张脸在火光下红彤彤的,格外动人,忍不住又出言去逗她,“谢天谢地的不应该是我,是你才对。”他卖了一个关子,果然看到陆贞露出好奇的神色。
高展哈哈大笑,“还好我伤的是手,要是我跟司马迁那样……”陆贞的一张脸浮出气羞交加的表情,陆贞一把推开了他,站起身准备往外走,但刚才推得格外用力,高展被她直直地推到墙边,整个人撞到了墙上,半是牵动了伤口,半是为了吸引陆贞的注意,高展不由得出声呼痛,眼睛却没有什么变化,只一直偷偷在看陆贞的反应。
果然本来准备往外走的陆贞又返回了,走到他身边准备扶起他,“对不起对不起,撞痛了没有?”
高展看她一脸的羞涩,心中一处地方仿佛被人偷偷打开,温暖的,带着阳光,让他能够忘记这些时日里,太后对他无休止的追杀和父亲突然过世带给他的打击,让他在这人世间最底层的黑暗中度过。他不禁伸出左手用力握住了陆贞的那只手,“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
陆贞只觉得触手之间一阵温暖,整个人被高展拉近了不少,低下头,就能看见他额头上的细汗和嘴唇上的血痕,她轻声问道:“很痛吗?”
高展强挤出一个笑容,“也不是太痛。”
陆贞蹲到了他的身边,也不揭穿他,“我娘说,痛,就别忍着,告诉别人,心里也会舒服点……对了,我以前发烧的时候,我娘总会吹一支柔然曲子给我听,我现在也给你吹吹,好不好?”
她摘下了树枝上的一片新鲜叶子,放到了唇边,轻轻地吹着曲子,起先还有点生疏,之后就越来越顺畅。高展脸色微微一动,跟着她的曲调也渐渐哼了起来,闭上了眼睛,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娘亲,她还活着,还在给自己吹着柔然的曲子,会唤自己“湛儿”。那时候他以为,只要在娘的身边,什么都不怕,可是娘死了,死在了她一直信任的好姐妹的手里。
他沉浸在回忆里,陆贞却以为他睡着了,轻轻起身给他盖上了一件衣服。高展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看向了她,陆贞一惊,只听到他在问她:“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之前我俩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救我?”
陆贞拍了拍胸口,等心跳渐渐平复下去,方开口,“你没睡着?吓了我一跳。哎,不为什么,我从小就见不得别人受罪,能帮他们一点,就多帮一点呗。再说,就算受伤的不是你,只是个小猫小狗、小鱼小虾,我也不会见死不救啊。”
高展的脸上不由流露出一丝失望,“在你心中,我的地位,就跟一只只小猫小狗差不多?”
陆贞却没明白他怎么一下变得多愁善感了,只说:“那肯定不是啊!哎,你这人说话,怎么老阴阳怪气的?”
高展沉默了许久,才对她开口,“我爹是朝里的一个大官,以前他最疼我,还常说自己死之后,会把我们高家所有东西都留给我。可有一天,我正在外面办事,却突然听说他死了——没错,就跟你爹一样,莫名其妙就死了。我日夜兼程赶回家,可是突然发现,我继母趁我不在,已经扶持着她生的儿子霸占了全部财产。我想争,可我那个兄弟却是个好人,他身子又不太好,小时候就有大夫说他活不过三十岁。于是我想算了,大不了等他归了西,我再慢慢地把那些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再拿回来,可我继母还是不想放过我……”
陆贞一脸的恍然大悟,又有点感动他把这些私密的话都告诉了自己,“难怪那天你拼命都想混进城里去!不过,你继母能让官兵帮忙,想必你家的来头也不小吧?”
高展点了点头,“嗯,还行。”
陆贞感同身受,同情地看着他,“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是年纪轻轻就没了娘。”
高展看她也开始伤感了,出言鼓励她,“我还有一点也和你一样,那就是,永远都不认命。”他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天,我之所以会想不开,就是因为我家祖上留有祖训,凡是身有残疾的男子,都不得继承家业……”
陆贞一愣,有点生气,“这是什么破规矩?亏你家还是什么高门大户,怎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只要受伤就不能继承家业,那那些将军们、元帅们个个都别去打仗了!我告诉你,你要再为了这个犯倔,我可就真瞧不起你了。”
高展却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一直等她说完,才笑着说:“说得对,等我以后当了家主,就把这条破规矩给废掉。”
陆贞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她一直和高展说说笑笑,本来都忘记了有正事要和他说,现在又想了起来,从怀里掏出高展的那块玉佩递给他,“你想通了就好啦。这只玉佩这么重要,你还是把它收起来吧。我娘曾经给我留下过一支九鸾钗,可为了做假官籍,我只能把它给变卖了。到现在想起来,还是心痛得不行。所以,只要没到生死关头,咱们最好还是留着它。”
高展有点好奇,“你没当掉它?那你哪有钱请大夫?”
陆贞只淡淡地说:“你没见这外面树上还结着柿子吗?我今天摘了两筐,挑到镇上换了点钱。”
高展的好奇心更浓了,“这树这么高,你是怎么摘下来的?难道,你是爬上去的?”
陆贞不以为意地说:“那又怎么样?”
高展啧啧称奇,笑着说:“这我可真没想到,爬树这种事,向来是男人干的啊。”
他没料到自己不经意说的话让陆贞脸色一变,陆贞咬着牙不服输地说:“谁说女人就不能爬树了?我告诉你,女人一直就不比男人差!汉朝的窦太后垂帘听政四十年,难道她不是个女的?岭南冼夫人一个人治理南疆,难道不比男人强?就算是我,除了力气小点,又哪点不如你?”
高展看她说着说着动起气来,逗着她,“好远大的志向!我看当女秀才都委屈你了,你起码能当个女宰相!”
这下陆贞真的有点生气了,“你不信就算了。”她把头扭到了一边。
高展连忙去哄她,“我信,你的话,我都信。”他急急地把手里握着的玉佩塞回了陆贞的手里,“这块玉佩,我拿出来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亲人送给我的信物,从今天起,我就把它交给你了。”
陆贞有点不好意思,推回给他,“不行,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拿着吧。”
高展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刚才不是说过,咱们最好还是留着它吗?”
他刻意强调着“咱们”两个字,陆贞又怎么听不出来,一张脸立刻又通红通红,马上又把脸低了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默默收起了那块玉佩,算是默许了高展的话。
两人就此在破庙里住了下来,陆贞时不时摘一些柿子去集市上卖,换回一些铜钱,又给两人添置了一些新的衣服。等到高展稍微好一些了,也能给她帮帮忙,在河边抓一些鱼,又或者在附近抓一些野兔什么的,一时之间,倒是衣食无忧,就像是一对平凡小夫妻那样。
这天陆贞早早就去河边洗衣裳,高展闲着也是闲着,一路跟着她去了河边,目不转睛地含笑看着她。
水里突然有鱼被陆贞惊到,说时迟那时快,高展迅速地出剑,一条大鱼伴着他收回剑的动作从河里被扎起。高展开心地对陆贞说:“今晚我们能加菜了。”
陆贞看他这副模样,也咯咯地笑了,“嗯,果然是练过武的人,就是不一样!我看你手上的伤差不多全好了,估计再过几天,你就该回京想法子对付你继母了吧?”
高展手里拿着刚才抓住的鱼,怅然若失地说:“我还真有点不想回去,总觉得就这样跟你待在这儿,过过农家生活,也挺不错的。”
陆贞有点失神,正了正色才说:“开什么玩笑,这破庙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我又不怎么会做饭,再过几天,你就该烦了。”
高展认真地看着她的面容,心里有一丝恍然,坚持着说:“我永远也不会烦的。”
陆贞感到了什么,低着头把洗好的衣裳收回了盆里,起身准备回去。高展出言道:“你等等。”陆贞停住了脚步,目光追随着他,只见他从地上采下了一朵白色的野花,又细心地走到了陆贞的身边,为她别在了耳边,柔声说:“白色的花和你很配。”
陆贞一呆,柔情蜜意从心头流过,只觉得野花的香气围绕在自己身边,久久不散。她动都不敢动,生怕只要自己不小心,这份触手可及的幸福又要离自己而去,一时思绪万千,差点流出泪来。
高展接过她手里的盆子,走在了前面。回头看她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笑了一笑,出声提醒她,“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回去吧。”陆贞哦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跟在了高展身后。她始终不好意思和他并排走在一起,怕他笑话自己。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家。高展正准备放下手里的木盆,几个官差突然从一旁闪了出来,盯着高展看了看,出声喝道:“没错,就是他!”
高展最先反应回来,立时将手里的木盆扔向了几个官差,挡了一挡,拉起陆贞就跑。
两个人慌不择路,跑上了一个高坡,眼前是悬崖,已经走投无路。陆贞气喘吁吁地说:“他们肯定是来抓我的。高展,你伤还没好,不能跑这么快,你放开我……”原来她之前去帮高展找大夫的时候,就看到了官差在通缉那个叫“路珍”的自己,之前那个做假官籍的师傅并没有死,反而去官府里报了案。眼下关键时刻,看到了官差,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自己惹来的,不想连累他。
岂料她话音刚落,一支飞箭直直地朝着陆贞射来,高展一把拉过陆贞躲避,陆贞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往悬崖下摔去。
高展一急,右手抓住了下坠趋势的陆贞。他大伤才愈,让陆贞这么一带,自己也差点摔了下去。高展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额头上冒出大量的汗珠,出声安慰着陆贞,“坚持住,我马上想办法救你上来!”
但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连根草都没有,更别提有其他的可以帮手的了。这么坚持了一会儿,他的右手上又开始出血,整个人也渐渐向悬崖边滑去。
陆贞眼见不妙,急声说:“你快放开我,再这样下去,我们俩都得死!”
高展却咬着牙想要把陆贞拖上来,但整个人还是逐渐向下滑去。陆贞眼眶一热,咬咬牙,用另一只手拔下自己头上的钗,狠狠地向高展的手上刺去。
高展猛地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陆贞整个人直直地往悬崖下摔去。
他悲痛地呼喊着:“阿贞。”但悬崖间只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他的呼唤。陆贞闭上了眼:再见了,高展。爹,您若泉下有知,请不要责怪女儿。
耳边只有一阵阵的风声,她想:这就是要死了吗?紧接着,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有若隐若现的鸟声,鼻子里也沁入青草的香,紧跟着,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了脸上,陆贞呻吟着醒转来。
陆贞睁开了双眼,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到处都是伤痕,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她正身处在一个山谷的谷底,头顶上方一根树枝上还巍巍悬着几个野果,大概她在摔下山崖的时候,被上面的树挡了几挡,才不至于摔死。
陆贞苦笑了一下,发现肚子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在这山谷多久了。她努力地起身,走了没几步,又跌倒在了地上。咬了咬牙,她再次挣扎起身,努力够着树枝上的野果,一把抓下,大口大口吃起来。
几下吃完手里的果子,陆贞在身边找到一根粗大的树枝——估计是伴随自己一直撞落在地的。她拄着树枝做拐杖,艰难地一步一步在山谷里寻找着出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在山林里徘徊,她一阵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见自己的两条腿又红又肿,比刚刚的情况还要不乐观。
她擦着额头流出的汗,绝望地看着身边茂密的丛林。
隐约间,远方好像有人说话。她不置可信地抬起头朝那个方向看去,聚精会神地又听了听,狼狈地起身,快速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穿过了一片树丛,她终于看到了两个山民的身影,急忙大喊:“两位大哥,请留步!”
幸好山民驾驶着马车,陆贞上了马车,被带到了最近的集市上。陆贞打量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出言道:“大哥,到这儿就行了。”
她艰难地从马车上走下,又深深地给面前憨厚的男子鞠躬,“大哥,谢谢你们了。”
那男子摆了摆手,驾着马车去向了远方,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这时已经入夜,集市上已经没什么人,但之前陆贞在这边看到过自己的海捕文书,她不敢放松警惕,小心地沿着街道走着,一路走到之前请过的大夫家门口,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思考片刻,她从大夫医馆的后门摸了进去。
医馆里只点着一支蜡烛,此时正被大夫拿在了手里,他另一只手拿着两只药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后堂一路走到前堂柜台。
陆贞看他刚好一人,乘机闪身出现,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了一声,“大夫。”
没想到大夫回头看到她,吓得跌倒在地,一脸惶恐地叫着:“鬼啊。”
陆贞又惊又疑,上前一步准备扶起他,“大夫,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
岂料大夫连惊带怕,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大仙饶命!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没要想害死你们啊……”
他看陆贞一直盯着自己没什么表示,心里又怕又急,连忙自扇耳光,“我不该一时高兴,回来喝了酒就说胡话!可我行医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有人敢自己缝骨筋……大仙,全是我那个婆娘干的!是她告诉的官差!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她去啊……”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说完话,他吓得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缩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抬头。
陆贞明白了过来,她低头看自己浑身破破烂烂的,伸手摸了一把脸,也是满手的泥泞,不禁流露出一丝苦笑,知道大夫是做贼心虚了。她四处打量了一番,看到不远处一个打开了的柜子上写着“跌打损伤”四个字,便走了过去,取了一个药篓子草草地装了一些药酒和膏药,又拿过桌面上放着的一吊钱,轻轻往外走去。从始至终,大夫都没有敢抬起头来。
她有点惆怅,但既然事情演变到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从后院出去的时候,她也不忘记扯下那边晒着的衣服给自己换上,心里有了新的盘算。换了男装的陆贞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渡口,头上还戴着一顶邋遢的布帽,远远看来,就像是一个瘦弱的小厮。
丢给船家几文钱,她赶上了去赵家渡的最后一班船。船渐渐地开出,和王庄渐渐拉远了距离。陆贞目光看向了远方,心底掠过一丝惆怅:高展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被官差抓住了?
很快,船家打断了她的思路,夜色茫茫,船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走下来,放眼望去,这里明显比王庄要繁华许多。进入街道上,放眼望去还是灯火通明,还走着不少打扮奇异的胡商。
陆贞熟门熟路地走着,很快就拐到一条十分不起眼的小巷里,里面有一家米铺,掌柜的正在柜台上算着账,还没有打烊。
陆贞走近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掌柜的,我想找个住的地方。”
掌柜警惕地上下看了她几眼,拖长了声音说:“小哥,你找错了吧?我这儿是米铺,东街才是客栈呢。”他目光灼灼,一直朝她身后看去。
陆贞嘿嘿笑了两声,凑到他耳边说:“俺当然知道你这儿是米铺,可王家渡那些没路引的胡商,不都住你这儿吗?”
掌柜这才没了疑心,狡黠地笑了笑,“原来小哥是熟客啊,里边请!”他一路引着陆贞,嘴里问着,“小哥年纪轻轻,打哪儿来?在哪儿发财啊?”
陆贞故意流露出外地口音,叹了一口气,愤愤地说:“俺是株洲胡家的!前阵子赶马不小心,被马踢了一脚,管家留了点钱叫我养伤,结果活该我一时手痒,在赌馆里输了精光!那些人追得紧,俺只好先跑到王家渡避个风头……”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里摸出半吊钱,不动声色地递到了他的面前,“俺知道规矩,俺只住五天,只要一间下房!”
掌柜的眼睛里露出精光,打着哈哈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我也知道规矩。再说,住在我这儿,又有谁会来查三问四啊?”
陆贞不动声色地进了房间,这里虽然装饰简单,倒还挺干净。她之前和爹爹总是在外处理生意,对这些门道都十分清楚,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何况这里地处偏僻,用来养伤再好不过。虽说如此,在掌柜的收了钱告辞后,她还是小心地站在虚掩的窗户前,看他渐渐走远了,这才关好门窗,坐回了床上,慢慢地把裤腿卷了上来。虽然之前上过了膏药,但舟车劳顿后,她的腿还是明显地高高肿起。陆贞咬咬牙,从药篓里找出药油,一点点地给自己上新药,痛得满头大汗,上完药后也是疼痛难忍,好半天她才昏昏睡去。
在米铺里将养了几天,那大夫虽说人品一般,但医术的确不错,到最后一天,陆贞已经觉得自己行动自如了。她走到前面找到掌柜,“掌柜,跟你打听个事。这两天有没有商队去南陈的?俺想坐个顺风船。”
掌柜听到她这番话,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前两个月还好,最近西魏刚跟咱们北齐打得头破血流的,南陈的商队也害怕,所以来得少了……怎么,你不想回株洲了?”
陆贞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嘿嘿一笑,故作为难地说:“俺输的不只俺的钱,还有管家办货的黄金。俺会烧瓷器,南陈不是瓷窑多吗,俺想去那儿混口饭吃。掌柜,您老是地头蛇,帮俺想想路子。”
掌柜看陆贞去意已决,不假思索地挥了挥手,“眼下兵荒马乱,我也帮不到你。你自个儿去码头看看吧。”
眼见他这般表示,陆贞也不气馁,只是回了房间。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才一路走去了码头,挨个询问商队。可惜的是,她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给她答复。
陆贞正在失望之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惊,迅速回了头,却只是一个船老大模样的人。这人观察她很久,现在看她是要走了,才上前招呼她,“是你要去南陈?”
陆贞听他话里有戏,大喜道:“是,您家是不是正好有商队?”
那人一脸精明强干,又说:“算你小子运气!我们家的船正好明儿出发!看你也是个精干人,三十吊钱,拿来你就能上船!”
听到后面,陆贞惊愕地重复了一遍,“三十吊钱?”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慢悠悠地说:“是啊,从这儿到南陈,至少得走一个月的水路,一路上还得吃喝什么的,这三十吊钱,我可收得一点也不多。”
想起怀里只有几十文钱,陆贞不禁心灰意冷,但又不敢一口回绝,“大哥,俺自己做不了主,还得问问主人家,你等等啊。”
她垂头丧气地一路往回走,若有所思地摸出怀里那块高展送给自己的玉佩,想了又想,还是放回了自己怀里。她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了一队衙役身上,顿时惊得脸色苍白。幸好衙役看她穿着男装,并没有在意,很快就走了。陆贞惊魂未定地朝相反方向走去,没几步,迎头却又看见挂着自己头像的海捕文书在告示墙上飘着,吓得脚都软了。她四处张望了一番,没看到有注意她的人,倒看到远处有一间当铺,这次她没有犹豫,直接朝当铺里走去。
柜台上的人懒洋洋地看着她,显然没当她是个数。陆贞从怀里掏出玉佩递了过去,装着见过世面的口气,“俺家大人等钱急用,这玩意儿,你给俺五两黄金吧。”
那伙计本来斜着眼睛,只是随手接过,看了几眼后,却不禁睁大了眼睛,来回看来看去,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进后堂去找了掌柜。两个人在里面细细密密地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陆贞有点焦急,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门外溜去,万一他们认出来了自己,只有及时跑路了。
她正往门口挪动着,掌柜的已经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看着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小哥,您想当五两黄金?”
眼见现在自己想走也走不了了,陆贞只有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咋了?这是上好的和田玉,俺家主人要不是等着急用,哪能只当五两!你不收算了,俺去找别家!”
没想到掌柜里露出一脸的惶恐,连连施礼,连头都不敢抬了,“哪里,哪里,小人不敢!只是这玉佩太过贵重……”
他低着头连连唤着伙计,“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拿上来!”这伙计倒是个十分有眼力见儿的人,立刻用托盘端出一小锭黄金来。
掌柜的这才抬起头来对陆贞说:“小哥,我们铺子店小人微,收不起这么大来头的宝物。贵府大人要是有急用,请先拿这几两黄金应应急。”
陆贞反应极快,虽然满心的疑惑,立刻做出了傲慢的神情,“哼,你倒是个有眼色的!”她拿起黄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当铺,转眼就走进了一旁的小巷里。过了片刻,她又偷偷地溜回到了当铺门外,只是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挡在门口的棉布帘子的一角,只见掌柜瘫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不停地擦着额头上滚滚而落的汗,“还好我脑筋转得快!那块玉佩是长公主府上的!好在我以前也见过一块差不多的,要不然,得罪了贵人可就完了! ”
那伙计识趣地问了一句:“一块玉佩就那么厉害?”
掌柜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地说:“你知道个啥?这可是长公主的信物!长公主是谁?宫里面除了皇上太后和太子,就数她最大!拿着那个宝贝,别说随便找几两黄金,就是进了内宫,照样也能横冲直撞!”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陆贞回想起高展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我爹,是朝里的一个大官……”
她放下了棉布帘子,慢慢往街道上走去。没几步,她又看见了自己的那张海捕文书。不知不觉间,那块玉佩被她牢牢地抓在了手中,掌柜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回荡——
“拿着那个宝贝,别说随便找几两黄金,就是进了内宫,照样也能横冲直撞!”
她下定了决心,“不管了,就算是死,我也要赌这一把了!”既然大难不死,那么何不搏上一搏?输了,横竖就是个死,但要是赢了,只要自己还活着,爹的血海深仇,总有希望去报了。人生在世,回不了头,那就照直往前走,总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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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0:49
第15章:入宫
阊阖门外的侍卫今天很无奈,虽说面前这个女子长相清秀,可是他已经说了那么多遍了,要不是她长得好看,她也不想想,自己早就把她丢出去了,还怎么可能和她废话半天。
侍卫叹了一口气,“别在这儿闹了,选宫女的事早就完了,你明年再来吧。”
这女子自然就是陆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清爽的女装,她还是不死心,苦苦哀求着,“大哥,我求求你……”
两人正在纠缠不清时,宫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谁在那里大声喧哗?”
陆贞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一列车驾经过,连忙低下了头,侍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禀大人,这女子硬要进宫,说她想当宫女。”
那人哦了一声,有点好奇地说:“噢,谁这么大胆,敢私闯内宫!抬起头来!”
陆贞只能缓缓抬起头,却只见对自己问话的女人正是之前赶走自己的王尚仪,不由得大惊失色。王尚仪认出了她,冷哼一声,“又是你!上次的教训,看来你根本没有记住啊!”
她立时吩咐身边的侍卫,“给我乱棒打出去!”
眼见情势不妙,陆贞衰求道:“尚仪大人,您听我说!”
王尚仪并没有搭理她,只是催着侍卫,“手脚快一点!”她话音刚落,侍卫群里发出惊呼声,原来陆贞不知道什么时候抢了一把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你们别过来!”
侍卫们生怕惹出了人命官司,都纷纷地后退了。陆贞连忙掏出了怀里的玉佩,扬在了空中,“尚仪大人,我不是来捣乱的,求求您看看我这块玉佩吧!”
王尚仪冷冷地看着她,“本座可没那个兴致看你耍猴戏。你要想寻死,赶快动手好了!”
听到她说出这么不近人情的话,陆贞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希望,就这么快就没了吗?
一个稍显年轻的女声略带嘲讽地在平地里响起,“哎哟,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啊?我怎么一会儿听到死,一会儿听到耍猴什么的呀。我说姐姐,这阊阖门好歹也是内宫重地,你这是在唱哪出好戏呢?”
陆贞睁开眼,只见一个容颜俏丽的女人站在了王尚仪身边,面带奚落,同样也是女官的打扮。王尚仪果然有了怒气,“娄尚侍,这儿没你什么事。”
娄尚侍看王尚仪动怒,心里大为快意,上前走近一步,嘴角含笑着说:“王姐姐,你这话就见外了,内侍局里就咱们俩在管事儿,你有了麻烦,我这个做妹妹的,能不来关心一下吗?”
娄尚侍之前就在远处观看了许久,只要能和王尚仪杠上,她就想掺和一脚,两人平日里早就斗得不可开交,只不过势均力敌,谁也不能奈何得了谁。
她刻意地朝陆贞看着,面带笑容,“哟,你这个小姑娘长得倒挺标致的,还有几分像……哎,你老举着把剑干吗?来来来,快放下来,让本座看看,你说你有个什么玉佩呀?”
陆贞一眼看出这两人面和心不和,眼见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立时放下手里的剑,将玉佩递给娄尚侍看。娄尚侍反复翻看了几遍,眼睛一亮,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拿到这玉佩的?你来内侍局,到底想干什么啊?”
陆贞看她这副情形,知道她认出了自己这块玉佩的出处,就低声说:“我叫陆贞,玉佩的主人告诉我,只要拿这个来内侍局,就可以入宫当宫女。”
娄尚侍果然满不在乎地说:“嗨,那还不容易!”她叫过自己身边的心腹,“腊梅,你带这位陆贞姑娘去找陈典侍,就说我说的,这回的宫女,就多录取一个人。”
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顺利,陆贞睁大了双眼,感激地看着面前的人,“谢大人恩典!”
王尚仪看娄尚侍专门和自己作对,冷笑了一声,“娄尚侍,你敢!她之前可是假造官籍都想进宫,要是出了什么祸事,你担得起吗?”
娄尚侍媚笑着说:“我担不起,可是长公主殿下担得起啊!”她得意洋洋地拿着玉佩走回王尚仪身边,生怕她看不见细节,“姐姐您一向见多识广,这回怎么连长公主殿下的信物都不认识了呀?前几天她刚刚去玉皇山给太子殿下祈福,你倒好,转头就想驳她的人情?”
娄尚侍果然看到王尚仪脸色一僵,大为得意,火上浇油地说:“你看她这个样子,长得多像萧贵妃娘娘啊,难怪长公主会挑中她。”
王尚仪狠狠瞪着她,“不许胡说!”
娄尚侍眼看自己目的达到,悄悄地说:“呦,姐姐你该不是在……害怕?怕皇上一见这小姑娘,就喜欢上啦?”她这话就是故意说给王尚仪听的。说完了后,她又笑吟吟地一把拉过陆贞的手,把玉佩还给了她,“好啦,这没你事了,快跟腊梅一起进去吧。”
陆贞看王尚仪没有再赶走她,恍然大悟地说:“是!”她兴高采烈地跟着腊梅先走了,只留下娄尚侍眼含深意地看着她的背影,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她对王尚仪说:“哎,今天秋高气爽,我倒是看了场好戏!王姐姐,太后她老人家还要我出宫办点事,我就先走一步了啊。”
王尚仪强自忍着,看娄尚侍趾高气扬地走远,才阴沉地说:“哼,长公主硬要送她进宫,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姓娄的,你就算能让她进了宫,我也能让她滚出去!”她挥袖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风,卷起了阵阵的落叶,也不知道往哪边吹去。
但此时的陆贞并不知道刚刚有了这番变故。陈典侍认出了她,话里有话地说:“你居然又来了。”陆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陈典侍却又说:“走了又进来,后宫就是需要你这种有本事的人。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贞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也不解释,只是回答:“我叫陆贞。”
陈典侍在宫女名册上很快地写下了她的名字,又亲热地递给了她一块木牌,仔细交代着,“好了,明天辰时三刻,你拿着这个宫牌到阖闾门,自然会有人接你入宫。”
陆贞对之前的经历还有点心悸,忐忑不安地问她,“这次,您不用看官籍吗?”
陈典侍笑嘻嘻地拍着她的肩膀,“哪还用得着?尚侍大人亲自为你作保,比什么官籍都管用!”
皇建元年,也正是陆贞入宫的这一年。北齐大兴内宫,后宫以萧贵妃为尊,另有赵嫔、陈贵人、徐芳仪等妃嫔五人。宫内内府局隶有太监一千名、宫女两千名。内府局掌前宫诏令传达、木土营造之职,掌局者名为三品太监,下辖四品少监、五品内监、七品掌事等四十五人;内侍局掌管后宫大小事务,三品掌局命妇暂缺,由四品尚仪、尚侍两人共同署理,下辖五品司衣、司宝、司膳、司正、司仪及司计,分掌后宫的衣饰、珍宝、膳食、法令、仪仗以及财帛之事,六司之下,尚有六品典侍、七品掌侍等女官。每月逢五,两局均效仿前朝,启殿理事,处理内宫一般事务。只有事涉重大,才上报贵妃萧氏及太后娄氏决断……
背着小包袱的陆贞跟在年长的宫女身后走过宫殿区,宫女回头和她解释着:“那是昭阳殿,皇上住的地方;那是含光殿,是贵妃娘娘的寝宫;太后娘娘住的是后面那排大殿,看到上面写着鲜卑文的牌匾没有?”
陆贞睁大了眼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日出东方,天地间茫茫一片金光,屋檐上一抹白雪,将日光折射成万条金蛇。陆贞小心地分辨着殿上的字,口里也随即说出:“仁寿殿。”
年长的宫女好奇地看着她兴奋的脸,“你识字?”
陆贞有一点害羞,微微低了头回答:“认识一点。”
宫女看她神情谦虚,点了点头说:“你长得又水灵,又识文断字,难怪这批见习宫女都入宫快半个月了,尚侍大人还特意把你拨进来。”
陆贞的头低得更厉害了,乖巧地说:“谢谢大人夸奖。”
宫女心里十分欢喜她这番话,但还是四下打量了没有闲杂人等,连忙说:“可别乱叫,我只是一个二等宫女,哪当得起这个称呼?只有女官大人们才能称大人,你要是不小心叫错了,没准就被打板子赶出宫去了!”
陆贞郑重地说:“谢谢姑姑教诲。这一等二等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宫女看她乖巧,又会说话,心里怜爱多些,也就告诉她说:“宫里面也把宫女分成四等。每个宫室掌事的,多半是一等姑姑。像我这样年纪大点的,是二等,你们这些刚入宫的和那些有罪的宫女们都一样,都是没有等级的,要等见习完了,过了考试,再分配了宫室,才能做上三等呢……”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前进,不知不觉走近了一所宫院,灰蒙蒙的外墙,十分不起眼,陆贞完全没有注意。她想着刚才宫女说的话,口中称奇,“还要考试?”
年长宫女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前方示意她,“那当然,每次见习宫女都有上百人,最后能留下来的,也不过三分之二罢了。喏,前面就是用勤院,你以后就要在这待上整整两个月,不,一个月。”
她熟门熟路地带着陆贞进了院门,扬声问道:“杨姑姑在吗?”
殿外突然闪过一个宫女,看面容也上了年纪,眼角都生出细细的皱纹来,打扮和陆贞身边的年长宫女一模一样,她看着陆贞身边的人淡淡一笑,“娄尚侍宣她去内侍局了。有什么事,找我也是一样。”
这年长宫女看到她出来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那敢情好,谁不知道用勤院里你宋姑姑就是半个当家的!这个小宫女叫陆贞,是陈典侍大人刚刚增补过来的,我奉命把她送到用勤院来。”
宋姑姑还没怎么明白,有点疑惑地对年长宫女说:“现在才送来?可她们都已经……”她目光看向了殿内,一排小宫女都在里面训练着礼仪,不由得有些为难。那年长宫女岂不明白她的想法,只凑到她身边悄悄地说:“你这就别管了,典侍大人把她送来,你收着就是了。再说,这还不是典侍大人的主意……”宋姑姑顺着她说话的意思打量着陆贞,先看了几眼,心里咯噔了一声——这小宫女,倒有几分萧贵妃的样貌,立时恍然大悟,“多谢姑姑提醒!我这就带她过去。——你叫陆贞是吧?”这最后一句话是看向陆贞说的,因此声音也格外提高了几分。
陆贞跟在宋姑姑身后进了殿内,好奇地左右打量着,只见一排小宫女笔直地站在那儿,头上还顶着茶盘,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宋姑姑在这时发话了,“好了,放下先休息一下吧!”
原来这是训练的一种。听到宋姑姑让大家休息,小宫女们眼里都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宋姑姑指着陆贞说:“这是新来的陆贞,以后就是你们的姐妹了。陆贞,你以后就住三号房,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事,阿宁,你多帮帮她。”
一个小宫女恭敬地出列答了声“是”,陆贞立刻跟着她回了队列里,站到了队尾。宋姑姑满意地说:“好了,都快中午了,你们散了吧,待会儿吃完饭,下午再接着练。”
小宫女们怯怯地等到宋姑姑走出了门,才一拥而上围到了陆贞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你叫陆贞?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陆贞被她们的热情迅速感染了——离家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和许多人亲亲热热在一起,她笑着回答:“嗯,是的……我前些日子生了病,所以才晚了……”
但一个尖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祥和,“你撒谎!”
众人都有点疑惑地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只见陈秋娘和沈碧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陆贞。沈碧讥诮地上下打量着她,陈秋娘站在她身边大声地说:“我们认得你!你根本不是因为生病才晚入宫。上次在宫女择选处,我们亲眼看着你因为假造官籍被尚仪大人赶出去了!”
陆贞看别人都在看自己,连连摇着手,“没有没有,我没有假造官籍,那只是个误会……”
陈秋娘看她竟然还在狡辩,尖声嚷嚷,“什么误会,当时你边哭边求饶,还说自己是迫不得已,现在怎么全忘了?”她生怕别人还不相信自己,立时指着一旁的几个宫女,厉声问她们:“那会儿你们不也在吗?”
那几个宫女本准备置身事外,却被陈秋娘拖进浑水,面色尴尬,只是一言不发。陆贞惨白着脸说:“那确实只是个误会,我现在不是已经进宫来了吗?”
阿碧看她的说辞让一旁的宫女有所动摇,闷哼一声,上前一步,不客气地说:“哼,明明就是个骗子,还敢嘴硬!”
一时间宫殿里吵成了一团,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三十出头、穿着绯色宫衣的女人走进了殿,这人皱了皱眉,扬声道:“谁在吵闹?”
众人回头发现一早出门的杨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杨姑姑出名的严厉,所有人立刻收了声,大气都不敢出。偏偏阿碧非要赶尽杀绝,上前一步,得意洋洋地指着陆贞说:“杨姑姑,您回来了?这个人是个骗子,她是拿着假官籍进宫的!”
杨姑姑冷冷地看着她,看她这副模样,自然知道刚才为何如此骚乱。她吩咐一旁跟着自己的宫女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谁让你开口说话的?给我掌嘴!”一言既出,早有人上前拉着阿碧,狠狠的耳光铺头盖脸地扇了下去。
阿碧没想到自己却遭这番变故,本准备看陆贞的好戏,几个耳光打下来,这才回了神,泪水涟涟,以为杨姑姑没听清楚,兀自分辩着说:“杨姑姑,可她真的是假造官籍进来的……”
杨姑姑皱了眉,这女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伶俐,今天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她看着阿碧话里带话地说:“学了半个多月宫规,你怎么还没一点长进?是真是假,轮不到你说话!每个宫女,都是内侍局的女官大人们三审五验才录取进来的,莫非你认为,自己的本事比大人们还大?”
阿碧心里一寒,低声说:“阿碧不敢!”
杨姑姑指着她,缓缓环视大殿四周,“谁要不守规矩,这就是榜样!你们给我记住了,进了宫,一切都得守宫规。主子没让你说话之前,你就不能开口。主子赏你耳光,那也是恩典!”
屋里一片安静。杨姑姑又盯上了陆贞,“你,跟我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门,宫女们都在看阿碧笑话,没人注意到陆贞跟着杨姑姑走到了外面,紧跟着就跪在了地上。
杨姑姑吩咐下面的宫女给自己搬来了椅子,坐在了大树下,泡了一壶茶,许久才站起身走到陆贞旁边厉声说:“果然还有几分耐性,难怪能走得动通天的路子。不过,你给我记好了,我杨挽秋可不管你是娄尚侍还是长公主的人,一律一视同仁!呵,刚进宫就跟别人争执,别以为你身后有人撑腰,就可以得意轻狂!”
陆贞连连分辩,“姑姑,我没有,是阿碧……”
杨姑姑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住口!你是不是也想像阿碧那样,吃几个耳光?我告诉你,你们都是奴婢,进了宫里,都是来服侍主子的!从今往后,你都给我待在这个用勤院,好好地学习宫规!好好地学习怎么侍候主子,怎么说话做事!你本来就比别人晚来半个月,要再不好好用功,到时候通不过考试,你就自己收拾包袱回家吧!”
她挥着衣袖先走了。陆贞犹豫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问清了就寝的宫殿后,走到了一扇门前,又不敢进去了。
门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了,却正是那个叫阿宁的宫女。阿宁认出她来,亲热地过来牵着她的手往里走,“陆贞,快进来呀,我们一直都在等你!”陆贞胆怯地走进来,一眼看到了角落里的陈秋娘和阿碧。阿宁反应极快,指着她们悄悄对陆贞说:“别理阿碧和陈秋娘!那个陈秋娘一听说阿碧的爹是个大官,就天天在她跟前献媚!来,你就住这张床。我们这批宫女,一共有两百名,分住在十间屋子里。咱们这间朝南,冬天最暖和了!”
陆贞放下了自己手里紧紧握着的包袱,真挚地对阿宁说:“谢谢你,阿宁。”
阿宁不以为意地说:“谢什么呀,咱们在宫里待了半个月,每天卯时起,戌时歇,除了吃饭喝水,都得到大殿练手艺,学宫规。要不是今天你来,宋姑姑也不会放我们中午回房休息。哎,快跟我说说,最近外面又有啥新鲜事?”
她这话一出,不少宫女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围了过来——大家都离家不少日子,又年纪小。这样一来,偌大的屋子里,只看到阿碧和陈秋娘在角落里,装作没有发现陆贞来一样。陈秋娘忍不住,间或好奇地看过一眼,立刻又被阿碧叫了回来。阿碧心里暗暗发愿:总有一天,一定要把你这陆贞赶出宫门外。
进了用勤院几日,每天都是重复训练,倒也没什么大事。这天一早仍是宋姑姑在做示范,“给主子献茶的时候,茶盘得过头顶,手腕要直,不能抖,喏,就像这样子!”放置茶杯的托盘被她高高举过了头顶。
小宫女认真地在一旁学习着,宋姑姑放下手里的托盘,吩咐道:“好,你们自己练吧!”
她站在一边,等小宫女把托盘举起时,出言提醒,“现在我要在空杯子里加上水,大家都给我端稳了!”
轮到陆贞时,她正稳稳托着盘,不料一缕开水直接浇到了她的手腕上,平日里训练用的水都是冷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手哆嗦了一下。宋姑姑厉声说:“怎么,端不住了?”
陆贞咬着牙说:“不是,姑姑,我还端得住!”
但宋姑姑并没有走,一壶开水紧接着直接倒进了她的衣袖里,热气腾腾。她尖叫了一声,茶碗随即摔到了地上,顷刻粉碎。
宋姑姑立时发威,“好啊,陆贞!你不认真练习也就算了,还摔坏了这么贵重的越窑连珠杯,看来,这宫里是留不住你了!”
事情突发,陆贞看出宋姑姑是摆明了要找自己的错处,心怦怦直跳,但不忘记解释,端正给宋姑姑磕了个头,道:“姑姑,陆贞知错!但是这杯子不是越窑连珠杯,您看它胎色发黄,釉面粗糙,还有这么明显的冰纹,一看就是瓯窑最平常的瓷器!这种杯子市面上大约五十文钱一个,陆贞愿意赔偿,只求您别赶我出宫!”
宋姑姑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另外一旁的杨姑姑听到声响走过来,“出什么事了?”
宋姑姑只能尴尬地掩饰,“没什么,是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陆贞这才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没有问题了。一行人训练到入夜才算结束,陈秋娘抢先进了房门,直直就躺到了床上,却很快就跳了起来,“谁干的!”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提起自己的被子,上面还滴滴答答地流着水。
一众宫女都惊呆了,紧跟着另外一个人也尖叫起来,“哎呀!我的被子也湿了!”这下每个人都紧张地开始检查自己的被子,陆贞扑到自己床前,却发现自己的被子丝毫无恙。
她还没回过神,阿碧已经气冲冲走到她面前兴师问罪了,“你说,为什么要浇湿我们的被子?”
陆贞愣愣地看着她,“不是我干的!”
一个宫女在一旁小声地说:“阿碧你别乱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是陆贞做的?”
阿碧冷笑了一声,指着陆贞手里的被子,又一把夺过来在手里抖了几抖给身边的人看,“那为什么别人被子都湿了,只有她一个人的是干的?这都快到冬天了,你想让我们一晚上都盖着湿被子?陆贞,你的心到底有多黑啊!”陆贞的被子果然是干的,这样一闹,别的宫女都不大相信陆贞了,一时间议论纷纷,吵成一团。
回想起白天的遭遇,陆贞一咬牙,从身边端起自己的一盆水往床上一倒,“现在你满意了吧?我刚才明明和你们一起进的门,哪有时间浇湿这么多被子?”
话音刚落,宋姑姑却走进了门,目光灼灼地看着陆贞,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阿碧缩到了一边,陈秋娘愤愤地上前告状,“姑姑,陆贞把我们的被子都浇湿了。”
陆贞毫不迟疑地分辩,“不是我干的……”
宋姑姑脸一板,“那你怎么证明不是你干的?”
陆贞看她这副神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她绝望地低下头。宋姑姑一阵洋洋自得。陆贞猛一抬头,坚定地说:“姑姑,宫规上说过,无证即无罪。您不能单凭几床湿被子就断定是我干的!我要见杨姑姑,请她来说个理!”
听到陆贞这么说,宋姑姑免不了有些慌乱,“杨姑姑那么忙,哪有时间管你们这种小事?陆贞,你深夜吵闹,影响大家休息,我罚你去净房把所有马桶都洗干净!”
一旁一个眼明的宫女也看出了端倪,气愤地说:“可是……”
陆贞生怕她得罪了宋姑姑,拦住了她的话头,看向了宋姑姑,“是,姑姑,但能不能请您给大家弄几床干被子?”
宋姑姑本来苦心酝酿,以为自己折腾一两下,陆贞就一定会被赶出宫门,也不枉费了王尚仪嘱咐自己赶走陆贞的一番苦心,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眼下白白地让陆贞做了人情。她生气地说:“好!别人都有干被子盖,你今天晚上就睡净房去吧!”
陆贞淡淡一笑,往净房走去。这时节是最冷的时候,净房四处透风,泼水也成冰,透过窗户的缝隙,屋外白雪折射进来浅浅白光,四下寂静一片,宫女们平时唧唧喳喳说话的声音都已经消失,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陆贞反而觉得自己心里一片宁静,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在小小的天地里找到扎根的角落。细细回想白天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宋姑姑为何在短短几天里对自己彻底变了样?陆贞脑海里不禁闪过王尚仪那张冷冰冰的脸,她说过的话语比这最寒冷的天气还要透彻入骨——这世间的人情究竟能冷至何?
陆贞握紧了手里的玉佩:高展,你还活着吗?我会坚强坚强再坚强地活着,你也好好地活着,期待着我们一定会有再次相遇的那天。
她吃力地搬着马桶,洗刷到快天亮才忙完,这才找了点稻草铺垫到稍微干净的角落里和衣睡下。睡梦里高展对她展露着笑容,就好像回到最初破庙里的时光:他们围坐在炉火边烤着鱼,突然一只老鼠窜了过来,从她手里抢过了鱼。她哎呀一声,从睡梦里惊醒,却看见一只大老鼠慌乱地从自己脚边敏捷地跑过。陆贞这次彻底放声尖叫了,脱下脚上的鞋,准确无误地砸向了老鼠。
好半天她才平静了下去,拿着手边的一块石头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喃喃地说:“高展,你在哪儿啊……”
受了惊吓的陆贞没多久又昏昏睡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天边已经微露鱼肚白,身边一片冰凉,面前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陆贞跳起了身,施礼道:“给姑姑请安。”原来杨姑姑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她身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陆贞之前划在地上的字。看陆贞醒了,她微微一笑,“是你写的?这笔体结构,倒是有几分意思,很像我一个故人的手笔。”
陆贞低头一看,发现地上自己零乱写的“高”“陆”等字。像是被杨姑姑洞穿了自己的小秘密,她也没留意对方的最后一句话,只是颇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胡乱写写。”
杨姑姑看她脸颊一片晕红,好心提醒,“高姓在我北齐是国姓,以后不可乱写。”
她用脚轻轻抹去地上的字,柔声问陆贞:“昨晚上在净房待得怎么样?”
昨晚她就听说了事端,本以为陆贞今日会和自己哭诉,但陆贞平静地说:“还行。”
杨姑姑上下打量着陆贞,看不出她身上会有的一般纨绔子弟的骄纵,不禁一笑,“嘴还挺硬的。行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回去跟大家一起练习吧。”
陆贞没想到杨姑姑没有为难自己,她有点发呆地看着杨姑姑走出净房的身影,赶紧也追了出去,往正殿跑去。今日事今日毕,新一轮的训练也应该开始了,远远就能看到小宫女们忙碌的身影,她心头一热,加快了脚步,悄悄走到了最后一排。
没多久,宋姑姑就发现了她,厉声把她叫了过去,“陆贞,你过来!”
陆贞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走出宫门外。宋姑姑指着净桶说:“这就是你昨晚刷的马桶?脏得跟锅底一样,再去给我重刷!”
这就是直接找自己的麻烦了。陆贞忍无可忍地说:“姑姑,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一直想把我赶出宫去?我明明没有得罪过你……”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宋姑姑。宋姑姑自己心虚,有点尴尬地转过了头,嘴里还说着:“你是没得罪过我……”
陆贞试探性地肯定说:“是王尚仪对不对?”
宋姑姑没有回答她。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陆贞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后,一咬牙,“姑姑,您至少应该去打听打听,我可是娄尚侍大人特别恩准入宫的。你这样故意为难我,就不怕得罪别人吗?”
她说完一番话,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又回了队伍里继续自己的训练。这一次,宋姑姑没有再找她新的麻烦了。但平静的生活意味着底下的波澜会更加激烈,而所有的争斗,渐渐拉起了最初的帷幕。
过了几日,是娄尚侍过来例行检查的日子。她带着一行宫人进了用勤院,指了陆贞和另外一个宫女斟茶过来。她满意地看着陆贞流畅地做着动作,赞赏地看着一旁的杨姑姑,“还行,杨姑姑你是调教小宫女的老人,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这一幕被远处的陈秋娘看在眼里,更加坚定了娄尚侍偏心。她咬了咬嘴唇,从队伍里站了出来,高声说:“尚侍大人请留步,奴婢有要事禀报!”
杨姑姑看她这么没规矩,皱眉怒喝:“大胆!”
娄尚侍本来已经准备离开,此时却回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陈秋娘,不紧不慢地说:“无妨,你说吧,到底有什么要事?”她既然已经发话,杨姑姑也就不便多说,只是盯了陈秋娘一眼,又看了一旁的宋姑姑良久。
陈秋娘信心满满地指着陆贞说:“大人,我要告发这个陆贞!她不是什么好人,是个混进宫来的杀人犯!”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娄尚侍也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杨姑姑见情势不妙,挥了挥手,一行宫女都先离开大殿。阿碧深深看了陈秋娘一眼,嘴角还带着笑意,一语未发,就跟着众人离开。顷刻间,正殿里空空当当,只有娄尚侍、腊梅、杨宋两位姑姑、陆贞和陈秋娘。
陈秋娘详细说了一番,极尽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还不忘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海捕文书递到娄尚侍手里,“尚侍大人,您要是不信,我这儿还有张海捕文书可以证明!”
娄尚侍展开看了看,将画像扔到了陆贞的脚下,“陆贞,你有什么话说?”
陆贞看到陈秋娘隐隐露出笑容,还不忘记去看宋姑姑的脸色,心里更加清楚了几分。她捡起地上的画像,不慌不忙地说:“尚侍大人,我的来历,您是最清楚的。这海捕文书上的女子只是碰巧和我相似,但根本就不是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入宫这些天,还有人说我长得像贵妃娘娘呢。我要是钦犯,哪里敢进宫来?再说,这画像上的名字虽然也叫路珍,可却是大路的路,珍宝的珍!”这番说辞,她这几日都在心里反复思量过,没想到真的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陈秋娘看陆贞强自辩解,娄尚侍脸色又开始松动,着急地说:“你胡说,哪有这么碰巧的事?脸长得像,名字也差不多!”
陆贞挺直了身子,她也注意到娄尚侍脸色开始好转,镇定地说:“尚侍大人,您要是不清楚,大可以向长公主府查问,要是陆贞确系杀人凶手,一定听任大人处置……”
陈秋娘越发急了,“大人,您别听她狡辩,什么长公主少公主……”
杨姑姑早就看到了她和宋姑姑之间的眉目往来,就在这时适时喊道:“住嘴!竟敢侮辱长公主名讳,你不想活了!”
陈秋娘受了一惊,吓得缩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王尚仪没理她的死活,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一枚棋子,用完这一次,也没多大用处。她只是牢牢盯着娄尚侍,心底浮出一丝快意——看这次还不能把你陆贞赶出宫外!杀人大罪,追究下来,你娄尚侍也摆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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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49
第16章:绣鞋
娄尚侍看着陆贞,挑了挑眉,笑了,“长公主现在又不在京城,你叫我问谁去?再说,你是我亲自举荐进来的,我不信你,还有谁信你?陈秋娘,我问你,宫内宫外严禁私相传授,你这份海捕文书,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陈秋娘本来胜券在握,被娄尚侍这么一问,张口结舌,“这个,我……”
娄尚侍嘴角浮出一丝讥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来啊,把这个满嘴胡话的陈秋娘给我带下去,打三十大板!”
陈秋娘看着宋姑姑求助,对方却将头转到了一边,眼看宫女们越走越近,她急急地说:“我没说谎,大人,您听我说……”
娄尚侍没理她。宋姑姑赶紧带着宫女将陈秋娘带下去了,生怕她嘴不稳,一不小心说了什么出来。看到殿里没几个人了,娄尚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亲亲热热地上前拉着陆贞,就好像在闲话家常,“刚才在大殿上,我没好意思直接夸你,可你行动有礼,反应明敏,一看就是个值得栽培的好姑娘!好好练习吧,等见习期满了,我领你去拜见太后她老人家。说不定机缘巧合,你就得了她的青眼呢。”
她安慰了陆贞半天,才带着腊梅一行人走出殿外,待到四周都没人了,一张笑脸顿时冷了下来,低低吩咐着,“那个陆贞虽然强装镇定,但说话声音都在发抖,肯定有什么问题!长公主为什么送她进宫,我猜到了八分,可要是她的身家不清白……腊梅,你去给我好好查查!”
庭院一角,宋姑姑正在数着板子数。杨姑姑看娄尚侍的身影已经走远,走过来吩咐执行的宫女们,“好了,停下吧。”
宋姑姑愕然地看着她,“可是……”
杨姑姑暗想:你倒是公正严明得很,对自己的人都这么狠。她淡淡地说:“好了,这种事,娄尚侍走了也就完了,难道你真的想把她打死?”紧接着又吩咐一旁的宫女,“抬她到单独的厢房养病。”
宫女们抬着陈秋娘,把她扔到一边的厢房,良久她才醒来,将养了几天,才勉强能走路,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回原本的房间。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宫女平日里没少受她和阿碧的气,现在看她一脸的落魄,讥讽地说:“哟,告密的回来了!”
陈秋娘瘪了瘪嘴,忍受着身边的宫女们投来的嘲笑眼神,直直往角落里走,看到阿碧正在整理床铺,眼睛这才一亮,“姐姐,我回来了。”
阿碧却没有半分反应。陈秋娘以为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响亮,提高了嗓门,“阿碧姐,我回来了!”
阿碧这才不耐烦地抬了抬眉,没有正眼看陈秋娘,“叫什么叫,前些天还没吃够教训啊!”早有宫女扑哧一声笑出来,陈秋娘尴尬地站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眼里早已蓄满泪水。没有人和她讲话,每个人都怀着看好戏的眼神在打量着她。
陆贞有点看不过去,端了一杯水递给她,“渴了吧?”
陈秋娘不敢动,只是又惊又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下一步想怎么对付自己。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宋姑姑让她和阿碧一起对付陆贞,阿碧会那么好心把机会让给自己,原来陆贞的背景这么强,自己这次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陆贞明白她在害怕自己,柔声安慰她,“过去的事就算了,进了宫,都是伺候人的命,大家何苦还要互相内斗呢?”何况,她只是被人利用而已。
一时间,委屈、后悔、伤心,种种情绪在心头流转,陈秋娘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早已忍不住大团涌出,她扑到陆贞的怀里,“姐姐,我错了!”
阿碧冷笑着看着陆贞,低低地说:“你倒是会收买人心。”
陆贞并不答她的话,只是也冷冷地看了回去。阿碧又缩回了自己的床上,不言不语。
过了几日,杨姑姑开始带着小宫女们往各宫端东西。陆贞小心翼翼地扶着陈秋娘,免得她跟不上队伍。陈秋娘感激地看着她浅浅一笑,正准备小声说着什么,杨姑姑在前面一摆手,队伍立时停在了原地。
杨姑姑扬声说道:“太子殿下的车驾来了,大家跪下!”
一行人等跪在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等到侍卫们护送着车驾走远,宫女们这才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有人早就说:“这就是太子殿下?”
阿宁有点好奇,“怎么他的轿子那么小?”
杨姑姑本来微笑着看这些小姑娘天真地讨论着,曾几何时,她和宋姑姑也是这般年纪。待到阿宁说了这句,杨姑姑有点责怪地看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太子殿下生性简朴,按宫规,他本来是可以用十六人的大轿的!”
阿宁吐了吐舌头,“怪不得,我觉得他还没娄尚侍威风呢。”
杨姑姑又淡淡地说:“女官大人们的威风,本来也差不了多少。”
阿宁看杨姑姑并不生自己的气,大着胆子又问:“听说女官们还可以上朝?”
杨姑姑目光看向了远方,“前朝有一位四品女史,的确曾经和男人们一起上过朝,据说当时连宰相爷都要让她三分。因为她,先皇还特地公布了一条律法:凡五品以上女官,都可以上奏折参议朝政。不过现在新朝初立,女官们忙后宫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上朝?”
陆贞本没在意这些谈话,听到杨姑姑所言,心中顿时一动:如果我当了女官,那爹爹的冤屈……
她跟着问了一句:“那女官要是有了冤情,或者是犯了罪,那该怎么办呢?”
杨姑姑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女官也是朝廷命官,有了冤情,按律可以不经刑部,直接向大理寺请求重审。至于犯了罪,你也是学过宫规的,难道不知道高位女官都可以按照《八议》里的议贵原则,死罪可免,活罪立减一等吗?”
陆贞眼里浮出欣喜,也没继续追问,只一心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
一行人送完食物后,又回到用勤院的庭院外练习起插花。没多久,陆贞就在自己面前摆起了几盘风格各异的插花,比旁边的宫女明显多了一倍有余。
风波后,宋姑姑收敛了许多,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陆贞,和一旁的杨姑姑闲话,“这个陆贞,以前拼命装笨,现在又不知在动什么歪脑筋,怎么什么事都抢在前面!”
杨姑姑刚刚从外面回来,她看了陆贞一眼,没有回答宋姑姑,拍了拍手,示意宫女们停止动作,“好了,大家先停下来,我有事要说。”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她淡淡地吩咐道:“刚才内侍局传令过来,说三天以后,太后将在清韵阁设宴赏菊,后宫所有的娘娘都会出席。这是宫中近来最大的盛事,司衣司那边人手不够,所以我们用勤院也必须帮她们赶制一批新鞋。待会儿有人送布料过来,我会带着你们一起做。这是急活,大家得做好熬夜的准备!”
她指挥着宫女们给这批小宫女分发完布料,又细心指点了裁剪,这才派分人手,“阿宁,你负责陈贵人的!阿碧,你负责王尚仪的!陆贞,你负责徐芳仪……”
宫女们三三两两分完组,抱走自己的布料,开始动手起来,入夜后也没休息,点上蜡烛后,又开始画起了细细的花样,这一忙,直到蜡烛烧尽才算初现端倪。
在一旁督工的杨姑姑看大家都忙得差不多了,体贴地嘱咐着,“好了,明天再接着做一点,差不多也就可以完工了。大家先把东西放在这里,回去休息吧。”
宫女们有气无力地回答:“谢谢姑姑。”陈秋娘和陆贞本就在一处做活,听到这话,欢喜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拉着陆贞就往房间走。杨姑姑笑着看她们打着呵欠走远,巡视了一遍,这才关上了殿门。
第二天,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的清晨。
陈秋娘面色苍白地站在自己的鞋面前,发出尖叫的女子正是她,眼下里,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一群宫女好奇地朝她看了过去。
阿宁不满地对她说:“这么大声做什么?差点害我戳到手!”
陈秋娘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呜咽的哭腔,她哆嗦着手指着自己绣着菊花的雪白鞋面上,“我的鞋,我的鞋!”那上面赫然多了两块大的褐色血迹,格外扎眼。
阿宁对她翻了个白眼,“是不是你昨晚不小心蹭上去的?”
陈秋娘听到她这话,更急了,连连顿足,“怎么可能?昨晚走的时候我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一旁的一个圆圆脸的宫女阴阳怪气地落井下石,“这可糟了,这可是做给丽嫔娘娘的呀。她脾气一向不好,要是被她看到了……”她欲言又止,可是话里的意思清楚无疑。
陈秋娘急急地说:“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陆贞,你还记得吧?昨天临走的时候,我随便把鞋放在桌子上,还是你跟我说怕沾了灰尘,帮我放在篮子里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凌厉地看向了站在一边看她笑话的阿碧,“是不是你?上次你就故意……你干吗老害我?”
众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阿碧。阿碧面带讥讽地看着陈秋娘,“难怪别人老说你是只疯狗,昨晚我是第一个走的,哪有时间理你?”
陈秋娘更加肯定了心里的判断,又看众人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在打量着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泪立时流了出来,含恨说:“不是你那是谁?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都想让我遭罪……”
陆贞本来一直都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在陈秋娘的鞋面和自己的来回看了几遍,两人的鞋面都放在她的篮子里,她心里明白了过来,但大庭广众之下不便明说,便走到陈秋娘身边,拿起自己的鞋面塞到陈秋娘的怀里,“别哭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不用急,我这双绣鞋已经差不多绣好了,你先拿上去交差。丽嫔娘娘这双,就说是我绣的,出了事,我来顶着。”
陈秋娘口里推辞着,手里却紧紧地抓着鞋面不放,“不行不行,要是娘娘她怪罪下来……”
陆贞柔声安慰她,“没关系,我自有办法。”
两人还在说话,宋姑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大声催促着宫女们,“还围在一起做什么?大家手快点,正午之前,这批绣鞋都得交上去!”她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陆贞手里拿着的陈秋娘那块染血的鞋面,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陆贞对她深深看了一眼,没有接话,却走到了一边的书桌上,找了几种颜料调起了颜色,没一会儿,她就提起了笔在鞋面上开始画起来。
宋姑姑不明所以,但她难免心虚,厉声问陆贞:“陆贞,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陆贞抬起头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说:“姑姑,有人下手要害我,我总得想法救救自己的命吧?”宋姑姑一时词穷,竟然半天都说不上话来。
陆贞没理她,又继续在鞋面上画起来,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宫女都围到她身边,好奇地看她到底在做什么。只见这短短的时间,陆贞已经把那两块血迹变成了一只蜜蜂和一只蝴蝶围在菊花旁边,宛若天成。阿宁兴奋地说:“对!在这再加几针黄线和黑线,这蜜蜂就更真了!”
陈秋娘看她化腐朽为神奇,破涕为笑,“太好了,陆贞你的手真巧!”
她的话刚说完,杨姑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原来杨姑姑在众人没发现的时候已然来了殿里,冷眼旁观许久,此时走到陆贞身边,拿起她刚画完的鞋面细细端详起来。大家看她一脸的严肃,都不敢再说话,整个殿里安静得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陆贞细细看她并没有生气,恭敬地说:“是,奴婢小时候曾经听我娘说过,前朝有位画工不小心污了扇面,也是这样补救的……”
杨姑姑深深看了一眼,许久才说了一句肯定的话:“做得不错,这样鲜亮的活计拿上去,丽嫔娘娘可是要出尽风头了。”
一旁为陆贞担心的宫女们也轻松下来,都围到杨姑姑身边唧唧喳喳着说东说西的。陆贞却一脸平静,她的眼神找着宋姑姑的身影,看到她恨恨地转身走了,这才流露出一丝笑意。
杨姑姑带着怜爱的表情对身边的小宫女们说:“好了,大家都快去干活吧,别误了时辰。”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纷纷散了。看人都走了,陈秋娘悄悄地把陆贞拉到一边,面有难色地说:“陆贞,有件事,我想求你帮忙……”
陆贞好奇地看着她一张脸都憋得通红,“什么事儿啊?”
陈秋娘扭扭捏捏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上次我因为……你那个事,被尚侍大人打过,别人说,像我这种人,以后考试的时候,八成都会考不过。可我家里境况不好,全家人都指着我能够待在宫里,要是我这次能在丽嫔娘娘面前出个头……”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陆贞的脸色,自己也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太像话。
陆贞爽快地把鞋面塞给了陈秋娘,“这算什么事啊,这鞋本来就是你做的嘛。”
陈秋娘一愣,没想到陆贞这么痛快,有点难以相信地看着她,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感激地对陆贞说:“你真是个好人!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给陆贞深深鞠了一个躬,快速地拿过鞋面回到一边绣起花来。陆贞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她。阿宁看陈秋娘走远了,才走到了陆贞身边,有点抱怨地说:“陆贞,你也太心好了,那明明是……”陆贞笑着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小声对她说:“别让人家知道。在宫里,谁都不容易。”
她没注意到杨姑姑其实没走远,正站在角落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日暮时分,忙完了手头工作的小宫女们在用勤院里嬉笑着,虽然还在练习一些礼仪,但众人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杨姑姑坐在一旁看着她们打闹,偷得浮生半日闲,就随她们去了。远处的盛宴的丝竹之声渐渐变弱,乃至不见,那份欢乐悬在天边,听起来那么近,可是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尽空,不知道触手之处会在哪里。
杨姑姑的眼睛看向了远处,冬天也快结束了吧。远远地,一个宫女急急地走进正殿,一直走到了她的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话,杨姑姑的神色立刻庄重了起来,往外迎出去。没多久,司正女官就走到殿外。杨姑姑毕恭毕敬地行着礼,“奴婢参见司正大人。”
司正女官平和地说:“起来吧。”
杨姑姑站起了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大人今日驾临,有何吩咐?”
司正女官依然平和地问她,就好像在闲话家常,“太后娘娘要我来用勤院问一问,今天菊花宴上各位娘娘的绣鞋,是不是都是你们这儿做的?”
杨姑姑陪着司正女官进了殿里,听到她这般问,赔着笑回答:“是。奴婢的确是按照司衣大人的吩咐,安排这些见习宫女做的。”她指着殿里的宫女们。众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这一行人。
司正女官点了点头,低声问:“那给丽嫔娘娘做鞋的,又是谁?”
杨姑姑指着远处的陆贞几人,“是她们这几个。”
司正女官的目光投向了她们,走近了几步,眉毛一挑,“哦,我倒要看看,是谁生了这副巧手。”
她渐渐走进了宫女里,正在练习的陆贞认出司正女官的服色,忙起身垂手而立,其他小宫女见她如此,也纷纷效仿。
司正女官打量着几个人,出言问道:“丽嫔娘娘绣鞋上的花样,是谁绣的呀?”
众人只道陆贞的才华让太后看到,这下有奖赏了,说不定就此飞黄腾达,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向了她,只有阿碧咬了咬唇,将嫉妒的眼色收到了眼底。陆贞却推了推陈秋娘,鼓励地看着她。陈秋娘本来还在犹豫,得到陆贞默许,脸上一喜,上前一步,“大人,是奴婢做的。”
司正女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些个蜜蜂、蝴蝶什么的,也是你想出来的?”
这次陈秋娘答得很快,“正是奴婢所想。”
阿宁在一旁脸色一变,准备说话,陆贞早就看着她,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给她使了个眼色。阿宁看陆贞这般,只好有点不服气地看了陈秋娘一眼,鼓着腮不言不语了。
司正女官又问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是不是有谁给你出过主意?”
陈秋娘有点心虚,但还是挺了挺身体,“没有别人给我出主意,奴婢只是偶然看到花园里的蜂蝶,想要别出心裁,才自己绣了这两只蜂蝶。”
听到她这么说,司正女官微笑着说:“你倒是聪明……”
像是提前得到了奖赏一般,陈秋娘欣喜万分地说:“谢大人夸奖!”
司正女官笑了笑,“太后赐你御酒一杯,快谢恩领赏吧。”此言一出,众宫女们都羡慕地朝陈秋娘看去,能得到太后的垂青,这是几世才能修得的好福气,陈秋娘的脸上也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唯有杨姑姑脸色大变,她站在人群之后,没人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
陈秋娘上前一步接过宫女递给自己的酒杯,“奴婢谢太后娘娘隆恩!”一饮而尽后,她站起了身,想了想,对司正女官说:“大人,我还有一事禀报,其实这次绣花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多亏……”杨姑姑脸色大变,想都不想厉声喊她:“陈秋娘!”
陈秋娘吓了一跳,转头不解地看向了杨姑姑,“怎么了?我只是……”她一句话并未说完,脸色就变了几变,痛苦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倒在了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嘴角却流出了黑血,不一会儿,就停止了呼吸。
众人早已被这一幕惊呆在了原地,陆贞最先反应过来,扑到她身边拼命摇着她,“秋娘,秋娘!你怎么了?”
恐惧和不解写在了她的脸上,她鼓起勇气试图唤醒陈秋娘,但陈秋娘的身体已经渐渐僵硬了。司正女官冷冷地吩咐,“拖下去吧。”早有跟随她的宫女们熟练地走上前来。司正女官转身欲走,“好了,你们继续做事吧。”
杨姑姑追上前低声问她:“司正大人,请问陈秋娘她到底犯了何事?”
她平日里和司正女官交好,司正女官也就顿住了脚步,低声告诉她:“我实话告诉你吧,就因为她绣的那对蜂蝶,丽嫔娘娘在赏菊宴上被大家嘲笑成‘招蜂引蝶’,她人年轻,面子又薄,羞愤之下,竟然寻了短见!等宫女们发现,已经晚了。太后娘娘要我严查处理,如今我只处死陈秋娘一人,也是为了保全你和用勤院。”
杨姑姑脸色一凛,忙深深行了一礼,“奴婢谢过司正大人救命之恩!”
一直等到司正女官走远,她才站直了身,回过头,看到陆贞正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陈秋娘的尸身早已经被宫女们拖走了,她出声叫住陆贞,“你去我房里一下。”
两人进了屋子,四下无人,杨姑姑这才对她细细说了一番。陆贞早已经泪流满面,却不敢相信地看着杨姑姑,“您是说,陈秋娘是因为那对蜂蝶才被杀的?可那明明是我画的呀……”
杨姑姑压低了声音,“闭嘴!你难道也想和她一样?”
陆贞仍然想不通,“可她是冤枉的,该死的人不该是她……”
杨姑姑冷冷一笑,厉声呵斥她,“那也是她的命!司正大人询问的时候,谁叫她一口咬定,硬说那蜂蝶都是她的主意?我之所以告诉你实情,也就是看在你几次三番都不计前嫌帮她的分儿上。记住,在这宫里,咱们宫女的命就贱得像根草,主子们随便一掐就会断!以后你给我消停点,千万别到处去给她喊冤!”
陆贞精神恍惚地回答着:“是……”
杨姑姑这才放心地吩咐她,“好了,你下去吧。”她看着陆贞渐渐走远,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说,“听够了没有?给我出来!”
宋姑姑面带愧色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不敢看杨姑姑,“姑姑,我本来没想到会这样……”
杨姑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辩解,“够了!你这几天是怎么折腾陆贞的,我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一直没说话,只是为了给你留个体面,看看你知不知道分寸。没想到,你的手居然越伸越长,到现在居然搞出命案了!”
宋姑姑吓得赶紧跪倒在了地上,低低地啜泣着,“我也不想呀,可我哪敢得罪尚仪大人……”
杨姑姑看她吓得不轻,一摆手对她说:“咱们这个用勤院,天不理地不管,向来不掺和娄尚侍和王尚仪的争斗,你怎么能这么糊涂,随随便便给别人做枪手?”
宋姑姑头直点,痛哭流涕着,“是我糊涂,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姑姑,求求你教教我,我这次保证全听你的!!”
杨姑姑对她看了半天,面露不忍,半天才说:“好了,起来吧,咱们两个人一起在用勤院都待了这么多年了,还说什么求不求的?从明天起,陆贞的事,你都全部撩开不管,有什么麻烦,都让我来对付吧!”
她看向了还愣愣站在了庭院里的陆贞,心里叹了一口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能经得住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保护你,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故人了吗?现在就看你聪明不聪明了。
陆贞直愣愣地走出了正门,她整个人被连番的变故惊傻了——这杀身之祸本来是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却被陈秋娘挡了去,自己亲眼看着活生生的她变成了一具尸体。太阳照在陆贞的身上,她却感到阵阵寒冷。
突然有人站在她身后重重拍了拍她,陆贞吓了一跳,回转头来,却看到阿宁焦急地对她说:“你怎么一直不理我?尚侍大人刚才派人过来,叫你马上去她那儿一趟!”
陆贞忐忑不安地走向了娄尚侍的住处,不知道娄尚侍找自己所为何事。待进了屋里,只见处处精美,用品无一奢华,娄尚侍看她来了,笑眯眯地看向了她,“陆贞,本座早就想找你过来说话,只是忙了这么久,今天才刚刚得空。最近,你在用勤院过得怎么样啊?”
陆贞心里疑团大生,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回大人,一切尚可。”
娄尚侍这才入了正题,又问她:“那块玉佩,你一直带在身边吗?拿给我看看。”
陆贞不解地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递到娄尚侍的手里。娄尚侍微微皱着眉头,拿着玉佩迎着光仔细端详良久,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问陆贞:“陆贞,你老实交代,你到底认不认识长公主殿下?”
陆贞一惊,知道娄尚侍已经怀疑了自己,仍然嘴硬着说:“呃,认识……认识呀,这块玉佩不就是……”
娄尚侍看她这么坚持,倒是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只是狐疑地说:“那为什么长公主说不认识你?”
陆贞想了想,硬着头皮说:“这……也许是她贵人多忘事,记不住我这个平常女子……”
娄尚侍面色阴冷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偷了长公主的玉佩混进来的吧!”
陆贞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奴婢不敢!”
娄尚侍哼了一声,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缓缓地说:“那你敢不敢让我的人拿着这块玉佩去长公主府,跟她问个清楚?”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了陆贞的身上。没想到陆贞坚定地说:“敢!尚侍大人,你尽管去问!陆贞担保长公主一定记得这块玉佩!”
娄尚侍脸色一沉,“好,腊梅,你现在就拿着这块玉佩,去长公主府走一趟!”她随手将玉佩交给了一旁的腊梅,目光仍是停留在陆贞的身上,“至于你,就先到偏殿去待着,长公主府就在阖闾门外,腊梅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回来。到时候,你是真是假,本座自有论断。”
一个小宫女走到了陆贞的身边,招呼着她往偏殿走去。等她进了门,宫女们关上门就先走了。陆贞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双腿一软,直直坐到了地上,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万一长公主根本不认那个玉佩……”
脑子里忍不住想出自己被杀头的画面,陆贞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她安慰着自己,“要不,我直接问长公主大人认不认识高展?高展既然有她的玉佩,又说是家传的,没准跟她真的有什么亲戚关系……不行,冒名入宫是死罪,我不能连累他!”
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她一咬牙站起了身,“待在这儿,肯定没活路,我得想办法混出去!”
想到这里,她精神了起来,透过门缝往外看去,有两个宫女并没有走,仍然在门外看守着,显然是娄尚侍打过了招呼,要小心地看好她。她眼睛四下打量着,看见屋子另一边有一扇窗户,心跳顿时加快。她兴奋地扑到窗边,小心地打开了窗户,却看到一个内侍对她望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她收回了准备往外伸出的脚,撩了撩头发,冲他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又装出看风景的模样。
一阵风裹着雪迎面朝她扑来,她立时就打了个大喷嚏,眼见逃脱无望,她顺势也就把窗户给关了。陆贞焦急地回了偏殿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主意逃走,门却被打开了,娄尚侍带着腊梅走了进来。陆贞心里一震,惴惴不安地上前行礼,“尚侍大人。”
娄尚侍缓缓地说:“腊梅从公主府回来了,可殿下她已经离京,公主府里留下管事的人也说不认识什么陆贞……”
陆贞急得满头大汗,“尚侍大人,您听我说……”
娄尚侍却笑眯眯地继续说:“不过他一看到玉佩,就记起来了,还说长公主殿下特地吩咐,要我好好照顾你……”听到这里,陆贞虽然不明所以,但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娄尚侍却话锋一转,不放心地补问道:“可是,她把那么重要的信物交给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陆贞灵机一动,故意装作有着秘密,吞吞吐吐地说:“尚侍大人,您也知道我曾经被王尚仪给赶出去过,后来,我是改了官籍才进宫来的,这名字自然也……”
她这般的做作,却让娄尚侍对她身份更加确信无疑了,像是为了肯定自己早期的判断,娄尚侍干脆地说:“好了,你不用细说了。长公主送你进宫来,自然有她的计较。那块玉佩虽然已经被公主府收回去了,但本座以后一样会好好照顾你。见习期结束之后,你想去哪个宫室啊?”
陆贞看着娄尚侍的脸色,小心地说:“奴婢想进六司,再设法转考女官。”
娄尚侍陷入了深思,自言自语着:“转考女官?那考试可不容易啊……嗯,不过也对,现在萧贵妃把后宫把持得跟个铁桶似的,今儿才死了一个赵丽嫔,你要是能当上女官,总算是个朝廷官员,她办起事多少也会顾忌一点。”
她这番话一旁的陆贞自然没有弄明白,但唯一让陆贞确信的是,虽然长公主不认识自己,但这场灾难既然消逝,自然是高展还活着,他活着,让自己也幸免于难。她保持着微笑带着娄尚侍送给自己的一堆东西从她的屋里走了出去,阳光柔柔地照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的心情更加好,她随手捡起了路边一朵明黄色的菊花别在了发间,心里想着,不知道何时才能有缘再和高展见上一面,欣喜之余,免不了又平添了一丝惆怅。
转眼即是第二天,一行人等都在用勤院学习着分辨布料。杨姑姑却发现陆贞带着一抹笑容正在走神,便走到她身边敲了敲她的桌子,“你见过这些布料?”
陆贞定了定神,赶紧回答:“是,我家里原来开过染坊。”
杨姑姑随手拿过一匹布料,问她:“哦?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陆贞自信地说:“这叫素绫。”
杨姑姑看了看她,又取了两匹不常见的布料问陆贞:“那这个和那个呢?”
陆贞又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左边那个是双色绮,右边的是单丝罗。”这些布料虽然华丽,但她常年在外经商,见多识广,也并不觉得稀奇。
杨姑姑流露出欣赏的目光,悄声说道:“呵,你还真知道点东西。好了,你不用跟她们一起学了,跟我到这边来,学学怎么给衣服熏香吧。”
一行宫女带着艳羡的眼神看着陆贞跟着杨姑姑走了,阿宁抢先议论了起来,“陆贞恐怕要高升了吧?昨儿娄尚侍还特地宣她过去,回屋的时候,她带了一大包东西,里面全部是上好的衣服首饰。”
之前挤对过陈秋娘的宫女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她还送了我一根钗子!那可是纯金的!难怪咱们都来了半个月,她还能临时加进来,原来她上头是有人的啊。”
阿宁又兴致勃勃地说:“肯定呀,你看陈秋娘得罪过她,现在不是已经……还有,那个阿碧……”她这样一说,几个宫女的眼神都带着同情朝阿碧看了过来。阿碧咬着牙看着陆贞渐渐走远的背影,装作没有听见别人的议论,拳头却渐渐地握紧了。
等到傍晚陆贞才回来,和其他宫女一起往住处走去。她路过一处山洞时停了一停,若有所思。阿碧将她的举动收在了眼里。待到晚上,陆贞果然悄悄溜了出去,她冷笑一声,也随即出了门。
陆贞白天里观察那个山洞良久,不容易让人发现,她跪倒在了地上,含着眼泪烧着纸,闭上眼睛默默许愿:“秋娘,我没法到你的坟前为你烧香,但是你放心,以后每到清明中元,我都不会忘了你的……”
她睁开了眼,却看到杨姑姑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她,陆贞一阵心慌,脱口而出:“姑姑!”
杨姑姑指着地上还在燃烧的火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陆贞无力地辩解,“我……我只是想给陈秋娘烧点纸钱,让她黄泉路上有点钱用……”
杨姑姑又气又急,看陆贞还没回过神,自己伸出脚赶紧去踩地上的火,小声地训斥她,“你有没有脑子?先不说宫中烧纸犯忌讳,你看看现在这天气,风这么大,落叶又多,万一失了火,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陆贞回过神来,连忙也伸脚去踩火星,却只听到外面一阵鼓噪,有人敲打着器皿大叫着:“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呀!”
杨姑姑大吃一惊,钻出山洞外,只见宫女们都站在外面。杨姑姑厉声呵斥道:“是谁惊动了内侍局?”
冲在最前面的拿着水盆的阿宁张大了嘴巴,“不是您说事情紧急,要阿碧去赶快报告的吗?”
还没等到杨姑姑再说话,陆贞的心已经凉了半截,远远地正在走近一行人,领头的人不正是王尚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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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0
第17章:惊驾
人渐渐多起来,侍卫们浩浩荡荡地押着陆贞往内侍局走去。一行小宫女只能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陆贞越走越远,大家有点害怕地看着一旁的阿碧,没有人上前和她说话。
阿碧并不在意,这次人赃并获,只要把陆贞赶走了,这宫里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竞争过自己,她隐隐带着笑容,若无其事地往房间走去。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最终会有什么结果。
陆贞在门外惴惴不安,只听到里面王尚仪一声吩咐,自己又被押进内侍局里。王尚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说:“陆贞,你可真有一身好本事啊,入宫没几天,就敢放火行凶!”她若有似无地盯了宋姑姑一眼,带着责备。宋姑姑心中有鬼,只能赶紧低下头来,装作没看到。
陆贞之前被杨姑姑提醒过,现在只能一口咬定地分辩,“尚仪大人,我并不是故意放火,只是想烧烧地上的落叶……”
王尚仪并没在意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在想:这个宋姑姑,一点用都没有,拖得这么久都没把这个眼中钉赶走,还不如自己这次干脆地了结掉她。她哼了一声,眼睛看向一旁的宫女,“住口!杨姑姑没教过你规矩吗?来人呀,给我打她二十刑杖,打完了马上赶出宫外!”几个宫女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准备拖陆贞,陆贞准备再辩解,却看到杨姑姑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让自己收声。
杨姑姑自己却先一步拦下,凑到王尚仪身边细细密密说了一番。也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王尚仪一张脸一时白一时红,咬了咬牙朗声说:“那又怎么样?赵贵嫔是自寻死路,怎么又扯到贵妃娘娘有伤阴骘上了?杨姑姑,我念你也是宫中的老人,才不追究你的失言之罪。可这陆贞,一定不能留在宫里!”
杨姑姑面露不忍,又想了一会儿才说:“尚仪大人,念在她是初犯的分儿上……”
王尚仪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够了!杨姑姑,你难道不知道本座最恨的就是那种不走正道的人?这个陆贞,一会儿假造官籍,一会儿搭上了长公主,谁知道她心里面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这么说却提醒了杨姑姑,杨姑姑悄声说:“尚仪大人,您也说了,这总是长公主那边荐来的人啊……”她说到最后一句,尾音极长,话里带话。
王尚仪浑身一冷,转过头盯着杨姑姑良久,冷笑出来,“杨姑姑,你这是威胁我吗?”
杨姑姑看她话里有了松动,心中一喜,面上仍是哀求之色,只是加重了话里的意思,“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是在为您着想,得罪了长公主,可对您没有什么好处啊。依我说,您就看在长公主的分儿上,再给陆贞一个机会吧。”
王尚仪转了转眼珠,冷冷一笑,“好啊,我就再给她一个机会。”她转过头看向了陆贞,“杨姑姑教过你要熟读宫规吧?现在,你就给我全背出来!少一个字,就立刻给我出宫!”
这就是明显在刁难别人了,杨姑姑心想,你自己未必就能全部背出来,又何必假惺惺做这般姿态,脱口道:“尚仪大人,您这是……”
眼见自己差一步就能把陆贞赶走,王尚仪甩了甩袖子,又用一种今天你非走不可的眼神看着陆贞,缓缓地说:“杨姑姑,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这一幕被陆贞收在眼底,她又何尝不知道王尚仪的用意,苦笑着说:“谢谢尚仪大人,谢谢杨姑姑!”
一旁早有宫女送上了厚厚的宫规,王尚仪轻松地翻着,嘴里悠闲地说:“背啊,难道还要我们等你不成?”
陆贞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糨糊,磕磕巴巴了半天才开了个口,“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张唇……啊不对不对,是语莫掀唇……”听到这里,王尚仪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只有杨姑姑焦急地看着她,手掌往下做着动作,示意她冷静一点,但陆贞目光一直看着王尚仪,毫不退缩,背诵也越来越流畅起来,“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杨姑姑的动作停在了原地,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了陆贞,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总是藏着很多让人惊喜的地方?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看着陆贞。陆贞越背越快,过去的日子在自己的脑海里随着口里的话语一起流出——父亲在说,阿贞,你总是个女人,要嫁人的;奶娘对自己微笑,小姐,你嫁了好人家,你娘亲就放心了;而那个未婚夫,现在应该和自己妹妹陆珠在一起了吧……
她不再停留,一直到最后的一句,“凡斯二者,足以和矣。《诗》云:‘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其斯之谓也。”这些过去,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微微一笑,停了一停,坚定地看向了王尚仪,“尚仪大人,我背完了!”
王尚仪一计不成,反被陆贞将了一军,现在眼见自己下不了台,愤愤站起了身,“你倒是有个好记性!好,我说话算话,你可以留在宫里。”她死死盯着陆贞的脸,又阴沉一笑,“不过,这刑杖是跑不了的!来人啊,把她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一语既出,她也不想再待下去看着陆贞让自己受气,带着手下的宫女侍卫们先走了出去。
陆贞早就被一旁的宫女拖到庭院里开始杖责,她不发一声,只是看着王尚仪趾高气扬的走远的身影,心里微微暗喜:你最终还是没能赶走我。但疼痛很快蔓延至全身,眼前一黑,她就彻底丧失了知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幽幽地醒过来,身边一片安静,周围的布置都很陌生,不是自己平日里和其他宫女所居住的处所,她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杨姑姑的房间里,自己这一昏迷,再次醒来,天色早已黑了。
杨姑姑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她,看到她醒了,开始给她换起了药,嘴里低低地说:“行了,你就自己好好趴一晚上吧,今晚你就住这儿,不用回房了。”
陆贞本艰难地准备起身,听到她这么一说,眼泪流了出来,“姑姑,谢谢您,要是没您求情,我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杨姑姑凝视她良久,方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邪?居然几次三番都要管你的闲事。是你这个仗义外加滥好人的性子,难得对了我的胃口?还是你那一笔字,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陆贞听到她这般说,直起身急急地说:“好姑姑,我知道您心痛我,要不您多指点一下我?王尚仪老想把我赶出宫去,我逃得了这次,可下一次就难说了……”看她这么聪明,杨姑姑笑着说:“指点你?可以呀,不过,你先得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进宫?”
陆贞被她突然一问,面有难色,“我……”
杨姑姑看出她不想说,立时出言,“你不用骗我了,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进宫,肯定不是像别人那样,就为了混口饭吃。我劝你一句,你要是存着到皇上面前献媚的心思,那就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陆贞没想到她往那方面误解了,松了口气,连忙又解释,“没有没有,我可没想过这事!”她看杨姑姑一脸半信半疑,咬咬牙说:“姑姑,我都跟你全说了吧。我家原来也算是富贵人家,可一夜之间,我爹被人害死,我也只能流落江湖。杨姑姑,我也是走投无路,这才进宫来的啊。 ”
杨姑姑却想到了一出,“噢,是吗?你都能拿着长公主的玉佩入宫,身后又有娄尚侍撑腰,还说什么走投无路?”
陆贞看杨姑姑并不相信自己,着急地说:“杨姑姑,我其实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长公主!那块玉佩,是我无意间拿到的。娄尚侍也被我骗了,她以为我是长公主府的人,所以才对我挺照顾的!姑姑,您看我刚进宫的时候,一直都在缩着头做人,就是因为我怕这事万一被揭穿了,那就完了……”
杨姑姑心里吃惊,一下站起了身,失声道:“你敢骗娄尚侍!你……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陆贞微微一笑,“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长公主是个好心人,她帮我圆了谎,所以娄尚侍那边已经没问题了!”她心里想着多亏了高展,再想着不知道他人现在去了哪里,笑容中不禁有几丝怅然若失。
杨姑姑回想了陆贞这几日果然与以往不同,松了一口气,坐回了床上,“这还差不多……哦,难怪你这几天不再装傻了,敢情是笃定自己没有危险了啊。”
陆贞看杨姑姑说得轻描淡写,又有点着急,“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故意那样,是因为想着自己进宫是来避祸的,所以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可那天,你说当了女官之后,就可以请大理寺重审冤案。我想为我爹报仇,所以才努力表现。姑姑,我敢对天发誓,要是我说了半句假话,就立刻天打雷劈!”她目光里露着渴求,直直地看着杨姑姑。
杨姑姑看着她一脸的焦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点失神,好半天才回过劲,柔声对她说:“不用发什么誓了,我信你。以前我进宫当宫女,也是想为被侯爷家仆打死的哥哥鸣冤,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跟我当初的一模一样……唉,只是你以为女官是那么好当的?虽说每年一等宫女都可以参加女官升级考试,但那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不然,我也不会至今还只是个一等宫女……不过,你跟我不同,只要攀上了娄尚侍这根线,好好努把力,考试里只要得个前十名,怎么着也能分到一个不错的宫院,以后再一级级升到一等宫女,三年五载之后,总归是有希望的!”
陆贞听杨姑姑说到最后一句,有点傻眼,“还要三年五年?那我爹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啊!”
杨姑姑摸了摸她的头,“等不起也得等,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你瞧萧贵妃,堂堂南梁公主,皇上那么宠她,当初又是太子妃,谁都以为她能当上皇后。结果呢?南梁突然亡了国,太后又不喜欢她,生生地教她只能当个贵妃!就连她都逃不过上天的安排,咱们这种人又瞎折腾什么?你还是先平平安安在宫里活下来,再说什么报仇雪恨吧!”
一时间千百种念头在陆贞心头滑过,她沉默良久,方出言对杨姑姑说道:“姑姑,您的话我都记着了。可我不认命,我也不信什么上天的安排!我会好好努力,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当上女官!不过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的,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杨姑姑有点吃惊地看着陆贞,知道她心意已决,便叹了一口气,嘱咐她好生将养几日再回去,养病的这几日就不需要训练了,方才出门巡查宫舍而去。入夜后,宫舍冷冷清清,不复白天时的热闹,她沿着墙角有节奏地缓缓行走,心里起伏难定,这宫女的性子,可不真是像极了当年那人?
她不由自主地放眼远方,月朗星稀,天地间带着一抹淡淡的灰,像是这人间的最好写照,不禁黯然神伤——不知道她在宫外过得怎样?应该生儿育女了吧,想到这里,不禁浮想联翩,若是她生了孩子,怕是和这批小宫女一般大小了。
陆贞将养几日后才回了住处,宫女们之前早就听说了她还是留下来,等到她一进门,一行人又围到她身边,七嘴八舌起来,小小的一个房间,顿时热闹了不少。
阿宁抢先一步,“陆贞,没事了?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陆贞看她一张脸上满是笑意,瞬间也被感染了,笑着说:“嗯,我也害怕被赶出去呢。”
之前老是为难陈秋娘的宫女也凑了过来,“挨打的地方还痛不痛?我那儿还有药,你尽管拿去用!”她立刻又跑到阿碧面前对她怒目而视,大声嚷嚷着,生怕陆贞听不见,“哎,大家都是一间屋的,你明明知道陆贞只是去给陈秋娘烧个纸钱,干吗要跑到内侍局去告发她?”
阿碧看一屋子的宫女都朝自己看来,直了直腰,强硬地说:“我哪儿做错了?明明是她自己不守宫规!”
那宫女冷笑一声,又说:“好,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们是肯定不会给你烧纸钱的!”
阿碧听她说得这么恶毒,脸色一白,冲上前就要打她,“你胡说什么!”那宫女也不甘示弱,眼见两人打成了一团,陆贞赶紧去分开了两人。那宫女不敢对陆贞下手,被她拦在一边,只是恨恨地看着阿碧,“发什么官小姐脾气?进了宫,大家都是奴才,有本事,你别待在这儿啊。”
阿碧狼狈地从地上站起了身,愤愤地说:“你以为我想待在这儿?我这就去跟杨姑姑说,今晚就搬走!”她一个人蹒跚地往外走去,众宫女冷冷看着她的背影,没有一个人出声留她。她本来就没想到陆贞还能留下来,趁此机会闹上一闹,好过每天对着她生闷气,自己在这里住着也没意思,果然没多久,杨姑姑也就放了话,她收拾好行李,就搬到别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杨姑姑在用勤院就宣布了新的消息,还有十天,就是宫女们见习期结束的时候了。太后娘娘寿辰将至,按规矩,各宫都得献上寿礼。所以内侍局的大人们决定,这次考试,就按宫女们寿礼的好坏来计算成绩。按住的不同房间分成十组,每个组都得在十天之内,献上一份寿礼。被评为最优等的前三组,人人都可以提早晋升成三等宫女。至于成绩最差的那一组,就只有出宫这一条路了。皇上也发放话了,会召见得了头名的那一组。
宫女们都兴奋地看着杨姑姑,阿碧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转头看到陆贞一脸的跃跃欲试,不禁露出一抹不屑。
这次她一定要让陆贞彻底惨败,那些对她出言不逊的人,都跟着陆贞陪葬好了。
一行人各自回了自己房间商量对策,阿碧看几个人都在胡乱出着主意,冷冷一笑,吩咐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你,去画个披肩的样子。你,去找杨姑姑要丝线,就说我们要做件披肩。”
那宫女之前就听说过阿碧的事,现在听到她吩咐自己,心里不悦,出言相讥,“披肩有什么出奇的啊?就凭这个,我们能拿得出手吗?”
阿碧早料到她会这么问,傲然地说:“披肩当然很常见,可要是在上面缀上几百颗价值千金的西魏珍珠呢?”
人人皆知西魏珍珠昂贵不可得,宫女并不大相信阿碧,但这次不敢说得那么明显,只能说:“那,那当然好,可是我们从哪儿能找到那么多的珍珠啊?”
阿碧淡淡地说:“我这儿就有。”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袋子,缓缓往外倒出,一颗颗珍珠滚落而出,最难得的是每颗大小都十分一致,宫女们的眼睛都看直了。阿碧暗想:我早料到会有今天,不然何必非要闹到搬出来?现在就让你们沾沾我的光,也知道跟着陆贞没什么好处。
之前那怀疑阿碧的宫女有点尴尬,立刻也就换了口气,“阿碧姐姐,你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早有别的宫女赶紧拍上了马屁,“阿碧姐姐的父亲大人可是刑部的大官,她家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啊!”阿碧笑了一笑,一脸的自信,放眼望过去,众位宫女唯唯诺诺,再也没有人和她有了异议。窗外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却快速地闪过,就好像从来没来过这里,屋里的人一片激动,也没有人注意到。
屋外的人正是一个小宫女,眼下她急急往自己房间走去,哐当一下撞开了门,陆贞和其他正在讨论的人都向她看过来,那小宫女也顾不得别的,慌慌张张关了门,赶紧就说:“陆贞姐姐,刚才我去小解,听到阿碧那边的人说,她们要做一件珍珠披肩!所有的珍珠都是阿碧自己出的,个个都有小指头那么大!”
一个人激动地出声,“天哪,阿碧家那么有钱有势,我们怎么比得了啊。”众人听她说得在理,都担心地开始议论起来,大家朝陆贞看过来,都不知道自己这边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陆贞一点都不意外阿碧会这么做,看大家有点浮躁,淡淡一笑,“你不用着急,珍珠再贵再多又怎么样?太后娘娘贵为天子之母,什么宝贝没有见过?要想让她老人家喜欢,咱们得在‘特别’下工夫。”
她这番话一出,就好比给众人都吃了颗定心丸,阿宁恍然大悟地接话,“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众人又眉飞色舞起来,一扫之前的颓废之色。
陆贞顺势问道:“可我还是有点想不通,阿碧长得那么漂亮,又是官家小姐,干吗非要进宫来当小宫女?”
那之前刁难陈秋娘的宫女其实最早和阿碧走得很近,现在听到陆贞发问,立刻就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阿碧是个姨娘生的,按道理,以后只能嫁个小官。可她心比天高,偏偏想进宫当妃子做贵人。”
众人都没想到原来阿碧心比天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阿宁酸溜溜地说:“可咱们北齐,不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女儿才能当妃子吗?”
那宫女一脸的不屑,“所以,她才会先委屈自己当宫女啊。她这次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不就为了能当头名,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然后来个鲤鱼跳龙门吗?”
阿宁恍然大悟,紧跟着也是一脸不齿,“哼,做梦吧,谁不知道皇上只宠爱贵妃娘娘一个人啊。我听说,上次赏菊宴过后,那些贵人才人什么的,到现在一个都还没被临幸过呢。”
陆贞看她说得出格了,赶紧推了推她,“小声点,这种话你也敢胡说?”阿宁被她一提醒,心里警觉,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多说了。陆贞又说:“咱们还是想正事吧,大家都出出主意,什么寿礼最别致?”
这样一来,大家也就回到之前的状态中,虽然各有各的意见,但总没有一个特别好的,让大家都能认可。
陆贞听着大家吵吵嚷嚷,各自不让,摇了摇头,自己也是思绪乱如麻,目光不自觉投到了花窗格上的“万”字图案,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们给太后绣一个百寿锦帐怎么样?一百个不同的寿字,多新奇,多吉利啊!”
一语才出,人人心意相通,齐声说好。
几个人也没迟疑,细细再商量了大概流程,就去了杨姑姑屋里要来字样,这样一来,人人脸上都满是兴奋,大家把字样分开摊在了桌上,小心地检查着。阿宁不禁啧啧称奇,“这寿字有这么多写法?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话音才落,就听到隔壁院子里有人大叫,“快去看啊,隔壁宫里出凤凰啦!”
众人都心生好奇,纷纷往外面走去要看热闹,没多久悻悻而归。宫女抱怨着,“什么凤凰啊?明明是只野鸡!”大家回了屋里,继续忙着手上的活计,偶尔有人说上几句凤凰变野鸡,也有人开玩笑说阿碧野鸡想变凤凰。夜深了,也就渐渐睡了,只剩下满桌的寿字,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
待到第二日,一个宫女匆匆地走到陆贞身旁,面带忧色,低低说了几句。陆贞大感意外,一下站了起来,“不可能啊,我明明数过的,怎么会只有九十九个?”
阿碧握紧了袖里那张自己偷来的寿字,看着陆贞和来人慌张地走远,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没有一百个字,看你们能做出什么出来。
房间里此时早就乱成了一团,众人都翻箱倒柜地焦急找着。阿宁喃喃地说:“不可能啊,这寿字又没长脚,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
陆贞找了一会儿,也回过神了,冷静地说:“别找了,我们的寿字,肯定是被别人拿走了。”
众人都停了手里的动作,阿宁最先反应过来,“你是说……天哪,不会吧?到底是谁这么心黑?肯定是阿碧那帮人,这两天我一直见她们探头探脑的……”
陆贞打断了她,“现在不是抓贼的时候,就算真的知道是谁干的,没凭没据的,杨姑姑也只会说我们保管不周!”她心里有了主意,还正在思量,阿宁慌张地说:“那怎么办?可还有三天,就是上交寿礼的时候!”
陆贞再回想了一遍,出言道:“大家把自己平常攒的私房都拿出来!”她率先脱下了自己手上的镯子放到了桌上,又对阿宁说:“你待会儿跟杨姑姑打声招呼,就说有个寿字不小心给撕坏了,然后你悄悄地去校书殿找文章博士,说说好话,请他们赶快补写一个新的寿字来!”
眼下正是生死关头,交不出贺礼,大家都会被赶出宫去,人人齐心,陆贞又做了表率,其他宫女也纷纷拿出自己的私房,“我这里有。”阿宁收拾了大家的东西,匆匆地先走了一步。陆贞竭力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又安慰着大家,“别着急,写个字又不是什么难事。来,我们先把流苏做好……”
话虽如此,但大家都心神不宁地往屋外看去,只等着阿宁带消息回来。
阿宁没多久就回来了,众人围上前,她却没带任何东西回来,只哭着说:“不成,这几天科举考试,校书殿的博士们都出宫去阅卷啦。”
阿宁越想越怕,“这可怎么办呀?到时候如果交不出百寿锦帐,赶出宫去还是小事,万一惹得太后不高兴了,那可是砍头的罪过啊!”
陆贞怕她这么一开头,其他人都要陷入慌乱,冷静地提醒着,“你别哭了,让我想想……大家还有谁,看过其他字体的寿字?”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绝望地摇了摇头。阿宁猛然想起,“哎,你们知道谁不是汉人吗?找她写个寿字不就完了?”
她这句话提醒了陆贞,陆贞说道:“对啊,我怎么忘了?上回杨姑姑讲课的时候,不就曾经告诉过咱们,说太后娘娘就是鲜卑人吗?”
一旁的宫女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上次我陪宋姑姑去仁寿殿送果子,大殿上的匾额,左边是汉字,右边就是鲜卑字!”
陆贞想了想,说:“有办法了。你们尽量瞒住这事,千万别叫其他房间的人知道。等天黑了,我悄悄去趟仁寿殿,尽快把那个鲜卑寿字抄回来!”
那宫女迟疑着说:“可是宫规不是说……”
陆贞直视着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一有事,你们都推到我身上好了!”众人再无异议,都帮着陆贞偷偷溜出用勤院。所幸一路无人,她顺利地爬到了仁寿殿旁的墙上。
放眼望去,仁寿殿上方的牌匾清楚无疑,陆贞心里一阵窃喜,赶紧拿出准备好的纸笔细细地描画起来。快要完成之时,她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却看到一队明黄色的车驾从仁寿殿附近驶出——这是皇上的车驾!心跳迅速加快,她往墙角里缩了缩,想着侍卫们也许就看不见自己了,但待在墙上时间太久,手脚都不是很利索了,才挪了挪,手指一僵硬,笔直接从指尖掉落下去,陆贞一惊,赶紧去抓那支笔,忙中出错,动作一大,一块琉璃瓦直接从墙上掉到了地面。
在幽暗的夜晚里,哐当一声,格外响亮,陆贞闭上了眼睛——这次自己可是非死不可了。
耳边果然响起了侍卫们的声音,“什么人?!有刺客!”紧跟着,自己就被恶狠狠地提起,扔到了地上,陆贞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年轻的头领模样的人正在说话:“启禀皇上,奴才们抓到女刺客一名。”
她小声地辩解着,“我不是刺客,我只是用勤院的见习宫女。”才说完这一句,就看到仁寿殿里有人匆匆往车驾边赶来,陆贞一阵寒,这人正是自己的活冤家王尚仪,自己这次不知要死上几次,只怕连累了殿里一干人等。
王尚仪先时并未在意地上的寻常女子,她焦急地问着侍卫头领:“听说有刺客?皇上怎么样了?”
这头领回答道:“皇上平安无事,只是这刺客声称自己是用勤院的宫女,还请大人处置。”他想着王尚仪是帮着萧贵妃处理后宫一干大小事务的人,眼下里出了这等乱子,如果真的是刺客,自己也难逃干系,现在这女子说自己是宫女,那就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皇上就算发怒,也不会生萧贵妃的气。
王尚仪好奇地看向了那人,却没料到此人正是陆贞,不禁大怒,“又是你!竟然敢惊扰圣驾,我看你真是活够了!”这次虽然自己要担些干系,但她也毫不犹豫对侍卫头领说:“这宫女素来行为不端,你把她拉下去,乱棍打死算了!”
侍卫头领本以为王尚仪会抵赖一番,两人好歹要争论一会儿,没料到王尚仪干脆承认,却又下手这么狠毒,不禁一愣,这才上前去拉陆贞。陆贞绝望得没有反抗,耳边突然听到轿子里传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且慢!”
一行人等都跪到了地上,“陛下!”孝昭帝轻掀轿门,已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他刚才听到王尚仪所说的话,心有不忍,“王尚仪,母后寿辰在即,不可随便伤了人命。”
王尚仪连连磕头,“微臣遵旨,陛下,可是这女子屡教不改……”
陆贞听到皇上已经开口免了自己的死罪,这才抬头去打量孝昭帝。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清秀,就是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生着大病一般。皇上这时也看向她来,眼睛里带着怜意,就好像在看自己的一个熟人一般。陆贞打断了王尚仪的话,向孝昭帝说:“皇上恕罪!奴婢并非有意惊驾,实在是因为急于为太后娘娘赶制寿礼,才出此下策。”她看出皇上对母亲极为孝顺,自己若是这般求情,应该能免除一死。
果然孝昭帝对她所说的十分有兴趣,问她道:“哦?为母后赶制寿礼?”
陆贞看自己这番说法果然有效,大着胆子又说:“是,奴婢们想为太后绣一顶有鲜卑文‘寿’字的锦帐。”她回话的时候仰着头,孝昭帝看清了她的长相,呆了一呆,脱口而出,“你是南梁人?”
陆贞不明白皇上怎么这么问自己,只能回答说:“奴婢是北齐汉女。”
孝昭帝有点失神,但还是说:“这可就巧了。你起来吧,跟朕回昭阳殿,把事情慢慢说清楚。”
眼见一场大祸就这么暂时消失了,陆贞站起身跟在了孝昭帝的车驾后,留下明白孝昭帝为何会失神的王尚仪,她在原地恨恨地看着陆贞的背影,却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发生后,有人也偷偷地溜进了仁寿殿的宫门。
久未传出笑声的昭阳殿里,离得远远的都能听到皇上大笑的声音,这让站在一旁侍候的元福不免多看了陆贞几眼。孝昭帝这时又说:“你这个小丫头,不仅长得有几分像贵妃,连说话做事也有股子她那样的爽利劲儿。今晚能遇到朕,也算是运气。既然你是为了置办母后的寿礼才犯了宫规,朕就赦你无罪。元福,拿纸笔来!”他一气说了这么长一串,果然又咳嗽了起来。
元福明白皇上的心思,赶紧递上纸笔,心想:这宫女也不知几时修得的好福气,让皇上亲自为她动笔,这许久不变的后宫,说不定哪天就变了天。只见孝昭帝写了一个寿字,含笑递给了陆贞,“起来吧。你看看,这个寿字写得如何?”
陆贞难以置信地接到手里,又惊又喜,“奴婢谢谢皇上!”
孝昭帝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快回用勤院去吧,小心这次可别再弄丢了。元福,你帮她指指路!”
元福心领神会,一直把陆贞领到了殿外,又细细给她说了一番回用勤院的路,这才返回。陆贞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寿字,生怕一不注意,就把它摔碎了似的,身边成群的侍卫经过,她气都不敢喘一下,一路奔到了远处一堵宫墙外,绷了一天的弦这才为之一松。
脚边突然有人丢了一块小石子过来,那人叫了一声,“喂。”
陆贞慌忙地抬头,一动也不动。那人正是消失许久了的高展,他们,竟然在皇宫里又见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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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0
第18章:冷宫
陆贞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生怕自己眼花一下,高展就消失了。只见高展低头对他身边的几个侍卫说了几句话,他看到陆贞看向了自己,情不自禁地对着她傻笑起来,连忙奔向她,把她拉到了角落里,急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没想到这时陆贞心头千言万语,也问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两人同时说出,陆贞轻轻哎呀一声,脸便红了。
高展笑着说:“长公主府的人把玉佩给了我,我就知道你八成就已经进宫了,可你怎么大晚上的就跑到皇上的昭阳殿来了?”他心里有点担心会不会陆贞被皇上看中了,但始终还是问不出来。
陆贞没注意他话里的这层意思,正在兴奋的头上,连连回答:“别提了,今晚上真是险到家了。你呢?你是怎么平安逃出来的?怎么又进了宫?那玉佩不是你家传的吗?怎么又成了长公主的信物?”她心里有一百个疑问,这时遇到高展,更是噼里啪啦连着问出。
高展看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取笑她道:“嗯,果然是要当女宰相的人,这问起话就跟审犯人似的!”
陆贞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他久别重逢,这么咄咄逼人地问他有的没的,倒显得自己霸道了,她想到这里,自己就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高展卷起了衣袖递到陆贞面前,只见淡淡的疤痕,显然是没大事了,他朗声说:“早没事了,大夫还夸你手艺好,说不用找人再缝一次了。”他这句话让陆贞想到了两人在破庙里曾经说过的话,陆贞脸上又是一红,幸好夜色深沉。她想找点别的话题,就问他:“你怎么还是那么爱胡说八道?看你这身打扮,你是在宫里……当侍卫?”她看高展穿得和侍卫们差不多,自然而然就这么问了。
高展略一沉思,爽快地说:“是呀,我听了你话,回去跟后娘针尖对麦芒地干了一场,她一害怕,就送我进宫当了侍卫,也算图个出身。至于那个玉佩,以前倒还真是长公主送的,我们家和她也算是世交,平日里也有些来往。”
陆贞听他这么说,也平了心里的疑惑,大难已去,又和高展重逢,她喜上眉梢地说:“我说怎么长公主居然会帮我圆谎呢,原来有这层关系……”
高展嘿嘿一笑,又低头和她说了几句。两人站在原地絮絮叨叨说了良久,早就不记得时辰,直到远处有宫女大声唱更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灯火平安——”
陆贞心一惊,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浇下,心想:糟了,都一更了,我得赶快回用勤院,要是被杨姑姑发现我偷跑出来,那可就糟了。她急急和高展说了一番,就准备回用勤院。高展却满不在乎地说:“你别着急,我看你也别当什么宫女了,现在我在朝里,也算是认识几个人,大不过两天找个侯爷伯爷什么的,认你当个干女儿,到时候你风风光光地回家,谅你那个大娘,也不敢把你怎样。”
陆贞皱了皱眉,生怕高展自作主张,秘密地嘱咐他,“千万别,以前我就说过,我的事,你不用管!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宫的,你也别担心我当宫女会受什么委屈——我现在每天吃得饱,穿得暖,比那会儿可好得多了。要是这次给太后的寿礼做得好,说不定还能提前当上三等宫女呢!”
高展没想到她这么坚决地一口拒绝了自己,这等好事要是换作别人,早就感谢他了,他心里一阵温暖,陆贞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陆贞,那她肯定不会妄想攀附皇上了惊喜之余,定定看了她半天才说:“好,你愿意待在宫里也行,一有机会我肯定会去看你的。”
陆贞又对他说:“嗯,但你一定得小心,千万别让人家给发现了,你才进宫,家里又是那个样子,到时候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后娘又该折腾了。哎,不行,我真的得走了!”她听了高展那番话,生怕他入宫以后放松了,万一又被家里人迫害了,难免得不偿失。
高展看她这种情况下还在关心自己,满心的感动,突然把一个小东西塞进陆贞的手里,“这个,你忘了。”
陆贞好奇地摊开手,白白嫩嫩的手掌上,赫然是之前送到长公主府上的那只玉佩,她不由得问道:“可这不是……”
高展明显话里有话地说:“我说过,是你的,就永远是你的。”
这下陆贞的耳朵都红了,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那,你保重!”一路小跑地走了。她握紧了衣袖里的那个寿字,心里却想着以后时时能见到高展,只是再想到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要脸红心跳,回了用勤院后半天才平复好心情。其他宫女们早就望眼欲穿,看她带回了最后一个寿字,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众人唧唧喳喳不休,手里却不敢停地一直忙活了一晚上,再也不敢放松警惕了。
几日后结果放出,陆贞兴高采烈地挤在人群里去看榜上的宫室分配结果。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在问:“阿碧,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会被分到哪儿去?”
陆贞不自觉地朝角落里正在玩弄首饰的阿碧看过去一眼,阿碧冷冷地回看着她,“看了又有什么用?反正又混不上三等!哪像人家,凭着皇上亲手写的寿字得了第一,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会钻营!”
陆贞心里叹了一口气,也就没管阿碧再说什么,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找自己名字,却怎么也没找到,她疑惑地自言自语,“该不是写漏了吧?”
她又找了一遍,确信榜上真的没有自己的名字,一时间如同五雷轰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人群里挤出来的。刚好看到杨姑姑也走到这边来,她上前拉着杨姑姑急急地问:“姑姑,您来得正好,这榜上怎么没写我的名字?”
杨姑姑像是料到她会问自己一样,脸色微变,正准备说话,却被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了。
“因为哪个地方都不要你,现在你就收拾包袱,滚出宫去吧!”说话的人正是王尚仪,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悄悄地来了这里。阿碧喜出望外地看着她。陆贞心里一片明朗,只是不服气地问道:“为什么?这次寿礼评比,我们明明得了第一!”
王尚仪看她居然敢顶自己的嘴,越看她越不顺眼,冷冷地说:“敢情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好事了?乱闯仁寿殿,惊扰圣驾,哪一件都是杀头的罪名!皇上虽然饶了你的小命,可我不能放着宫规不管!现在只让你出宫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她这番话说得似乎有理有据,杨姑姑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话来。
陆贞着急地说:“尚仪大人,您不能这样,这不公平!”
王尚仪哼了一声,“公平?你是因为见习期间屡犯宫规才没通过考试,谁能说本座不公平?”四下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王尚仪心里一阵得意。
但很快就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进,“我!”
小小的看榜处一下变热闹了,娄尚侍施施然走了进来。她刻意走到陆贞身边,拍着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好孩子,别怕,有本座给你做主。”
阿碧免不了愤愤,阿宁一行人却是一副我早就知该如此的表情。娄尚侍扭头娇声对王尚仪说:“王姐姐,前面的事儿我都听说了,连皇上都发话说赦了她,你干吗还抓着人家一点小错不放?”两人都是字字扣着皇上,无论听谁的话,都是字字在理。杨姑姑脸色微动,还是娄尚侍知道怎么和王尚仪说话。
王尚仪果然气得不行,“娄尚侍,这见习宫女分配向来是我管的事,你又来插什么嘴?皇上虽然是一国之君,但这后宫的事务向来都是贵妃娘娘在管,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放着宫规不管!”
娄尚侍看她又拿萧贵妃来压她,这萧贵妃本就是太后的眼中钉,她也毫不示弱,“哦,那你的意思,是贵妃的话比太后娘娘还顶用了?太后前些天还跟我说,等这个丫头学好礼仪了,就让我带她前去参见,莫非你连她老人家的话也不放在眼里?”
王尚仪却不管娄尚侍的一番说法,只坚持着,“娄尚侍,你用不着口口声声太后长太后短,我只知道,这后宫里掌着凤印的,只有贵妃娘娘一个人!”
娄尚侍故作惊奇地说:“那贵妃娘娘可曾下了懿旨,用了凤印,白纸黑字地说要赶陆贞出宫?”
王尚仪果然中了她的计,“这么芝麻大的小事,还用得着贵妃娘娘下旨?”
娄尚侍媚笑了一声,“没看到旨意,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在狐假虎威?王姐姐,你最近在宫里已经挺出风头了,听妹妹一句劝,别老是动不动看别人就不顺眼。用勤院里的人谁不知道我挺喜欢这个丫头,姐姐却几次三番地都想赶她出去,知道的,可能还会夸您一句严守宫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故意要跟妹妹我作对呢。”
王尚仪看她撕破脸来,怒极反笑,“好好好,我说不过你!现在我就让人去请贵妃娘娘的懿旨,说什么也要把这个陆贞赶出宫!阮娘!”
娄尚侍也不怕和她撕破脸,柔声叫着腊梅,“腊梅,你也去仁寿殿请太后娘娘的懿旨,咱们看谁的懿旨更管用!”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地闹了一场,下面的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出。陆贞忐忑不安地看着腊梅和阮娘先后走了出去,心里又怕又期待:怕的是自己就此被赶出宫,从此给爹爹报仇无望;又期待太后娘娘能主持公道。她又想,自己毕竟是一个小宫女,若是贵妃娘娘要赶自己走,太后娘娘又怎么会为自己做主?一时间她心里七上八下,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一双手满是冷汗。
眼下日头渐渐西落,腊梅和阮娘却一起回来了。腊梅先回报娄尚侍,“启禀两位大人,贵妃娘娘正好在仁寿殿给太后娘娘请安,两位贵人知道此事后,决定明日巳时在仁寿殿召见陆贞,事后再作分派。”
王尚仪看着阮娘,阮娘看她脸色怕人,为难地也点了点头。王尚仪一挥衣袖,“既然两位娘娘都这么说,娄尚侍,明儿我们就在仁寿殿那见真章!”带着手下的宫女们先走了。
娄尚侍却自知太后老人家的心思,自觉这一回自己已经胜了,咯咯笑着对王尚仪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准时候着你!”她看着王尚仪的背影,大着嗓门对陆贞说:“好孩子,明儿打扮利落点,好好给本座争口气,叫那些没眼色的人后悔一辈子!”果然,王尚仪的背影顿了一顿,这才走远。娄尚侍顿时觉得心中一口气长出,遍体畅快——回头这后宫里,可不一定就是你们家萧贵妃的天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陆贞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挑选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宫女们都围到她身边,阿宁羡慕地说:“陆贞,你可算走了好运了,我们最多也就是当个三等宫女,想见到太后贵妃,那可是比登天还难,你倒好了,明天就能有这福气!”
早有宫女也接着话,“我早说过,陆贞姐姐不是平常人——哎,你穿这件绿的吧,配上那只银镯子,肯定好看!”
杨姑姑的声音冷冷地从后面传出,“明儿就要到各宫去报到了,怎么还这么没体统!”屋里一下就安静了,杨姑姑走近了又说:“都出去吧,我有话要跟陆贞说。”
一行人只能出了房间,又帮忙把门给关好。
杨姑姑看她还在整理衣服,痛恨她还没明白,闷闷地先说:“你这会儿是不是正想着,明儿要怎么在娘娘和太后面前好好表现?”
陆贞听出杨姑姑话里的讥讽,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姑,您的意思是……”
杨姑姑只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真是傻到头了,我看你明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你一个见习宫女的去留,何德何能就能劳烦上太后和贵妃两尊大佛!娄尚侍对你好,除了那个信物,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有几分像萧贵妃!王尚仪拼了命地想赶你走,也是因为那天你被皇上带去了昭阳殿,生怕他一时兴起想起你,分了萧贵妃的宠爱!”
陆贞心里一紧,脸色惨白,“我没有这个心思……”
杨姑姑走到她身边缓缓地说:“可别人以为你有这个心思!我告诉你,明天你只要一去仁寿殿,让萧贵妃看到了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她最恨那些勾引皇上的女子,连丽嫔娘娘都能被她治死,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又算得了什么?”
陆贞看杨姑姑连这等机密的事都对自己说了,心下感激,但又有所疑问,“不是还有尚侍大人和娄太后吗?”
杨姑姑摇了摇头,“就算她们能救你,你还是只有给皇上暖床的命!我朝的妃嫔,从来就没有出自四品以下官员家的。你就算是得了宠爱,也不会有什么名分,到时候只能在宫里老死一生!”
陆贞急了,“不行,我不能这样,我还得为我爹报仇,我还得想法当女官!姑姑,您教教我,现在怎么办才好?”
陆贞一脸渴求地看着杨姑姑。杨姑姑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要不,你装病试试?”
陆贞琢磨着,“不成,那样肯定会还是被赶出宫去的。”
杨姑姑无奈地看着她,“哎,谁叫你生了一张像萧贵妃的脸!”
这话却是提醒了陆贞,“那——要是我明儿长得不像萧贵妃,是不是就安全了?”她心里立刻有了想法,凑到杨姑姑身边和她仔细地商量着……
第二天,她从仁寿殿一出来,兴奋地往用勤院跑。杨姑姑早早就等在了门口,看她一脸兴奋,知道进展顺利,拉住她问,“怎么样?”
满脸肿得根本看不出五官的陆贞还在回想刚才萧贵妃对自己说的话,“我还以为你眉眼有多像本宫,结果居然是这副样子……唉,算了,今儿本宫心情好,就赏你留在后宫吃口闲饭。阿璇,青镜殿不是正缺人手吗,你就派她去那儿吧。”被杨姑姑一问,立即喜悦地脱口而出,“成了!贵妃娘娘让我去青镜殿!”
杨姑姑却吃惊地说:“啊?青镜殿,那可是冷宫,现在只有周太妃住在那儿。”
陆贞满不在乎,“不管是冷宫还是热宫,只要我能留在宫里,就还有希望!”
杨姑姑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觉得这陆贞和别的喜欢攀龙附凤的宫女都不相同,看她仰着一张红肿的脸,爱怜地说:“也亏你想得出这个法子,居然敢拿腊芹汁往脸上抹!也不怕这张脸就从此毁了。”
陆贞笑嘻嘻地说:“我才不怕呢,小时候我装病不想做女红,就老用这一招,过两天,这些东西肯定会消下去的。”她回了杨姑姑话,也不能在用勤院多待,先回去收拾了包袱。宫女们听说她去了冷宫,也没人再去和她说好听的话。陆贞也不在意,人情冷暖,她早就见得多了,简单收拾了包袱,往青镜殿的方向一径走去。
青镜殿位于后宫偏远地,陆贞走了好半天才走到殿外,她擦了擦额头上流下的汗,推开了殿门,迎面一阵灰尘,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破败,不少破旧的家具扔在了庭院里,旁边都长满了草,显然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只墙角一株桂花树郁郁葱葱地生长着,给殿里带来了一丝朝气。
她进殿以后,也没有宫女搭理她,众人都是各忙各的,陆贞去找执事宫女,汇报了一番,这才进屋给周太妃行礼,“太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周太妃上了年纪,看见这小宫女乖巧地跪在了地上,微笑着说:“起来吧,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
陆贞本以为周太妃常年住在冷宫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脾气,有点畏惧地走上前。周太妃一把拉住她的手,慈祥地看着她,“是个整齐孩子,就是脸上这疹子长得不好,你今年多大了?”
陆贞一下就对周太妃产生了好感,说:“快十七了。”她细细打量着周太妃,头发花白,轮廓中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虽然慈爱地在看自己,但总有点病恹恹的样子。
周太妃哈哈一笑,“真水灵啊,想当初,我也是十七岁进的宫,转眼这都好几十年了。”她说完这句有点伤感,转头对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宫女说:“柳絮,咱们青镜殿不都好几年没进人了吗?今年怎么破天荒了?”
那宫女看起来是掌事的模样,脸上写满了精明。柳絮不耐烦地回答:“太妃,好好的人谁会到青镜殿来啊?不用说,她肯定是犯了宫规被罚过来的呗。”
陆贞看柳絮对太妃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心里咯噔了一下,又看太妃好奇地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是,我是被王尚仪撵来的。”
太妃点了点头,笑着说:“我瞧你也挺聪明的,怎么就会惹上了她那个泼辣货呢?”陆贞还没想好怎么说,一旁的柳絮越加不耐烦了,打断着周太妃,“好了太妃,早膳的时候到了,您就别问东问西了。这丫头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她习惯性地一挥手,两个宫女立时走上前来,一个拉住了周太妃,另一个便要给她喂粥。陆贞听柳絮说要安排自己,只好从周太妃身边走到了下面。
耳边却听到周太妃厌倦地说:“我今天早上没胃口,想听听佛经。”
柳絮牙尖嘴利地抢白着她,“那怎么成?这会儿您不用膳,待会儿厨房里热着又麻烦——再说,咱们这儿唯一识字的荷蕊今儿去内府局了,也没人给你念经。”
陆贞虽然不明白为何柳絮这般对周太妃,但眼里看到周太妃一脸的失望,热血冲上头,脱口就说:“太妃娘娘,我也识字,要不我给您念念?”
她一番话引来几个宫女惊异地看着她,周太妃却很是高兴,连声地吩咐着:“好,好,好,柳絮,还不把佛经给我拿来。”
陆贞接过了柳絮递过来的佛经,装作没有看见她对自己的冷眼,一字一句地给周太妃念了起来。一卷念完,周太妃就让她以后留在身边给自己念佛经了。等到周太妃去休息了,下面的宫女这才来找陆贞,让她去偏殿见柳絮。
陆贞早就有了准备,摸了摸腰间,往偏殿走去,果然柳絮现了身,冷冷地看了她半天,不冷不热地说:“一进青镜殿就能做上太妃的贴身侍女,你这高升的速度,比秀才考状元还快啊!”
陆贞心里一笑,面上客客气气跪在了地上,“那也是柳絮姐姐您大力提携,陆贞今后一定会好好听姐姐教诲。”
柳絮本以为她得了太妃赏识,受不了自己的气,和自己一顶撞,她大可以就此兴师问罪,却没想到这宫女这么有眼力见,自己反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了。
陆贞又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递给了柳絮,“这是用勤院杨姑姑托我带给你的桂花油,说这是太医院配的,冬天用最好。”她一语双关,既是和柳絮卖了好,也让她知道自己和杨姑姑关系匪浅,让对方不能小瞧了她。
果然柳絮的面色动了一动,“哦,杨姑姑跟你还挺熟嘛。”她接过了陆贞递来的桂花油,打开闻了闻,果然是好东西,青镜殿里这些寻常东西其实最难弄到。她满意地顺势而下,“都是一个宫里的姐妹,没事老跪着干吗?快起来吧。”
陆贞也就笑着站起身说:“谢谢姐姐!”
柳絮又说:“你以后就去东厢住吧。太妃那儿接着侍候,但别老自作主张,这个青镜殿,聪明的人已经太多了。”
她看着陆贞走远,嘴角才露出讥讽的笑容,“我不找你麻烦,自然会有人给你苦头吃。”
陆贞却没有丝毫的察觉,一路问了几个人,这才找到了去东厢的路,远远已经能看到一块牌子挂在门外,上面写着“东厢”两个字。陆贞心里一喜,背着包袱正准备进门,没料到一旁冲出来一个宫女,一把拦下了她,“站住。”
陆贞看她岁数比自己大许多,虽不知为何面带不忿地拦住了自己,仍施礼道:“姐姐好。”
那宫女怒气冲冲地打量着她,“就是你抢走了我给太妃读经的差事?”
陆贞心里通透,赔着笑解释着说:“您就是荷蕊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妃娘娘她刚好想听佛经……”
那荷蕊本就是个泼辣货,平日里趾高气扬惯了,眼下里确认了她就是陆贞,啪的一下回了房间关了门,扬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东厢的门刚好就坏了,怎么用劲都打不开。你们给我听着,今晚谁敢给她开门,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陆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拍打着房门,但哪里还有人会给她开门?她无奈之下,准备去附近房间借住一晚,但每个房门都关得紧紧的,任她怎么拍打出声,都没有人搭理她。
她只有坐到了东厢的台阶上,发了半天呆,自言自语道:“杨姑姑,您要我少管闲事,结果今儿第一天,我就又得罪人了。”说完,擦去了眼角流出的眼泪。
夜渐渐深了,陆贞眼见无望,准备到角落里缩上一夜,突然一扇窗户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宫女四下看了看,对陆贞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扔出了一件厚衣服给她,然后很快就把窗户又关上了。陆贞心怀感激地捡起衣服,找了个不怎么透风的地方坐下来,裹紧了外面的衣裳,过了些时候才昏昏睡去。
她一觉醒来,先去了周太妃的房间,这时宫女还没来,陆贞和周太妃聊了几句,看她精神挺好,就扶她下床走了几步,周太妃靠在陆贞身上,满意地说着:“唉,这都多少日子没下床了。”
听到周太妃不经意的这一句话,陆贞忍不住一阵心酸,她抬头看看外面早已艳阳高照,不禁提议道:“太妃,外面太阳不错,要不我扶您出去走走?”
周太妃的眼睛都亮了,哆嗦着身子激动地说:“那敢情好!”
陆贞搀着周太妃走了几步,柳絮带着两个宫女风风火火地走进了门,看到太妃下地了,有点不满地嚷嚷:“哎呀,太妃娘娘,您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啊?”
她也不等周太妃多说,麻利地上前就把周太妃扶上了床,又给她盖好了被子,这才转头看着陆贞,“我昨儿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今天你又开始办傻事了?太妃年纪大了,要被外面的凉风吹坏了怎么办?”
陆贞听她说得在理,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来,不懂规矩……阿嚏!”
柳絮又说:“快出去,哼,要不是看在杨姑姑的分儿上,我就……算了算了,你去帮打水,帮丹娘把院子扫一遍!”她吩咐完这句,陆贞和另外一个小宫女都答了一声是。陆贞听这声音有点耳熟,悄悄看过去,发现原来这个丹娘就是昨晚给她衣服的人,她不禁又惊又喜。丹娘看到陆贞认出了自己,冲她眨了眨眼,让她先别说话。
陆贞抬头看了周太妃一眼,周太妃正在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她,她吓了一跳,生怕是自己眼花会错了意,慢慢地和丹娘一路出了房间。两人一直走到院子里,陆贞这才低声对丹娘说:“丹娘,昨晚谢谢你。”
丹娘满不在乎地说:“这算什么呀,说起来我还得先谢谢你呢!昨天我收到你给大家带的一口酥了,哎呀,那可真好吃!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最爱吃它了。可自打进了宫,就从来没尝过一口……”她一张秀气的脸,说起吃的却是滔滔不绝。陆贞一时听呆了,只能看着丹娘滔滔不绝。
丹娘又兴高采烈地对陆贞说:“咱们青镜殿,就没什么好吃的,太妃娘娘也不比其他宫的主子,还能开个小厨房!唉,有一回,我到内侍局去领东西,里面有个姑姑,赏了我几颗果子,哎哟,那味道,可真是又酸又甜……”
陆贞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你说来说去,就离不开一个吃字啊?”
丹娘却点了点头,“是啊,连太妃娘娘也夸我是个吃货!”
陆贞看她说得特别认真,夸张地对她做着表情,“夸?丹娘,你确定太妃娘娘是在夸你吗?”
丹娘却疑惑地看着陆贞,“不是吗?可是太妃娘娘是笑着这么跟我说的啊?”
她这么认真,陆贞这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看了丹娘半天,哑然失笑,“咱们别说吃的了,我初来乍到,你还是跟我讲讲青镜殿的规矩吧。”
丹娘取笑着陆贞,“咱们这是冷宫,哪有什么规矩啊。你就记得一点,宁肯得罪太妃娘娘,也别得罪柳絮姐姐和荷蕊姐姐,她们两个是一等宫女,一生气,就不许你吃饭了!”她说最后一句话时,又显得有点忧心忡忡。
陆贞心里明白了,“我知道了。阿嚏!”
丹娘看她这样,担心地问:“陆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冻着了?”
陆贞说:“嗯,不过没事,我晒晒太阳就好了。”
丹娘提醒她,“你可千万得小心啊,咱们这可不比别的地方生了病还能吃上药,最多跟那些犯了大罪的宫人一样,拖到静心堂去等死……”
陆贞心里一惊,若无其事地和丹娘继续扫着院子,“放心吧,我身体棒着呢。”
她和丹娘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想了想,又看四下里也没人,这才凑到丹娘旁边小声地问:“丹娘,我有句话想问你。我怎么觉得这青镜殿里的姐妹们虽然面子上敬着太妃娘娘,但私底下却……”
丹娘也偷偷张望了一会儿,这才更小声地说:“你也看出来啦?柳絮姐姐她们向来都是这样的,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陆贞这才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不动声色地说:“按说太妃娘娘也算是个大贵人,她们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
果然丹娘打开了话匣,“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咱们在这儿太妃太妃地乱叫,其实娘娘的封号是太皇太妃,她老人家以前是当今皇上爷爷的贵妃,契胡国的公主,也算是宫里的一等人物,可背地里常说太后这个儿媳不是皇家出身,有点上不了台面……”
陆贞这才回过神,丹娘又说:“所以啊,自打太后娘娘当了皇后,我们太妃就遭了罪,在这青镜殿里一住就是十多年,虽然表面上也是金尊玉贵的,但她毕竟年纪大了,手里又没什么权势,这青镜殿里的人啊,根本就没几个真心服侍她的。”陆贞打着喷嚏,有点同情地将目光投向了周太妃的房间。
青镜殿虽是冷宫,但院落极大,她和丹娘忙活到天黑,才打扫完所有的院落,之后又被分配去做其他的事,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和周太妃连面都碰不上。
陆贞被分配到周太妃的房间里整理屋子,这时正是用餐的时候,之前将陆贞拒之门外的宫女荷蕊正在给周太妃喂食,神色间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丹娘端着汤走近,“荷蕊姐姐,汤来了!”
荷蕊本来有点失神,让丹娘一说,自己猛地回头,刚好撞到了碗上,一碗汤直直地浇到了她的衣服上。荷蕊不由得勃然大怒,“你怎么搞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丹娘看她生了气,格外害怕,忙不迭地打扫着,“我该死,我该死!”
荷蕊却不领情,傲慢地说:“天天就惦记着吃,难怪到现在连三等宫女都当不上,这可是我新做的裙子,全叫你毁了!”
陆贞本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到荷蕊得寸进尺,明明是自己的错,却非赖在别人身上,忍不住走上前来,“姐姐,你还是先回房换衣服吧,我来服侍太妃就好了。”
荷蕊鼓起眼睛,正准备骂人,周太妃看陆贞自告奋勇,不禁松了一口气,连忙开口道:“陆贞说得对,荷蕊先你下去吧。”她吃得太慢了,总是被荷蕊嫌弃,现在看到陆贞要来服侍自己,自己本来就喜欢这孩子,真是求之不得。
荷蕊听到周太妃发了话,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只是冷冷看着陆贞,笑了一声,将自己手里的食盒重重一顿,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径直走了出去。
陆贞看她走了,倒了一杯水给周太妃,“太妃,昨儿我听说您晚上老是觉得渴,这蜂蜜水是新泡的,您多喝两口……”
周太妃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浑浊的眼珠子在看着她,表情说不上是喜是怒。陆贞却怕她生自己的气,又说:“太妃您要是不想喝,我拿回去就是了……”
周太妃赶紧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拉住陆贞,老泪纵横地说:“你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人,柳絮她们老怕我喝了水,起来次数多,晚上就从来没让我喝足过……”她一边说一边拍着陆贞的手,百感交集。
陆贞看她有点伤感,怕她气郁在心,连忙开解道:“瞧您说的,柳絮姐姐她们也是为了你好呀……阿嚏!”
丹娘担心地在一旁问陆贞:“姐姐你伤风了?”
陆贞连忙回答:“没事。”
周太妃却听上了心,一连声地吩咐着丹娘,“快去,把我的药匣子打开,给陆贞拿几粒柴胡丸来!”
陆贞有点不好意思,“那这么行?这可是太妃您的。”
周太妃呵呵一笑,“好了好了,我这儿最不缺的就是药丸子,你快吃了吧。”两人说话之间,丹娘早已经动作麻利地取来了药丸,递给了陆贞。陆贞也就没推辞了,剥开了药丸,正准备送入口中,却看到丹娘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正在看自己。
陆贞心中一动,试探性地问:“连这个你也想吃?”
丹娘这才羞涩地说:“那,那个药壳子,是枣泥味道的……”
一句话引得周太妃都笑了,“丹娘啊丹娘,你果真是个没志气的小馋猫!”
丹娘却有点不服气,提高了声音说:“谁说的?我可有志气了!”她看两人都兴致勃勃地看向了自己,不免又降低了声音,“我何丹娘,今生一定会努力发奋,为了实现一个伟大的理想而奋斗终生!我,我以后一定要当上司膳司的宫女,天天吃大鱼大肉,晚晚喝蜂蜜枣糊!”
陆贞本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没想到还是和吃有关,整个人笑得都快趴到床上,“这就是你的志气啊?就没有更大的了?”
丹娘想了想,才说:“其实有,我就想,等有一天我发了财,肯定立马在床头支上个小油锅,然后把点心师傅弄到我家里来,天天伺候着。只要我一想吃一口酥,他立马就得给我炸!”她说完了脸倏地就红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一团和气,直到周太妃吃完了饭,两人才回了房间。陆贞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抖得格外厉害,丹娘担心地试了试她的额头,“天啦,怎么这么烫?”
陆贞心想,没想到自己的病越来越重,看样子一会儿要去找杨姑姑帮自己求点丸药,她小声回答着丹娘:“没事儿,待会儿我悄悄去找朋友要两颗丸药……阿嚏!”
但这声喷嚏打得太过响亮,屋子所有的宫女都朝着她看来。
刚进门的荷蕊却有了主意,连忙走到陆贞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大声地说:“哈,遭报应了吧?快快快,自个儿收拾包袱去静心堂,病得这么重,想把我们都传染上啊?”
她也没管陆贞分辩,赶紧吩咐下人把陆贞抬走,眼见其他的宫女听了荷蕊的话,都恨不得离陆贞越远越好,又哪有人听她说什么?
陆贞只来得及看到丹娘一抹担心的眼神,就已经被人推着往屋外架走,脑子里回想着白天丹娘对自己说的话——“最多跟那些犯了大罪的宫人一样,拖到静心堂去等死……”
青镜殿在陆贞的眼中也越来越模糊了,她心中一阵苦涩,自己才来冷宫没几天,就得罪了人,现在看来,别人是要让她非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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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0
第19章:夜会
两只手在陆贞的背后重重地推了一下,她跌跌撞撞地被宫女们一路拖进了一间房间。那两个宫女看陆贞已经被送进了静心堂,生怕自己染上了什么晦气,连忙把门关上。
陆贞听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后,虚弱地从地面上爬起,耳边满是咳嗽喘息声,满目却是漆黑一片。她有点害怕,借着角落里的一点月光点亮了手里的油灯,屋里飘荡起橘黄色的灯光,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只见目光所及处都是大通铺,上面躺满了一脸病态的人,个个都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起来和鬼魅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些人仿佛不太适应陆贞点亮的灯光,都对她看了过来。
陆贞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通铺坐下,但一坐下通铺上一股难闻的味道就直冲上她的鼻子,她一阵恶心,大声咳嗽,没多久,一张脸就憋得通红。
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又来一个等死的?”
另外一个声音分明不怀好意,“这个月第四个,嗯,前三个已经死了,这一个,咱们打个赌,她到底能活几天?”她看到那说话的几人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不禁往墙角里缩了缩。这一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天大亮了,陆贞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走下地,往屋外走去。
推开门,阳光立刻扎眼地扑上前。陆贞眯了眯眼,看清外面是一所破落的小院子,目光扫到角落之处,她眼睛亮了亮——那里有一座井,她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唇,跌跌撞撞地朝着井的方向走去。
费了好半天的劲,她才哆嗦着手从井里打起了一桶水,正准备张口喝,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要是你,就不会喝这里面的水。前天才有宫女跳下去,到现在还没捞起来呢。”
陆贞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苍老女子正伏在自己刚才走出的房间廊下的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和自己说着话。她面色发黄,整个人都极瘦,一双手放在腿上如鸡爪一般,但头上竟然戴着破旧的女官假髻。
陆贞听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一阵恶心,扑到一旁的树边吐了起来。
那女官看到她这般姿态,阴阴地笑了几声,仿佛很高兴似的,又一边咳嗽一边说:“到了这静心堂,就是等死的命,咳咳,我劝你呀,还不如找一根绳子,赶紧吊死了还痛快些。”她本幸灾乐祸地准备看陆贞发疯,却看到陆贞从地上拔起了几根草往嘴里塞,她咳嗽着说:“疯了疯了,果然又多了一个疯子……”
陆贞没有理会她,她吃完了自己从地上拔起的小草后,又拔了几根走到女官身边递给了她,“我没疯,只是我不想认命。大人,我看你得的也是肺病,这是车前草,商队里的人都用它治痰症,你也吃些吧。”这小草长着绿色的肥大叶子,中间有着几株细细的须子,此时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就好像女官惊疑不定的心情。
她有点怀疑,但还是伸出手去,没料到身边突然伸过一只枯瘦的手臂,一把抓过陆贞递过的几根小草。陆贞又受了惊吓,转头看到一个枯瘦宫女正哑着嗓子问自己:“这真的能治肺病?”
陆贞虽然害怕,但看她像是看到一丝希望一样,还是回答道:“能,穷人家也没钱看病,吃这个,总归能管点用。”
那宫女听到陆贞说的话,如获珍宝一般把几根车前草都吞进了肚子里。
那女官一阵哈哈大笑,“你们来看呀,咱们这个等死的地方,居然还来了个假大夫……”
这话一出,屋里涌出了大批的宫女和内监,个个都形同鬼魅,陆贞心里更怕了,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那枯瘦宫女却上前一步牢牢抓紧了陆贞,生怕她跑了,“你一定得救救我们,不然,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陆贞看她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一咬牙说道:“我不是大夫,连我自己也是被扔到这儿的病人,但我知道只要做点什么,肯定比不做强!你们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咱们多活几天!”一时间,所有能动手的宫女内监们都围到她身边,听她吩咐。
陆贞先带着人开始打扫起静心堂,另一些人都出去挖了更多的车前草,在一旁熬起了草药,一些宫女也开始清洗起了衣物,晒得整个院子都是。没多久草药就熬好了,陆贞想了想,端了一碗给坐在墙角的那个女官,这次她只冷冷看了陆贞一眼,就把碗里的草药一饮而尽,紧跟着不说一句,就又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陆贞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又和别的宫女们一起开始清洗衣物。
一行人连着服用了几天草药,身体明显有了好转。这天陆贞和枯瘦宫女抱着晒干了的衣服准备回房间,路过女官的门口,不料窗户里扔出了东西。陆贞赶紧一闪,这才没有被砸到。她低头一看,却只见满地的纸和笔,不禁心生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那枯瘦宫女却见怪不怪,了然地说:“是杜司仪,她一发脾气就这样。”
陆贞的目光看清了地上的书,不禁蹲下去翻了翻,惊喜地说:“是《汉书》,还是曹大家增补过的版本!咦,这还有好多批注呢,‘虽言故北夷之气如群畜穹闾,但西域亦尝闻海市蜃楼者’……对对对,我跟我爹去柔然走商队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海市蜃楼!”
这番话被杜司仪听到了,她尖厉地说:“你个小宫女,怎么也知道这些?”
陆贞听她话里大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不免不快,快手把书又放回了窗台,轻声说:“谁规定小宫女就不能知道这些了?”
她拉着枯瘦宫女走了,这枯瘦宫女看她脸色不好,安慰着她,“你别理杜司仪,她自从得了麻风病,就变成了这个古怪性子。唉,听说她原来也是掌管史书的女官,结果现在只能管我们这个破地方……”
陆贞回了房间,之前清洁静心堂的时候,找出了不少旧书出来,眼下里没有别的事可做,她索性把书都堆到了庭院里,一本一本认真挑选起来。
杜司仪却不知不觉间接近了她,指着她挑出来的一本《史记》,厉声问“你看这个干吗?”
陆贞没想到被她撞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我听说以后晋升女官的考试要考史论,所以提前想看一看。”她听说杜司仪是掌管史书的,先自底气就不足了。
杜司仪一愣,紧跟着指着陆贞哈哈大笑起来,“你想考女官?元寿,听见没有?这个四等小宫女现在还困在静心堂里,就开始做起女官梦来了!”
元寿是唯一和杜司仪还算亲近的内监,听到杜司仪这么说,走到她身边,微笑着看着陆贞不说话,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陆贞却不服气地争辩着,“我不是在做梦!现在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准过两天周太妃娘娘就会叫人来接我回去的。后宫既然准许让我们宫女通过考试晋升女官,我为什么不能试试看?”
杜司仪冷笑着说:“接你回去?你来了这儿十几天了,可曾见到一个宫女被接出去的?你不知道这静心堂向来是只进不出吗?”
陆贞听她这么说,有点气馁,但很快又说:“那我不管,我刚来那会儿,这院子里头不也跟乱坟岗似的吗?只要肯用心,现在不也好多了!”她指了指一旁正在康复的宫女内监们,大家都从屋子里出来了,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看起来和当初那副等死的状态完全不同。
杜司仪轻蔑地打量着她,“我在这儿待了八年了,倒是头一次看到你这样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宫女。”
陆贞被她激到,忍不住回嘴,“您要事事都看得准,也不会明明是个六品女官,还被赶到这儿,和我们一起等死!”
杜司仪没想到这小宫女敢这么回嘴,不禁大怒,重重地拍了下旁边的椅子,“你……”
陆贞却不想再和她多说,福了一福,“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
她转身正准备走,杜司仪却叫住了她,“站住,我有话对你说。”
陆贞回头愕然地看着她,以为她要找自己的麻烦,没想到杜司仪却一反常态,冷冷地对她说:“我要是能让你离开这个静心堂,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陆贞不禁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杜司仪。杜司仪看她心动了,二话没说带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里平时她并不让别人进来,陆贞也是第一次才见到里面的情景,不禁张大了嘴巴,“《公羊传》、《天人三策》、《史记》……天哪,您这儿简直抵得半个崇文馆了!”只见一屋子都是书,墙角还堆着大量的书稿。杜司仪并不讶异陆贞的表情,傲然站在书堆里说:“我杜衡一生效仿班昭,昔日被先皇重金礼聘入宫掌馆史籍,这点收藏又算得了什么?”
陆贞这才知道自己那点见识简直如同井底之蛙,她彻底明白杜司仪之前为何那么清高,不禁心悦诚服地走到她前面,施礼道:“杜大人,奴婢之前不知您如此博学,对您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杜司仪冷冷地说:“我不需要请罪,我只想跟你做个交易。”
陆贞立刻恭敬地说:“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
杜司仪向她伸出了自己鸡爪一样的双手,“我一生自负,就是写成了《汉书注》与《史记注》两本书稿,可惜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抄誊,便得了这该死的麻风病,手也僵了,腿也残了……”
陆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接口说:“大人要是少一个抄书的人,我愿意效劳。”
杜司仪冷冷笑道:“你以为我喝过几碗车前草水,就一定能看中你?坐下来,先写几个字我瞧瞧!”
陆贞依言坐了下来,提笔写了几行字。杜司仪拿起来细细看了看,“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哼,你还知道贾谊?这字倒是簪花小楷,就是太小气了点!”她脸色忽晴忽阴,看得陆贞十分不好意思,“家里原来也只请过一个夫子教过我三年,我也就是胡乱读了点书。”
杜司仪刻薄地说:“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陆贞准备出言,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杜司仪又问她:“我还要考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的是什么?”
陆贞想了一会儿,说:“夫子说,这是在颂扬后妃之德,可我老觉得,它其实写的,也就是在河滩上,姑娘和小伙子那档子事。”
杜司仪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哼,还算个有脑子的。”
她一指墙边的书稿,“那些手稿,我待会儿叫人帮你都搬过去。你每天帮我整理抄写一点,不许错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写,每抄完一卷,就拿回来交给我一次……”
陆贞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忐忑不安地问道:“去哪儿?”
杜司仪还是冷冰冰的老样子,“我待会儿就送你去青镜院,你说去哪儿?”
陆贞一阵狂喜,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是说,我可以回去了?”
杜司仪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没人来接你,可我能送你走,再不济,我还是个六品女官。”
陆贞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大人您放心,我一定按您说的,好好抄写,保证一个字也不出错……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她想了想,又问,“大人,您干吗不把我留在静心堂帮您抄写呢?”
杜司仪冷笑着看她,“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时时刻刻都记得贾谊《鸟赋》的人,会安心待在这儿,跟我一起等死吗?”
陆贞一回到青镜殿,就被周太妃叫了过去。周太妃亲热地拉着她嘘寒问暖,“你这孩子,怎么才服侍我几天就生了病?一听你被送去治病了,我还怪担心的呢。让我好好看看,嗯,人瘦了点,但是显精神!”
陆贞一脸的高兴,“太妃,您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嗯,多亏柳絮姐姐和荷蕊姐姐帮我请了好大夫,我才能好得这么快。”她这番话一出,本来在一旁惴惴不安的柳絮和荷蕊都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柳絮接话极快,立刻就说:“是呀,太妃,您看陆贞病成那样,按时吃药也就好了,你可得好好养病,赶快把身子骨养好了,我们这帮人才有奔头啊。”
陆贞点了点头,又对周太妃说:“就是,我在外头还学了一味枣蜜糕的做法,明儿太妃要是能起身到院子里散散步,我就摘些枣子,给您做做尝尝……”
入夜后,陆贞从厨房端出了一盘新做的枣蜜糕,岂料一出门就碰到了柳絮。柳絮没想到人送进了静心堂,又出来了,还被周太妃升成了三等宫女,不禁站在远处不冷不热地说:“哟,新贵人出来了,一盘枣糕就换了一个三等宫女做,你这算盘打得挺划算啊。”
陆贞心里咯噔一声,走到她旁边温和地说:“柳絮姐姐,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着好好服侍太妃,毕竟……”
柳絮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少给我这儿糊弄!你要想在太妃面前露脸,我当然管不着,只是以后,别怨我对你关照不周!”她一甩袖子就走远了。陆贞心里一阵惆怅,不知不觉走到了假山边,想到自己艰难的日子都在后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却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叹什么气?”
陆贞回过头来,那人正是高展,她惊喜地脱口而出,“是你!”
陆贞看他走到自己身边,脸上一红,出声埋怨着,“你怎么每次出现都没个声音,真是要被你给吓死了。”
高展看她又脸红了,微微一笑说:“我们俩一个宫女一个侍卫,不偷偷地见面怎么行?”
陆贞微急,四下看了看,才说:“你怎么又说这种胡话?对了,上次你不是还说会悄悄来看我的吗?结果我病了这么多天,你都到哪儿去了?”
高展本在打趣陆贞,听到她生病了,这才急了,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你病了?什么时候的事?”陆贞虽然害羞,但没有推开他,两人走到墙角细细地说着悄悄话。
高展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住,估计是帮我打听你消息的那个宫女听岔了,要不然我怎么也不会把你放在静心堂那种地方不管。玉翘她……唉。”他听到陆贞被送到静心堂,心里又惊又怕,若是陆贞出不来,自己可是一辈子都见不了她了。
陆贞看他一脸自责,不好意思再说他了,大度地说:“算啦,你在宫里行动又不方便,哪能知道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变故?阿嚏!”
她大病初愈,并不算全好,又站在外面吹了风,又打了一个喷嚏。高展心疼地脱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陆贞不好意思地推拒着,“这怎么成?”高展却不由分说地给她系上带子,“叫你披上就披上,别那么逞能。”
他手上的热度传到了陆贞的身上,陆贞闻到披风上高展的气息,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低下了头嗯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高展又说:“我本来想设法把你调出青镜院,但后来想了想,这冷宫远离后宫争斗,周太妃按辈分也算是我的……我们祖母辈的人了,她既然对你还不错,那你继续待在这儿,也是件好事。”
陆贞动了动嘴唇,正准备说几句,耳边却传来柳絮的声音,“陆贞,你在那儿跟谁说话呢?”
陆贞一下就清醒了,让柳絮抓到自己和陌生男人说话,还不知道怎么陷害她呢。她吃了亏,就聪明了不少,手忙脚乱地拉下披风,往山石堆里一扔,又把高展推到假山后藏好,口里答道:“没有,我没跟谁在说话!”
缓了这么一会儿,柳絮已经走了过来,狐疑地看着她,“胡说!我刚才明明听到还有其他人……”
陆贞一脸慌乱,却嘴硬,“真没有……”
柳絮看她一脸不自然,又站在假山口堵着,冷笑着说:“是吗?”自己一径往假山走去。陆贞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假笑着上前拦柳絮,“柳絮姐姐,那儿不干净,你就别——”
柳絮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一把推开了她,“你让开!”
陆贞被她大力推到了旁边,踉跄着上前叫着,“姐姐。”柳絮却快步走到了假山后,陆贞也跟在了她后面,假山后面竟然空无一人,她这才放了心。
柳絮不可置信地说:“这可奇怪了……”
陆贞满脸堆着笑,跟在柳絮身后圆着谎,“我刚才在这看到一只野猫,正逗它玩呢……”
柳絮却不死心,四处查看着,快步走上前拿起一件东西举到陆贞眼前,“这是什么!”陆贞大吃一惊,那正是高展的披风!她抬头看着柳絮,却是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表情。
柳絮得意洋洋地把陆贞抓到走廊边,一帮子宫女都围将来。柳絮生怕别人不知道,质问着陆贞:“哼,还敢骗我!刚才我明明就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快说,你到底和哪个野男人在外头私会?”
陆贞看她并没有抓到人,只坚持着说:“姐姐,我真的没有……”
柳絮不屑地说:“嘴硬是吧?待会儿把你交到内侍局,两鞭子一抽,你就全招了!”她好不容易抓到陆贞的把柄,若是不趁此把她赶走,还不知道这陆贞又要在太妃面前使出什么花样来。周围的宫女都鄙视地看着陆贞,这让柳絮十分称心,她吩咐着一旁的两个宫女,“走,把她给我捆到内侍局去!”
她一句才落,一旁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大晚上的,这是要捆谁啊?”
众宫女都大惊失色,回过头来,说话的人,正是周太妃。
柳絮抢上前来扶住周太妃的手,“太妃,你怎么就出来了?晚上风这么大,你要是着凉了,太医又该唠叨了。”
周太妃却拂开了她的手,愤愤地说:“本宫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
柳絮一惊,收住了手说:“是奴婢发现陆贞在外面私会男子——太妃你看,这就是那野男人的东西!”
周太妃扫了一眼柳絮让宫女们送来的“证据”,淡淡一笑,“哦,原来先皇的大氅是野男人的东西啊。”
柳絮听到太妃此言,吓得跪了下来,“奴婢瞎了狗眼,不知道这是先皇的御衣……”
周太妃厉声说道:“平时你们看本宫性子好,就得意忘形了是不是?先皇的大氅放在那里,那么久都没人拿出来晒晒。今儿本宫刚叫陆贞拿到外面来吹吹风,你们就审起案来了。陆贞,你起来,到本宫这儿来!”陆贞惊魂不定地站起身,走到了周太妃身边,却一直想不通这衣服明明是高展的,为何周太妃却回护自己,说是先皇的。周太妃缓缓拉起了她的手,对柳絮说道:“本宫今天就放下一句话——陆贞这孩子本宫喜欢,你们谁也不许委屈了她。柳絮,你明天去跟内侍局通报一声,本宫要升她当二等宫女!至于你们几个,要再阳奉阴违的,就别怪本宫新年见到皇上的时候会多抱怨几声了!”
一行宫女的心都一紧,苍白着脸连忙回答:“奴婢们知道了!”
周太妃这才满意地拉着陆贞进了房间,悄悄地说:“好孩子,别怕,不就是私会个侍卫吗?咱们草原上的儿女,谁在乎这些了?他刚才来求过我,我看过了,也是个棒小伙。你回房休息吧,一切有我呢……”
陆贞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一片甜蜜,原来是高展心思细腻,这次拜托太妃救了自己。她和周太妃又絮絮说了一回话,这才回了房间梳洗,宫女们都离她远远地站着。没一会儿,柳絮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陆贞说:“陆贞妹妹,你怎么还住在这里?现在你的身份不一样了,快跟我搬到西边去吧,那儿一人一个屋,比这边可宽敞多了。”
她立刻吩咐丹娘,“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去,还不快些帮你陆姐姐收拾一下?”她自己却连忙拖着陆贞走出了门,将陆贞拉进了西厢。
西厢的房间比其他的房间要好不少,陆贞正在细细打量,丹娘走了进来,谨慎地施礼,放下了陆贞的包袱,又说:“陆姑姑,您看把东西安置在这儿行不?”
陆贞上前拉住了她,“丹娘,你别这个样子,咱们还是好姐妹!”
丹娘却满脸通红地挣开了她,“陆姑姑,我不敢……她们都在那边议论你的事呢,说宫里头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四等宫女两天内就升成二等宫女的先例,你现在是红人了。”
她期期艾艾地看了陆贞一眼,还是没敢多说,连忙道:“要没什么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陆贞想了想,这事一闹,连丹娘都不敢亲近自己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哎,等等。”
她追上去把一瓶东西塞给丹娘,“这是刚才柳絮姐姐给的槐花蜜,你拿去配水喝吧。”
丹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槐花蜜?哎呀,这东西跟别的蜂蜜可不一样,又香又甜,我最喜欢了……”
她正说得高兴,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陆贞和以前不同了,想到别人说的话,又害怕地说:“啊,谢谢姐姐!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再吩咐我啊!”
话一说完,她就飞也似的跑了。
陆贞无奈地继续环视四周,房间里空荡荡的,虽然宽敞,她却觉得有点不适应了。
如此过了几日,陆贞仍是每日服侍着周太妃。这一天周太妃却有点不太舒服的模样,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陆贞又扶着她往回走,周太妃问她:“那个小侍卫怎么这么久都没来看你啊?”
陆贞红着脸嗔道:“太妃!”
周太妃哈哈笑着,“快说,不许给我藏着掖着。”
陆贞这才扭扭捏捏地说:“他派人捎了个信来,说是最近有些忙。”
周太妃想了想又说:“要不要我做主,给你俩指……”她说到这里,脚底下却踉跄了一下。
陆贞小心地说:“太妃,我看您脸色不好,还是赶快去躺着吧。”
周太妃叹了一口气,“好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昨儿喝了药,我就一阵阵地觉得发晕……”她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却昏倒在了地上。
陆贞吓坏了,扶起了太妃怎么摇也摇不醒,赶紧大喊:“太妃!太妃您怎么了!快来人啊! ”
许久没有人声的青镜殿一下热闹了,宫女们都忙做了一团,太医们出出进进,陆贞忙前忙后,没注意到柳絮和荷蕊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陆贞一直忙到第二天的黄昏,困极了的她一直守在周太妃榻前,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着盹。
但很快就又惊醒了,她忙给周太妃试了试额头,发现体温下降之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取过湿毛巾为周太妃仔细地擦着脸。
丹娘这时端着药进来,看到陆贞睡眼惺忪,忍不住出声道:“姐姐,你都守了一整天了,快回房去补一觉吧。”
陆贞摇着头说:“不成,太妃的烧才退,我还是不放心……”
丹娘把药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走到陆贞身边愤愤不平地说:“哎,要是我能顶点事就好了,可我偏偏什么都能办砸。哎,姐姐,干吗不叫柳絮荷蕊她们帮你顶顶班呢?”
陆贞低声说:“她们俩……你又不是不知道,只会做做样子。”
丹娘想了想又说:“现在她们可不敢了,内侍局一来人,这青镜院就跟变了天似的。太医不也说了,幸亏太妃娘娘最近身体底子好了不少,只要按时服药,按时扎针,估计再过一两天,她就能好利落了!”
她走到陆贞身边帮着扶起周太妃,陆贞柔声说:“太妃娘娘,该吃药了。”周太妃还在迷迷糊糊中,只嗯了声,在陆贞的服侍下喝完了药,又昏昏睡了过去。
丹娘收回了药碗,尝了一尝,天真地对陆贞说:“这药真苦,姐姐,你说我要是拿点松子糖给太妃吃,她会不会好得快一点?”她俩忧心忡忡地在屋里说这话,却没注意到有人一直在外面偷听。
她二人服侍完了周太妃服药,终于回了房间休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贞却被丹娘的大喊声惊醒,“采花贼!敢偷我的一口酥!来人……”
陆贞连忙起身,赶到丹娘房门外,推开了门,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只手捂在了丹娘的嘴上,似乎正着急地解释着什么。陆贞本来正说着话,“丹娘,我听到你……”眼里却看到这么暧昧的一幕,不禁愣在了原地。
那年轻男子看了看陆贞,又看了看被自己捂着嘴的丹娘,半天反应了过来,“你才是陆姑娘?你别叫,你别叫,是高展叫我来找你的……”
他说话间手上的力气变弱,丹娘挣扎开来,说道:“姐姐,他是个采花贼!”
陆贞这时已经走近了他,细细看他脸上并没有胡须,才对丹娘说:“他不是采花贼,他是个内监。”
那年轻的男子嘻嘻一笑,说道:“还是陆姑娘明理。就你那模样,我能看得上吗?”他不禁扫了丹娘一眼。丹娘却也急了,“哼,就你那身板儿,采得成吗?”
陆贞跟着那名叫元禄的小内监悄悄走到青镜殿假山的一旁,高展果然在那里等着她,丹娘和元禄就躲到一边互相不服地瞪着对方。陆贞忧心忡忡地说:“太妃要是明天能醒,我也就放心了。”
高展安慰着她,“没事的,太妃她那么好,肯定吉人自有天相,倒是你……”
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却仍然心痛地抚摩上了陆贞眼下重重的黑眼圈。陆贞苦笑着,“太妃还一直跟我说,她虽然只和你说过一次话,但你肯为了我大着胆子求她,肯定值得我……我交了你这个朋友。”她没有拒绝高展,但想到太妃说要把自己指给高展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高展却好像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太妃恐怕不是这么说的吧?放心,阿贞,就算她去了,我也会一直照顾你的!”
陆贞惊异地看着他,高展目光坚定地回看着她,许久才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鬓角,“最近皇上常要我去宫外办事,我恐怕没那么方便出来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陆贞低着头,半天才用低低的声音说:“嗯,你也是,你得赶快上进,抓住机会挣个功名,到时就能正正当当地离家分府,你继母就算再想害你,手也伸不到那么长了。”
高展看她说话都是为自己着想,得意地笑着说:“你倒是想得长远,人家都说,升官发财娶媳妇,我要是早早地做成了第一件,那第二件、第三件是不是也该接着来了?”
陆贞的脸红了红,啐了他一口,“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她和高展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和丹娘一起往房间走去。丹娘犹豫了再三,还是好奇地问她:“姐姐,那个侍卫,是不是你的……啊……那个啊?”
陆贞含羞说道:“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朋友。”
丹娘哦了几声,自己想了半天,又笑着说:“放心吧,姐姐,我肯定不会到处乱说的!”
陆贞失笑道:“你这个时候倒聪明了?”
她本来压低着声音和丹娘嘻笑着,这时节本就深夜了,她却看到角落里有着灯光,走近一看,却发现那里有人,正是荷蕊,不知道在埋些什么。陆贞忍不住出声问道:“荷蕊姐姐,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荷蕊吓了一跳,回身看是陆贞和丹娘两人,掩饰着说:“没……没做什么,你小声点,别惊醒了太妃。”
陆贞看她这般做作,心下警惕,一把拉开了她,却看到荷蕊正在埋的是药渣,脱口而出,“这是药渣!太医明明说过,所有的药渣都要留下以备查验的,你……”
她一语既出,荷蕊立刻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丹娘见识不妙,正准备呼救,却不料角落里又走出了几个宫女,一个宫女立时也上前捂住了丹娘的嘴。荷蕊出声吩咐着,“快,把她们押回去!”
她们俩被这一行人绑去了西厢,陆贞嘴里被塞住了布,只能疑惑地看着整个西厢的宫女都醒着,此时都不怀好意地在看着自己。
荷蕊凑近了她,低声说道:“只要别大声嚷嚷,我就让你说话!”
陆贞拼命点着头,荷蕊这才小心地拿开她口里的布,丹娘还是被捆在了一边。陆贞愤怒地问:“你到底把太妃的药怎么了?”
荷蕊镇定地说:“你还是别问的好!”
陆贞看她这般恬不知耻,气急道,“你……你竟敢谋害太妃!我……我要上内侍局告发你!”
荷蕊却来了精神,紧逼了一步,凑在了陆贞的耳边,低低地说:“去啊,现在就去!你以为我会怕你?我告诉你,太妃本来就没几年好活了,现在她快死了,但只要她一醒,八成就会留下遗旨,让我们按契胡规矩全部殉葬!”
“殉葬”二字一出,陆贞如同听到了晴天霹雳,她惊恐地看着四周的宫女,每个人都一样忐忑不安地在看着她。一时间脑子里千百种念头浮过,她竟然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狂呼:原来她们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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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0
第20章:巫医
陆贞定了定神,看着荷蕊说:“不可能!”
荷蕊看她已经将信将疑,一指站在自己身边的宫女们说:“她们白天也都不信,结果自己去宫里打听了一圈,现在不是都肯跟我们一起干了?”
陆贞凝目对那些人看去,一个宫女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扑到陆贞身边嘤嘤哭着说:“陆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你不能一心只想着太妃娘娘,不顾咱们的生死啊!”既然有人已经说了大家的心里话,那些一直在看着陆贞的宫女们不禁也跟着哭了。
柳絮不知什么时候也站起来朗声说:“你看看她们,都是些花朵一样的姑娘,最大的也才十九岁,你就忍心看着她们活生生地给埋在黄土里?”她这番话说中各人的心事,哭声立时更加大了。
陆贞只觉得脑子里轰轰的,心里七上八下,最后一咬牙说:“太妃是好人,她不会这样做的!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许给太妃下毒!”
她一边解开身边丹娘身上的绳子一边说:“这件事,我和丹娘肯定不会说出去,但以后,你们也给我收敛些!”她扶起因为受了惊吓连腿都站不直了的丹娘,“我们走。”
两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了陆贞的房间,关上了门,陆贞才舒了一口气,丹娘忍不住放声大哭,“她们居然敢谋害太妃!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这个秘密也太大了些,陆贞茫然地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丹娘又惊又怕,想到了一出,“你说,她们会不会杀了我们灭口?姐姐,我不想死,我还没吃够一口酥……”
陆贞安慰着她,“不会的,刚才她们没动手,现在更不会了。可是这样下去也不行,一定得找个人,帮我出出主意……”她嘴巴上虽然这么说,整个人仍是焦急地在屋里走着,到底应该找谁给自己出主意?她想了又想,那个枯瘦的女官身影浮现在了自己脑海里。
陆贞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奔了出去,一路直接往静心堂跑,深夜里大力地敲着门,好半天,内侍元寿才揉着眼睛过来开门了。
陆贞认得他,现在看到熟人,不禁失控般地拉紧了他的手,“司仪大人呢?她在哪里?”
元寿看她一脸焦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赶紧给她引到了杜司仪的房里,陆贞这才放声哭了起来,她之前虽然害怕,但一直努力克制着,眼下见了杜司仪,这才释放了自己的情绪,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出来。
杜司仪看她一直哭个没完,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就吓得连魂都没了!不就是殉个葬,死个人吗?”
陆贞没想到杜司仪这么满不在乎,她愣愣地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太妃娘娘是个好人……”
杜司仪却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婆婆妈妈的叙述,“放屁!这宫里就从来没出过好人!她死了又怎么了?都快八十的人了,也该上天去享福了,总好过在青镜殿里熬日子!你那么害怕干吗?那两个小蹄子上回想把你送到这儿整死,不也没成事吗?”
陆贞听出她话里有话,她冷静了一下,又问:“典侍大人,您能说清楚一点吗?”
杜司仪看着她,“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清楚,还想当女官?周太妃得病,是你害的吗?”
陆贞不解地摇了摇头,杜司仪又问她,“她现在醒不过来,又关你什么事吗?”陆贞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她还是又摇了摇头。
杜司仪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那不就结了,周太妃不醒,你就不用殉葬。所以柳絮她们想干什么,你也不用管!到时候太妃死了,内侍局自然会治她们几个大宫女服侍不周的罪,到时候是打死也好,还是罚去当罪奴也好,也就算帮你那太妃报了仇了!”
陆贞有点愕然,没想到杜司仪从来没想过要救太妃,“那怎么成,太妃她……”
杜司仪看她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陆贞却不开窍,也不想和她说下去了,“行了行了,要不是看在你帮我整理书稿的分上,我才懒得给你指这条明路呢。话说到这儿,想怎么做都由你,放心吧,你要是忠心耿耿地去殉了葬,到时候朝廷自然会有封赏,中元十五什么的,也就省得给你烧香了。”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嘴里吩咐着门外的元寿,“元寿,帮我送客。”
陆贞本准备还要再问几句,但门外的元寿已经拉开了门,她只有往外走去,身边却传来杜司仪冷冷的声音,“我要是你,这几天就缩在屋子里不出来,省得人家又打什么坏主意!”
陆贞愣在了原地,最后还是快步走开了。
这天回到青镜殿,她看着柳絮和荷蕊给周太妃喂药,终究不敢再过问了,只能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入宫这么多时日里,她第一次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会这么沉重地压迫着自己的心,让人难以呼吸。
她瘫软在了地上,两行清泪渐渐流了出来。
第二天,王尚仪身边的贴身侍女阮娘也跟着太医一起来探望太妃的病情,听了太医的分析,阮娘脸色越来越沉,责骂身旁的青镜殿宫女,“怎么回事?太妃娘娘的病怎么会突然加重?肯定是你们服侍不周!”
一行小宫女们都吓得不敢做声,柳絮向一旁的太医使了个眼色,那太医心领神会地说:“阮姑姑,恕在下多嘴,太妃娘娘毕竟春秋已高,病情有些反复也是正常。与其忙着惩罚这些服侍的人,不如早做准备……”
阮娘心中一惊,果然不再责骂宫女了,“您是说……”
那太医看着她,神色庄重地点了点头。阮娘定了定神,问道:“那按您看来,还有多少时间?”
太医叹了一口气,“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
阮娘无奈地说:“我知道了,唉,这也是天命……”
她又回身指着站在两旁的侍女们,“你们,继续给我尽心点!”
陆贞跪在了地上,耳边听到她们连番的对话,心知是怎么回事,却五味交杂,咬紧了嘴唇,一双手紧紧地扣住了砖缝,另一边柳絮又给荷蕊使了个眼色,荷蕊忙上前说道:“阮姑姑,恕奴婢多嘴,太妃现在这个样子,我看光吃药扎针是好不了,干吗不试试跳神呢?”
这一下陆贞完全没想到,她抬起头惊诧地看向了荷蕊,果然阮娘也不解地看着荷蕊,等着她接下来的说法。
荷蕊又说:“娘娘是契胡人,那儿的巫医听说最灵了,如果能请一位巫医进宫来为太妃跳神驱邪,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那太医又适时地说:“嗯,在下虽然素来不信巫道,但也曾经听说契胡巫医自成一道,特别对于本族贵人,更是灵验。”
荷蕊突然垂泪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给阮娘磕头,“姑姑,您就看在太妃娘娘素来平易近人的分上,找一位巫医来帮她祈福吧”
阮娘略有迟疑,“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宫请示贵妃娘娘。”陆贞心想,这荷蕊生怕不能早点谋害了太妃,眼下里却又假惺惺地要给太妃祈福,葫芦里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不知道有什么居心。
陆贞等阮娘一行人都离开了青镜殿,这才拦住了荷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荷蕊用力地挣开她,“关你什么事?”
陆贞起了疑心,“不行,不说清楚你不许走!”她拉着荷蕊不让她走,两个人拉拉扯扯间,柳絮却气急败坏地也走到荷蕊身边问道:“荷蕊,你刚才是什么意思?”陆贞心里一惊,这事柳絮竟然也不知道?
荷蕊突然又正色道:“陆贞,我的想法和你其实是一样的。给太妃下药的事情,其实最先也不是我的主意。我一时犯糊涂,被她们拿了当枪使,可后来想着却总是后悔。毕竟,我也给太妃念了五六年的经,现在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要是能请到巫医,也算全了我们的主仆之情,至于治不治得好太妃,那就看老天怎么安排了……”
陆贞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会这么好心?”
荷蕊却知道陆贞其实最心软了,她哼了一声,“信不信随你!”便一甩袖子先走了。
一来二去的,萧贵妃还是同意了给周太妃请跳大神的来祈福,几位巫医很快就来了青镜殿,这样一来,整个青镜殿上下的人都挤进了周太妃的房间里,不敢出任何差错。
当中的一位巫医突然拔出短剑,向天一刺,“长生天,请为贵人延寿!”
众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他们,伴随着这一刺,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阵烟雾,散过之后,一张黄纸赫然穿透在了短剑上,那巫医拿下黄纸,像模像样地看了看,突然神情庄重地道:“你们当真想让太妃娘娘立刻苏醒?”
陆贞有点怀疑地看着这一行人,总觉得这些人怎么看怎么都是骗子,但荷蕊抢先了一步说:“当然!巫医大人,有何吩咐请尽管开口,我青镜殿上下肯定全部遵从!”
在一旁端坐着的阮娘也幽幽地开口,“你有什么法子,就赶快说吧。”
巫医又说:“长生天说,只要贵人喝下一碗神药,她就一定可以康复!”
荷蕊立时接话,“是什么神药?”
那巫医说:“说难也不难,你们这儿谁是太妃最喜欢的人?只要割她一块心头肉煎成汤,太妃肯定能够痊愈!”这两人一来一回地说话,外人竟是一点都插不进话来,像极了唱双簧。陆贞本还在狐疑地听着,待到最后一句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宫女都朝她看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她们这是要借刀杀人了!自己竟然这么天真,以为她们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她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们别听她的,世上哪有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救人的?”
荷蕊却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陆贞,你着什么急啊!巫医大人又没有说一定要你割肉,难不成,你贪生怕死,舍不得牺牲一点血肉来救醒太妃娘娘?”
柳絮也煽风点火,“我看太妃娘娘是白疼你了,枉她才把你破格提升成为二等宫女,一到关键时刻,你居然……”
那巫医又插话道:“对了,这心头肉,一定得是太妃最近最亲近的人才行。”
陆贞本还只存着那想法在心里,现在事实确凿,眼下这几人早就串通好了要置自己于死地,她愤怒地说:“你们血口喷人!你们明明是联合起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健壮的宫女却朝着她冲过来,一把将她按在了墙上。
丹娘站起了身,“你们干什么,快放开陆姐姐!”
荷蕊却不理会她,只是对阮娘说:“姑姑,这陆贞就是太妃最近最喜欢的贴身宫女。只是她胆小怕死,事到临头居然不敢为主效忠,依我说,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
这一下变故太大,阮娘吓得魂不附体,“这……这是你们青镜殿的事,你们自己安排吧……”
荷蕊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她立时拿过巫医手里的短剑,手一挥,几个宫女拉走了丹娘,又来了几个人按住了陆贞,她狞笑着说:“你们把她拉好,陆贞你放心,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肉,绝对不会伤着你的,这是为主尽忠的好机会……”那语调竟然像是在哄着孩儿一般,越发令人齿寒。
一个声音这时冷冷地在门外响起,“够了,你们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陆贞赶紧转头去看这人是谁,另一边阮娘却惊道:“腊梅,你过来做什么?”
腊梅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屋,“尚侍大人听说你们这儿闹得乌烟瘴气的,让我过来瞧瞧。”她对满屋子的人来回打量着,一脸不屑,口里啧啧称奇着,“看看,这儿又是请神,又是捆人的,敢情在唱大戏啊?”
她站到了陆贞前面,指着她对柳絮说:“你,把她放开。”
荷蕊眼看一场大功就要功亏一篑,着急地说:“这位姑姑,不行啊……”
腊梅脸色一沉,挥了挥手,身后的宫女立刻领意走上前来,对准了荷蕊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几个宫女看她这般强硬,早就讪讪地放开了抓着陆贞的手。
腊梅又看着陆贞一脸的泥污,叹着气说:“你这脸,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
陆贞被她救下,想起之前自己是因为脸部红肿才逃过一劫,她的意思是自己的脸怎么还没好?陆贞心里一急,赶紧遮了遮自己的右脸,没想到腊梅只是说完这么一句,就看向了阮娘,“青镜殿的事,我本来不便插手。可今儿实在是闹得不像话了,连尚侍大人也看不下去,所以才打发我来看一看。我说阮娘,你跟着贵妃娘娘和尚仪大人也好几年了,怎么还看不出来她们在搞什么鬼?这会儿连挖人心的事都能由着她们乱搞,到时候皇上一个‘纵容巫蛊,死伤人命’的名头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阮娘经她这么一提醒,不禁有点后怕,“我,我没那个意思……”
腊梅又打量起了一旁的荷蕊,“看你的服色,也是个一等宫女?”
荷蕊不知其意,只能回答:“是的,姑姑。”
腊梅冷冷一笑,“能做到一等宫女,肯定是太妃娘娘的心腹了,你既然那么相信巫医大人的话,就自己挖块心头肉,给你家娘娘煎汤去。”
荷蕊惊呆了,这杀身之祸,怎么片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哆嗦着声音说:“不……不……姑姑您饶命啊!”
腊梅却不留情面,“傻孩子,你刚才不也在劝陆贞吗,这是为主尽忠的好机会,怎么又扯上饶命了?快着点动手,我还等着回去跟尚侍大人复命呢。”她气定神闲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早有宫女递了一杯茶来,腊梅细细品着。另一边阮娘才回过神来,恨恨地看向了荷蕊,“好啊,原来你们是在蒙我!”
荷蕊颤抖着手拿起了短剑,却怎么都对自己下不了手,又惊又怕,柳絮却走到她身边劝起了她,“好妹妹,自己动手还能留条命,就一小块肉就够了……”
柳絮看荷蕊只是拼命摇着头,又说:“挖了肉,你说不定还能凭着治好太妃的功劳,求个赏赐出宫去呢!”她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说中了荷蕊的心事,荷蕊咬了咬牙,拿着短剑朝自己的胸口刺去,一声惨叫从她口中呼出,一屋子的宫女都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腊梅却满意地看着柳絮,吩咐着她,“你,去拿她一块肉,赶快给太妃煎了吧。”柳絮心里一阵得意,好歹自己洗脱了嫌疑,她毫不犹豫地上前对着荷蕊又下了一刀。陆贞耳边听着荷蕊的惨叫,一阵心寒,这两人本准备设计陷害自己,现如今这柳絮为了自保,竟然能对荷蕊下这样的毒手。
她看荷蕊在地上挣扎,心有不忍,上前想帮她包扎,荷蕊却怨毒地一把推开了她,大声对腊梅恳求,“姑姑,我为太妃娘娘割肉治病,也算是立了一功,能不能看在我为主尽忠的分上,赏我出宫治病?”
腊梅好戏也看够了,现在却满不在乎荷蕊在说什么,只是冷笑着,“赏你?太后娘娘的万寿圣典近在眼前,你却故意搞出这些血光之灾……来人,把她拖去水牢,慢慢地治罪!”
她看阮娘犹有阻止之意,心里又怎么不知阮娘只是想配合王尚仪把陆贞弄死,现在却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又接口道:“阮娘,冷宫的大小事务,一向是王尚仪大人管理的,你看看今儿搞出多大的乱子!唉,我回去一定要向太后娘娘禀报。”
阮娘又退回去了,一帮宫女上前去拖地上的荷蕊,荷蕊没想到自己被柳絮骗了,凄厉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柳絮姐,我可是听你的话才……啊!”也不知道是谁踢了她一脚,她本来受伤就重,现在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柳絮站在一旁,刚才荷蕊的一声呼唤让她吓得魂都飞了,腊梅却淡淡地吩咐着她,“柳絮,还不快去熬你那神药!”她倒是巴不得早点听到这句话,离开这是非之地,赶紧应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往屋外走,因为心神不宁的,又被门栏绊了一跤。
腊梅适时补充了一句,“这用神药的主意可是你们出的,到明天要是太妃娘娘还没好……呵呵。”一屋子的人都心神一凛,莫非她知道了什么?
腊梅看柳絮颤抖着走远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好了,我也该回宫向娄尚侍大人复命了。”
她又失望地看了看陆贞,说道:“你运气倒是不错,长公主殿下前儿还来信,请尚侍大人多关照一下你。唉,我今儿倒是救了你一命,可你这脸……快点想办法治好,才有出去的机会啊。”
她话里的意思别人不懂,陆贞却是十分明白,腊梅飘然而去,只剩下阮娘在原地懊恼着,“今儿这差事可算办砸了……哎,你们还愣着干吗?赶快收拾东西!把这个巫医给我赶出去!”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满是愤恨,也不知道是在气谁。
陆贞一直哆嗦着坐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口,沿路上都是荷蕊刚刚被拖走留下的血迹,宫女们都在打扫着,丹娘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经此变故,两个人都吓到极点,此时此刻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紧紧靠在对方的身上,好歹还有热度,证明自己还活在人间。
陆贞心里忐忑不安,陈秋娘的死,让她看到宫廷的阴谋是多么残酷,这一次自己死里逃生,却让她感到了前途的迷茫:未来,到底还有多少阴谋和陷阱在等着她?成为女官、为父报仇的路,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是不是也要成为这样的人,踩在无数人的鲜血上才能达到自己梦想的那一天?她用力地摇着头,也不知道向谁在表示着什么。
第二日,陆贞又回了周太妃的房里帮她擦起了身子,没多久,周太妃闷哼了一声,渐渐睁开了眼睛。
陆贞没想到周太妃这么快就醒了,又惊又喜,“太妃,您醒了?”
周太妃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又凝目看着陆贞,想从床上坐起来,嘴里说着:“我……怎么还没死呢?”
陆贞连忙伸手扶她坐起身,“哎,您别乱动!呸呸呸,大吉大利,太妃您这回醒了,就算是今年过了一劫,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别再乱说什么死啊活啊。丹娘,太妃醒了,快把药端过来!”
屋外正在忙碌的丹娘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周太妃艰难地笑了笑,“你这孩子,这嘴就跟浇了蜜似的。”
屋外的丹娘这时端了药走进来,福了福身,把药倒进了一旁的碗里,“太妃大安了,陆贞姐姐就该放心了,您这一病,她根本就没睡几天好觉,对您比亲奶奶还要贴心!”
陆贞接过她递来的药,嗔怪地看着她,“丹娘,胡说什么呢。”她一口一口地又给周太妃喂起药来,周太妃顺从地慢慢喝完,幽幽地说:“就算丹娘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谁对我好。柳絮她们以为我这个老婆子不中用了,好多话说起来都没顾忌。要照我以前的性子,早把她们一个个都砍了,可是现在,唉……”
陆贞想了想,看太妃的脸色并不太好,安慰着她,“太妃您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做什么事,咱们也不用理会。您还是赶紧好起来,我上次学的樱桃肉,您还没尝过呢。”
周太妃怎么不知陆贞是在绕开话题讨自己欢心,她摸着陆贞的手,顺着她说:“也就是你才真心对我好,唉,我死了也就算了,可还舍不得你呀!”
陆贞像是想到了什么,正在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顿,这才笑着说:“太妃,才说了不许胡思乱想的,您快闭上眼睛,好好养下神吧。”
周太妃嗯了几声又躺回了床上,陆贞担忧地看着她,心里想着之前宫女们说的话——契胡都有陪葬的风俗……
她胡思乱想了几日,这天看到宫女们在青镜殿外烧着什么,好奇地过去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这几日来青镜殿谁不知道周太妃醒了,接下来最得宠的人一定是陆贞了,小宫女们都推了推丹娘,丹娘便对陆贞说:“太妃娘娘叫我们把这些东西烧了,唉,那么好的东西,可惜了。”
陆贞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她老人家最喜欢的狼皮吗?快,快拿出来!”
宫女们都迟疑着,可也不敢违背陆贞的话,太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她们烧吧。”
陆贞看太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走了出来,走过去扶着她,“太妃娘娘,您这是……”
太妃淡淡地说:“这些东西,都是我最喜欢的,与其等我死了过后被内侍局收回去归了娄氏,倒不如提前烧了,还能到地下陪陪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贞一愣,“太妃,您才能下地,就又开始说这种话!您快别站在这儿了,奴婢扶您进屋去吧。”
太妃随着她走回屋里,嘴里伤感地说:“你还小,不懂我们这些老婆子的心思……”
陆贞心怀忐忑地一路扶太妃躺下,看她睡着了,自己呆呆地看着她的面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天,她像给自己鼓气一样,轻拍了一下脸,自己挣扎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始快手快脚地收拾起房间里的东西。
收拾到书案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上面的白纸上隐隐透着墨迹,不禁好奇地拿了起来,不料对光一看,却发现上面隐隐约约地写着“陆贞”“生殉”几个字,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认真辨认,在确定无疑之后,她颤抖着将纸在原位放好,透过窗子,她隐约还能看见正在为太妃烧东西的宫女们,再回想到自己最担心的那件事上,不禁恐惧万分。
她愣愣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满屋子乱转着,“杜司仪?不行,她肯定只会再骂我一顿!杨姑姑?她也是个宫女,没那个能耐救我!对了,尚侍大人,还有尚侍大人!” 她像是为了坚定些什么,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光洁的脸。
此行十分顺畅,腊梅对陆贞说:“你记住了,一切都按尚侍大人说的,回去后就找个法子装病,保证过两天就有好消息了!”
陆贞不明所以地问着她:“尚侍大人能把我调出青镜殿?”
腊梅却又遮遮掩掩,“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你在那等着就是。”
回了青镜殿,陆贞绑起了自己的脚,谎称自己扭伤了,她兀自躺在床上抄写着给杜尚仪的书稿,不自禁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喃喃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了,丹娘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姐姐,你看谁来了?”
陆贞有点惊恐地看向门外,看见是周太妃,她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便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去,“太妃,您怎么能上我这来?丹娘,你……”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周太妃打断了她,“不怨她,是我听说你跌伤了腿,心里着急,就硬要过来看看。”
陆贞连忙扶她坐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跌了一跤,走路不太方便,太妃容我告个假,再歇上两天,估计也就没事了。”
周太妃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怎么老是多灾多难的啊?丹娘,你出去,关上门,我有话要跟你陆姐姐讲。”
丹娘前脚刚走,周太妃便拉着陆贞说起体己话,“别人老问我,说为什么你明明才来没多久我就这么喜欢你。以前,我也没想太清楚,现在我可算明白了,原来,你这性子,其实挺像年轻时候的我。”
陆贞有点惴惴不安,“奴婢可没有太妃娘娘的福气。”
周太妃又和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今天来,一是来看看你,另外也有件要紧的事想问问你——我可能没几天好活了,可还有个心愿,一直没能完成。这件事要是办不妥,就算是死了,我也没法子瞑目。阿贞,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了,你能帮我吗?”
陆贞心想,她是要我生殉了吗?
她不禁发抖,“太妃,您肯定能长命百岁……”
太妃却渐渐正色道:“别说那些哄我的话,你就直说,愿意帮我吗?”
陆贞想了想这些时日里,这宫里只有太妃对自己最好了,咬了牙,“太妃有何吩咐,陆贞一定遵从。”
太妃却又问她,“连死都不怕?”
陆贞一横心,无非就是一死,看着太妃说:“不怕。”
太妃看着她的目光却渐渐变得柔软了,有点伤感地笑着说:“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把给皇上的遗折写完。丹娘……”
她一句话说到这里却又没往下接着说了,丹娘推开了门进来扶起周太妃往外走,走了几步,她却像偶然想起了什么,“你这几天要是闷着了,不妨多去后院转转,那儿有一株腊梅,是我最喜欢的,得闲的时候,你也帮我松松土。”
陆贞看着周太妃渐渐走远,身上早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找出纸笔来,开始给高展写信。
“高展,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多半已经随太妃娘娘去了。请不要伤心,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之前荷蕊她们谋害娘娘的时候,我袖手旁观,本来已经良心不安……”她想了想,又加了几笔,“杀我父亲之人,定是赵夫人无疑。你我相交虽短,却曾同生共死,如能代我为父报仇,我九泉之下,定当……”
正写到这里,想到即将和高展生离死别,她不禁一阵心痛,再也写不下去。
远处传来丹娘惊恐的声音,“不好啦,太妃娘娘升天了!”陆贞手里握着的笔直愣愣从她手里滚落到了地上,她心里一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但她却未犹豫,立刻起身往周太妃房间赶去。
一进屋,就看见丹娘惶急地站在一边,附近有的宫女瘫坐一边,有的正在哭泣,榻上躺着的太妃面如白纸。陆贞不禁心中惶急,她走上前去试了试周太妃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
陆贞急道:“怎么回事?”
丹娘哭了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平日晚上太妃都要起夜,可今天三更了还没声音,我进来一看,就……就发现她……”
陆贞仔细地询问着:“太妃晚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丹娘抽泣的声音渐渐变大,“没什么特别的呀,都跟平常一样,我也验过毒了……”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扶着额,踉跄了一下。
陆贞以为她是惊吓过度,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
丹娘无力地说:“我的头,突然好晕。”
陆贞环视四周,“这房里是什么香,味道好怪。”
她突然反应过来,“丹娘,醒醒,这香是什么点上的?”
丹娘不解地说:“太妃娘娘临睡前让点上的。”
陆贞放下她,指挥着宫女,“这香有问题,大家快开窗子,把这香灭了,你,快打盆凉水来!”那宫女赶紧端了一盆水进来,陆贞淋了一些在丹娘头上,她果然就清醒了。
陆贞看这方法有效,便往太妃身上淋了一些水,只见太妃的身体动了动,陆贞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趴到她胸口认真地听了听,赶紧吩咐着身边的宫女,“太妃还活着,快去请太医!”
柳絮却在这时候冒了出来,“等等,不能去!”
陆贞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柳絮急急地说:“这沉香是太子送来的,宫里管事的又是萧贵妃,你现在去请太医,不是想太妃死得更快吗?”
陆贞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太子贵妃的,我听不懂!”丹娘在一旁揣摩着,“她说得有道理,贵妃和太子是一伙的,要是太子有心害太妃娘娘……”
陆贞这才明白过来,“那我去找太后娘娘!”
没想到柳絮又拦住了她,“也不成……太后娘娘为了万寿法事,昨儿就出宫礼佛去了……”
陆贞这下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只能看着太妃娘娘等死吗?”
柳絮却显得一脸的无奈,“你以为我想啊?可太子和贵妃娘娘都是权势滔天的人,前儿还派了一个阮娘来和荷蕊搞什么巫医,我哪敢得罪她们啊?”
陆贞看着她这么热心,心想这事兴许和她脱不了关系,陆贞咬了咬牙,“我不管,太后请不动,贵妃不敢惹,那皇上总可以了吧?太妃可是他的亲奶奶,我现在就去昭阳殿!”她准备往外冲,柳絮一把拉住了她,“陆贞,你别犯糊涂!”
丹娘也赶紧对陆贞说:“姐姐你别去,私自闯宫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陆贞回头伤感地看着周太妃,这冰冷的后宫里,只有她才像一个长辈一样关爱着自己,“太妃都写好遗折了,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我但求一个良心能安!”她几下剪开了自己脚上的绷带,飞快往殿外跑去。
这时早已入夜,陆贞刚到昭阳殿外,就被侍卫拦住了,无论怎么说,侍卫都不放她进去,只说皇上已经休息了。
陆贞焦急万分,现在只有皇上才能救周太妃了,她下定了决心,大声嚷嚷着,“皇上,皇上,求您救救太妃娘娘,救救……”
她一句话还没喊完,就被侍卫堵住了嘴。那侍卫又气又急,“你想死呀!”
陆贞拼命挣扎,但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挣开一个侍卫呢?
这时,殿门却突然打开,元福走了出来,“是谁在外面喧哗? ”
陆贞认出他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太妃这次是有救了。她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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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遗折
青镜殿里一片静谧,孝昭帝坐在床头,焦急地看着太医正在给周太妃施针。两旁随侍的宫女屏气吞声,陆贞站在最前面,一直看着太医脸上的表情。
好半天,太医才收起了针,长叹了一口气,“皇上,微臣已经施针,太妃即刻可以醒来。只是,刚才宫女们拿来的沉香含有南蛮的箭毒,恐怕也只是回光返照了。”
听到这里,陆贞的眼泪滚滚而落。孝昭帝无奈地说:“朕知道了,这不怪你,谁想得到竟敢有人胆大包天,谋害先皇的太妃?”
柳絮居然在这时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肯定是太子殿下!”
孝昭帝皱了皱眉,一旁的元福厉声呵斥着柳絮,“闭嘴,这哪儿有你说话的分儿!”
陆贞这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是扑在周太妃身旁低低地哭泣着,周太妃突然呻吟了一声,陆贞又惊又喜,喊着她:“太妃,太妃。”
周太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有点迷茫地看着她,“我,我怎么还活着呀……”
陆贞柔声说:“您没事了,没事了,您看,皇上来看你了!”
听到陆贞刚才的话,孝昭帝已经走了过来,“皇祖母,您还记得朕吗?朕是演儿……”
周太妃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方说:“皇上,你的样子长得是挺像先帝的,不过,老婆子自打进了这冷宫,除了每年除夕祭天的时候能远远见你一回,平常也没什么跟你说话的机会……”
孝昭帝羞愧地说:“这是朕的不是,皇祖母,您一定要好起来,等您好了……”
周太妃冷静地说着话,眼神却落在了柳絮的身上,“我是好不了了,有人送了这含毒的沉香,想让我死,我躲得过这回,也躲不过下回。只是皇上,我有一点不明白,今儿有人给我送了太子的礼物过来,还说太子挺念叨我这个老太婆,可我就不明白了,那太子高湛,打生下来我就没见过几回,怎么那人就那么肯定,觉着我跟高湛熟得不得了呢?”
柳絮看太妃醒转过来,早已心寒,又胆战心惊地听她说了一半话,原来自己早上和她说话的时候,这周太妃早就明白了,现在功败垂成,她想着趁皇上在说话的工夫溜到太后那里,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于是悄悄地往屋外走去。一旁的元福却极是精明,看她不对劲,上前一步抓住了她,“别跑。”
柳絮被他这么一抓,腿都软了,赶紧哭喊着饶命,“皇上饶命,太妃饶命啊,是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她……”
周太妃眼睛里精光一亮,厉声喊着,“堵住她的嘴!”孝昭帝和陆贞不禁都看向了柳絮,她被元福堵住了嘴,但两人这时都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陆贞心想:这高湛不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吗?怎么现在又成了太子了,难怪太后要陷害他,她不禁心怦怦乱跳。
周太妃刚刚一句话说得用力,现下又喘着气悠悠地说:“皇上,宫里脏事儿太多了,你别全都听,也别全都信。你只要知道一点,害我的人,绝对不是太子,有人想栽赃给他……”她越喘声音越大,直着身子再也说不话来,太医急忙又走到她身上给她扎了一针。
周太妃死死地看着孝昭帝,“皇上,看在我马上就要死的分上,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孝昭帝不忍地回答:“皇祖母,朕以皇帝的名义发誓,您但有所求,朕无不应允。”
周太妃眼里露出喜悦的光芒,哆哆嗦嗦地从床边摸出一张纸,递给了孝昭帝,“这是我的遗折,我要求的,都写在这里了。我还以为,要等我死了,这遗折才能到你手上。没想到,临死之前,我还能看到我的乖……乖孙子……”她越说越没有力气,孝昭帝眼中隐隐有了泪光,“皇祖母,您别着急……”
周太妃却像是有心事没了,指着陆贞含糊不清地说:“你……是个乖孩子……殉葬……跟我一起去……”她的话终于没有说完,一只手悬在半空,又直直落了下来,却是已经归去了。
孝昭帝又紧着喊了几声,周太妃也没有任何回话,太医连忙上前检查了一番,垂首道:“皇上请节哀。”
整个屋子里顿时哭成了一片,陆贞坐在了地上,两眼发直——刚才若是没听错,殉葬二字,周太妃是对自己说的,一切就这样成真了,爹爹的仇,自己再也报不了了,还有高展……陆贞发呆了半天,耳边有人一直在喊她:“陆贞,陆贞,皇上问你话呢!”
她定了定神,看孝昭帝同情地在看自己,“陆贞,你忠心为主,不惜半夜闯宫,是个好宫女,只是太妃的遗愿,你也听到了……”
皇上都这么说了,陆贞心如死灰,轻轻地说:“太妃遗愿,陆贞自当遵从。”
孝昭帝看她这么冷静,倒是有一些意外,又不忍心地说:“那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陆贞想了想,坚定地说:“陆贞自知难免殉葬,已提前将个中心愿写在遗言里。丹娘,我的包袱里有一封书信。要是以后,有个叫高展的侍卫来找你,请你帮我转交。皇上,奴婢生父陆贾半年之前蒙冤而逝,皇上如肯施恩,下令刑部重审,陆贞九泉之下,必当感激不尽……”
孝昭帝毫不犹豫地说:“好,朕一定帮你重审此案。”
陆贞又说:“还有,皇上,我们青镜殿上下都尽心服侍太妃娘娘,请皇上允准,殉葬之事,仅限陆贞一人,万勿累及他人……”
她此话一出,身旁其他害怕的宫女都对她看了过来,停止了哭泣,眼中流露出了感激。孝昭帝惊奇地看着她,果然又说:“好,朕准了。”
陆贞淡淡一笑,低下了头,“陆贞再无他言。”
孝昭帝心中一动,挥了挥手沉重地说:“元福,朕也没心思瞧东西了,太妃娘娘遗折里还有什么事,你就一并读给朕听听吧。”
元福应了一声,展开了遗折,不急不徐地念道:“臣妾周氏临终泣言:皇上……”整个大殿上都飘荡着他的声音,他又扫了几眼,突然大惊失色,把遗折递给了孝昭帝,“皇上,您看!”
孝昭帝快速浏览了一遍,有点欣喜地大声念了出来,“今有二等宫女陆贞,臣妾犹为喜爱,尚祈皇上酌情升为一等掌事宫女,并赐其金银,以酬其忠孝……宫女柳絮,勾结他人暗害臣妾,请皇上允其殉葬……陆贞,陆贞,皇祖母根本没要你殉葬!”
陆贞完全没想到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抬起头不敢相信地问:“啊,什么?”角落里被侍卫们抓住的柳絮却扑通一声,昏倒在了地上。
周太妃的丧事很快就办了起来,陆贞头戴着白花,一直忙前忙后的,大宫女本只有柳絮和荷蕊,现在两人都去了,青镜殿的事,都落到了她这个一等掌事宫女的身上。
她有点留恋地看了一眼周太妃的床榻,从房间里走出去,却看到丹娘带着一众青镜殿的宫女都在门外台阶下,见到她出来了,都一起施礼道:“给陆姑姑请安!”
陆贞愣了一愣,慌张地说:“快,快起来吧,大家都是姐妹,不用行这种大礼。”
丹娘快步走到陆贞身边,悄悄地说:“她们是担心下药那事,才要我过来……”
陆贞这才恍然大悟,大声说道:“大家放心吧,过去的事,我都已经忘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办好太妃娘娘的身后事,我相信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会保佑咱们的……”
众宫女听到她这话都放心了,互相看了看,都舒了口气,声音也轻快了许多,一起说道:“谢陆姑姑教诲。”
陆贞又连忙说:“大家都散了吧,各自下去做事。”
宫女们这才都散了,陆贞站在了原地,看着满院子的白绫发呆。
丹娘看她想得出神,又安慰她,“姐姐,你就别想太妃娘娘了。皇上叫三品以上命妇为她守孝七日,这已经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陆贞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柳絮就这么死了,我不用殉葬,还成了一等宫女……”这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从孝昭帝走后,就一直觉得难以置信。
丹娘却不以为然地说:“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啦!我经常喂水池里的金鱼吃米粒,它还知道跟我打个滚呢。”
陆贞取笑着她,“金鱼又不是小狗,怎么会打滚?”
丹娘却故意大着动作比画着,“喏,喏,就是这样。”陆贞果然被她逗笑了,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
说话间,一个脸有点生的女官走到这边来,“谁是这儿的管事宫女?”
陆贞赶紧收起了笑脸,上前施礼道:“大人,奴婢就是。”
那女官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宣贵妃娘娘的旨意的,你把全院的宫女都集中到西厢去。”
陆贞领了命,没多久青镜殿所有的宫女都到了西厢,看贵妃娘娘的人还没来,一行宫女都先议论纷纷。
丹娘先说:“这时候,贵妃娘娘要宣什么旨啊?”
陆贞也不明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准备给咱们重新安排宫室?”
丹娘眼睛亮了亮,“那我就可以去司膳司了!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你是一等宫女,有你罩着,我就能多吃点好东西了! ”
她话刚说完,之前传话的女官到了,直接问向了陆贞,“人全都齐了吗?”
陆贞小心地说:“禀大人,全殿二十七名宫女全在都这儿了。”
那女官嗯了一声,扬声又说:“贵妃有旨,青镜殿诸人接旨。”一众人都跪在了地上,女官念着旨意,“青镜殿诸宫女,事主忠心,服侍有功,今太妃仙逝,为嘉其心志,每人均赐宫酒一杯,黄金二两,以彰恩德!”
她一挥手,便有内监端着酒和黄金锭子走了上来。她这才笑着对陆贞说:“恭喜各位了。”
陆贞忙带着大家道谢,“谢贵妃娘娘隆恩。”
女官又说:“那你们就慢慢领赏了,本座先回去缴旨了。”
陆贞恭谨地说:“恭送大人。”便带着丹娘一路把女官一行人送了出去,等到两人再回来,屋子里早就热闹成了一片。一个宫女笑吟吟地拿着酒喝着,又看着手里的大元宝,“哎呀,这辈子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黄金呢,贵妃娘娘真是个好人。”
丹娘看到另外一个宫女又拿着酒杯猛倒,一阵心疼,“你慢点喝,别抢了我那份。”
陆贞被她们的欢喜感染了,也笑吟吟地看着,正准备伸手去拿自己的那份酒,刚才喝了酒的宫女却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唉呀,我的肚子好痛!”
刚刚说完,另外一个宫女也咚地倒在了地上。陆贞吓了一跳收回了手,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发现几乎在这瞬间,有好几个宫女捂着肚子,表情痛苦万分。
丹娘却没意识地伸手去拿酒喝,陆贞想起陈秋娘的死法,身上一寒,打掉她手里的酒杯,大声说:“别喝,这酒有问题!”一时间脑子里大声呼喊:这是要灭口了!
杯子清脆地摔碎在了地上,陆贞赶紧去开房门,房门果然被人反锁住了,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没有任何动静。丹娘大声在一旁尖叫着:“有火,哎呀,怎么着火了!”
只见窗子外面,映出了熊熊火光,照得屋子里还站着的几个人脸上通红。陆贞一推开窗门,浓烟就灌了进来。她急忙关窗吩咐道:“大家快找水,捂住鼻子,咱们想办法跑出去!”
其他几个还没喝酒的宫女们惊慌失措,丹娘急道:“这是这么回事啊?”
陆贞沉着脸说:“咱们昨晚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有人要灭我们的口……”
她还没说完,浓烟滚滚灌进窗户,立刻被呛得猛咳起来,火随即也烧进了屋子里,几个宫女慌忙扑打着火,但哪里来得及。有人被烟呛了一下,昏倒在了地上,没多久,整个屋顶都塌了下来,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火苗。陆贞咳嗽着喊道:“大家往墙根边躲!”这火既然是蓄谋已久,这次看样子大家都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家慌乱之中,早就没有了主意,只能按着她的指引行动。
丹娘一句话没说出,咕咚一声昏倒在地,陆贞喊着:“丹娘!”但对方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她马上用力地拖起丹娘,一边躲着浓烟和大火,一边向墙根艰难前行。大家都忙着找地方逃生,又哪里有人会来帮她了。
这时,一根烧着的房梁砸了下来,陆贞无力躲避,宫女们在一旁发出了尖叫。
眼看自己非死不可了,陆贞闭上了眼睛。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就在这时冲了上来,将陆贞护在了身下,房梁狠狠地砸在了他身上,两个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陆贞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头磕在了地面上,整个人都昏死了过去。
陆贞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只记得隐隐约约间在梦里,好像看到那个冲进来救自己的人影是高展,可是自己还没怎么看清,就昏倒了。
她哎哟一声惊醒过来,却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艰难着想坐起来,这才看到自己身上到处包裹着绷带。她尝试着想在床头案几上取水,手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一个失手,水杯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丹娘听到这动静,惊喜地走到她身边,“姐姐,你醒了?”
陆贞焦急地看着她,想问她话,可是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丹娘看懂了她,安慰她说:“姐姐你先喝药,太医说你的嗓子给烟熏坏了,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了话……”
陆贞突然一震,自己和丹娘大难不死,但灭口的人会不会放过自己这些人还是未知数。她不由得露出焦急的神色,一把抓住了丹娘,指指外面,又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丹娘马上说:“大家们都没事呢!别人跟我说啦,毒酒的事,是有人假传圣旨,不干贵妃娘娘的事。皇上已经下严查这件案子了,还让咱们都好好地在留在青镜殿里养伤,不用去什么静心院了!”
陆贞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皇上怎么来了?但皇上既然发话了,自己这条小命应该是保住了吧。
陆贞养了几天,伤势有了好转,这天丹娘照顾着她,她喝了一口水,哑着嗓子问丹娘:“我记得那天,房梁砸下来的时候,有个人一直挡在我身前……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
丹娘打了个寒战,但陆贞并没有发现,她很快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对陆贞说:“我……我不知道啊,是皇上,是皇上派了人来救的火!”
陆贞想了一会儿,又说:“我怎么老觉得那个人有点熟呢?丹娘,这些天,他有没有来找过我?”她说的是高展。
丹娘拼命地摇着头,“没有没有,这几天人来人往,这儿跟个市集似的,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陆贞有点失望,自己受了伤这么大的事,高展不知道吗?她叹了口气,还是没问了。
又养了几日,她才能下地,这天她披了一件衣服,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内监们正在整修着火灾后的房屋。
丹娘走过来嘱咐她,“姐姐,你身子才好,不可以站太久。”
陆贞失神地问道:“太妃娘娘是什么时候下葬的?”她养伤养了好一些时日,没有赶上。
丹娘小心翼翼地说:“就是前天,那会儿你喝了药还没醒,皇上特意吩咐不用叫醒你。那天咱们这儿来了好多人,大家恭恭敬敬地把太妃娘娘的棺木运到皇陵去了。”
陆贞含着泪说:“没想到,我连送太妃最后一程都没赶上。”
丹娘沉默了片刻,岔开了话题,“皇上还说,咱们这儿剩下的人,暂时都不用分到别的宫去,等以后再做安排。现在你是掌事姑姑,以后青镜殿你就是老大了。”
陆贞想了想对她说:“哦,是吗?那丹娘,反正你以后也想去司膳司,要不然现在你去管管厨房的事吧。”
丹娘听到陆贞让她去厨房,一阵激动, “哎呀,我就知道你就算升官,也肯定不会忘了我这个患难姐妹的!我要跟元禄去吹牛,嘿嘿,我要故意拿芝麻糊馋他!”
陆贞疑惑地问她,“元禄,你最近见过他?”
丹娘像是怕被发现什么似的,慌乱地又说:“没有,没有,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些天,咱们这儿就没别的人来,哦不,杨姑姑倒是来看过你两次,可你都睡着了,还有,杜司仪那边也派人来传过话,说你既然病着,就不用那么着急抄书了。”
陆贞果然有点失望,但没有怀疑丹娘怎么紧张起来,她顺口说:“哦,就她们呀……咦,什么味道,这么香?”
丹娘看她不追问了,松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说:“是桂花香,肯定是太妃娘娘种在后院的那颗金桂开花了。”
这话提醒了陆贞,她说:“呵,她还说过,还要我没事常去看看那颗树呢。”她慢慢向后院走去,丹娘想过来扶她,陆贞想起那事是太妃秘密嘱咐她的,还是不能让丹娘知道的好。她对丹娘摇了摇头,“你先去忙吧,我想自己走走看。”
离得虽远,陆贞却已看到那株金桂开得正好,满树的金黄,恰似一抹灿烂的光盛放在枝头。睹物思人,她不禁有一丝惆怅,后院里只有她一个人,茕茕孑立。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桂香,周围寂静成海,陆贞抬足向桂树走去,只能听见自己走路传来的沙沙脚步声,墙角处放着一把花锄,她不由得想起了太妃对自己曾说过的话——
“那儿有一株桂花,是我最喜欢的,得闲的时候,你也帮我松松土。”
她拾起那把花锄,弯下身给桂树松起了土,没有几下,就翻出了一堆白色的土。她讶异地蹲下来身翻看那些土,喃喃自语:“奇怪,这里土的颜色,怎么那么像南边的瓷土?难怪这桂花树老是长不好。”
她摸了几把白土,却不料到自己翻出了一个锦囊,虽然惊讶,但却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她悄悄打开锦囊,果然那锦囊中有一纸绢书,里面的字迹赫然是周太妃的亲笔:
“阿贞,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恨我虽贵为一国公主,却意外为奸人所害,虽有心报仇,奈何势单力薄,只能含恨而终。囊中指环,系我遗物,望伺机交予太子,嘱其为我报仇雪恨。”
陆贞又摸出锦囊里的指环,细看了半天,眼睛渐渐地红了,原来太妃早已知道太后想置她于死地,一瞬间她想明白了之前周太妃为什么郑重地来找自己,又让自己发誓,她是早存了死志——可是,周太妃为什么不写清楚呢?
陆贞自言自语,“太妃,您连害的仇人是谁都不说,太子又怎么能帮您报仇呢?”
她谨慎地把锦囊放入了怀里,想了半刻,有了主张,这才回了自己的屋里继续抄写书稿。没多久丹娘也进了门,看了她几眼,说:“又在帮杜司仪抄书稿啊?”
陆贞恰好在这时抄写完了一卷,她舒了一口气,将纸卷递给了丹娘,“嗯,这不,刚抄完一卷。我走路还不太方便,丹娘,麻烦你帮我跑趟静心院吧。”
丹娘一边接过一边责备着她,“姐姐,你现都是掌事姑姑了,说话干吗还那么客气,我这就去……这儿怎么有这么多纸团子啊?”
陆贞看了看自己扔得满地的纸团,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两天手上没力气,老写废纸……”
丹娘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现在咱们这儿闲人这么多,你让大家帮你一起抄抄不就完了,干吗那么费劲啊。”
陆贞却正经地说:“那可不成,我答应杜司仪的事,怎么能麻烦别人?”
丹娘唔唔了两声,又想起了自己进门前想和陆贞说的话,“说的也是……噢,对了,前儿我找到一个好东西,正好你用得着。”
她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门,又吃力地抱着一个铜器走进屋,得意地说:“这是太妃以前烧纸用的铜篓子,后来她写不动字用了,我就用它烤玉米吃。要不是大火烧塌了房子,我都差点忘了这东西……”
陆贞听她说得有趣,好奇地俯下身子打量那东西,本来没怎么在意,但看了几眼后,不禁睁大了眼睛,又擦了几把那上面的烟痕,脱口道:“不对,这可不是一般的铜篓子!”
她郑重地拿来布巾小心翼翼地擦着那铜器,精心擦拭下,那铜器渐渐显露出本来的面貌,它果然是青铜质地的,而且竟然还是周朝的!
事关重大,陆贞不敢怠慢,带着丹娘一路抱着青铜器往司宝司走去,见过女官后详细说了自己的来意。
那女官并不相信,懒洋洋地打量了那铜器几眼,又说:“不会吧?这玩意能是几百年前的古物?”
陆贞没看出来她眼里的轻蔑,认真地说:“是,大人。我以前跟着父亲看过不少的古玩,这花纹,这形状,这铜绿,一看就是周朝时候的青铜尊。”
女官果然笑了,“你说是就是啊?这东西放在宫里那么久,就愣没一个人认出来?”
陆贞急了,“可它真的是件宝物啊。”
那女官随意地翻了一下铜器,不甚在意地说:“好吧,你先把它带回去,过几天我们得空了,再叫个懂行的人过去看看。”
这话明显就是敷衍了,陆贞说:“可是……”
这女官终于不耐烦了,“好了好了,我们司宝司一天大小事情有多少啊,哪有工夫跟你慢慢磨叽?”这宫女怎么说话做事这么没分寸,说这古董没被人发现,这不是在打自己的司宝司的脸吗?她以为她是谁?自己没把她赶出去,都是给足她面子了。
陆贞这时已经明白女官并不想和自己多说话,她和丹娘怏怏地从司宝司走出来,只觉得阳光格外的刺眼,好久丹娘才说:“这些人没眼光,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贞却知道自己是犯了对方的忌讳,苦笑了一声,“怎么会?这世上,错把珍珠当鱼目的多了去了。”
她二人忙着说话,对面一个宫女急急走了过来,两个人都没看见,那宫女和丹娘重重地撞在了一起,丹娘哎哟一声,手里的铜器摔了下来,正好砸到了那宫女的脚上,她一下就蹲到了地上,显然吃痛得紧。
陆贞有点不好意思,也蹲下身问:“对不起啊,伤到了没有?”
那宫女恨恨抬起头来,竟然是阿碧!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用力一把推开了陆贞,“走路不长眼的东西!”
陆贞本来就大伤初愈,让阿碧这么故意推了一下,立刻就摔在了地上,沾了一地的灰尘,阿碧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站起来,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青镜院的陆姑娘吗,你不好好地在冷宫待着,跑到我们六司来做什么吗?”一旁早有宫女围观来了,看到这一幕,都哄笑起来。
陆贞艰难地站起来,因着自己理亏在先,她也没计较,施礼说道:“对不起,是我们不小心。”她一把拉着丹娘,准备抱起铜器就走。阿碧却得寸进尺地拦住了她,“想走?哪那么简单?你们俩撞伤了我,不在这儿跪上两个时辰,我哪能消气啊?”
丹娘看她这么嚣张,忍不住爆发了,“你又跳又蹦跟只癞蛤蟆似的,到底伤哪儿了?再说我们都赔过礼了,你别那么过分好不好!不就是一个司衣司的二等宫女吗?得意什么啊?”
阿碧冷冷地说:“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掌事姑姑呢。”
这话却提醒了丹娘,她立刻说:“陆姐姐现在就是一等掌事姑姑,怎么着了?”
阿碧不屑地看了几眼陆贞的朴素的衣着,和自己完全没法比,这样的也是一等掌事?她出言相讥,“都是用勤院出来的姐妹,不想跪就直说,撒什么谎啊!”
这话让丹娘气极了,大声说:“我才没撒谎呢,陆姐姐,你把你的宫牌拿给她看。”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陆贞想了想,还是拿出了自己的宫牌,一旁的人清晰地看到上面绑着金线,丹娘得意地说:“三等黄线,二等银线,一等金线,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碧脸上又红又白,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回转了身准备走,“算我今天倒霉!”一旁的宫女却又在这时用看笑话的眼神在看她,她酸溜溜地说,“看什么看?有些贱婢专爱投机取巧,你们也想跟她学吗?”
陆贞听她说得这么不堪,真是人善被人欺,出声喝道:“站住!阿碧,你的宫规学到哪里去了?见了掌事姑姑,连礼都不行!”
阿碧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又怕陆贞闹大,只能回来给她行了礼,“给陆姑姑请安!”
丹娘冷笑着看着她,“身子蹲得这么高,腰也没挺直,也不知道当年你怎么学的?再来一遍!”
阿碧恨恨地又施礼道:“给陆姑姑请安!”
这一下十分解气,陆贞和丹娘都笑起来,阿碧站直了身,眼睛恨不得把陆贞撕碎,“陆贞,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丹娘却不怕她,说:“来啊,我们随时恭候!”阿碧愤愤地回转身走了,丹娘意犹未尽地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和陆贞说,“姐姐,这次可真解气!”
陆贞浅笑着,恶人就要恶来磨,她注意到远处有侍卫经过,神色黯淡了下来,高展已经好久没出现了。她忍不住问丹娘:“丹娘,你知道宫里面的侍卫都住在哪儿吗?”
丹娘指了指一个方向,“在那边,离我们远着呢。”
陆贞惆怅地向那个方向看了良久,又指着一排房子问丹娘:“那一排房子又是什么?”
丹娘随口说道:“是内府局。内监们都住在那儿,那边可大了,有木场,有陶窑,有金器作坊,还有很多巧手的工匠!”她进宫比陆贞早得多,对宫里的情况都很熟。
陆贞有点不明白,“金器作坊?内宫里怎么还会有这种地方?”
丹娘又说:“姐姐你不知道?内府局是管内宫营造的,我们用的东西好多都是他们做的呢。”
陆贞眼前顿时一亮, “有金器作坊,就肯定就有懂行的人!丹娘,你先回去,我要去一趟内府局。”
陆贞一路找进了内府局,这次一路顺风顺水,那个服饰高贵的内监看了青铜器片刻后,兴奋地搓着手对陆贞说:“没错!这肯定是周武王祭天用的青铜尊,这儿还有铭文呢!……你叫陆贞?你的眼光挺准啊。”
陆贞淡淡地说:“少监大人过奖了,您的眼光更准,我只知道它是周朝的铜鼎,可根本不认识上面的字。”
那少监摸着长须打量着陆贞说:“我朱尔庭出生鉴宝世家,能看出它是什么自然理所当然,倒是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份本事,还真不简单!放心吧,司宝司不收它,我们内府局会把它好好供起来!”
陆贞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太好了,明珠不用蒙尘,我的心愿也算了啦。”
那少监看她毫不居功,倒是意外,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说:“还能出口成章?不错。既然都是爱宝之人,以后你就常来内府局走走吧。”
此事已了,陆贞这才稍宽了心。回了青镜殿,却见丹娘站在殿门外,看到她回来了,飞一般扑过来,“姐姐,你可回来了,皇上有旨意给你呢!”
陆贞赶紧和她一并回去,见元福早早候在殿内,低声说:“陆贞不知公公前来宣旨,在外耽搁太久,还请公公恕罪!”
元福看她来了,和颜悦色地指着桌上的几锭黄金说:“不用慌张,我也没等多久。皇上说,你对太妃忠心耿耿,所以特许你明天出宫一天,到宫外找个香火灵验的大寺,拿这些黄金,去帮太妃做场法事!”
陆贞喜出望外,“皇上准我出宫?”这一下出了规矩,元福咳了一声,装作没有听见,陆贞连忙叩首道:“奴婢谢主隆恩!”
第二天一大早陆贞就走到了阖闾门外,她早早就换了一身平民女子打扮,头带纱帽,挽着手袋,走出了内宫,看起来和外面的平常人家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她深吸了一口气,外面又是另一番的世界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格外的热闹,距离她进宫已经有了好一些日子了,陆贞惊喜地看着外面的光景,不禁泛起了笑容。
去了玉佛寺,她忙完了给太妃的法事,因为出手阔绰,是方丈亲自接待的她。那方丈又问她:“女施主,您为老夫人捐的长明灯,老衲已经点上了。”
陆贞看他把一切都做得妥妥当当的,心里稍感安慰,又说:“谢谢方丈,我还想再点一盏小一点的长明灯,不知道成不成?”
方丈自然不愿意放过她这个大客户,热情地说:“当然可以,不知女施主想为哪位亲人点灯? 灯上要怎么写法?”
陆贞想了想说:“就写‘陆贾老大人’五个字就行了。”
那方丈顺口就问道:“陆贾老大人?是不是城南那位过世不久的皇商?”
陆贞慌乱地回答:“不是不是,只是正好同名而已。”
那方丈却看出她神色不对,他做到今天这地位,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是常有的事,大户人家里什么事没有,早就见怪不怪。自己心里想着,这小姐说不定是陆贾的私生女,却装着糊涂说:“哦,那是老衲冒昧了。陆家今天正好在办喜事,前几天,他家夫人和小姐还来本寺还愿,顺便给那位陆老爷做过法事呢。”
陆贞果然疑惑地问道:“办喜事?”
这方丈又说:“就是那位二小姐的喜事啊,听说她就要嫁给李守备家的公子了。”
陆贞身体重重一晃,心里一阵苦涩:他,可不是就看中了陆家的钱的吗?回想往事,这么一个纨绔子弟,自己竟然以为他是真的爱自己,还那么信心百倍,心里百感交集——若是自己真的嫁了他,以后才发现,又如何才好?可是妹妹……
她心里有事,魂不守舍地走出了大殿,却不料被一棵树的树枝拉下了自己的纱帽,她挣了几下,那纱帽却被树枝拉得很牢,怎么也弄不下来。陆贞无奈地揭开了自己的纱巾,这才把纱帽完整地从树枝上取下来。她回转头来,却发现一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也没在意,只当那人是登徒子,匆匆就走了。那人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良久,这才走进了大殿里。
陆贞不自觉地往陆家走去,她戴了纱帽挡住了脸,也不怕别人看见。鞭炮噼里啪啦地放着,街道两边都是看热闹的人,她身边有人兴奋地说道:“嗬,这皇商陆家嫁女,可真气派!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妆!”
另外有人也啧啧称奇地附和,“可不?李守备家的少爷也刚捐了县令,这陆家二小姐一嫁过去就能当官夫人,命可真好!”
陆贞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让自己不发出一声,热热的眼泪却早已经滚滚而落,人群又在这时骚动了,“新娘子出来了!”
她被身边的人推来推去,差点摔倒,身边却有人一把托起了自己。陆贞大惊失色,回转头来,那人却是高展!
高展悄声对她说:“跟我来吧。”
两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直走到一条小溪边,陆贞摘了纱帽,眼圈泛着红,一直在流着泪。高展心里挺不是滋味,却故作轻松地对陆贞说:“还说每次见我都挺开心,怎么这次哭得这么厉害?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李公子啊?”
陆贞啐了他一口,却没有再哭了,只是说着:“胡说!我根本就看不上他。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心术不正的东西,根本配不上我妹妹!”
高展有点意外,问她:“你不恨陆珠抢了你夫婿?”
陆贞想都没想就回答:“不恨,她虽然是大娘生的,可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妹妹叫陆珠?”她疑惑地看着高展,高展果然尴尬地咳了一声。
陆贞又说:“是不是你上次到找我的时候查到的? ”
高展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他对陆贞说:“嗯……太妃走了,我听说你病了,很担心你。”
这话提醒了陆贞,她满腔的情绪都释放出来,又恨又怨,捶着高展的胸口,却怕自己力气太大捶疼了他,心里又舍不得,哭着说:“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不知道,那天的火好大,我都吓呆了,我怕我就那么烧成一堆焦炭,再也没办法回家,再也见不到你了!”
高展紧紧地搂住了她,坚定地说:“是我不好,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他心里万千句话,又哪里能说出来。
陆贞听他这么说,早就不生气了,只是轻轻地哭着。高展又说:“好啦,你再哭的话,忠叔肯定会怪我欺负你了。”陆贞这才注意到远处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她没有见过,显然是高展口中的忠叔,想起刚才自己一番情意表露,有点害羞,擦了擦眼泪,高展出声道:“忠叔,元禄,你过来一下。”
他给陆贞做着介绍,“阿贞,忠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这是元禄,你见过的。”
元禄十分热情地跑到陆贞身边,“陆姑娘,好久没见,你比原来又漂亮了!啊!那叫一个蹲在河边就死鱼,站在地上就吓雁!”这一下化解了陆贞的尴尬,她扑哧一声就笑了。
高展也笑了,踢了元禄屁股一脚,“滚!好好的沉鱼落雁就被你搞成这个样子了,阿贞,你别理他。”
陆贞看他当着别人的面也不避嫌地叫自己阿贞,脸顿时就红了,低声说:“你别叫我阿贞!”
她走到忠叔身边行了个礼,“陆贞见过忠叔。”
忠叔呵呵一笑,给她还了个礼,“不敢当,不敢当。”
高展看她一副小女儿姿态,心里得意,取笑着她,“害什么羞啊,又不是丑媳妇见公婆。”
陆贞耳根都红了,低着头愤愤地说:“你再取笑我,我就把你的丑事都说出来!”
高展哈哈大笑着,却又逗她说:“尽管说,忠叔都知道,噢,对了,他还知道那会你把我的衣服洗坏的事呢。”
陆贞连忙分辩,“那不是我洗坏的,明明是你烤衣服的时候,离火太近了……”
她话说到一半,看到忠叔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由得又气又羞,知道自己被高展逗了,一甩手跑开,“哎,不跟你说了!”
没多久,高展又追了上来,这次身边没有别人,他自然地一把抓住了陆贞的手,陆贞心跳一下就加快了,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心里流出一丝甜蜜。
两人手拉手在街上闲逛着,高展怕陆贞尴尬,又说:“忠叔也是宫里的侍卫,以后我也会拜托他帮我照顾你的。”
陆贞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谁要你照顾啊。”心里却很是幸福。
高展笑了起来,“哦,对了,我忘了咱们陆姑姑年纪轻轻,就已贵为掌事宫女。”陆贞横了他一眼,却没有责怪,倒更显得含情脉脉。
高展回看着她,一时间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两个人。
高展停在了一家首饰铺前这才开口,“你等我一下。”
他不分说就走了进去,一会儿又出来,陆贞取笑他,“这是专卖女人首饰的地方,你进去干吗啊?”
高展只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伸出自己的手掌,那上面赫然是一朵白色的珠花,陆贞脸立刻就红了,想起两个人住在破庙的时候,高展给自己戴的小白花。
她没说话,任由高展帮她把珠花插上,忠叔却追上来,拉着高展到一旁说了几句话。没多久高展又回来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手,“走,那边有家古董店,我们去看看!”
陆贞顺从地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只听到身后有人在说着“什么张老爷家有喜,大家快抢赏钱啦!”她心里却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快乐,人群的欢呼声她一点都没听进去,现下她眼里心里哪还有别的?随着高展把她拉进了一家卖古董的店里。
店主看到生意上门,连忙迎上来夸大其词,“我们这儿的古董,可都是传世的名品!”
元禄撇了撇嘴,“切,少来糊弄人,我们老爷和夫人,懂得可多着呢。”他这番话很讨高展的欢心,高展招手让他过来自己身边,又走到一旁拿起一把青瓷观音细细查看着。
店主没口地说:“这位公子您好眼光,这可是汉代的精品,您看这衣纹,看这釉色,绝对是宫里传出来的的古物!”
高展微微一笑,“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那店主心里大喜,赶紧说道:“不多,就二十两黄金。”
陆贞本来在一旁看着别的玩意儿,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就走了过来,她看了那青瓷观音几眼,笑了起来,“二十两黄金?老板,你可真会做生意。”
那店主还没明白,满嘴吹嘘,“您有所不知,这可是越州窑的名品,卖二十两黄金,可绝对不算贵!”
陆贞只有点醒他,“釉色这么暗,哪可能是越州窑的青瓷啊?还有,这观音穿着裙袄,一身女相,可晋朝以前的观音,明明都是男身!老板呀,你这件宝物,多半是刚从湖州窑里买来,然后又在土里埋了几天,故意做旧成这个样子的吧。”
那店主被她当场拆穿,只脸上白了一白,也不生气,赔着笑说:“原来是遇到了行家了,夫人,你小声点,你夫君要是喜欢这观音像,我就白送给你们,就当交个朋友。只是这事儿,你千万保密!”
他连忙把观音像塞到一旁不动声色的高展手里,本以为能讨这女客的欢心,没想到陆贞满脸羞色,“你……你胡说什么?”跺着脚就往外走。
那店主不禁愕然,高展默默把观音像收了,又镇定地对店主说:“那就承让了……她年纪还小,面子难免有点薄。”
那店主这才恍然大悟,满口的夸赞,“噢,原来如此!不过公子,您家夫人这么精明,往后家业肯定会大大兴旺的。”
高展看他这么会做人,笑了笑,连忙出门去追陆贞,走了几步,陆贞感觉他跟上来了,回头怒道:“你不许笑!”
高展板着一张脸,“我哪有笑嘛?”
陆贞哼了一声,“你明明有,刚才那个老板说你是我……是我的那个的时候,你就在笑!”
高展憋着笑,“你肯定看错了,元禄,我有笑吗?”
元禄看高展问他,连忙说:“没有,没有,你只是把嘴向上弯了一个角度。”他夸张地做了一个表情,陆贞本还在生闷气,也一下被他逗笑了。
高展看她没那么生气了,就说:“好了,那么生气做什么,我都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瓷器行家呢。”
陆贞这才眉飞色舞地说:“那当然了,我们陆家可是全国有名的大瓷商,家里六个窑口,全部都是我在掌管。别说看看瓷器的成色了,就是烧瓷上釉,我也算是一流高手。她想起了往事,不禁又一阵黯然神伤。
高展挑了挑眉,“那以后,你就教我烧瓷吧。”
陆贞瞪了他一眼,“想得倒美,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技,怎么能随随便便教给你呢?”
高展笑着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伤痕,“哦,是吗?你最拿手的不是绣花吗?”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陆贞被自己又弄得满脸通红,这才看了看远方,说:“好了,不开玩笑了,前面就是阖闾门,我们得分开走了。”
陆贞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和高展说话,完全没发现离回宫这么近了,这样一来,她满心的失落,犹豫着还是问高展:“好吧……那,你以后要常来看我啊。”
高展温柔地看着她,“会的,只要有机会,我肯定都去看你。”他说完了这一句,不知何故又皱了皱眉。
陆贞接过他递过来的自己的手袋,不情愿地往前挪了几步,又回头走到高展身边问他:“对了,我还想找你帮个忙呢。你知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见到太子殿下?”
高展本来有点留恋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想到她回头找自己说了这么一句,惊道:“你找他干什么?”
陆贞也就实话实说,“太妃生前嘱咐我,要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他。可是太子殿下住的修文殿在内宫西边,我们这些宫女根本过不去。”
高展惊奇地问她:“是什么东西?”
陆贞从怀里取出了那枚指环,“喏,就是这个。太妃说,她是被人害死的,太子只要收下这个东西,就肯定能帮她报仇。”她看到高展两眼放光地对自己手上的那枚指环看过来,就说:“看样子,你认识太子殿下?要不,你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他?”她之前本来就想要交给高展,他是太子的侍卫和亲信,肯定没少接近太子,自己交给他,也算是对得起太妃的在天之灵了。
高展却说:“这东西来头不小,你就敢这么随便地交给我?”
陆贞不以为意,“为什么不敢?你又不是外人。”她说完就发现自己说得太快,把心事都讲了出来,不好意思再看着高展,把头低了下去。
高展一阵感动,“这样吧,东西我先帮你收着,等我下次碰见太子,一定帮你转交。”
两人恋恋不舍地分了手,陆贞走回宫门,给侍卫出示了她的宫牌,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跟了她许久的黑影,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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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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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3
第22章:波澜
夜凉如水,月光如练。
青镜殿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热闹的人声,丹娘在人群里直喊:“那个杏花糖是我的!”
陆贞笑着看她们你来我往地抢着自己从宫外带回来的东西,柔声说:“别抢别抢,大家都有份!”
大家本都在嬉闹,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杨姑姑一脸寒霜地走了进来,冷冷地朝每个人看去,大家都被她的气势所迫,屋里一下就安静了。
陆贞连忙上前,“杨姑姑,您怎么来了?”
杨姑姑没有表情地说:“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儿胡闹?”
众人都觉无趣,一个接一个从杨姑姑身边走了出去,陆贞这才不好意思地拉着杨姑姑一起坐下,“姑姑,您就别骂她们了,是我不对,今天好不容易出了趟宫,我有点忘形了。”
杨姑姑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你倒玩得高兴,有没有拜祭过太妃,有没有给你冤死的爹上过坟?”
一句话说到了陆贞的伤心事,她低下头,许久方说:“都有,我还正碰上我妹妹成亲的队伍,我原来的未婚夫娶了她,我后娘把我爹给我准备的嫁妆全都给了她了。”
杨姑姑面色这才舒缓了些,两人一阵沉默,只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声音,杨姑姑拉着陆贞的手柔声说:“自打上次你叫过我一回姑姑,我也就真心把你当侄女看,你到了青镜殿,得了太妃娘娘欢心,我替你高兴;你差点被火给烧死,我更是心里着急。好不容易等你病好了,我想找你说两句要紧的话,可你不是跑到司宝司去玩,就是在宫外面得意忘形……你还要不要为你爹报仇?你还想不想当女官?”
陆贞坚定地说:“想,我都问过了,今年的晋升考试设在十一月初八,过两天我就去内侍局报名。”
杨姑姑这才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以后有空,你就多待在青镜殿里读读书,不要到处乱跑了。”
陆贞心里一阵感动,趴在杨姑姑身上撒着娇,“好啦,我都知道啦,我生病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有看书,静心院的杜司仪也答应过两天指点我怎么参加晋升考试,姑姑,您就别老板着脸了。”
杨姑姑被她弄得没辙,笑着点着她的脑袋,“你啊……就仗着自己聪明!”却刚好看到了陆贞头上的白色珠花,讶异地说:“这儿是哪来的?”
陆贞有点不自然,“这……这是皇上上次赏我的。”她低下头,两只手紧张地揉着自己的衣角。
杨姑姑又说:“胡说,这根本就不是宫里的样式!”
她看陆贞一副小儿女的情态,自己又是过来人,怎么不知,放缓了语气,“哦,不会是哪个小伙子送你的吧?别遮遮掩掩的,到底是谁?”
陆贞这才犹犹豫豫地说:“他……他就是我在宫里认识的一个小侍卫。”
杨姑姑大吃了一惊,“你跟侍卫结交?要被人发现,你还想不想活了?”
陆贞这才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很小心的。再说,他是好人,之前我能进宫,就是找他帮的忙。”
杨姑姑这才脸色稍缓,“哦?那他也知道你爹的事?”能搭上长公主的,不是一般人,至少不会给陆贞惹来麻烦,说不定帮她报仇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陆贞明白杨姑姑的意思,摇了摇头郑重地说:“他只知道我爹死了,我是走投无路才进宫来的。我爹的仇,我要自己报,不想找别人帮忙。”她心里略一迟疑——高展调查过自家的事,说不定能猜出几分来,但这话始终只能放在心里。
杨姑姑看她说得这么坚决,也就不说了,“能走得通长公主的门路,我看他也不是一般人,算了,我不管你,你自己小心点!对了,宫女参加晋级考试必须得找女官推荐,你想找谁?娄尚侍?”
陆贞果然如她所料地点了点头,杨姑姑又嘱咐着她,“别跟她走得太近,她毕竟是太后那边的人,再说你这张脸,就算考上了女官,到时候被贵妃她们看到,只怕又会惹麻烦!唉,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这两年,能考上女官的宫女只有一两个,等你真正过了关,再愁这些事吧。”
陆贞细细复习了一番时日,这才去见了娄尚侍,娄尚侍笑容满面地对她说:“想去司宝司?”
陆贞淡淡地说:“是,奴婢曾受内府局朱少监指点,对金银古玩还略知几分。”
娄尚侍却想到了另一边,“不错,要想在皇上面前出头,做女官肯定比做宫女强!上次太后娘娘没瞧上你,是你没福气,可要是你真成了女官,她肯定还是会喜欢你的。今年报名参加女官考试的一等宫女有八位,你要好好努力!要是你真的能够鱼跃龙门,我亲自给你授髻!”她一想到陆贞分了萧贵妃的宠,那个王尚仪就再也斗不过自己了,不禁喜不自胜。
陆贞却不知道娄尚侍还有那么多心思,但得到娄尚侍的许可,她也放下了心,回到青镜殿加倍用起功,挑灯读到深夜也不觉得苦。
丹娘端着一盏参汤走进屋,看到陆贞还在苦读,劝她说:“姐姐,你别那么用功了,喝点参汤吧。”
陆贞接过她递过来的参汤,愁眉苦脸地说:“不成啊,还有十多天就考试了,我得把这些卷册全背完。”她一口将参汤喝完,又急急地去看书了,但看丹娘一直没走,抬头再看她,只见她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陆贞放下手里的书,柔声问着丹娘:“丹娘,你怎么了?”
丹娘迟疑着说道:“姐姐,有件奇怪的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早上的时候,那个阿碧还对你亲热得很。可刚才我从司衣司出来碰到她,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陆贞也没在意,“她就是那个样子,一向都瞧不起人。”
丹娘又说:“我看不对头……那会儿我一个没忍住,质问她怎么翻脸不认人,结果她一把把我推开,叫我别得意,还说她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陆贞喃喃地说:“真面目……啊,不好!”想起早上在庭院碰到阿碧,她对自己那般客气,套问自己是不是去过玉佛寺,再一想自己在那儿碰到一个男人一直盯着自己,于是猛地站起了身,拉着丹娘急急地说:“她还说了什么?”
丹娘吓了一跳,连忙说:“她……她没说什么了!”
陆贞闭起眼睛想了想,又吩咐丹娘说:“丹娘,我这有件要命的事,你得马上去帮我办!你赶快去查一下这几天阿碧都和谁见过,又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她清楚阿碧的为人,这次她绝对是又要对自己下手了!
丹娘办事极快,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小内监,安排他和陆贞见面,她先自出门放起了风。陆贞二话不说,拿出一块黄金在手里扔了扔,那小内监咽了一口口水,说:“别的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阿碧经常给我们黄大人送些好处,黄大人也和阿碧的父亲沈大人关系不错,每个月十五,黄管事都会悄悄地带阿碧去刑部的值夜处见沈大人一次。”
陆贞算着日子,“十五?那不就是前天?”
小内监点着头,“是啊,那天黄大人有事,还是我帮着去接送的阿碧呢。”眼神一直落在那块黄金上。
陆贞急切地问道:“那她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什么?”
小内监转着眼睛,陆贞又摸出了一块黄金,这内监很快就说:“没有啊,就是挺高兴的,对了,倒是沈大人临走的时候叮嘱她,要她别把海捕文书的事告诉其他人。”陆贞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她白着一张脸镇定地把黄金塞给了小内监,连忙往用勤院走去,生死关头,自己现在只能和杨姑姑商量了。
杨姑姑开始并没在意,“你给我镇静些!她知道你真实身份又怎么了,你不就是进宫想为你家洗冤吗?这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事到如今,陆贞只有说了,她一咬牙,“没这么简单,姑姑,我的身上,现在还背着一桩命案!”
杨姑姑吃惊地站了起身,声音微微战抖,“什么?”
陆贞连忙拉住了她,眼里满满的都是苦求,“姑姑您先别生气,您听我说,我真的是无辜的!”她一点一滴地将之前的事都说了出来,杨姑姑听完倒吸了一口冷气,跌坐回去,“这些事,全是你做出来的?”
陆贞苦笑着说:“嗯,我保证再没跟您隐瞒什么了。”
杨姑姑说:“假造官籍,杀人逃窜,冒名入宫,陆贞啊陆贞,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陆贞着急地说:“姑姑,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您快给我出个主意吧?”
杨姑姑想了想说:“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你现在先去探探阿碧的口风,看她到底知道了你多少事,没准她就是和以前一样瞎咋呼,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底细!”
陆贞心想,这倒真是好主意,说不好是自己吓自己。她也不多说,立刻就去找了阿碧,这次等了大半会儿工夫,阿碧才得意地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陆贞说:“哟,陆姑姑,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陆贞没时间和她兜圈子,“阿碧,你就别装了。我不想绕着弯子说话!你白天故意套我的话,问我去过玉佛寺没有,到底有什么意思?”
阿碧脸色顿变,“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陆贞镇定地说:“哼,你不就仗着你那个五品小官的父亲吗?算了,你不说,我也全能查得到!”
阿碧听她出言讥讽自己父亲,受不了刺激,反正自己手里证据确凿,“你去查啊!反正过不了两天,全宫里的人都会知道你是个杀人犯了!”
陆贞浑身一抖,接着却笑着转过身来,“又说我杀人?你还记得当初陈秋娘是怎么被赶出宫的吗?”
阿碧讥讽地说:“哼,你当我有陈秋娘那么笨?我爹已经去找那个江师傅指证你了,这一次,就算是杨姑姑也护不了你!”
陆贞却长笑了一声,“阿碧,你还是个聪明人,你怎么不想想,我如果真是一个普通的杀人女犯,为什么长公主会保荐我入宫?为什么娄尚侍要送我东西?为什么皇上要单单给我题字?为什么太妃会突然提拔我当一等宫女?阿碧,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惹我,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阿碧被她一番话唬住了,愣愣地没有作声,陆贞见状进一步紧逼,“你要告,就去告吧,我绝对不会拦着你,只是你要和你那个五品的爹好好算清楚,这笔买卖做成了之后,到底是能大赚一笔,还是会亏得血本无归!”
她说完话就扬长而去,走过了一条路,没有了人影,才吓得腿都站不直了,一颗心扑扑地快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天啊,她全都知道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她心神不定地回了房里,想了许久,才有了一条主意,急急地找来纸笔写道:“陆珠贤妹,见信如晤,今有急事……”
看了几遍,没有什么差错,这才出门去找之前那小内监,那小内监一脸的难色,“今晚你就想把这信送出去?这可难办了。这几天侍卫查得挺紧的,你要是不急,就多等几天吧。”
陆贞却也不意外,悄悄塞给他一块黄金,“公公,我这可是要命的急事!麻烦你想想办法。”
那内监面上一喜,收了书信放在了衣襟内,向停在城门边的水车走去。
陆贞不大放心,但只能焦急地藏在树后看着他的行动。
只见那内监跟着取水车的队伍走向城门,门口的侍卫突然拦住了他,开始检查,眼看书信就要被搜出来,慌乱之下,那人把书信取出嚼碎后吞了下去。城门口立刻乱成一团,陆贞绝望地看向了城门口,却没看到阿碧正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自己——她本被陆贞吓住,想送书信出去问父亲应该如何是好,现在却看到陆贞满面焦急,不禁心想,陆贞啊陆贞,原来你在唬我,这次我阿碧一定要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陆贞眼见出城无望,又回了用勤院,和杨姑姑说了一回,杨姑姑却说:“还好那封信没有送走!你怎么知道你那个妹妹就一定可靠?还是等明天天亮,我再去托人带信给我那个做里长的表哥,请他帮帮忙吧……不过,你想得倒是对的,只要江师傅愿意撤诉,那刑部也就没办法问你的罪了。”
陆贞迟疑地说:“可明天万一要是来不及……”
杨姑姑连连叹着气,“现在没别的办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吓得住阿碧……唉,你这孩子,才进宫多久啊,居然也学会用心计了。”
陆贞苦着脸,“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总得活下去吧。”
杨姑姑又恨铁不成钢,“可你还是不够聪明!我都教过你好多次了,别老是以为别人都是大好人。这一次,又被阿碧给诈了吧?你也不想想,她无事献殷勤,能有什么好事?现在你虽然吓住了她,一旦她回过神来了,那就麻烦大啦……好在娄尚侍王尚仪今晚都不在宫里,她就算想去告发,也没人理她……”她心想,等到明天,说不定还有什么转机。
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了,两人都齐齐抬头,来人却是丹娘,她急急地说:“不好了陆姐姐,那个阿碧突然跑到司正司去击了鼓,说你犯了杀人罪,现在司正司的宫女正到处找你呢。”
陆贞心都凉了,无助地问道:“姑姑,我现在该怎么办?”
杨姑姑咬着牙,“你赶快去找那个叫高展的侍卫!他既然能把你弄进宫,说不定这次也能救你的命!我和丹娘先去帮你稳住那些宫女,你快走吧!”
陆贞也没别的更好的主意,只能赶紧往太子殿跑去。没想到问了几个侍卫,别说高展了,就连忠叔都没人知道。
陆贞惊呆在了原地,心想着,他骗我?他骗我?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高展啊高展,你去哪里了?现在我可是要死了。
这时,一位大宫女带着一队粗使宫女找了过来,“你就是青镜殿的陆贞?”
陆贞黯然地回答:“是。”
大宫女不客气地说:“跟我们去司正司,有人告你杀人谋逆!”
陆贞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失魂落魄地在一队人的押解下回了司正司。
进了殿内,果见阿碧早早就跪在了一边。整个殿里灯火通明,阿碧得意洋洋地指着陆贞大声地说:“大人,这宫女陆贞是刑部通缉的杀人犯,如今潜入宫中,分明就是想伺机谋逆! ”
司正女官奇道:“杀人谋逆?把状纸拿上来!”
一旁早有宫女送了上来,那女官细细读了一回,板了板脸,“荒唐!你说这陆贞是杀人女犯,假冒别人姓名才进了内宫。那你知不知道每个宫女进宫,都要经过三番五次的查验?”
阿碧却早有准备,一手举起之前父亲送给她的海捕文书,高声说道:“司正大人,这事情千真万确!我父亲是刑部五品郎中,正好就是负责此案的主审。他手下的捕头已经确认这陆贞就是杀人嫌犯。您看,这是海捕文书,这上面的画像难道不是陆贞吗?”
陆贞脸色苍白地看着她,自己从来没害过她,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要害死自己?但她口里一点都不放松,“司正大人,阿碧她血口喷人!以前在用勤院的时候,她就伙同他人用这个理由诬告过我,还好娄尚侍大人亲自去调查,才还了我清白。大人,那画像上的人跟我同音不同字,根本与我无关!”
阿碧冷哼一声,“哼,尚侍大人分明是受了你的蒙骗……”
那女官看她俩争论不休,一拍桌子,“都闭嘴,把证物给我拿上来。”早有宫女把阿碧准备好的证物都送了上来,司正女官拿着画像对着陆贞看了半天,缓缓地说:“阿碧说得没错,这图上的女犯的确有九分像你!这份苦主的证词也言之凿凿。陆贞,你有什么话说?”
陆贞咬牙坚持道:“大人!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多了,圣人孔子不也曾经被误认为是杀人犯阳虎吗?”
阿碧这下急了,“大人,您别听她狡辩,上次她也是用这个借口脱身的!您要不相信的话,我还有办法能证明陆贞在说谎——她入宫的时候,拿的就是一本伪造的官籍,当时还曾被王尚仪大人认出来过,说那是去年新造的南江纸做的,假得不能再假了!不信的话,您只要调出她的官籍查看一下,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那女官沉思了片刻,吩咐一旁的宫女,“你去司仪司跑一趟,把陆贞的官籍给我调来。”那宫女得令,立时就走了。
陆贞急了,“等等啊大人,我根本没有……”
女官侧目看着她,“你根本没有什么?”陆贞说:“我根本没有杀过人!”那女官看她这般形态,心里倒是信了阿碧一半,“那你害怕什么?等官籍拿过来,你是白是黑,本座自有论断。如果你真的无辜,那沈碧就逃不了诬告的罪名。但如果你的确是冒名入宫,哼哼,就别怪我按宫规行事无情!”
陆贞愣愣地坐在了地上,想起自己刚进宫时,那份假官籍早就被陈典侍撕得粉碎了,现在自己又从哪里得来官籍呢?
很快,刚才出门的宫女又回来了,郑重地说:“启禀司正大人,奴婢去了司仪司,那里根本就没有陆贞的官籍!”
阿碧眼见胜券在握,不禁哈哈大笑。陆贞木然地坐在地上,司正女官厉声问她:“陆贞,你怎么解释这事?”
陆贞强自分辨道:“大人,我能解释什么呀,宫女们的官籍都收在司仪司,又不在奴婢手上保管,我怎么知道它会突然失踪?没准,这事是有人想要故意陷害呢!”
阿碧的笑声被她一句话噎住了,恨恨地看向了她,“胡说,你明明就是心虚!”
那女官皱了皱眉,还是怀疑地看向了陆贞。陆贞心跳如鼓,手心里早已渗出汗来,脑子里成千上万个念头划过,却汇成了一句话——这次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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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3
第23章:腰带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侍卫们挡住了她,丹娘扑通一声跪在了司正司的门口,高声说道:“司正大人,奴婢是青镜殿宫女丹娘,听闻司正大人想要调看陆贞的官籍,特来献上!”
屋内的一行人目光都被她所吸引,她不慌不忙地举高了手臂,“大人,太妃娘娘去世之前,也曾听说有小人诬告陆贞杀人。为了还陆贞清白,她老人家还特地从司仪司调来官籍查看,不料风云突变,太妃娘娘竟然突然病发……所以,这份官籍也来不及归还司仪司。大人若不放心,请仔细查验!”
早有宫女接过了她递上的官籍,司正女官郑重地接过,仔细查看,没有任何问题,脸色渐渐缓和,心想幸好自己没把这宫女怎么样,原来她有这么大的背景,自己差点就要被那个阿碧害死了。她和颜悦色地对陆贞道:“呵,原来你是已故防御使陆襄陆大人之女?怎么不早说呢?陆大人为国捐躯,本座对他也是敬佩不已,快起来回话吧。”
陆贞精神恍惚地站了起来,这变故让她十分疑惑,丹娘又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份官籍,在危难时刻把自己救下来了。虽然不解,她面不改色地装作一切都了然的模样,顺势回答道:“家父从小教导奴婢安分守礼,不得在外宣扬家世。”场上气氛瞬间变得一片祥和,好似之前剑拔弩张的情景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只有阿碧还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明白怎么会多了一份陆贞的官籍出来。
司正女官点头称赞道:“果然是好家教。”她心想,这宫女果然识大体,给了我台阶下,我也不能不给她面子,不然万一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她家的人若是心有芥蒂,我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如现在卖个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转头对还愣在那里的阿碧厉声喝道:“沈碧!你看清楚了!这是东平府太守亲笔写下的陆贞官籍,上面还盖有太守私印,怎么可能是伪造之物?你身为二等宫女,勾结外宫官员,诬告陆贞,到底有何用意?”
阿碧听出了女官的意思,急了,“司正大人,那个官籍确实是假的啊!尚仪大人也看过,她说那是新造的南江纸……”
司正女官看她还扯上了尚仪大人,一拍桌子,“还敢狡辩!你自己好好看看,这纸页都已经发黄了,上面还有烟熏过的痕迹,怎么可能是新造的?”
阿碧接过宫女递给她的陆贞官籍,也不禁愣住了,“不对呀,这怎么可能……”
丹娘却也适时地插话,“大人,这沈碧记恨陆贞姐姐已经很久了,上次她不依宫规,拒绝向姐姐行礼,还口出狂言,说不会放过我们!这些话,许多姐妹们都是听见过的。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这沈碧是为报私仇才来诬陷陆贞的。
阿碧对丹娘怒目而视,“丹娘,你别落井下石!”她两人都趴在了地上,丹娘朝她做了个鬼脸,别人看不见,阿碧却十分恼怒。
司正女官挑了挑眉,“沈碧,丹娘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女官问话,阿碧只能说:“是,但是……”
那女官也不让阿碧多说了,反正她已承认,于是她挥了挥衣袖不耐烦地说:“好了!沈碧,你无礼在先,诬告在后,若不严加惩处,只怕从今往后人人有事没事都来司正司撞钟!来人,削去她的宫籍,重打三十刑杖,打完后马上赶出宫去!”
宫女们上前抓着阿碧就往外拖去,她兀自挣扎,却哪里能摆脱得了,不禁大叫:“大人,我父亲可是五品郎中,你不能对我这样……”司正女官脸色微微一变,也有宫女上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那女官咳了几声,让大家都住手,缓缓地说:“既然如此,就依朝廷八议之法,暂时先让你继续留在宫里,降为三等宫女!嗯,刑杖也减为十五吧。”
她又含笑看着陆贞,“此事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你就先回青镜殿去吧。”
既然此事已了,自己没有危险了,陆贞也就顾不上到底怎么处罚阿碧了,她一心只想着回去问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施礼向一行人告辞,和丹娘先出了门。等到四周都没人了,她急急问向丹娘:“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妃娘娘怎么可能有我的官籍?是不是杨姑姑帮我做的?”
丹娘心里一紧,赶紧上前去捂陆贞的嘴,略带犹豫地说:“姐姐你就别问了。”
陆贞一把拉开她的手,又说:“不行,我一定得知道!你向来说话颠三倒四的,那些话肯定有别人教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她和丹娘相处得久,知道这些话她自己是怎么都说不出来的。
丹娘嘟着嘴,“啊,被你看出来了。哎呀,姐姐,别那么用劲掐我!你别急啊,我本来就是要带你过去的嘛!”她的手还被陆贞抓在手里,因为紧张,竟被掐出了红印子。
她神秘兮兮地拉着陆贞七绕八绕,走到一处宫门前,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陆贞正想她在搞什么鬼,开门的人却让她意外了,那人竟然是元禄。
元禄看到陆贞一脸讶异,微笑着说:“陆姑娘,几天不见,你又沉鱼落雁多啦!”
陆贞立刻就明白了,她快步走进门,忠叔已经闪了出去,关好了门,在外面把风。陆贞看大家行事如此隐秘,小声地叫着:“高展,高展?”
高展果然从墙角走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贞欣喜地含泪看着他,“元禄都在这里了,难道还能有别人?高展,是不是你帮我假造的官籍?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啊,你家虽然也有点权势,但也不能这样胆大……”
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担心,生怕自己会连累了他,高展赶紧按住了她的唇,“嘘,小声点,难道你想让大家都听见吗?”
陆贞心想自己差点给高展惹来麻烦,真是关心则乱,立时就收了声,只是一双眼睛带着担忧看着高展。高展赶紧和她解释,“阿贞,那不是假官籍,而是堂堂正正由东平府太守亲署的真家伙。你记住了,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京城的陆贞,而是已故五品防御使陆襄的二女儿。你的父亲大人前不久才刚刚战死沙场,你是受他遗命,这才报名入宫!”
陆贞愣住了,好半天才说:“你……是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事?”
高展微笑着看着她,“从我在宫里碰到你的那天起。放心吧,东平太守和陆襄夫人都是我家的熟人,你拿着这官籍,从此就不用怕人家说你冒名入宫了。”
陆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悄声说:“高展,谢谢你,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她进宫以来,成天害怕的就是这件事,要不然就不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从今以后,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再也不用理会那些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了。
高展握着她的手,笑着说:“我知道。”
他慢慢地将脸向陆贞靠了过来,陆贞一下就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心里想着,他是要亲我了吗?她有点期待,但没多久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高展会怎么看自己呢?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都在咫尺之间。陆贞靠在墙壁上,手指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想跑却挪不开脚步,半天才挤出了一句,“不行,不能这样……”一张脸憋得通红,却闭上了眼睛。
高展看她这副模样,装模作样地只是擦过她的发间,又站直了身子,“阿贞,你真是太狠心了,我原本只想要你以后别连名带姓地叫我,没想到这点小事你都不肯答应,唉。
陆贞睁开了眼,看他很不满意地摇着头,明白他又是在逗自己,心里有点惆怅,但眼睛里更为害羞,顿着足说:“你又骗我?”
高展含笑看着她,“那你答不答应?”
陆贞不敢直视他,只觉得自己一张脸火辣辣的,低下头声音如蚊子哼哼一般,“高大哥……”
高展却故意拖长了声音,“我可不想当你大哥,再说,北齐姓高的男人有成千上万个,我哪知道你在叫谁?”
陆贞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阿展……”
高展大声说:“我没听见。”
陆贞看他一直在故作姿态,一咬牙大着嗓门说:“阿展阿展阿展,这下你总听到了吧?”
高展温柔地嗯了一声,看着陆贞小声地说:“小时候我一淘气,姐姐也老这样叫我。”
陆贞的脸更红了,想到了一件事,便借机岔开话题,“等等,刚才我到侍卫营找你,怎么那边的人都说不认识你和忠叔?”
高展心里一惊,面上却很平静,“侍卫营?你去的不会是内宫东边的那个侍卫营吧?我和忠叔都是太子的贴身侍卫,皇上让我们住在修文殿旁边。”
陆贞果然没有怀疑, “那你干吗不早说?我跑过去的时候,人人都说没你这个人,我还以为你在骗我呢!”
高展微微一笑,又握紧了陆贞的手,“是我的错,丹娘知道怎么联系元禄,以后你要是有急事找我,她会知道怎么办的……”
两个人一阵温存,可没想到元禄和丹娘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日光温和地照在两对年轻人的身上,在地面上投出浅淡不一的影子,融在了一起,给这充满杀伐之气的后宫带来了短暂的宁静和美好。
陆贞直到入夜以后才回了青镜殿,杨姑姑一早就等着她。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最后她一拍手,“阿碧挨了整整十五板子,被人拖走的时候都已经晕过去了。”
杨姑姑听得十分惊心动魄,叹着气说:“哎,你跟她的这个仇,这下可结得深了。还好,你现在有了身份,成了什么五品防治使……”
陆贞接了话,“五品防御使。”
杨姑姑也没管这个,说道:“嗯,总之,从此以后,你名义上总归也是官家之女,阿碧的父亲就算有心报复,也会顾忌一二的……”
陆贞舒了一口气,“嗯,现在我有了这个身份,考女官的事就更有把握了,之前我听说同考的那几位都是官府小姐,还担心自己会吃亏呢。”
杨姑姑想了想还是问她,“那个侍卫,对你还真不错,这种大事都肯帮你不声不响地办了……阿贞,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之间到底是不是有私情了?”
陆贞听杨姑姑说到后一句,脸红耳赤地说:“没有没有!我和他只是很好的朋友……”
杨姑姑看她扭扭捏捏的,豪气地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害羞的?我们北齐女子跟南梁那些女人可不一样,只要两情相悦,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就是了。老实说,你到底喜欢他不?”
陆贞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
杨姑姑心知肚明地问道:“他拉过你的手没有?”陆贞很快地点了点头,杨姑姑又问:“是不是还抱过你?”
陆贞急忙抬头分辩道:“有是有,但只不过是在逃命的时候……”
杨姑姑不以为意地说:“好啦好啦,看你急成那个样子。听姑姑一句话,千金易得,有情郎难求。他对你这么好,家里也是有门路的人,你要是喜欢他,干吗不大大方方地直说?要是你们俩好上了,我看你也不用考什么女官,干脆直接嫁他做夫人得了!如此一来,你爹的仇,说不定轻轻松松地就报了……”
陆贞看杨姑姑又旧事重提,生怕她误解,急急说道:“不成,我爹的仇只能亲手由我来报,这件事我不会求任何人!我一定要考上女官,凭自己的力量请大理寺重审冤案!”
杨姑姑看她这么固执很是吃惊,摇了摇头说:“唉,你一个小姑娘,性子这么倔,以后总归是要吃亏的呀。”
陆贞认真地看着她说:“杨姑姑,我不是硬要犯倔,我只是想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让我爹在九泉下瞑目!在家的时候,我爹虽然喜欢我,可却老说什么‘可惜你不是个儿子’,我不服气,我想不通为什么女子生长世间,却处处都要比男人矮上一截?所以那会儿我就立下了誓愿,总有一天,我要比男人们做得更出色,让世人不再看轻我们女子!姑姑,要是我连亲手为自己父亲洗冤都做不到,那以后还怎么做更多的大事?”
杨姑姑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慢慢地说:“好,不靠他就不靠他,不过这高展是个好男人,你可千万别放过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往事,叹了一口气,“早些年,我还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个侍卫喜欢我,可那会儿我面子太薄,老想着出宫之后再和他从长计议,没想到他跟随先皇出征西魏,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过……”她声音呜咽,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陆贞安静地看着她,想说几句话安慰她,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杨姑姑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拍着她的手说:“阿贞,这宫里虽然严禁情爱之事,但姑姑不想跟你说什么大道理。我虽然不会写几个字,但总归也听人说过: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说完,就让丹娘打着灯笼送自己一路出了门,她还有话想问丹娘,当着陆贞的面并不能说出口,而陆贞也没有察觉,只是陷入了自己的思量中……
第二天一大早,陆贞先去了静心院找杜司仪,还是元寿带的路,这次并没有直接去杜司仪的房间。天气极好,离得不远,陆贞就看到杜司仪坐在一把摇椅上晒着太阳,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陆贞连忙走上前,和杜司仪打了招呼,元寿便站到了一旁,看陆贞把几卷书放到杜司仪面前的石案上,“大人,还有三卷就差不多了。”
杜司仪翻了翻她撰写好的纸样,心里十分满意,但面上仍是十分严厉,“行了,这两天也用不着你献殷勤了。还有几天考试?你那书温得怎么样了?”
陆贞心知杜司仪面冷心热,平时虽说对自己严苛,实际上待自己极好,连忙回答:“您吩咐要背的《史记》和《女则》我都背熟了,朝廷的典仪册子我也记得差不多了。”
杜司仪面色稍缓,想了一会儿,冷笑出声,“哼,也就是欺负你们这些小宫女,才出这些难题考什么《史记》和《女则》,内侍局姓娄姓王那两个,恐怕连司马昭和司马迁都分不清楚,还不是照样官居五品?”
陆贞笑看着她,“那是,她们当然比不上大人,您当年可是先帝亲召入宫的才女啊。”
杜司仪听她这么会说话,一时有些开心,吩咐她道:“哼,你这嘴倒是挺巧的!罢了,我也不想白受你恭维。我告诉你,这女官考试,前面的笔考,你就可以使劲地往颂圣上写,只要你不停地说皇上好,就没谁敢判你落卷!就是后面的艺考,你自个儿得下点工夫。”
陆贞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吧,杨姑姑前几天带我去司宝司看了一圈,那儿的姑姑也指点过我怎么艺考。”她心想,可不是吗?只要自己说皇上好,谁敢说自己不好呢?这果然是有经验的人才明白的理。
杜司仪看她处事小心,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上下看了看她,像是在看自己未来的希望,但一颗心刚觉安慰,又提到了嗓子眼,遂一把抓过陆贞的手,惊问道:“这是什么?”
陆贞一只手上密密麻麻满是小血点,她没想到这点细微末节都被杜司仪发现了,连忙挣开解释道:“没什么,这些天做针线不小心……”
杜司仪不听她解释还好,一听之下更为生气,“你少跟我撒谎!现在青镜殿里没住妃嫔,你又是掌事的大宫女,眼看就要考试,你有什么急得不得了的针线活偏要现在做?……噢,我想到了,你肯定是认识了个小情郎,所以在半夜里偷偷给他绣荷包吧?”
陆贞又惊又羞,惊的是杜司仪这么洞察人情,自己让她一眼看穿了,不知道她会怎么责备自己,羞的是女儿家的心事被她直截了当说出来,旁边还有个元寿,自己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下出现一个洞让自己躲起来,嗔道:“大人!”
杜司仪看她这般姿态,不忍再责怪她,只能说:“陆贞你给我听着,这宫里大大小小几千个宫女,被我杜司仪教过的只有你陆贞一个!你就算是跟王八乌龟待在一起,我也没心思管你!可你要是胆敢只顾情情爱爱,最后考不上女官,哼,小心我剥了你的皮!”她话里给陆贞留了台阶,陆贞不禁松了一口气,和杜司仪轻轻松松再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青镜殿了。
过了几日,临近考期,她和另外七位宫女一起去内侍局听王尚仪嘱咐考试细节。王尚仪细细交代着,“奉皇上口谕,今年女官晋升考试定于后日开始。后日巳时,你们都需按时到此参加笔考,考史策宫规;初九巳时至初十巳时,则是艺考时间,今年艺考题目是‘推陈出新’。你们每位都需在十二个时辰内,按各自报考的六司不同,手制一项习作。至于最终成绩,则按笔考艺考三七分配。”宫女们都战战兢兢地听着王尚仪发话,她顿了顿,这才满意地说:“皇上前日特地吩咐本座,说本朝新始,六司女官空缺颇多,因此本次考试特地一改以往只录取一名的惯例,破例允许两人晋升。各位都是一宫掌事宫女,堪为宫中表率,要是能一跃龙门,本座也自当奉上一杯水酒相贺!”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位宫女,大家听到她这番话,免不了喜形于色,但有一人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里,那人正是陆贞。王尚仪心想,这陆贞怎么又来了?莫非还想考女官?声音立即为之一厉,“可要是谁存着坏心,被本座发现徇私舞弊、投机取巧,可别怪宫规无情!”之后又目光恶狠狠地朝她看了良久。
陆贞本抬头看向王尚仪,却发现对方不怀好意地一直看着自己,连忙低下了头,王尚仪带着人准备回宫,路过她身边时冷冷吩咐:“抬起脸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贞那张酷似萧贵妃的脸,光滑整洁,又哪里红肿了?心下自以为明白这女人的动机,冷笑着说:“你这脸倒是好得快!”
陆贞还想分辩,但对方早已经挥袖走远,自己又哪里来得及?
王尚仪这番做作,落在其他宫女眼里,众人先入为主,打量陆贞的眼神都流露着鄙夷。一行人三三两两从内侍局走出来,没人愿意和陆贞说话,她落在人群后面,显得形单影只,格外冷清。
一声长呼突然从身后响起,“御驾在此,闲人回避!”
众人连忙跪在宫道的两旁,远处一架明黄色的肩舆渐渐走近,陆贞心里一惊,这是皇帝的车驾。眼看这一行人越走越近,陆贞又把头低了几分,那肩舆却在她面前停住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温和响起,“你是陆贞?”
陆贞一愣,惊讶地抬起头,面前那个微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不是孝昭帝还是谁?她不禁脱口而出,“您还记得我?啊,不对,启禀皇上,奴婢正是陆贞。”
孝昭帝从肩舆里走了出来,站在了陆贞身边,他低低地说:“平身吧。陪朕走走,朕有话要问你。”
陆贞一呆,站起身来,却看到元福上前一步,“皇上不可,太医说……”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孝昭帝阻止了,孝昭帝走在前面,她却再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了。
孝昭帝看陆贞没有跟上来,回头笑看着她,“怎么?那天晚上闯到昭阳殿的时候,你还胆大包天,现在不过是跟朕走走,居然就害怕了?”陆贞脸上一红,但也没有拘谨了,快走了几步,跟在了孝昭帝的身后,随行的人也跟在了两人的后面慢慢走着。
孝昭帝看陆贞只是规规矩矩地陪着自己走路,就对她说:“不用那么紧张,朕又不会吃人。”
陆贞毕恭毕敬地回答了一声“是”,又不再多言了。
孝昭帝又问她:“听说你要参加女官晋升考试?”
陆贞上前恭敬回答道:“是,启禀陛下,奴婢受陛下和太妃隆恩,幸被破格擢升为一等宫女。”
孝昭帝看她一脸的小心,笑出了声,“好了好了,这又不是朝廷奏对,你和朕说话,就跟平常聊天似的就行,用不着那么文绉绉的。”
陆贞看孝昭帝一直和颜悦色,这才放松了一些说:“那可不成,韩非有云,‘与君言,无仪则为逆乎。’奴婢可不想又被侍卫们当成刺客抓起来。”
孝昭帝看她果然不再那么严肃,惊喜地说:“不错不错,你还读过《韩非子》?怪不得阿展……”他一句话脱口而出,就看到陆贞疑惑的神色,立即解释,“朕原来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认识阿展,你的事他也跟我说过。嗯,朕知道你俩情投意合……”
陆贞一时心乱如麻,自己和高展的事怎么被皇上知道了?宫中宫女和侍卫相交可是死罪。她吓得腿都软了,跪倒在地上,“奴婢罪该万死!只是陛下明鉴,奴婢和高大人之间清清白白,只有朋友之谊,并无任何私情!与高大人私自联络之事,全系奴婢一人所为,请陛下不要责备高大人,只降罪奴婢一人!”
孝昭帝连忙把她拉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又看她一脸诚惶诚恐,自然是怕自己问罪高展,心里不禁暗暗羡慕他,安慰陆贞道:“你为他掩饰,朕很高兴,可朕早就知道,你在他心里绝对不是一般人。我认识他这么久了,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为了一个女孩子那么心动……”
两人并排而行,一路絮絮谈着,进了昭阳殿,太阳逐渐下山,天色也开始黑了,元福这才上前提醒孝昭帝,“陛下,您该用晚膳了,贵妃娘娘还在含光殿候着呢。”
孝昭帝这才回过神,“啊,和你聊得这么高兴,竟然把时辰都忘了……陆贞,你要好好努力,要真能考上女官,朕会亲自授你官位!”
陆贞赶紧又跪了下来,“陆贞谢陛下隆恩。”
孝昭帝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以后和朕说话,就别老是奴婢长奴婢短的……元福,咱们走吧。”
几位近身宫女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跟在了孝昭帝身边,走了没几步,陆贞迟疑地叫了一声,“陛下……”
孝昭帝很快回了头,“还有什么事?”
陆贞一张脸憋得通红,声音细若蚊蝇,却字字清晰,“我,我已经快十天没有高展的消息了,不知陛下可否告之。”她一直想从孝昭帝这儿打听,又一直犹豫着,眼下看皇上转眼即走,终于还是问出了声。
孝昭帝看她含羞低下了头,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他这几天在帮朕……帮朕的皇弟接待西魏使臣,所以才老不在宫中……”
他走了几步到陆贞身边,“你想见他?”
这机会千载难逢,陆贞虽然害羞,仍是点了点头,自己辛辛苦苦熬夜做的腰带,也不知道高展喜不喜欢?
孝昭帝却笑了,低声又说:“这才是咱们北齐敢爱敢恨的好儿女!放心吧,朕来做这个传话人。嗯,要不然这样,明晚亥时,你到太液池西边的蓬莱亭等着,朕一定帮你把人送来!”
陆贞一路欣喜地回了青镜殿,冲进自己的房间,拿起那条绣了几天的腰带,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就好像高展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样,还在对自己说话,又想起孝昭帝对自己说的话——明天就能见到他了!她又不放心地取出针线细细绣了起来,整整绣了一天,硬是把一双眼睛熬得比兔子眼睛还红,这才满意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身后杨姑姑的声音冷冷响起,“绣完了?”
陆贞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说道:“啊!杨姑姑,您怎么都不敲下门!哎呀,您可吓死我了!”
杨姑姑没好气地说:“谁叫陆大小姐现在这么出息,我差点把门敲破,也没见你回过头。”
陆贞不好意思地说:“姑姑,是我错了,我没听见嘛。”
杨姑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腰带,看了又看,问道:“给他绣的?”
杨姑姑看她嗯了一声,又说:“两天不出门,书也不看,饭也不吃,你就为了给他绣这个东西?你知不知道,明儿一早就是笔考?”她和丹娘在一旁看陆贞有点走火入魔,赶紧来提醒她。
陆贞却说:“放心吧,姑姑,笔考那事我心中有数,腊梅姑姑把前几年的卷子都给我看过了,再加上杜司仪训了我那么久,虽说状元我没什么把握,拿个探花总归是没问题的。”
杨姑姑仍是满脸的怒容,“那也不能这样漫不经心呀!腰带什么时候不能绣?你也不想想,这女官考试是多重要的事啊!”
陆贞辩解着说:“哎呀,姑姑,是您教我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嘛!”杨姑姑这一下被她说中,反而无话可说了。
陆贞看屋外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去,着急地说:“糟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姑我得赶紧出去一趟,屋子里有好茶,叫丹娘沏给你喝啊!”她一把抓过杨姑姑手里的腰带,兴奋地往外跑去,一路小跑着到了太液池边,这才停住了脚大口喘着气。
太液池边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陆贞等了一会儿,高展还没有来,心里不由得更加着急,再也站不住了,来回走了又走,身后有了动静,她以为是高展来了,高兴地回头,却是一只鸟被她惊起,扑腾着往远处飞去。
她心里失望,来回把玩着之前被自己紧紧捏着的腰带,“这个死高展,再不来,我就不给他了。”
有人突然从她手里把腰带抢走了,“什么好东西不给我啊?”陆贞心里一喜,他终于出现了。却想到他又偷听到自己的话,连连顿足,“哎呀,还给我!”
高展却故意把腰带拿高,陆贞怎么够都够不着,嗔怒道:“你欺负人!”她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高展看她也不闹了,把腰带拿在了手里细细看着,“嗯,这就是你的针线活?唉呀,这针脚可真不怎么样,这花的边好像也不太齐。”
陆贞趁他不备,又把腰带抢了回来,“又不是给你的,你管得着吗?”
高展却又开始逗她,“真不是给我的?”
陆贞在他面前哪里说得出口,脸火辣辣地烫着,嘴上却还硬着,“真不是给你的,你看这边上的黄花,怎么会是给男人用的啊?我在这等你,又没什么事做,这才顺手拿个绣活做一做。”
她一紧张就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却摸出来里面一个荷包,“这才是给你的。里面是杜司仪给我的百步香。”
高展哦了一声,接过她递过来的荷包,闻了闻,又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哦,这香不错,可也不算太稀罕的玩意儿。哎,我还以来你特地劳烦皇上叫我来,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呢。”
陆贞低下了头,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只是……”高展本来就是在逗她,看她害羞说不下去了,就故意问道:“只是什么?”
陆贞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的假山却传来了几声鸟叫,高展心里警觉,留意查看一番,果然一处假山的一角露出女子的裙角,那花纹一看就是……高展心里一惊,她怎么来了这里?
高展正准备把陆贞拖到远处,陆贞却在这时鼓起了勇气,拿起那条腰带说:“我……我其实还是想把这条腰带送给你……”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高展的目光还是落在那裙角上,果然那人听到了陆贞说的话后动了动。
陆贞又抬起头看着高展,“虽然我绣得不太好,可是,你能收下它吗?”
高展的脸色却在这时一下冷住了,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拿起腰带看都不看一眼就扔在了地上,傲然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收下你绣的这个玩意儿?”
这一变故陆贞完全没有想到,不禁当场惊呆了。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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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0:54
第24章:艺考
陆贞愣愣地看着高展,不明白他为何前后判若两人,下意识地叫道:“阿展……”
高展却气恼地叫她住嘴,“住口,谁允许你随便乱叫?陆贞,咱们虽然也有过几面之缘,但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你不好好待在你的青镜殿,到处乱跑干什么?”
眼泪快要夺眶而出,陆贞吃惊地说:“我……你……”一时间思绪万千,可千言万语又从何说起?难道自己真要去质问他?
高展又淡淡地说:“好了,看在你是长公主送来的人的分上,我今天先不和你计较,但是我奉劝你一句——以后说话做事,你要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眼底的轻蔑毫不遮掩。他故意强调了“长公主送来的人”这几个字,拂袖就要走,陆贞却不死心地追上前,“你……你就不记得在宫外的时候,我们……”
高展心里一紧,厉声呵斥道:“住口!我前前后后帮你几次,也算还完你的恩情了。可你的东西,我还看不上眼,记住,以后没事别来烦我!”
他再也没看陆贞一眼,扬长而去,只留下陆贞呆呆站在原地良久,阿展是怎么了?他怎么一下就变了?难道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吗?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愤愤地拾起地上那条腰带,抚摸了片刻,一挥手将它扔进了池子里,哭着跑开了,却一直没注意到假山后面还站着两个人在侧耳倾听。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她也没有感觉,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好像哪里被掏去了一块似的,在被李家悔婚后她也并没有这种感觉,放眼整个青镜殿,只看到满眼凄凉,仿佛处处都在嘲笑自己。
她一路跌跌撞撞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扑在榻上放声大哭,丹娘在门外敲着门,“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他没收你的腰带?你别哭啊……”她最早发现了陆贞不太对劲,却只能想到这些,她发现陆贞一反常态没有搭理自己,试了几下,门被锁住了,哪里打得开?这下丹娘着急了,陆贞平日里最为理智,只有在碰到高展的事时才会稀里糊涂,她拼命地打起了门,“姐姐,你开门啊!你想要什么?我马上去给你拿,可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话音才落,房内传出一阵巨响。丹娘一惊,心里大叫不好,正想怎么才能闯进去,门却哗啦一声开了。她偷偷打量,只见房内的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瓷碗和铜器,舒了一口气,抬头看见陆贞钗环散乱,一双眼红肿成两个大桃子,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问着自己:“有酒吗?”
丹娘看她这样,心想只要能让陆贞好起来,哪怕要天上的龙肉都恨不得自己长上翅膀帮她上天要来,又何况是酒呢?陆贞收了她送来的酒壶,也不多说,把她从屋里赶了出去,拿回榻上就一壶接一壶地喝上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这一夜脑海里七上八下的都是高展的身影。自己不禁苦笑,他……他……怎么对自己这么绝情?这活着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好。想到这里,一阵心酸,眼泪又流了出来,自己擦了擦,拿起酒大口喝着,却喝得太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昏昏睡去。
一夜无梦,次日日上三竿她才悠悠醒来,一时还没回过神,晃着身体走出了门。门外阳光大好,照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丹娘端着铜盆路过,看到她站在门外,吓得铜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陆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天你不是要笔考吗?”
这下陆贞彻底清醒了,来不及梳洗,赶紧往内侍局跑去。
内侍局里七位宫女已经在奋笔疾书,陆贞赶紧往里走,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她,“站住,谁让你进去的?”
抬头一看,那人不是王尚仪却是谁?王尚仪生怕逮不到陆贞的把柄,这次可是她自己落在了她的手里。
陆贞连忙施礼道:“尚仪大人,奴婢是来参加笔考的,奴婢不省事,今天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王尚仪冷冷地说:“连晋级考试这么大的事,你都敢不放在心上,我看你也不用考什么女官了,自己回青镜殿待着去吧。”她不看陆贞,吩咐着门口的宫女,“你们把门看好,不许她进去!”
陆贞傻眼了,“大人,我只是迟到了一会儿,您通融一下好吗?”
王尚仪却不松口,“通融?你迟到了整整半个时辰!快滚!连守时都做不到,还想做什么女官!”她心里好笑,我怎么会对你陆贞通融?何况之前你陪孝昭帝聊天,让皇上在萧贵妃的晚宴上迟到,贵妃心里已经不痛快了,还能让你当上女官天天在皇上面前晃来晃去?
陆贞一急,拉住了王尚仪的衣袖,“大人,您不能这样,您一定得给我一次机会……”
王尚仪脸色顿变,一甩衣袖道:“放开!”陆贞一来内侍局,早有娄尚侍的宫女去通传了她,眼下被王尚仪一摔,差点没摔倒在地。这时早有娄尚侍的宫女走在前面扶起了她,娄尚侍笑容满面地从后面走了过来,高声说着:“哎哟,我说姐姐,您好歹也是个五品女官,怎么没一点气度,动不动就对一小宫女又打又骂的?”
王尚仪也不答她的话,只稳稳地说:“本座不打她也不骂她,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迟到这么久的人,是绝对不允许再进去考试的——娄尚侍,我记得这规矩还是你自个儿定的吧?”
娄尚侍被自己的话打了脸,面上无光,又没有有力的话去反驳王尚仪,只能责备陆贞,“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考试你也能睡过头?”
陆贞仍然没有死心,“大人,是奴婢没用,可现在离笔考结束还有半个时辰,您只要让我进去,我一定能考好!”
娄尚侍同情地看着她,又说:“哎,你老是关键时刻不争气,现在这样子,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她此话一出,陆贞的脸都灰败了几分。
王尚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难得牙尖嘴利的娄青蔷会认输,不禁讥笑道:“陆贞,我看你还是自己回去吧,来年再求你家尚侍大人作保,看看还有没有那个福分做女官!”
陆贞想了想,很快又说:“尚仪大人,我不想等到明年!笔考我虽然不能进去,可还有艺考!”
王尚仪想都没想,“艺考?本座绝不允许你这个连笔考都没参加的人参加艺考!”
陆贞直直地看向了她,大声说道:“尚仪大人,这不公平!您说过,笔考艺考,成绩各占三七。我就算笔考得了零分,只要艺考能考得好,一样也有机会的!”
娄尚侍也在这时帮腔道:“是啊,王姐姐,你不许陆贞进去笔考,妹妹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怎么能把她的艺考资格也取消了呢?”
王尚仪看着陆贞的脸,心想,娄青蔷,你以为我真看不出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又说:“哼,你倒是一心一意想帮这个陆贞。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公平的话,大可以跟我到贵妃娘娘面前去评评理。”
娄尚侍果然有一丝犹豫,“这……此等小事,不用打扰贵妃娘娘吧?”
陆贞看她已经迟疑,上前一步,“尚仪大人,您敢不敢跟奴婢打个赌?要是你允许奴婢参加艺考,奴婢保证,一定能在艺考中抜得头筹,否则……”
王尚仪果然又打量着她,“否则什么?”
陆贞一咬牙,“否则罚我三年之内,不得参加晋级考试。”
王尚仪冷笑着说:“呵,你倒是口气挺大的,好,本座就跟你赌一局!只是赌注还得加重——要是你得不了第一,就立刻滚回去做你的三等宫女,而且终身不得再参加晋级考试!”她虽不知陆贞为何对考取女官这么迫切,但不借此落井下石不是她的作风,何况她绝对不相信陆贞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陆贞又说:“那尚仪大人,您也得跟我击掌为誓,保证一定要秉公评判我的综合成绩!”
王尚仪微露不耐,“你以为我是娄尚侍那样的人吗?陆贞,你既然敢放出豪言壮语,到时候本座就等着看你的好戏!”从衣袖里伸出一只手掌,和陆贞三击掌为誓,这一幕落在娄尚侍眼里,她欣赏地重新打量起陆贞,心里暗想,我没看错人,这个陆贞,倒还真有几分血性!
第二日便是艺考,王尚仪和娄尚侍分座两旁,娄尚侍最先问道:“金华殿宫女赵淑,此次艺考,你准备做什么宝物参赛?”
名叫赵淑的宫女十分冷静地上前轻巧施礼道:“禀大人,奴婢报考的是司膳司,因此愿花一日功夫,为两位大人烹制一味烩鹿羹。”
娄尚侍点了点头,“嗯,你退下吧。”
另一边王尚仪也发问,“青镜殿宫女陆贞,此次艺考,你准备做什么宝物参赛?”
陆贞胸有成竹地上前道:“禀大人,奴婢报考的是司宝司,因此愿花一日工夫,制成佛经中的七宝璎珞。”这说法十分新鲜,连娄尚侍也疑道:“七宝璎珞?”
陆贞看众人都听住了,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朝尊崇佛法,而《大宝经》中有言,七宝璎珞乃无相法器,由佛家至尊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及玛瑙制成,鸠摩罗什大师曾说,‘此等圣物,得三宝而国泰,得七宝而民安。’故此陆贞才大胆发愿,要制成这七宝璎珞参赛。”她顿了顿,又扬声道:“西天诸佛,都佩有此种璎珞,就连观音娘娘也不例外。”王尚仪越听脸色越是沉重,心想这个陆贞,心计之深,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多,她明知太后那边最喜欢佛法,每天那本《大宝经》从不离手,又话里话外暗示我这璎珞也是观音菩萨的法器,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探听到了贵妃的闺名,让自己不能给她低评。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娄尚侍,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诧异,原来不是娄尚侍教的!再联想之前司正司那桩案子,自己虽然不在,回宫以后却有人对自己汇报了,她陆贞明明一口京城的口音,却摇身一变成了防御使之女,也不知道背后到底有怎样的背景,这样的女人存在宫里,对贵妃始终是一个威胁,自己要早早把她除掉才是。
另一边娄尚侍震惊了良久,方道:“好了,你退下吧。”
陆贞这才退到了一旁,接下来,其他几个宫女又各自上前报了自己参赛所准备的品类,王尚仪也没怎么听进去,胡乱听了一些,就发话道:“好了,诸位既然都已解说了自己的参赛宝物,不妨把明日所需物品列好,内侍局会自会帮你们去准备。明早辰时,请齐聚此处,正式开始比赛!”她又紧盯了陆贞片刻,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说:“如有迟到者,立即逐出考场!”
定下宝物后,内侍局就拿着单子开始下派宫女准备,司衣局这边,一个小宫女正在忙碌着,掌衣女官走进来,“阿碧!”
那小宫女一抬头,“奴婢在。”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却正是之前得罪了陆贞的宫女阿碧,被贬做了三等宫女。
那掌衣女官将手里的单子递给了她,“你快按上面写的,把东西整理好!”
阿碧毕恭毕敬地接过,目光落在了纸上,只见纸上写着几行人名和物品名,其中“陆贞”一行下,写着“冰蚕丝二两”的字样。
她心里一紧,若无其事地问掌衣:“大人,这些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啊?”
那掌衣随意地瞥了一眼,“是女官晋级艺考要用的东西吧,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做事?”阿碧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做事,心里却有了计较,陆贞啊陆贞,就算你有天大的关系,看你还有什么希望能考上女官!
又过了一天,宫女们都齐聚艺考所在,娄尚侍吩咐道:“这正殿的后院里设有八间偏房,你们每人各占一房,必须在一日一夜之内亲手完成自己的宝物!至于那些原料物件,已经提前送到了里面,请诸位一定要全力以赴,为我内侍局再添英才!”众人紧张地往偏房走去,找到写有自己名字的房间就走了进去。陆贞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桌上放着一个盒子,她一打开,里面的七宝放射出明亮的光芒,这才放下心来,细细描绘起自己准备打的璎珞样子。
天色也渐渐变晚,陆贞一刻也不敢松懈,比对着自己画的样子,将冰蚕丝打成复杂的络子,又一颗一颗小心地将宝珠缀在络子上。她也不知道忙了多久,终于大功告成,这才轻轻地拿起成品的璎珞,只见烛光之下,宝光流转,和她身边画的草稿一模一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那璎珞络子却突然从中断裂,七宝宝珠顿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贞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连忙跪下来一一捡起,面前的琉璃珠已经摔成几块,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被这变故惊在当场,半天才回过神,拿起刚才自己亲手打的冰蚕络子,用力扯了一扯,果然不出自己意料,只听嗤啦一声轻响,冰蚕丝从中断成几截。
她无力地看着一地宝珠,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南梁冰蚕丝,天下名丝中向来韧度第一,陆贞啊陆贞,你这回又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心里却又升起一股斗志,你们越不想让我考进去,我偏一定要考进去!
眼下,司宝局不可能再给自己一颗这么珍贵的琉璃珠了,只有内务局的朱内监还有希望能帮到自己。她匆匆拾起地上摔碎了的琉璃珠,往门外走去。
守门的宫女果然拦住了她,“不行,考试还没结束,你不能离开!”
陆贞摊开了自己的手掌,碎了的琉璃珠在灯光下仍然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姐姐,我不小心摔破了琉璃珠,你要是不让我出去找一颗回来,到了明早,我拿什么东西上交呀?”
那宫女有点为难,“可别人都没出去过。”
陆贞看她略有松动,赶紧说:“大人有没有说过,考试期间不许我们离开这个后院?”宫女摇了摇头,陆贞又说:“那不就行了,姐姐,你就高抬贵手,放我出一回吧,只当是行个方便,这又不算违背宫规!”
她看那宫女已有心放自己,只是怕担干系,又悄悄地把手里的琉璃珠塞到对方的手里,“这颗琉璃珠原本价值千金,现在虽然碎了,但是打磨一下,还是能做成几颗小珠子的,到时候不管是镶在钗子上,还是嵌在镯子上,都会很漂亮。”
那宫女没有再拒绝,收了她的东西,挥了挥手,两旁的内监都给陆贞让出了一条道来,陆贞镇定地走出了门,脱离了一行人的视线,这才拔足狂奔,一直跑到内府局的门口,这才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拼命打起了门。
一个内监给她开了门,她连忙说道:“朱少监大人还在堂上吗?请帮我尽快通传,就说青镜殿陆贞有急事相求!”没多久,一个内监又出来引着她一路进了朱少监的房间,朱少监看她深夜来访一定有要紧的事,也没耽搁,听她说完,脸色渐渐沉重,“你把琉璃珠都打碎了?”
陆贞说:“是,全怨我不小心!大人,这琉璃珠太过贵重,司宝司肯定不可能再给我一颗。我想来想去,这内宫中可能藏有琉璃珠的,就是少监大人您这儿了!”她给朱少监深深施礼,“求大人您看在往日交情的分上,救我一次!”
朱少监连忙扶起她,“快起来说话。”陆贞满怀希望地看向了他,他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帮你,可就算是我们内府局,也没有多余的琉璃珠啊!”最后一丝希望就这么当场破碎,陆贞一下就愣住了。
她有点迟疑地又问:“那朱大人,你知道宫里哪里还有可能找到琉璃珠吗?”
朱少监无奈地看着她,“琉璃向来金贵,除了司宝司,最多也就只有皇上和贵妃那儿会有一两颗。可按你这种情形,哪边都指望不上啊。”
陆贞跌坐回身后的椅子上,“完了……七宝缺了一宝,就算重新再做一条璎珞,也没有用啊。”
朱少监皱着眉说:“你也太不谨慎了,动手之前怎么不好好检查一下?”
陆贞叹气道:“我也没想到……”
朱少监看她十分失落,转移着话题,“现在不是分辩的时候,毕竟明早辰时才是最后的期限,你赶紧想想,除了琉璃珠,还能不能用别的什么宝珠替换一下?”
陆贞却说:“不行,佛家七宝向来就是那七种……”她目光随意地逗留在朱少监屋里的瓷器上,眼睛一亮,拉住朱少监问道:“大人,你知道宫里哪有瓷窑吗?”
朱少监又摇头说道:“宫里又不烧瓷,哪能有这个东西?”他看陆贞一脸的失望,话风一转,“不过我们这儿,倒还有两口烧陶的陶窑……”
陆贞心里一阵大喜,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陶窑也成!您快带我去看看!我想过了,做不成七宝璎珞,我索性就烧一盏青瓷观音净瓶,宫里这种东西还不多,要能赶得及,说不定交上去还能和别人争一争!”
朱少监闻言也是精神一振,“对,我都忘了你说过你还会烧瓷了!”
他扬声叫内监,“小成子,快去把管陶窑的陶工们都叫过来,今晚咱们有得忙了!陆贞,你跟我来。”
他兴奋地走出几步,却停了下来,“不对,窑口是有了,那瓷石呢?没有瓷石,你怎么做泥坯?咱们宫里可没有这东西,难道你想出宫去买?”
陆贞也愣住了,她飞快地转动着眼珠,遂想起了以前的情景,太妃那棵桂花树下白色的土看起来和瓷土也十分相似,遂脱口而出,“不用出宫,我有办法!青镜殿说不定就有能烧瓷的瓷土!”
她说完这句,就急不可耐地往青镜殿奔去。刚进殿里就和丹娘撞了一个满怀,丹娘追在她身后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考得怎么样啊?”
陆贞哪里有时间和她多说,早已跑得远了,她冲到桂花树旁边才止住步,挖起下面的白土,又试吃了几口,这才眉飞色舞道:“老天保佑,我陆贞命不该绝!”
紧跟着她而来的丹娘却吓坏了,“姐姐,这东西不好吃!你没事吧?”
陆贞没看她,半蹲着站起身,用裙摆装起了土,嘴里说着,“别怕,我没疯,我好着呢!”
她一言即了,不耽误任何工夫,发足往内务局赶去。三下两下和好了瓷泥,端着进了一行人都在的房间,立刻坐在轮车旁边,熟练地拉起胚来,不一会儿,几个净瓶的雏形就显现了出来,这下让一旁的工匠都看呆了。她又依次拿起泥坯,开始用小刀熟练地修胚、勾花,之后把修好的泥坯一个个小心放在扇下,回头问工匠:“有石灰水吗?”
早有胆大的工匠打了一盆石灰水进来,陆贞道谢了一声,小心地拿刷子刷了一层石灰水在泥坯的表面。工匠好奇地问,“姑娘,你这是做啥?”
陆贞微微一笑,“上釉,你们烧陶的时候也可以用石灰水,烧出来的釉色会很漂亮的!”
朱少监满意地看着陆贞熟练地操作着,又吩咐一旁的工匠,“你们闲在那儿干吗?还不赶快去拉扇子生火!”
那些工匠早就看得入迷,这时恋恋不舍地走到一旁,拉动起巨大的排扇,之前和陆贞说话的胆大工匠帮陆贞一件件把泥坯放在扇下的火堆旁。朱少监走上前来,安慰陆贞道:“有他们帮忙,这泥坯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干。”
陆贞这才来得及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大人您可算是救了我的命了,要没有您两肋插刀,我就……”
朱少监正色道:“用不着说这些,惜才之心人皆有之。再说这制瓷之事全是你身体力行,我不过只是出借一座陶窑而已,也谈不上什么帮忙。”
陆贞看了看他,深深地福了一福——这宫里,还是有好人的。她不再多说,上前问工匠:“大哥,不知道烧窑的柴火准备好了没有?”
一行人一起往窑窖走去,陆贞在工匠的帮忙下,把之前风干的泥坯放在匣钵里,熟练地摆上了窑床。众人先退出陶窑,陆贞却走在了最后,一扬手将一小块东西放在了匣钵里面。
她摆好匣钵,这才走出了窑口,胆大工匠长喝一声:“点窑火……”
有人把火把丢在泼了油脂的松枝上,窑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陆贞本准备守在窑外,又被人劝着进了工棚远远守着,那之前一直和她搭话的胆大工匠也很识趣,端了一碗水给她,“渴了吧?喝口水。”
陆贞笑了笑说:“不用了,倒是大哥你们忙活了这么久,也该歇着了。”
那胆大工匠看她为人客气,和平日里自己接触的那些狐假虎威的宫女们都不同,也壮着胆子道:“俺不累!您别喊俺大哥,叫李大胆就行!俺打十岁起净身进了宫,天天干的都是烧窑打土的粗活,可倒不知道这陶窑里还能烧出金贵的瓷器来!姑姑你是个明白人,要不跟俺们讲一讲,这陶和瓷,到底有啥不同?”
这话让陆贞想起爹爹陆贾还在的时候,自己一手的烧瓷技术就是爹爹手把手教的,不禁对着火光发了半天呆。众人都以为她不想说,也不再问,陆贞却开口说道:“陶和瓷,其实原本没什么差别,都是把土放在窑里,用大火猛烧而成,只是烧陶的一般用的都是普通的黄泥粘土,而烧瓷的泥坯则必须得要瓷石。咱们北齐不产瓷石,而南陈却有很多瓷石矿脉,所以南陈的瓷器名扬天下,但在北齐却成了极其少见的珍品。我也是凑巧发现青镜殿有些泥挺像瓷石粉的,所以才大着胆子试这一回……”
工匠们本来还站得挺远,听到陆贞在说,都好奇地围过来听住了。
陆贞又说:“你们以前烧陶都是用普通木柴吧?那样火温不高,所以就算怎么烧,都烧不成瓷器;但今天,我让你们换了含油多一些的松木,你看,那火焰已经是金橘色了,只有这种颜色的火焰才能烧得出好瓷。”
这李大胆感激地说:“陆姑姑,你咋把这些都跟俺们说了,烧瓷这活在咱们北齐可金贵呢,也就京城有两三家大富人家才懂,你说得这么详细,就不怕俺们偷师?”
陆贞笑着说:“各位大哥虽然是在宫中供职,可要放到民间,肯定也是数得出的能工巧匠,我今天不过是跟各位切磋一下,以后还请各位多指点呢。”她并不抬高自己,又把众位工匠捧了一捧。
那李大胆十分高兴,说道:“呵!宫里的宫女姑姑俺也见了不少,可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手又巧脾气又爽快的!放心吧,你把俺们当兄弟,俺们也肯定卖命帮你!”两人这番对话被朱少监看在眼里,朱少监微微一笑,又听到陆贞在说:“古时制瓷之法,其实分为六步,先淘净瓷土,再塑成泥坯,风干之后,用石灰上釉,最后再入窑烧制五个时辰即可,只是烧窑的时候,不仅要看着窑火的颜色,还得……”他心里暗想,这陆贞还真的一点都不藏私,着实难得。
这一来二去,就讲解了一夜,天色微亮,陆贞站到窑门口发令,“熄窑火吧。”窑门紧接着就被打开了,一阵烟尘往外冲出散开,陆贞心里着急,发足就想往里冲,那胆大工匠连忙拦住了她,“那里头可热了,你等着,俺们帮你拿!”
他招呼一声,另一个窑工和他一起披着厚衣,冲进了窑内,不一会儿,两人戴着手套端着两只大匣钵奔了出来,放在了地上。
陆贞走到地上的匣钵旁跪了下来,李大胆刚想掀开匣钵,陆贞却拦住了他,“等等!”她浑身发抖,又期待,又怕无劳而返——如果失败了,自己这辈子就再也考不了女官了,又怎么能报父亲的血海深仇呢?朱少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打开吧,陆贞,无论如何,你都已经努力过了。”
陆贞呆了半晌,才点了下头,生死由命,一切早就注定了,自己再怎么迟疑,现在也无法改变了,她接过工匠递给她的木夹,掀开匣钵盖。
几乎是同一瞬间,大家都咦了一声。
李大胆揉了揉眼睛,拉着旁边的工匠,“俺没看错吧?这瓶子咋会是白色的?”朱少监也吃惊了,颤抖着声音问道:“白瓷?陆贞你竟然烧成了白瓷?”
陆贞用包着布条的手拿起净瓶仔细检查,那只净瓶呈现出白玉一般的美态,浑身上下并无一点瑕疵。与此同时,工匠们发出一声欢呼,把陆贞包围在中央。她兴奋地高高举起净瓶,在初升的阳光之下,那只晶莹如玉的瓷瓶,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让人禁不住就此臣服在它的脚下。
自先古舜帝创制陶瓷之术以来,三千年光阴弹指而过,虽有万千名瓷流传世间,但瓷色皆为黄绿或青色。皇建元年十一月,世间第一盏白瓷诞生于北齐内宫宫女陆贞之手,自那时起,瓷器“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磐”的美誉才渐渐流传开来。
众人兴奋之时,陆贞趁别人没发现,匆匆从匣钵里拣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自己袖中。这才抱起白瓷瓶,一路往艺考考场奔去。
她一路狂奔到艺考考场门外,已经听到王尚仪在说:“本宫说过,迟到者,取消资——”她连忙将白瓷瓶藏在了自己的身后,“等等,我来了!”
王尚仪微微一愣,“你倒会赶巧。好了,大家把自己做好的宝物都依次放上来吧!”先前大家都知道陆贞的线被人动了手脚,王尚仪心想,我就看你能交出什么东西来。
王娄两人面前一个长桌专用来放宫女交上来的宝物,阮娘在一旁清脆地报着,“宫女赵淑,献上百宝烩鹿羹一盏!宫女陈芸,献上双面飞白绣书一幅!宫女钱三娘,献上金丝玉线长衣一袭……”
她停了一停,看向陆贞,“陆贞,你的七宝璎珞呢?”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王尚仪的嘴角已经流露出了讥讽,娄尚侍免不了着急地看向陆贞。
陆贞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藏在袖里的白瓷瓶放到桌上,娄尚侍打眼看去,不敢确信地战着声音问:“这……是玉?”
陆贞大方地说:“不,这不是玉,而是奴婢烧的白瓷。”
娄尚侍哆嗦着双手捧起了那小小的瓷瓶,“白瓷,天啊,这世间竟然会有白色的瓷器?”她如痴如醉地看着,其他宫女都用羡慕的眼神看向了陆贞,白瓷出现,闻所未闻,这回陆贞是赢定了。王尚仪却狐疑地看向了陆贞,“这是你烧的?这真的是瓷吗? ”
像是早就料到了王尚仪会为难自己,陆贞镇定地说:“正是奴婢昨晚亲手做的,内府局的朱大人和诸位工匠都是见证。”
王尚仪又说:“不会是你涂了什么白粉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白色的瓷器?”
陆贞微微一笑,“大人请尽管查验。奴婢听说,古有和氏璧,其白如雪,始皇得之而一统天下。之前各朝各代只有青瓷黄瓷,奴婢能在本朝破天荒地烧出白瓷,也一定是因为皇上以仁德治天下,感动了上天,才会赐下如此吉祥之兆吧?”
王尚仪看她这么说,脸色一变,“你又是花言巧语……”
娄尚侍心里得意,打断了她的话,“王姐姐,你没见过白瓷,那是你没见识,但你总不能说咱们皇上不是圣明天子吧?哎呀,大家别愣着,都过来看看,你,你,还有你,都自个儿说说,你们做的东西,能比得上陆贞这白瓷吗?”
那其他几个宫女又怎么不明白,上前看了看,互相又使了眼色,齐声说道:“奴婢甘拜下风!”
娄尚侍笑容满面地看着王尚仪,“王姐姐,现在胜负已经分明,你也该宣布今年谁能晋升女官了吧?”
王尚仪冷笑一声,“那是当然!只是,谁都可以晋升女官,陆贞却不能!”她缓缓说道,“陆贞这白瓷的确前所未有,可是娄尚侍你别忘了,当时陆贞报名的时候,说自己要做的宝物可是七宝璎珞!考状元切忌文不对题,这艺考自然也是如此!”
陆贞急急说道:“可尚仪大人,您当时也没说过不许临时更改艺考的宝物啊!”
王尚仪回头打量她,“还在狡辩!好,就算你艺考得了第一,可别忘了你的笔考没有成绩。本座以为,陈芸的双面飞白绣书在艺考中可列前三,而她还是笔考魁首!即便按三七之数来分,她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她看陆贞愣在了当场,出言讥讽,“本座也佩服你有一双巧手,只是陆贞,身在内宫,你就得学会严遵上令,恪守宫规,言出必行!”
陆贞只能低声说:“谢大人教诲!”
王尚仪嘴角浮出一丝残忍,“既然如此,你还记得与本座的赌约吗?”
娄尚侍看她摆明就是要断掉陆贞的退路,大怒道:“王璇,你不要欺人太甚!”
王尚仪针锋相对地说道:“住口!本座只是在教陆贞什么叫做言出必行!娄尚侍,你别忘了,这个晋级考试不是为了你娄家选拔亲信,而是为我北齐朝遴选最优秀的女官。如果她连信守诺言都做不到,以后还怎么让下属信服?”
娄尚侍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陆贞拉住了她的手,“尚侍大人,您不用争了,尚仪大人说得对,是陆贞自己没用。”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一滴滴地砸到了地上。是啊,自己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怪自己不争气,明知道王尚仪多番为难自己,只想把自己赶走,自己没识破,才被人害了,说到底是自己太相信别人。她心里悔恨交加,顿觉人生了无希望,父亲之仇报之无望,自己和高展也早就没了未来——人生在世,最苦莫过于此。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5-23 20:54
第25章:司宝
王尚仪扫了陆贞一眼,心想你还有点眼力见,口里却依旧毫不留情,“既然如此,本座宣布,今年晋升女官的人选是武德殿一等宫女陈芸!至于陆贞,按其所言,削去一等宫女之位,此后永生不得……”
殿口这时却响起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等等!本座有话要说!”
陆贞回转头,那人却是朱少监。朱少监缓缓走进门来,娄王两人施礼道:“下官见过朱大人。”
一番客套后,王尚仪首先发难,“朱大人,您大驾光临内侍局,有何贵干?”她心里暗暗吃惊,这陆贞也真是本事大得很,现在看朱少监的意思,是专门过来给她说话了,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给这个宫女这么大的面子。
朱少监客客气气地说:“本座也不喜欢绕弯子,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她打抱不平。”他一指站在一旁的陆贞,“我这个小朋友,刚才烧出了前所未有的白瓷,如此不世之才,连我朱尔臣都要甘拜下风,可此等才女,你们为何非但不加以重用,反而要将她降职加罪?”
娄尚侍没想到朱少监也帮陆贞说话,大喜道:“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认为陆贞应当重赏,可我们这位尚仪大人……”
王尚仪脸色铁青,却不松口,“想不到陆贞这个小宫女的人脉竟然如此之广,连内府局的朱大人都成了她的朋友!只是朱大人,本宫完全是在秉公办理此事——”
朱少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秉公?什么叫做秉公?我问你,内侍局为何每年要举行宫女晋升考试?那是为了替皇上选拔贤才!陆贞破天荒地烧出了白瓷,难道还不算贤才?你可知我朝因为瓷业不兴,每年要向南陈购买多少瓷器?这白瓷若是传到宫外,只怕连爱瓷若痴的南陈国主都要艳羡不已。王尚仪,你又何苦要拘泥于成规,扼杀陆贞这样的人才?”他一番话柔里带刚,句句都是杀意,若是娄尚侍自己,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此时她连忙娇笑着附和道:“大人你有所不知,王姐姐可是南梁旧臣,南梁皇帝和她全家都是死在当今南陈皇帝手上的,所以南陈皇帝爱什么,王姐姐肯定恨什么。”
朱少监果然惊诧地看着王尚仪,“这……王尚仪,你可不能因此而耽误我北齐征选贤才啊。”
王尚仪看这两人配合甚好,仍不松口,“娄青蔷,你不要胡说八道!朱尔臣,本座敬你是四品少监,才尊称你一声大人,可你别忘了,这女官升迁,是我们内侍局的事,您这内府局的大人就别来指手画脚!”她转而看着陆贞说:“陆贞,本座现在就下令,判你永世不得晋升女官!”
娄尚侍也怒了,“王璇,你少来指手画脚!别忘了这内侍局本座也管着一半!我偏要晋升陆贞当女官,你又能怎么样?”另一边朱少监也被王尚仪气得浑身发抖,拉着陆贞看向了王尚仪,“好你个王尚仪,仗着贵妃娘娘撑腰,就敢轻侮上官!陆贞,我们走!内侍局不让你当女官,我们内府局要你!我这就带你求见皇上,包你至少得个八品官位!”
三个人闹得不可开交,孝昭帝的近侍元福不知何时来到了殿口,“皇上有旨!”
一行人都住了口,忙肃然跪下。
元福扬声道:“宣四品少监朱尔臣,五品尚仪王璇,五品尚侍娄青蔷,一等宫女陆贞,至昭阳殿偏殿晋见!”陆贞心下疑惑,皇上怎么知道这事了?她偷偷打量身边的娄尚侍,看她也是一脸茫然,应该和她无关。
一行人各怀心事先后进了昭阳殿,这天孝昭帝的气色倒是不错,看他们都来了,就问道:“我听说,你们几位因为女官晋级考试的事情吵起来了?”
王尚仪心里早就犯了嘀咕,连忙上前一步,“启禀皇上,事情是这样的……”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孝昭帝,果然他一挥手,笑眯眯地说:“好了,你们那边发生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了,元福今天一直在那儿等着消息呢。”这一来,王尚仪心里更是肯定,看来之前说皇上多次照顾陆贞是真的了。
一时间大殿里面一片安静,无人敢再多言,孝昭帝又说:“依朕来看来,王尚仪得理,但朱少监说得也对,朕新近登基,能得白瓷祥兆,当然是喜事。对了,那只净瓶在哪儿?”他目光柔柔地落在了陆贞的身上,陆贞本在一旁犯着嘀咕,看到皇上示意,赶紧将手里的瓷瓶小心翼翼地奉上前来。孝昭帝拿在手里,前后左右看了又看,良久才说:“如此莹白如雪的美瓷,果然是世间罕见!皇弟和贵妃都是爱瓷之人,朕想他们也肯定喜欢。”
他这番说法,陆贞听在耳里,一颗心本来吊在了嗓子眼,现在也舒缓了一半,轻声说道:“谢皇上夸奖。”
他二人一番做作,旁人又怎么看不明白呢?只是大殿上的人各存了自己的心思罢了。孝昭帝满意地说:“陆贞进献白瓷有功,应当重赏,但内侍局的晋升法度,朕也不愿插手。不如这样吧,内侍局从余下七名候选女宫中选拔两人晋升女官。陆贞则由朕破格提拔,做个八品女官好了。”
此言一出,王尚仪立时反对,“皇上!宫女晋升女官,向来是从九品做起,陆贞怎么能一下子就做到八品?”
娄尚侍虽和王尚仪一般震惊,但看皇上极力维护陆贞,想到日后大可分掉萧贵妃和王尚仪的权力,这是她心中的快事,眼下逮到王尚仪话里的空子,立刻说:“王璇,皇上的话你都敢反驳?”
王尚仪一惊,立刻又补上,“皇上失言,我们做忠臣的就应该直言指出,刻意迎奉的才是小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娄尚侍一眼,跪倒在地,“皇上,后宫女官晋升,向来是由内侍局负责,请皇上不要插手!再说,这陆贞烧出白瓷,极有可能是侥幸,岂能因她一时之功,就许她八品官位?”
娄尚侍看她仍是砌词狡辩,心中恼火,面上仍是和和气气,“王尚仪,休得口出狂言!皇上是天下之主,后宫的事为何不能自由决断?再说,真正掌管后宫的,应当是未来的皇后,就算你那位贵妃娘娘,也不过是暂掌凤印……”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了孝昭帝,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他皱了皱眉说:“好了,都别说了。”
殿上正在争吵的两人只能停住了嘴,侧耳听孝昭帝的说法,“王尚仪,朕恕你失言之罪,至于陆贞是不是侥幸……这样吧,陆贞,你如能在五日之内再烧出一窑白瓷,朕就赐你八品掌珍之职。如果不行,你就退回去当一等宫女吧。此事无需多言,五日之后的此时,朕会亲自验收!好了,你们下去吧。”
王尚仪本还准备再说,元福却上前拉住了她,咳了一声,她只能和其他人一起告退。一时间大殿上只剩下陆贞和孝昭帝两人,陆贞心知皇上是为了保住她考上女官,深深给他施了一礼,果然刚刚还满脸不耐烦的皇上此时流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她略点了点头,她心里一阵感动,这才慢慢从昭阳殿里退了出去。
窑口的火一直熊熊燃烧了三日,太阳下山,天地间蒙上了一层黑幕。火光映射在陆贞脸上,照得她一张脸红扑扑的。过了片刻,火势下去了,有工匠熟练地取出了新烧出的瓷器,一打开,所有的人都吸了一口气,神色越来越郑重,空气里只留有微微的噼啪声,没人敢再开口,这瓷器质量虽好,但仍是青白交加。
胆大工匠看陆贞一脸灰败,熬夜几日都无果,说道:“陆姑姑,这可是第三批了。咋这几次烧出来的,都不是白的了呢?”
陆贞只觉得头痛欲裂,蹲下身捡起一个瓷碗细细察看着,半天才说:“我也不懂,瓷土和火温明明都一样,难道真的是碰巧?”
她无奈地将瓷碗放下,站起了身,却一阵精神恍惚,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朱少监一直站在她身后,看她不妙,早就上前扶起了她,陆贞晃了一晃,狼狈地在他的帮助下才站稳,连声道谢,“谢谢大人,我只是一时没站稳。”
朱少监心疼地看向她,就好像看自己女儿一样,“好了,你都在这儿不吃不喝一整天了,听我的话,赶快回去好好歇一歇,还有两天才到皇上给的期限呢,用不着那么拼命。”
陆贞应了一声,“嗯,好,换个地方再想想,说不定我就豁然开朗了。”她愁眉苦脸地回了青镜殿,草草换了衣服,又回到书桌前,面前摆着两堆瓷土和一只烧坏了的青白瓷碗,她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白瓷,那正是她最初烧的白瓷之一,只是看不清楚是什么形状。她来回看了看瓷碗和荷包里的白瓷,不禁黯然神伤。
她无意识地拨着桌上的瓷土喃喃自语,“这一堆,是上次没用完的……这一堆,是这次新挖的……看上去都一样,可是为什么……”
她拿起一点土放在手里,又闻了闻,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咯的一声轻响。陆贞一惊,莫非是他来了?走到窗户边,却没有什么动静,她正以为是自己又多情了,自嘲地摇了摇头,陆贞啊陆贞,人家都看不上你,你又何苦这么一相情愿呢?她关好了窗户,这才转了身,不想身边突然蹿出一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退了几步,一只手将身边几案上的书本拂倒在地。
那人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别动,是我。”说话的气息还带着温热,语气也是她熟知的那语气。陆贞只觉得自己耳朵都火辣辣烧将起来,心里五味交杂,反倒像是砸翻了油盐酱醋,苦的甜的酸的一起冒了上来。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天天惦记,现在他来了,自己反而不想见他了。
那人正是高展。他看陆贞认出了自己不再挣扎,就渐渐放开了手,陆贞脸色平静地整理好衣裙,毫无感情地问:“高大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高展看她这般情形,自然明白她还在为那天的事生自己的气,连忙上前去拉陆贞的手,赔笑说:“阿贞,那天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对你说话。”
他不说还好,一说陆贞更加有气,冷冷一笑,又说:“高大人,我俩不过是萍水相逢,请别胡乱称呼!”
高展看她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呛自己,苦笑着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那天我确实是迫不得已……”
“哦,你为什么迫不得已?”陆贞一扬眉,并不怎么相信。
高展一时语塞,半天才说:“那天,唉,总之你相信我就好,你我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这一点点误会,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这更加重了陆贞的疑心,她淡淡地说:“高大人,解释这种东西,只有说得清楚明白才有效果。如果你遮遮掩掩,就和欺骗没什么分别!哦,我知道了,我又忘了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
高展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那天我们碰面的时候,有别人……有皇上身边的其他人也在看着,我是怕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所以才故意对你那么说。”
陆贞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他遮遮掩掩的解释,立刻说:“皇上身边的人?你和我那天在太液池相会,本身就是皇上安排的,他派来的人,又怎么会……”她说着说着反而明白了过来,“原来,你是怕他们知道,你这样一个高门大户的贵公子,居然和我这样一个低贱的小宫女在一起!”
高展心里连连叫苦,女人计较起来真是油水不进,想象力丰富得要命,可是自己又怎么和她说呢?他苦着一张脸说:“你误会了,阿贞,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陆贞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又恨又怒,“不用了高展!我有没有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我陆贞虽然只是一介宫女,可是至少我知道什么是自尊!你心里有我也好,没我也好,看得起我也好,看不起我也好,都只是你的事!那天是我吃错了药,才会去请皇上帮我约你,现在我郑重地向你道歉,请高大人您别跟我这个小女子一般见识,以后我保证不会再麻烦你了!”她冲着高展施礼,显然这意思是从此你我就是路人了。
高展伸手去拉她,“阿贞你不要这样,咳,那条腰带,我后来也知道什么意思了……”
陆贞听到腰带二字更加急了,之前丹娘才告诉自己,送腰带给男子是北齐未婚男女定情的风俗,她用力推开高展,“那腰带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走!我现在正忙着呢!”
她板着脸转过身,不再去看高展,高展无奈地说:“我知道现在无论怎么解释,你也是听不进去的。那好,等这些事完了,我再慢慢和你解释。预祝你早日升上女官,得偿所愿……”
这些话听在陆贞的耳里,却是格外刺耳,她转过身正欲多说,高展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陆贞咬了咬牙,还是追到了屋外,又哪里能看到高展的影子?她怅然若失地放慢了脚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在的时候自己只想怪他,可是他一走,自己却舍不得……
陆贞愣愣地看着远处发呆,丹娘悄悄走过来,“姐姐。”
陆贞伤感地问她:“人是你放进来的?”丹娘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贞的脸色。
陆贞叹了一口气,“这种事,以后别干了。”说完,她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丹娘紧跟在她身后,“姐姐,元禄说了,高大人他真的是无意的。”
陆贞摇了摇头,“要是什么事都可以用无意来当借口,这世界上就不存在故意这个词了。”自己不再见他,也许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吧。
她失神地回了房间,也没注意丹娘说了什么,关好了门,眼泪这才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陆贞开始收拾刚才和高展一番争斗后弄乱的几案,她蹲下来先捡起了几本书,突然间,掉落在瓷土里的司南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上面沾着许多细如牛毛的黑色铁屑。
陆贞将它拿在手里细看,“这是什么?铁粉?”
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点,她将司南放入后一堆瓷土里,只见上面瞬间吸附了许多铁屑。之后她又抹干净司南放入前一堆瓷土里,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上面竟然没有一丝铁屑。
她惊喜地站了起来,“原来如此!”自己这次是有救了。
她一路直往后院桂花树走去,丹娘不大放心,紧紧跟在她身后,陆贞低头挖着土,问丹娘:“平常给这棵树浇的水,是从哪儿来的?”
丹娘不明白她为什么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就是一般的雨水和井水啊!倒是太妃娘娘还在的时候,老说种桂花的树得酸点才好,所以老让我们把喝剩了的醋倒在树根上。”
陆贞满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这就对了,丹娘,麻烦你叫人再帮我挖一盆泥过来!”她先往内侍局走去,丹娘看她这么吩咐,早已找人动起手来。
本已经熄火的窑又开始燃起熊熊大火,陆贞轮番吩咐过工匠后,一直安静地再等了一夜,天明时分,新一批的瓷器也烧制完毕,朱少监看陆贞镇定地站在一旁等工匠们把瓷器搬出去,上前一步走到她身边,微笑着说:“你如此沉稳,是不是已经胸有成竹?”
陆贞笑着说:“还是瞒不过少监大人。以往的瓷器呈青黄色,是因为它们的泥坯里面含有大量的铁。铁能溶于醋,青镜院的瓷土因为被太妃浇过不少的醋,所以上层的瓷土里含铁量极少,第一次我用的正是最上层的瓷土,所以就碰巧烧出了白瓷。但后面几回,我用的瓷土是更深一层的,里面的铁还没有被全部溶掉,所以成品一直不能变成纯白;这一次,我用磁石把新瓷土里的铁屑全部淘过一次,所以一定能烧出白瓷!”
朱少监眼前一亮,“但愿如你所说!只是,你跟我说得那么详细,难道就不怕我偷学吗?”
陆贞却说:“只有小心眼的人,才会一天到晚护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能成功的人,从来都明白什么叫做大方。”她心里感激朱少监对自己的拔刀相助,若是朱少监留心也能发现怎么来烧,还不如自己大方一点。
朱少监点着头说:“说得好!我有预感,今天你一定能成功!”他二人相视一笑,颇觉惺惺相惜。此时工匠们都开始聒噪起来,早有胆大的工匠举着瓷碗跑到两人身边,大叫着:“是白的!是白的!”
陆贞这才放声大笑,朱少监看着她哈哈一笑,目光里颇有深意,“陆贞,以后别叫我大人了,叫我朱大叔吧。”
陆贞愣了愣,施礼道:“侄女陆贞见过朱大叔。”
烧出整窑白瓷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皇宫都为之一震,没多久孝昭帝就下了恩典:册封青镜殿宫女陆贞为八品掌珍,入司宝司供职,并特令无需入住六司官邸,此后仍居青镜殿!宫中人人无不瞠目结舌。早就有风言风语皇上格外关照这个宫女,现在看来是真的了,不然怎会半年之间,她就从最底层的宫女坐到了女官。但又听说这陆贞烧出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白瓷,才会令皇上龙心大悦,一时间人们议论有之,大多还是羡慕陆贞有这般的好运气。
陆贞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就到来了,这天她和杨姑姑一起在内侍局做着准备工作,杨姑姑细心地帮她穿好了女官的衣服,感慨地说:“没想到,你还真的做到了。”
她看陆贞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又好气又好笑,帮她擦掉,“好了,这个时候不能哭。”
陆贞只是拼命点着头,哪里说得出来话。
就在这时,腊梅推开了房门,“准备妥当了吗?”
陆贞看向她,“已经好了。”
腊梅含笑示意跟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大家长声通传道:“候任女官陆贞上殿——”陆贞一颗心怦怦乱跳,还是坚定地迈出去了步子,一路走入内侍局正殿的堂下,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被审问过,惶惶不安,以为自己要命尽于此,但物是人非,今天却是自己在这里授髻的日子,离凭借自己力量为父亲报仇更近了,她握紧了拳头,跪在了堂前。
宫女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授髻。”
陆贞看走下来的人所穿的鞋并不是娄尚侍,不禁一愣,抬头望去,来人却是杜司仪,不禁呆在了原地。
杜司仪冷冷地看着她说:“镇定点儿!都是当了女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定性?低头!”陆贞赶紧收了收神,低下头来。
杜司仪亲自把假髻给她戴上,用发针插紧后高声说道:“奉承天恩,加汝陆贞为八品掌珍,望自此勤勉不辍,为国效力。”
陆贞恭敬地拜谢道:“谨遵上训,愿此生勤勉不辍,为国效力。”
她抬起头,娄尚侍也含笑冲她走过来,把一根金步摇插上她的假髻,“这是八品女官可用的飞鱼钗,司宝司的刘司珍前些日子刚刚因病从宫中退职,从今往后,司宝司的大小事务,可就由你全数做主了。”
陆贞又跪谢道:“奴婢拜谢尚侍大人!”
娄尚侍笑着看着她,“说错话了,记住,以后你就不再是奴婢了,以后见到我们,要称‘下官’。”
陆贞愣在了原地,脑海里回想着娄尚侍才说的话,从今往后,我就不是奴婢了!是啊,从这一天起,我再也不是奴婢了,这以后,我也有了我自己的尊严。她不禁流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天夜里,杨姑姑陪着她,两人一路慢慢往回走,杨姑姑出声问她,“明儿就去上任?”
陆贞红肿着眼睛,“嗯,今天尚侍大人已经叫腊梅送了一堆以后我要穿的官服,唉,当女官真是麻烦,每个品阶的官服都不同。你说,我要是从八品一步步升到六品,那还不得换几十套官服啊?”
一番孩子气的话把杨姑姑逗笑了,“还是个孩子脾气,才刚戴上假髻,就想着升官了。”
陆贞又严肃地说:“要升到六品,我才能向大理寺请审我爹的冤案,在此之前,我是不会停步的。”
杨姑姑帮她理了理刚才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我相信你做得到,唉,现在距你你进宫那会儿,也不过才是大半年的时间。谁想得到那时候到仁寿宫乱爬墙头的小丫头,有朝一日,竟然连我都得尊称一声‘大人’呢?”
陆贞拉住杨姑姑的手撒娇,“姑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您永远是我的姑姑!”
两人其乐融融,杨姑姑打着趣,“只怕你有了情郎,就不要我这个姑姑了……对了,那个侍卫到底怎么样了,他收下你的腰带没?现在你当了女官,身份倒是能和他匹配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却说中了陆贞的伤心事,陆贞本来还满是笑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低下头黯然地说:“别说了,我现在不想提他……”
杨姑姑看她这番姿态,心里明了,先自后悔自己不该提了,两人都不说话,青镜殿上上下下格外安静。良久,一声乌鸦声响,扑啦啦从庭院里往更远的地方飞去。
她一人回了房间,这一夜辗转反侧,一时想到终于给父亲报仇了,不免激动万分,一时又回想起高展冷冷甩开自己的手,每一句冰凉的话语都在不停重复再重复……也不知道纠结了多久,才昏昏睡去。
一大清早,却被丹娘拼命摇醒了,丹娘口里嚷嚷着,“已经不早了,大人你醒醒!”
陆贞打着呵欠看着窗外刚刚泛起了鱼肚白,“才刚刚天亮,让我再睡会儿。”
丹娘却不由分说,抢过她还恋恋不舍地抱在怀里的被子,义正言辞地说:“不成!你现在已经是女官大人了,今儿又是你去司宝司任职的第一天,起晚了会被人家笑话的!你不知道呀,六司的那些大宫女,个个都是人精,你要不打起精神,没准儿一个不小心,就被她们欺负了!”
丹娘一放话,其他青镜殿的宫女们都围了上来,帮陆贞穿衣服弄头发,大家知道陆贞升了女官,人人都觉得自己面子上也多了三分光彩,出去和别的宫宫女说话,再也不用被歧视了,人人动作都干净利索,没多久就把陆贞收拾得焕然一新。
丹娘在一旁脱口而出,“大人,你长得真好看。”
陆贞对她看了看,一甩袖子准备出门,却想起了一件事,“我的荷包呢?”
丹娘连忙从枕头下找出荷包恭恭敬敬地递上,陆贞收了荷包,又看着她,“丹娘。”
丹娘连忙说:“奴婢在,大人还有什么事?”
陆贞叹了一口气,“以后还是叫我姐姐吧。”她不再多说,早有宫女将门打开,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她信步走出,早有一乘紫纱小轿在外候着。两个宫女先走在小轿前,四个内监抬起轿子,一路往司宝司走去。
这是皇建元年十二月十五日,陆贞正式以掌珍的身份开始了她漫长女官生涯的第一步,那时候,她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渴望着未来如同美丽的图画一般在她面前慢慢展开。但她并没想到,这条路上,除了汗水与荣华,还有数不清的坎坷与阴谋……
而现在,她身在小轿之中,耳边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道路两旁的宫女们在议论着自己。
“是啊,我还听说皇上特别宠她,其他两个新晋的女官都才九品,可她一上来就是八品!”
陆贞苦笑一声,轿子渐渐走远,很快那些闲言碎语再也听不见了,小轿一路抬到了司宝司的门口这才放下,陆贞慢慢走了出来,放眼看去,上一次来到这里并没有仔细去看,现在看来,司宝司上下铺满了青砖,十分简朴,和青镜殿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比青镜殿小了一些。
早有宫女玲珑上前迎她到处走走,“大人你小心点青苔,这边是库房,咱们司宝司的珍藏就都收在这里,这边是正堂,各宫各司和我们打交道,都是在这正堂。”
陆贞笑着说:“嗯,上次我也来过这里。”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了司宝司的正殿,玲珑奇道:“大人以前不是在青镜院吗?怎么会过来这里?琳琅,快来见过掌珍大人。大人,这是杂务部的掌事琳琅,和我一样,都是一等宫女。”
陆贞顺势看过去,那人却吃了一惊,原来她就是上次没好气把陆贞从司宝司赶出去的宫女,琳琅没想到新来的女官大人是之前被自己赶走的人,心里惴惴不安,连忙跪在了地上。
陆贞看她脸色已经变了,知道她怕自己公报私仇,柔声说:“起来吧,嗯,你叫玲珑,她叫琳琅,这名字真好听,还暗合着咱们司宝司的名号,这六司就是和其他宫室不一样。”
那名叫琳琅的宫女这才脸色稍缓地起了身,玲珑很快又说上了话,“那可不,其他宫室,一般每宫只有两名一等宫女。可在咱们司宝司,光是一等宫女就有十位。像我和琳琅,都是从小就选进来打理宝物的,从没去过其他地方服侍主子。这是大人您的位置,对了,正堂后边还有一个小院,大人要是累了可以去休息休息,平常也可以住在这儿。”她自然是知道琳琅和女官的事,这么一说,给陆贞拍了马屁,也顺便给自己和琳琅补了面子。
陆贞却摆了摆手说:“不了,皇上有旨,我以后还是继续住在青镜殿,只是每日到这边来看着就好。宫女们呢?叫她们上来吧!”琳琅心里咯噔一声,皇上特许她住在青镜殿,这可是宫妃才有的待遇,莫非宫里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越想越怕,后背惊起一身冷汗。
玲珑连声应道:“是!”她赶紧推了推琳琅,琳琅本来一直在害怕,玲珑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福了一福,便向外跑去。
玲珑又继续向陆贞说道:“大人初来乍到,咱们这司宝司,共有宫女六十八人,按例本应设九品仪珍、八品掌珍、七品典珍、六品司珍各一人,但眼下只有您一位女官掌印。司里共设营造、收藏、修饰、宝库、杂务五部,奴婢就是宝库部的掌事宫女。”她话音刚落,殿外就涌进了一堆宫女,七嘴八舌地说道:“给陆姑姑请安。”
声音虽然不齐,但十分响亮,突然这样,陆贞反而吓了一跳,正了正身子,说道:“姐姐们请起,不必如此客气。我……不,本座新近到任,望各位继续各司其职,为皇上及各位娘娘分忧。”
她舒缓了脸色,又吩咐两个一等宫女把历年司宝司的账簿都找出来,要做一次统计。殿里的宫女们互相看了看,颇有些担忧,但上官发话,谁又敢开口?但更多的人在想,陆贞是新官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以前来的掌珍谁没干过?又真的有几个做下来了?还不是做做样子!因此也不是很在意。
等到琳琅和玲珑将小山般的账簿搬去陆贞房间里,她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一看就是一夜,越看眉头锁得越厉害——这帮人,难怪国库要如此空虚了!仔细想了一夜,她也有了主意。第二日,她又客客气气把玲珑和琳琅请来,拿起一本账簿问道:“比如这里记的——明光四年五月,先皇赐陈妃娘娘玉环一对,陈妃娘娘在明光六年八月就亡故了,这玉环按律该归还司宝司,可为何我到库房查看的时候,却只有一只?”
玲珑没想到她真的认真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这……已经是前朝的事了,或许陈妃娘娘自己不小心打碎了一只……”
陆贞对她的说法很不满意,摇着头说:“那为何归还时没有写清楚?还有这一条,皇建元年六月,外宫缴入赤金二十斤,营造部宫女为太后娘娘制金佛塔一具,但佛塔在账册上仅重十八斤四钱,这其余一斤六钱到哪儿去了?”
玲珑赔着笑说:“这就是大人您外行了,赤金做成金佛塔,肯定是有损耗的。”这些专业的东西,谅陆贞也不会懂。
陆贞脸一沉,“即便是宫外平常金铺,手工最差的工匠,损耗也不过二十分之一,如此算来,二十斤赤金,有一斤损耗才正常。而姐姐也说过,司宝司的宫女个个都是从小就挑进来打理珍玩的,哪能不如宫外的工匠呢?”这番话就是在打她们的嘴了。
玲珑愣住了,半天才说:“这……奴婢也不懂,要不,大人您把营造部的掌事叫来问问?”
陆贞哼了一声,“不用了,营造部的事,以后再说,看来这些天,咱们要多花点时间,把账册好好清查一次了。”
这样一来,司宝司上下就如同被人翻了一遍,宫女们来来往往,忙的都是查账。之后所有人都进了正殿一字坐开,面前都是放好的账簿。陆贞来回巡查着,她拿起一本查过的账册,看着上面的“已查,无错”字样,皱起了眉头,“你看,这珍珠出库入库的数量都对不上,龙脑香的消耗也大得惊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没错?”
那宫女惶恐地说:“大人恕罪啊,小的不认识龙脑香这几个字,还以为是熏衣服用的龙脑丸呢。”
陆贞岂能不知她这是借口,无奈地说:“你好好地重新再查一遍。”目光所及,玲珑和琳琅相视一笑,她心里有了底——下面的宫女要是不配合,自己想好好查账,是不可能的。
她缓步走向另外一个宫女,很快又看出了问题,“这儿明明是三十九两乌金,怎么加上二十两乌金后,变成了五十一两?”
那宫女被陆贞一呵斥,吓得趴在地上话说不出话来。琳琅极为得意,走上前说风凉话,“大人,咱们司宝司的宫女也不是个个都精通算术的。”
陆贞愤怒地看向她。玲珑走过来说:“大人,昨儿我就劝过你,这账,还是不查的好,毕竟前朝几代积存下来不清不楚的账簿海了去了,一时半会儿怎么查得完?依我看,大人管好你到任后的账目,也就算是为皇上分忧了。”
陆贞死死地盯着她,气得浑身发抖,这真是个下马威啊,她沉声说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宫女们立刻都从正殿里涌了出去,隔着很远,陆贞还能听到她们的取笑和议论声,“折腾什么啊?累都累死了!没那个本事,就别揽那么大的摊子!”
她一个人站在正殿之中,手一直哆嗦,好半天才愤愤地重重一拳打在身边的账单上。明黄的阳光下,顿时飞起了大片的灰尘,将她包围在其中。她不禁觉得有点冷,这冷浸入到骨髓里,让人无处可逃。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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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0:54
第26章:查账
又是一年寒冬。
杨姑姑在庭院里烧着热茶,招待陆贞。陆贞看着被煮得上下翻滚的茶水,闷闷地说:“姑姑,我不明白,我对她们客客气气的,可为什么她们当着我的面一套,背后又一套?那玲珑每天笑得跟花一样,口口声声大人长大人短,可暗地里却指使那些宫女对我阳奉阴违……”
杨姑姑摇着头,“你呀,还真是不懂官场上这一套。我问你,要是你在青镜殿当了五年的差,眼看就能出宫了,第六年上,却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贵妃,每天让你有事没事擦一百遍地板,洗二十次衣服,你高兴不?”
陆贞脱口而出,“哪会有这样发疯的人啊……”
杨姑姑笑着说:“在司宝司那些宫女眼里,你就是这个疯女人!司宝司管着金银珠宝,是六司里最有钱的一司,人家说,从那些杯盆碗盏上随便抠抠,都能找出一钱金粉来!你一去就查账,前朝的积弊固然是被你清干净了,那本朝人家的生财之道呢?陆贞,你记住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
陆贞这才回过神,想了一会儿,说:“姑姑您说得对,可我总不能就这样服软吧?”
杨姑姑说道:“人得先学会服软,以后才能刚强!我没说你查账不对,但是得用对方法。我听说,你前儿还客客气气地叫她们姐姐?”陆贞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点了点头。
杨姑姑点醒她,“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可是个掌珍,哪能随便叫宫女们姐姐!她们看你年轻好说话,以为是个好对付的,所以才敢不把你的话放在心里。依我说,你就挑出几个刺头来,好好地打一顿杀威棒,看谁还敢糊弄你!”
陆贞一愣,有点迟疑,“打人?不行,我下不了这手。”
杨姑姑冷笑一声,“别忘了,这可是在宫里,只有恩威并施,有赏有罚,人家才能服你!”她淡淡地说完话,洗过了一遍茶叶,给陆贞倒了一杯新茶。
陆贞兀自重复着杨姑姑的话,“有赏有罚,恩威并施……嗯,可是姑姑,我之前挨过一次刑杖,知道被打在身上有多痛。三天之前,我和她们一样都是宫女,所以,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随便打人板子的事。
杨姑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啊,善良是好事,可要老是这么心软下去,以后可怎么往上爬呀?”
陆贞两眼发亮,坚定地说:“姑姑,为了早日晋升,我会用尽全力,可是我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绝不害人!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总有一天会被那些被踩的人丢下来。我要走得稳稳的,绝不让自己的步调掌握在别人手中!”
她回屋自己想了一番主意,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司宝司的正殿召集所有的宫女,堂下提前放了两把刑杖。众宫女虽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都没有头一日那么放肆,只是用害怕的眼神看着她,不停地交头接耳。
陆贞扫视在场的人,“各位请少安毋躁。”
在场的人果然立时静下了。陆贞心里淡淡一笑,沉着地说:“前些天,我想把司宝司的旧账都清查清楚,但后来发现,不但账目没查清,有些人还借故消极怠工,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她的眼神落在琳琅和玲珑身上,看到她们微微露出不安的神色,又说:“于是昨天晚上,有个朋友就劝我,对于那些害群之马,最好打她二三十刑杖,想必她们也就会安分点了。”
此言一出,琳琅吓得站都站不住了。陆贞话音一转,“不过,我陆贞从来都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她看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又说:“所以,我决定以身作则,这一次,和大家一起查账。本司六十八位宫女,由各部掌事姑姑带领,分为五组,每组各自负责一年的账册。大家只需要把有问题的项目单列抄录在其他纸上,以后查证即可。但如果被我发现哪一组的账册数目有出入,此组的年俸就尽数罚没,充入公账。”
一行人没想到陆贞会这么说,一时间无人出声。陆贞又说:“自前朝起,司宝司的账目共有两百册,大家齐心合力,想必一定能在十二个时辰内查阅守毕。在此期间,未经允许,大家不得擅离职守,否则……好了,大家尽快动手吧。”
琳琅忍不住问道:“大人,十二个时辰都不许我们离开?那中饭和晚饭怎么办呢?”
陆贞嘴巴上淡淡地说:“为主分忧,哪还能光顾吃喝?大家要查不清账,自然只能饿着了。不过你放心,我也和大家一样,账目查不清,绝不吃任何东西,这才叫以身作则。玲珑,你说对不对?”她凌厉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一言不发的玲珑身上。
玲珑心里一惊,看她把矛头对准自己,知道她看穿了之前宫女们消极都是自己煽动的结果,但此时大家话都没有说破,颜面好歹还在,她只能上前施礼道:“大人说得对。”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苦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有人又去打量陆贞,良久才反应过来,拿起一本账册检查起来。很快,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跟着行动起来。陆贞微微一笑,捧起一本账册开始仔细查看。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翻动账本的声音。
一会儿,一声尖叫划破了安静,“啊!怎么会这样!”众人的目光投向那出声的宫女身上,玲珑一声怒喝,“怎么了?”
那宫女年岁还小,平日里就畏惧玲珑,眼看她厉声呵斥自己,吓得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陆贞走上前来,原来那宫女不小心把墨池中的墨泼在了账册上,账册中整整两篇都被涂污了,上面的字迹,已然是一塌糊涂。
玲珑走到陆贞身边,看到她手里的账册,眼珠一转,“你好大胆子!我看你分明就是心中有鬼,怕大人查出什么破绽,这才故意涂污了账册! ”
那宫女不知玲珑为何一下转了口风,瑟瑟发抖道:“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没有那样做!”
玲珑却坚持说道:“哼,你以为大人会轻易被你蒙骗吗?大人,这种人就应该好好惩罚一下!”她一心要挑起女官和宫女的矛盾。
陆贞翻了翻账册,轻描淡写地说:“好了,多大一件事,值得这样小题大做?琳琅,你去把这本账册放到外面院子里晒一晒。”
琳琅还兀自愣在那里,不明白陆贞为什么让她这么做。
陆贞又说:“就算是被墨涂污了,等纸干了过后,对着太阳照一照,原来的字也还是能看清楚的。我小时候写字也老爱打翻砚台,这个办法一直挺管用。”
这下玲珑也愣了,“可是大人……”
陆贞早看出了她的用意,本以为自己倒退一步,大家各自让一让就好,没想到她仍然不死心,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好了!这本账簿是十三年前的,那会儿她还没进宫呢!难道她是为了前朝的哪位宫女遮掩,才故意要弄污这本账册?”
玲珑被陆贞问得无话可说。那宫女看平日里总是欺负自己的玲珑说不过大人,感动得立刻就哭了,“谢大人明察秋毫,奴婢真的只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陆贞看她这番形态,便知她平时在两个大宫女手下积弱良久,好言好语安慰她,“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过你弄污了账簿,也该处罚。嗯,这样好了,就罚你连续三天帮大家打洗脸水吧。”
那宫女一边哭一边给陆贞磕头,“谢谢大人,奴婢……奴婢一定会好好做的!”心想这个大人真是好人,比玲珑她们好多了,还一点架子都没有,自己以后一定要效忠大人。就在这短短一瞬,殿上的其他小宫女也都存了类似的心思,看向陆贞的眼神友好了许多。
陆贞缓缓看着她们,“今天,我请各位来查账,不是要跟各位为难的,我是只想查清楚,现在我接手的这个司宝司,到底有多大的家底?我知道,司宝司的账册混乱,已经是多年的积弊了,并不全怪大家。但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有必要赶紧将这些账册理清。这就好比一个慢慢长大的脓包,虽然现在还没有发作,可它总有破的那一天。与其等别人来清查,不如我们现在就自己狠心把它挑破!”
众人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已对她不再怀疑。陆贞又看向玲珑,扬声说道:“当然,挑的时候,总是会有些痛,可这脓只要能流出来,总比什么都不做强!”玲珑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有点不服气地低下头不去看她,陆贞又说,“我对天发誓,无论查出来多少亏空,我陆贞都绝不会归罪于各位,因为今天我们要做的事,仅仅是查账,绝不是想给大家穿小鞋!”
她这话一出,又立刻补上一句,“今天第一个查完自己年份账册的小组,赏黄金二两!第二名,赏黄金一两!第三名,赏黄金半两!”宫女们没想到查账还有黄金拿,都呆在了原地。
陆贞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怎么?嫌不够?”
众宫女这才反应过来,人人喜形于色,“够了够了,谢谢大人!”
那日听完陆姑姑的话,陆贞醒过神来,想来大家不配合自己,一来是畏惧一等宫女的压力,二来府里有了亏空,人人都脱不了干系,心中自然害怕自己新官上任会拿她们开刀。想通之后,她就决定不追究之前的责任,又用黄金来鼓励大家认真做事,利字当头,果然人人都争先恐后做起事了。
陆贞看宫女们现在跟昨天比真是判若两人,只剩下琳琅和玲珑还愣在原地,便走到两人身边悄声说:“我刚才说的话,对你们也一样算数,以后,就别再给我捣乱了。”
琳琅心中一寒,拉住呆若木鸡的玲珑一起说道:“遵命。”两人坐在地上开始翻阅账册。
陆贞这才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那站在殿门口含笑看着自己的人,不是杨姑姑还是谁?
她含笑快步走到殿外,拉着杨姑姑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姑姑,您怎么来了?”
杨姑姑看她气色很好,取笑她说:“看你如何大展雄风,降妖除魔啊。”
这下陆贞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地说:“姑姑……”
杨姑姑哈哈一笑,“看不出啊,你训起人来还挺厉害的。”
陆贞撒着娇,“平常被您训得多了,早就学会了嘛。”
杨姑姑慈爱地看着她,“还敢编排我?发黄金这事,我可没教过你。”这大半年下来,两人越来越亲密,有时候她恍惚就觉得面前这人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陆贞这才说:“我原先管铺子的时候就常用这一招。您不知道那些伙计呀,个个都是蚊子腿上想刮油,比她们可精多了。唉,只可惜皇上赏我那几十两黄金还没捂热呢,就硬生生要少二两半!”她愁眉苦脸的,好像是从自己身上割掉了一块肉似的。
杨姑姑被她的俏皮话逗得忍俊不禁,上前去刮她的脸,“你这个财迷,来司宝司还真是对了!本来我还担心你镇不住这边呢。”
陆贞也扑哧一声笑了,边笑边说:“还好,现在还能对付。”
杨姑姑想了想,又嘱咐她,“也别把她们逼得太狠了,还有,这事千万别让其他司的人知道,不然你叫人家刘司珍怎么想?”
她处事老道,陆贞感激地看着她,“姑姑,还是您想得周到。”一路把杨姑姑送出了司宝司。杨姑姑本来还担心陆贞压不住那帮人精,现在看她处事妥妥当当,也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回用勤院去了。
陆贞送走了她,回大堂继续查账,她一丝不苟地做着示范,宫女们自然都不敢懈怠。入夜后,内监们在大堂在周围点起了灯,灯光照得整个大殿如白昼一般。
陆贞正在专心地查账册,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她的身体一歪,手中的账册掉在了地上,她弯下腰去捡账本,一只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琳琅和她离得近,早将这一幕收在了眼底,她心中为之一震,缓缓走到陆贞身边,悄声道:“大人,已经快子时了,奴婢听说您大病初愈,实在不适合继续饿着……要不,奴婢去传膳,您多少吃点东西?”
陆贞说:“别去。我之前已经说过,账没查好之前,司宝司上下严禁进食。”
琳琅想了想又说:“这……大人您又何必较真呢?就算您熬得住,她们也熬不住了啊。”
她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陆贞放眼看下去,堂下的宫女们虽然还在强撑着,但有的人不停地揉着肚子,有的人拼命喝着水,有的则神情焦躁。她想了想,问琳琅:“还有多少账册没查完?”
琳琅不解其意,“还有十之二三吧。”
陆贞嗯了一声,又说:“我说的话不能改,但是你说得也有道理,再这样查下去,真的会有人会饿晕过去。这样吧,你和玲珑去弄些羊奶给大家吧。”
琳琅这才面露喜色,匆匆下去和玲珑商量起来。玲珑不禁抬头看向陆贞,见她面不改色,才和琳琅一起出了门。这个时间御膳房自然是没有人了,但北齐最不缺的便是羊奶,不一会儿,两人就返回了,紧随其后的小宫女捧来好几壶热腾腾的羊奶,大殿上顿时弥漫着一股奶香。每个查账的宫女都分到了一杯,大家贪婪地喝下,热乎乎的羊奶一下肚,身体都暖了许多,精神也立刻为之一振。
玲珑端着一杯羊奶走到堂上递给陆贞,“大人,您也喝一些吧。”
陆贞却挡住了杯子,“不用了,我不饿。”规矩是她定的,她可以给手下的人破例,自己却不能违背,不然以后怎么立信?不过话才说出口,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陆贞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玲珑诚恳地看着她,“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她又把羊奶推到陆贞面前。
不料陆贞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让大家喝羊奶,是不想大家伤了身子,但我自己,一定要做到言出必行。”
玲珑定定地看着她,她在司宝司这么久,从未见过陆贞这样的人,她心悦诚服,突然深深地向陆贞福了一福,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看起账册。
一边的琳琅推了推她,“您怎么不喝羊奶?待会儿可就凉了。”
玲珑也摇了摇头,“从今以后,大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一天下来,直到凌晨时分,众宫女才红着眼睛把各自查好的账册交给了陆贞。陆贞强撑着发话,“大家辛苦了,都快回去歇着吧。只是查账之事,涉及机密,还请大家不要到处声张,如果人问起,就说我留大家通夜学习宫规好了。”
玲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中一凛,这个陆贞这么精明,自己当初可真是看错人了,还以为她性子好就是人糊涂,她连忙厉声道:“听到没有了?”
一行宫女都连连称是。
陆贞柔声说:“好了,除了轮值的人之外,明天大家都不用来司里,好好睡一觉吧。”这特赦一下,宫女们一边答着“谢谢大人”,一边都先走了。
陆贞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子,拿起了桌上一叠单子看向玲珑,“玲珑,你跟我走一趟库房,咱们还得对着实物好好算一算,看看这亏空到底有多大。”她看出玲珑为人强悍,做事也利索,是一个好帮手。
两人一路回了宝库里,一样一样查找着。玲珑指着手里的一张单子说:“天保三年差了五十两黄金,天保四年正如大人先前所说,差了一只玉环,不过后来我们又查到内府局补来的条子,说是陈妃娘娘那只玉环被二公主无意打碎了。至于皇建元年的赤金……”她说到这里,略一迟疑,脸上扑满了红晕,“求大人恕罪,那多出来的八钱损耗,是被奴婢和几个大宫女按老规矩私分了。”
陆贞看了她一眼,“你肯说实话,我已经很满意了,以往的事,我不想追究,可那些老规矩,以后也请你们别再提起。从今往后,司宝司的账目一定要清明。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你们的损失,我自然会想办法慢慢弥补。”
玲珑连忙给她施礼道:“谢大人饶命之恩,大人,奴婢和琳琅之前对您多有不敬,还请大人恕罪。从今往后,奴婢们一定对大人忠心不贰,再无怨言。”
陆贞伸手扶起她,“好了,我也是刚从宫女升上来的人,大家都不容易,这些话,以后就不用说了。”她这番示好,让平日里能言善语的玲珑也失语了,只是感激地看着她。
陆贞一边翻账单一边头疼欲裂地说:“哎,账虽然是查清了,但这么多亏空,要怎么才填得平?”
宝库里的事,玲珑自然是一清二楚,她看陆贞犯起了难,微微一笑,指着角落里的几个大箱子说:“这倒不用担心,咱们账上查出的亏空虽然不少,可盘存的时候,在库里找到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前朝哪一年交进来的,账上根本就没有记录。我看过了,里面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陆贞一下喜出望外,不禁问道:“真的?”看到玲珑投来的肯定目光,她快步走过去,一把启开了箱子的锁,里面金光闪闪的各色珠宝一下亮花了她的眼。
她这才放下了心,“太好了,这些肯定能填平账上缺的金银。至于其他不够的首饰摆件,也要赶快叫营造部的人加紧补做……”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两眼发黑,紧跟着,她就晕死过去。
待她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丹娘嗔怒的脸。四下里灯火通明,陆贞不禁心里苦笑,原来自己都睡了一天了。
看她醒了,丹娘赶紧把她扶坐起来,又给她端来一碗粥,责备道:“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没喝够药啊?才去司宝司几天就饿晕了,让别人知道,还不得笑话死!”
陆贞看她絮絮叨叨说个不休,赶紧岔开话题,“哟哟,一当上姑姑,你就唠叨起来了。这么会管我,那前些天,是谁指挥着人淘池子,结果踩在青苔上,一跤跌个狗啃泥啊!”
丹娘被她说得格外不好意思,就忘了之前自己在说的话,一挺腰板说:“那,那我也不愿意啊。我这个人就是笨嘛,本来什么事都做不好,你还硬要我当掌事姑姑!”
陆贞小口小口喝着粥,心想丹娘真是细心,但嘴巴上仍然教育她,“笨,不是偷懒的理由,再笨的鸭子,只要沿着对的水路一直游下去,也总能找到鱼虾遍地的水塘。”
她说得丹娘十分向往,眼睛都流露出渴望的光芒。陆贞心道,这丫头总算开窍了。丹娘流着口水说:“姐姐你说得太对了,这种吃鱼虾长大的鸭子,炖起汤来可香了!”
陆贞无语地敲了一下她的头,“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总之,我这回吃的苦也算挺值的,折腾过这么一次过后,司宝司的那些人,以后肯定不会再跟我对着干了。”
话刚说完,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原来是苦肉计啊!”来人不带一丝笑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得罪她得罪得厉害了。陆贞连忙从床上滚下地行礼,“司仪大人!”原来是杜司仪来了。
杜司仪没有任何动静就走进了门,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但也见怪不怪了,眼见她走到椅子前坐下来,指着丹娘说:“你,下去!”又指着陆贞说,“你,坐下!”丹娘憋着笑,知道杜司仪虽然表情冷淡,却是为姐姐好,她赶紧走出殿外,帮两人关好门。
杜司仪神色复杂地看着陆贞,开口说道:“司宝司查账的法子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看陆贞点了点头,她阴阴一笑,道,“恩威并施,各个击破,精心收买,预留后手——看不出来,你陆贞还真是一个挺会算计的高手啊。”
陆贞看她越说越不对,连忙分辩道:“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有意要……”
杜司仪却冷笑一声,一双眼睛没有什么感情地看向她,“着什么急啊,我这是在夸你。”
陆贞一时不明所以,只能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她。杜司仪冷冷地说道:“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北齐立朝以来,虽然有几十位女官,但真正能做到去前朝和男臣们一起上朝议事的却只有前朝四品女史谢灵环一人?”
陆贞试探性地说:“因为,因为谢大人是陈留谢家的嫡女?”
杜司仪嗤笑一声,说:“错!是因为其他女官没有本事,眼光总放在内宫里,这些人当然只配管管胭脂水粉!我朝建立女官制度,不是要提拔几个高级宫女,而是真正想找到女子中能为国效力的英才!可本座放眼宫中的女官,不是只知道跟着王、娄两人趋炎附势,就是只懂得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只有你,不但有几分聪慧,还耐得住性子,手段也算精明狠辣,是个值得栽培的好料子!”
陆贞听到最后一句又不太对味,赶紧说:“大人我不是那种狠辣……”
杜司仪却一摆手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这是在夸你!狠辣有什么不好?为官之道,你不狠,别人就会对你更狠!诸葛孔明是贤相不?他设计谋害周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西汉的萧何是贤臣不?可韩信最后还是死在他手里!古往今来,哪个坐到高位的人,手里是干净的?陆贞,我瞧你今天在司宝司做的,就挺有点雷霆手段,所以,从今往后,我想好好地教教你,只要你肯跟着我好好学,保你五年之内,能和娄青蔷她们平起平坐!”灯光照在杜司仪枯瘦的身体上,形同鬼魅,只有那一张脸,在说到这时,才眉飞色舞。
陆贞无奈地说:“大人您真的误会了,我没那么多的想法。”
杜司仪却笑了,“哦?真的吗?”她慢慢站起身,走近陆贞,“那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不过陆贞,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真的不想有朝一日成为后宫第一人?你真的不想能够在朝堂上,压那些男人们一头,率性地谈论朝政?”杜司仪此生身陷病中,再也无法实现理想,人生中遇到一个陆贞能帮自己实现满心里的抱负,她不禁将自己的心思流露了一二分。
她也不待陆贞多说什么,狂笑着说:“陆贞,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懂你,哈哈哈……”她一边大笑一边往青镜殿的门外走去。
陆贞愣在了原地。这是杜司仪曾经最想做的事吧?可惜造化弄人……
休养了这一日,第二天一大早,陆贞又神采奕奕地回了司宝司,待宫女们都到齐了,这才开始发放黄金。陆贞说:“前天查账的时候我许诺的赏金,已经发给大家了,希望大家以后再接再厉,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人人都喜气盈盈地拿着赏赐,这大人赏罚分明,每个人都心服得很,齐声称是。
陆贞又点了点头说:“新年马上就要到了,尚侍大人刚才特意派人来吩咐过我们,到时候宫里祭天、庆春、赏赐,都少了不了我们司宝司,还请大家打起精神,切勿出错。”
玲珑连忙上前说道:“请大人放心,奴婢已经按宫中常例安排好了一切,不过,今年是皇上登基的元年,还请大人……”
一时间各项事务都井井有条地开展下去,待到下午,营造部的宫女们也送来了之前司宝司要求的物品,玲珑这才回报陆贞道:“营造部的人紧紧地赶,总算把账上差的东西都补得差不多了。有些东西太费时间,我就索性在宫外买了。”
陆贞看她办事果然得力,自己昏迷这一天,各项后续工作都做得有条不紊,她赞许地说道:“没关系。箱子里面剩的那些珠宝,你要找个稳妥的地方收起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上。”
玲珑心悦诚服,“是,还是大人你想得周到……”
这个工夫,阮娘进了司宝司大殿,高声叫道:“司宝司接旨。”
两人连忙跪下,只听阮娘冷冷地说:“元旦将至,后宫理应整肃一新。着户部郎官协同内侍局清查六司账目,以正宫纪。钦此!”
两人的身子都为之一震,口中道:“遵旨。”不禁对望了一眼,眼中神情复杂至极。
阮娘以为陆贞是心虚了,心想,这次你还不死无葬身之地,也亏尚仪想出的这好计策,她口里冷笑着,“陆大人上任已经好几天了,这司宝司的事,想必都理清了吧?限你在两个时辰之内,把所有的账册都清理好,马上交到内侍局正堂,少一本,唯你是问!”
玲珑上前一步,冷冷回道:“这就不用阮姑姑您担心了,咱们司宝司的所有账册都整整齐齐,您现在就可以带回去。”她心里却是擦了一把冷汗,若不是几日前跟着陆贞整理完账册,这次自己可真是翻不了身了!宫里处罚犯错宫女的手段,想一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陆贞看阮娘这番表情,心里一片通透——王尚仪始终没死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她心里叹了口气,陆贞啊陆贞,这次你是侥幸又逃过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5-23 20:55
第27章:醋坛
于是,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六司查账工作,在娄尚侍不在宫中的时候展开了,新一轮斗争在开春之前正式拉开了帷幕。
司计司查出了一万多两黄金的亏空,司膳司等其他各司都有亏空——宫中的事,人人都心知肚明,账面上的事总会有一些手脚,方便下面的人私吞。王尚仪本来打好了如意算盘,却没想到司宝司什么漏子都没有,反而在查过司宝司三遍账以后,连户部的老户官都开始夸赞起陆贞管理的司宝司账目分明,极其难得。
娄尚侍回宫后才知道这一切,气得火冒三丈。可是事情都发生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尚仪砍自己的手足,幸好陆贞给她撑了脸面,她为陆贞求赏的折子赶紧递到了皇上的手里,只盼着皇上下旨夸奖陆贞,自己就算是功过相抵。王尚仪再怎么折腾,也伤不了自己宫里的根基。
果然,过了一日,孝昭帝龙心大悦,将陆贞召来昭阳殿。偌大的宫殿里回荡着元福宣读旨意的声音,“掌珍陆贞,行事明敏,特赐宝带两条,黄金五十两。以示褒奖。钦此。”
陆贞跪倒在地,“谢皇上恩典。”
孝昭帝连忙出声道:“快起来吧。没想到陆贞你不仅是制瓷高手,管起事来也是像模像样!”
陆贞站起身,低着头说:“皇上过奖了,陆贞不过是在做自己分内的事情。”
孝昭帝这才笑着说到正题上,“好了好了,不用谦虚了,咱们说正事。上次你烧的那只白瓷净瓶,朕已经送给母后了,母后看了特别高兴,还说要重重赏你!可朕还想要几件别的东西,你能帮朕做出来吗?”
陆贞严肃地回答:“陛下尽管吩咐。”
孝昭帝又说:“我倒是想跟你好好说一说,只是现在工部的人还在外面等着跟朕回话。这样吧,你跟着元福到偏殿去,待会儿有人会把朕想要的东西告诉你。”他招了招手,元福上前带着陆贞往偏殿走去。一路送进了门,元福方正礼说道:“您请在这儿稍坐,那位大人马上就来。”
陆贞连忙回礼,“有劳元福公公。”待元福一路走远,陆贞这才发现,偏殿虽然不大,但奇怪的是一个宫女和内监都没有,她警觉地回转身,站在自己身后那人,竟然是高展。这实在难以预想,她不禁脱口而出,“啊,怎么是你?”
高展上前一步解释道:“不是我,唉,不是我故意安排的。你一定得相信我,我也是刚刚才被别人叫过来……”
陆贞淡淡地说:“嗯,我相信你。”高展没想到她这么平静,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盯着她。陆贞看他只是看自己,心跳顿时又加快了,只是回想往日,实在难平,只有把头转到了一边,当作没有看到他。
半天,高展才说:“你,最近还好吗?”
陆贞尴尬地回答:“挺好的,你呢?”
高展又说:“我也还行,宫里宫外的事都挺忙。”
陆贞言不由衷地接着说:“那就好。”几句对话下来,和陌生人无异,再没客气话多讲,两人又沉默片刻。
陆贞方开口说:“我现在是司宝司的掌珍了。”
高展说:“恭喜你,邸报上有你晋升的消息,我看过了。”陆贞狠了狠心,自己还是应该早点离开这里,便开口公事公办地问他:“那,皇上到底想要什么白瓷?”
高展答道:“一套水洗,再加一套茶具就好了。”陆贞眼睛看向了一旁,“嗯,我记下来了,我回去就安排。”空气里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高展这才开口,“对了,你做的白瓷,很漂亮。”
陆贞客气地说:“谢谢。”
高展又说:“上次你还说要教我烧瓷,没想到你真的在宫里成功了,还是前所未有的白瓷。”
陆贞愣了愣,想起从前说过的话,心头一酸,软了心肠说:“你喜欢的话,这次我也帮你做几个。”
高展又说:“不会太麻烦你吧?”陆贞看他这么客气,心里更为酸楚,说道:“不会的,也就是顺手的事,你喜欢什么?花瓶、杯盏还是水洗?”
高展温柔地看着她,“都好。其实你最早烧的那只净瓶就挺好看,可惜,这全天下头一件白瓷,却被太后拿走了。”陆贞的目光和他对上,脸上一红,想都没想就说:“那只净瓶,不是第一件!”
她从袖子里取出那只荷包,塞到高展的手里,“这个才是。这东西小,比净瓶还先烧出来,所以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件白瓷!”
说完了话,她又顿觉自己多情起来,脸上火辣辣的,赶紧抬脚往外走。高展连忙去追她,刚走出殿外,就看到一队宫女经过,也不知为何,他躲到了一边,直到宫女们都走远了,才出来。但陆贞早就不知所踪了,他只能回了昭阳殿,打开了那只荷包,手掌中一只小小的白虎栩栩如生,灵性十足。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起自己曾经告诉陆贞长姐叫自己白虎儿,耳边仿佛也传来了陆贞温柔地叫着自己,“阿展,阿展……”
他不禁潸然泪下,将冰凉的嘴唇凑在了白虎上。
陆贞一路回了司宝司,才进了正殿,只见大宫女们都站成了一排,显然是在等她,看她进了门,一排人都跪在了地上,“谢大人恩德!”
陆贞赶紧拉她们起身,“快起来,怎么突然给我行这么大的礼?”
玲珑连忙说道:“刚才已经有内监大人过来宣过旨,我们司宝司上下,每人都加饷三成!”
陆贞恍然大悟,“哦,难怪元寿公公刚才说还会有恩旨。大家不用谢我,这是皇上对大家的奖赏。”
玲珑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如果不是大人您有先见之明,提前逼着我们把账目查清,只怕我们也会跟司计司那边的大宫女一样,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关起来!”回想今天一早那一幕,真是惨不忍睹,玲珑再也说不下去。
琳琅又说:“大人,您的救命之恩,奴婢们记在心里,从今往后,水里火里,我们都跟定您了!”
陆贞一早就去了昭阳殿,并不清楚,现在听说死了人,吃惊地问:“怎么还会死人?”
玲珑心有戚戚然地说:“查出的亏空太多,贵妃娘娘大怒,下令要严惩,司膳司的那几个宫女都跳了水,司计司的齐掌簿昨晚也偷偷上了吊。”
陆贞呆住了,“上吊了?上次晋升仪式我还见过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寒风吹过,冷入骨髓,生与死只在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高展的脸,自己还和他闹什么呢!如果自己明天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他,自己会不会后悔?其实自己一直都在后悔吧,后悔没有和他多说几句话,她是多么想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他啊!
她来回思虑,匆匆回了青镜殿,丹娘看她走进来,上前迎道:“姐姐你回来了?那边的事忙吗?哎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呀?”
陆贞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吹了点风。”她又看了看丹娘,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丹娘,你能帮我跟元禄传个话吗?就说我想见见他。”
丹娘喜出望外,“没问题,我这就去!”她看丹娘走远,这才去了内侍局找朱少监去烧皇上要的东西。
入了夜,高展悄手悄脚地从青镜殿的一方墙上一跃而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站在庭院里披着披风的陆贞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忠叔刚才才找到我……”
陆贞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关系,我也没等多久。”
高展看她一脸灰败,关切地上前一步问她:“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是不是生病了?”
陆贞又摇了摇头,“我没病,我只是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高展一愣,站在她身边说:“你说。”
陆贞想了想,问道:“如果那天,在太液池边,没有别的人,你会不会收下我的腰带?”她之前一直认定高展是在找借口,但今日之事,让她再次领教了宫规之严,宫女若是和侍卫相交被发现,将是死路一条,心里早就为高展说过话——他其实是为了保护我呀。
现在她忐忑不安地等着高展的回答,他却什么话都没说,解开了自己的外袍——那根绑在他腰间的腰带,赫然是自己亲手所绣,后来又扔进池里的那条!她的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心里一个声音喜悦地大声嚷嚷着:他没骗我,他没骗我,我真傻……
高展抬头温柔地看向她,“这就是答案。”
眼泪越流越多,她吸了吸鼻子说:“那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这句话听在高展耳中,比千万句情话还要动听,他伸手将陆贞搂在怀里,“傻姑娘,那天本来就是我不对。”又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住了她,一时间庭院里春意盎然,处处暖意。
不远处的假山后,丹娘和元禄兴奋地互相看着,丹娘伸手说道:“我说他们今晚有戏吧!快点快点,愿赌服输,拿钱出来!”
元禄只能一脸痛苦地摸出了钱袋,“哎哟喂,你还当真了啊?”很快钱袋就被丹娘一把抢走了。
元禄着急地嚷嚷:“哎,你怎么能全抢走啊?”
丹娘却满不在乎地说:“忠叔说了,你这个人手里一有闲钱就爱赌,与其输给别人,还不如都给我呢。乖啊,等姐姐我明儿心情好了,也给你买几只果子吃!”说完大摇大摆地走远了,元禄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
陆贞和高展回了房间,两人温存了许久,高展低头问怀里的陆贞:“怎么突然就不生我气了?”
陆贞害怕地说:“今天我知道了一些事,突然觉得这宫里好大,好冷。自从当了女官,好多人都过来讨好我、效忠我、奉承我,可除了杨姑姑和你,我谁也不敢相信。”
高展看她说得怪可怜的,紧紧地搂住了她。
陆贞又说:“原本我也很生你的气,可后来我想通了,咱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儿,你根本就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那天晚上你那么说话,肯定是因为有其他的顾忌,你一直都对我那么好,我不该因为一时气昏了头,就对你那样……”
高展连忙伸手去掩住她的嘴,“别说了,我也是个傻子,如果我知道你送我腰带是那个意思,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肯定会接过来的。”
陆贞脸红红地说:“你不许嫌我绣得不好。”两人和好如初,高展又忍不住逗她,“我是不嫌,可忠叔那天说了,这是哪家姑娘的女红啊,差得都没边了,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陆贞又气又羞,伸手去拉他腰上的腰带,赌气说道:“那你解下来还给我。”
高展一边阻止她,一边调侃她,“这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你这么着急要解我衣裳,到底想做什么啊?”
陆贞这下彻底急了,“你,你又胡说。”他几句轻薄话一说,自己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高展继续笑着说:“你放心,我对忠叔说了,这样的姑娘,要嫁给别人,肯定是个祸害,所以我也只有勉为其难,把她给收下了。”
陆贞一愣,“啊,你真这么说了?”
高展将她两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正色看着她,“阿贞,自打我把玉佩给你的那一天起,就没把你当外人。我原来是不太懂腰带的事,可你也该知道,我们北齐男人的玉佩,也不是随随便便送人的。”
陆贞心里甜蜜,嘴巴却很硬,“那……那我怎么知道你有多少块玉佩,说不定你们高家有几十块,这个人送一块,那个人送一块。”
高展从怀里摸出那只白虎,“你说错了,它和你送给我的白虎一样,都是天下无双的。”
陆贞继续撑着说:“这可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啊,我就是随便那么捏了一块泥,往窑里一扔,当时也不知道能碰巧烧出白瓷来……”她话刚说到这里,就看到高展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连忙绕开话题,“不过,要是没有你那天突然闯到这儿来,我也不会误打误撞地发现白瓷的奥秘……”
高展得意地说:“哦,那我可是立了大功……那不行,我得收点利息。”他趁陆贞没回过神,又凑上前去亲她。陆贞赶紧推开他,“别胡闹了!”
高展委屈地说:“这哪叫胡闹?总归有一天,你是要做我们高家的媳妇儿的……”
陆贞突然正色说道:“阿展,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高展看她一下严肃起来,也坐正了身子,说:“好,你说。”
陆贞想起之前杨姑姑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己虽然没求过高展,难以保证他会不会瞒着自己出手,官籍的事就是先例,她缓缓开口道:“你和我,虽然现在已经是这样,但是我希望,我在宫里的任何事,都请你不要插手。我家的事情,你已经全都知道了吧?我不甘心我爹冤死,更不甘心一辈子背着私生女的名头生活——只要做到六品女官,我就能请大理寺重审这个案子,洗清我身上的脏水。阿展,我知道你和皇上关系很好,家里又是名门,说不定只要你稍稍动下手指,我就可以立刻青云直上。之前你好几次帮我助我,我都看在眼里,可唯独这件事,我想凭着自己的本事解决。”
高展看她一脸的担心,笑着安慰她,“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有能耐。我虽然也姓高,但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侍卫。皇上愿意帮我,也只是看在我是太子贴身侍卫的分上。再说,我在宫里都自顾不暇,哪还能有什么余力去帮你呢?”他心中却大为折服,若不是陆贞这些可贵的品质,自己也不会视她为瑰宝。
陆贞嗯了一声,又开始为他担心,“是不是你后娘又想法害你了?”
高展随口混着说:“嗯,她还是老样子,前阵子因为我查了家里的账,她老大不高兴,想方设法地把我的私房银子拿走了不少。”
陆贞又急了,“那怎么行?你在宫里做事,平常人情交际,手里没点钱会很难办的!嗯,要不然这样,你索性筹点银子捐个官做外任,这样就不用老待在宫里,还可以名言正顺地和你后娘分家,以后就不用再担心她贪图你银子了!”
高展看着她,笑着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捐官要好几百两黄金,我可没那个钱!”
陆贞红着脸坚定地说:“我帮你一起攒!皇上前些天赐了我一些黄金,加上以前我攒下的,也有不少了。嗯,以后你少和别人出去喝酒,那些酒馆最花钱了!”
高展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个小管家婆!”
陆贞气得捶了他一下,又不敢捶得太重怕弄疼了他,嗔怒道:“讨厌!”眼里却满是情意,哪有半点讨厌的意思。
高展想了想又说:“可我现在还不想离开宫里,当侍卫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经常见到你。”
虽然知道他会这么说,陆贞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低下头小声说:“那……也比不上你前程重要啊。要不然,你捐个羽林军的小官当也行,那也能经常入宫的。”
两人一直说话到夜深人静,陆贞才悄悄地把高展送出了青镜殿,眼看他要走出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好了,你快走吧。”
高展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着说:“那么害怕干吗?”
陆贞一脸的担忧,“要被人看到我和你这样,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就算你认识皇上,可还有太后和贵妃呢。”
高展失神地看着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这些。”
陆贞赶着他,“你就别说大话了,快走吧。”虽然和他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怎么都不能不为两人的将来着想。
高展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帮她把几缕被风吹乱了的发丝别到了耳后,“你自己小心些。”
陆贞不舍地说:“我知道了,嗯……阿展,还有一件事。”
她看高展疑惑地看向了自己,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以后,发生任何事情,都请跟我直说,千万不要骗我。上次在太液池你那样说我,虽然明明是假的,可现在我想起来,还是很伤心。”
她抬起头看向高展,话里带着酸楚,“就算你一定得说假话,也至少给我一个暗示,要不摸摸眉毛,要不摇摇手指。我这个人很傻,你说什么我一定都会相信,所以,就算你要骗我,也让我知道,好不好?”
高展心中一酸,知道上次自己伤她甚重,十分心痛,“好的,以后就算我要说假话,也会先摸摸眉毛……阿贞,对不起……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伤心了,其实,我……”
他话还没说完,两人就听到耳边一阵响声,不禁心惊,陆贞推了他一把,“你快走吧!”
高展匆匆走了,陆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由得都痴了。
第二日一早,朱少监就给陆贞送来了烧好的白瓷。陆贞收好了便一路去了昭阳殿,元寿传了话后,很快就引陆贞去了偏殿。
孝昭帝看陆贞跪倒在了地上,高兴地说:“平身平身。朕早就盼着你的白瓷了,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从篮子中取出一件件烧好的白瓷,放在御案上,孝昭帝一件件拿起欣赏,由衷感叹,“果真是莹白如玉,举世无双!”
他看了一会儿,又如梦初醒般地吩咐元福道:“元福,你先出去,给朕好好看着门,别让任何人进来,朕有重要的事和陆姑娘商量。”
元福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门,关好了门后,又趴在了门上偷听对话。
隐隐约约地只听到皇上说:“朕老是搞不懂你们女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贵妃也老爱生朕的气,可不管朕怎么赔小心,她就是……”
元福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不再偷听了,一路走到外面的走廊上看守着。一个内监走过来,赔着笑说:“大总管,那里头的,是哪个宫的啊?”
元福立刻板起脸来,“少管闲事。”
那内监仍是笑着没轻没重地说:“这哪算闲事?皇上登基这么久了,除了贵妃娘娘,就没跟哪个妃子说过几回话,今儿难得这位美人哄得他那么高兴……”
元福的脸色一变,没理他,赶紧上前,“给贵妃娘娘请安!”来人和陆贞有七分相似,只是容貌更为艳丽,让人移不开眼。此时她一脸的愤怒,气势甚为凌人。不知何故萧贵妃在这时来了昭阳殿,元福心想,只怕是有多嘴的人传了消息,萧贵妃已经开口,“皇上跟哪位美人在里面谈心啊?”
元福心里一凛,“没……没跟哪位美人,只是内侍局的一位女官,给皇上送瓷器过来。”
萧贵妃不相信地看着他,冷冷地说:“哦?那本宫也想瞧一瞧。”
元福硬着头皮拦着她,“娘娘请止步,皇上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
萧贵妃冷着一张脸,直看得元寿再也不敢抬头,才吐出一个字,“滚!”她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偏殿,哐当一声重重推开了门。
只见一男一女拿着瓷器凑得极近,那男人,正是孝昭帝!
孝昭帝大惊失色,眼前之人正是他心爱的萧观音,他看观音一脸怒色,料想她是误解了自己,镇定了情绪,笑着对她说:“观音,你怎么来了?快过来看看,这套新烧的白瓷,你肯定喜欢!”
萧贵妃却冷冷地说:“臣妾可没有皇上那般雅兴!”径自走到陆贞身边看着她,“你是哪个司的?”
陆贞伏在地上小声回答:“奴婢司宝司掌珍陆贞,拜见贵妃娘娘!”
萧贵妃用两只手指抬起她的脸,果不其然,这人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她一怔,继而勃然大怒,“哟,太后这回居然找了个这么像我的人来,还真让她费心了!”也没待陆贞多说两句,她的另一只手就上前用力扇了陆贞两个巴掌,“未奉本宫旨意就私闯昭阳殿,你好大的胆子!”
孝昭帝吃惊地说:“观音,你这是干什么?”
萧贵妃看他这么维护这女人,更加有气,冷冷地看着他,“臣妾执掌后宫凤印,现在想要教训手下一个女官,莫非皇上您连这权也要夺了?”
孝昭帝的身子不禁往后缩了一缩,声音也小了一些,赔着笑容说:“观音你误会了,她不是私闯昭阳殿,朕托她烧了一些白瓷,今天她是给朕送瓷器来的。”
萧贵妃却不大信他,拖长声音说:“只是送瓷器?”
孝昭帝有点不大确定地说:“还顺便聊了些鉴赏瓷器的心得。”
这一来萧贵妃更加不相信他说的话,便说:“既然是在聊天,那为何要紧锁殿门,还让元福在外面守着,连臣妾都不许进来!皇上,你当臣妾是傻子吗?”
孝昭帝看观音更加误会自己,着急辩解,“不是,她是阿……哎,总之,朕真的没有和她……”
陆贞看这两人越说越火冒三丈,低着头解释道:“贵妃娘娘明鉴,奴婢只是一个小小女官,绝无攀龙附凤之心……”
她一开口,萧贵妃更看她不顺眼,顺手拿起一个瓷器重重扔到她面前,瓷器摔得粉碎,飞起的碎片一下将陆贞的脸划得鲜血直流。孝昭帝鼓起勇气查看陆贞伤口,“你没事吧?”他随手捞起自己的龙袍一角按在了陆贞的伤口上,气愤地看着萧观音,“观音,你别胡闹了!”
陆贞急于为自己洗脱嫌疑,委屈地说:“娘娘,您不能误会皇上,皇上刚才还跟我说……”
她一句没有说完,就被萧贵妃怒不可遏地阻止了话头,“都你啊我啊的了,你们还在骗人!”她转头厉声道:“来人啊,把这个胆敢勾引皇上的贱人给我拉出去,活活打死!”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犹豫了一下,始终不敢上前。
孝昭帝看萧观音又要随便处死人了,若是其他的妃子那也罢了,可是陆贞……他急急地说:“观音!你实在太过分了!我跟陆贞清清白白,可你动不动就出手伤人,哪像个贵妃的样子?”
萧贵妃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何况眼前这一幕郎情妾意在自己面前演着呢,哪还有假?她看向了孝昭帝,“我不像贵妃?是我打了她,你伤心了吧?高演,你当年口口声声对天发誓,说今生只娶我一人。结果自从你当了皇帝,左一个妃子,右一个美人地抬进宫!好,这些我都忍了,可今天你实在太过分了,居然大白天,就拉着女官在昭阳殿白日宣淫!”
陆贞脸都白了——这话要是传出去,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吗?急急说道:“娘娘!您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孝昭帝又气又怒,“观音,朕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赵丽嫔是怎么死的?徐充媛是怎么疯的?朕有说过一个字吗?可陆贞和朕根本就没有任何苟且之事,你还如此肆意妄为,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萧贵妃看平日里从不逆自己意的孝昭帝今日为了一个陆贞三番四次地和自己争辩,更欲杀陆贞而后快,“你还有脸说?当年明明是你先了骗我!呵,什么凤印,什么代行皇后之职,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高演,我今天就是要杀这个陆贞,你又能怎样?”她一跺脚,从墙上取下一柄宝剑,就向陆贞刺去。
这一幕让几个人都惊呆了,孝昭帝气急攻心,大声咳嗽起来,一旁的元福见势不妙,上前一把抱住萧贵妃,看着陆贞喊道:“陆大人,你快走,快走!”
陆贞这才反应过来,仓皇从昭阳殿里逃离。
岂料她才奔到殿外,萧贵妃却已追了出来,大声吩咐着外面的侍卫,“你们给我抓住她!”
侍卫们看贵妃吩咐下来,哪敢有误,没几下就抓住了陆贞押到了台阶下跪下,萧贵妃恨恨地下令,“司宝司掌珍陆贞,品性不良,未奉诏即擅闯昭阳殿,意图勾引皇上,为正宫规,立赐杖毙!”
陆贞大声叫冤,“娘娘,我冤枉!我没罪啊!”
萧贵妃却不屑地看着她,“本宫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拖下去!”
侍卫们不敢停手,赶紧来拖陆贞,就在这时,孝昭帝也赶了出来,喝止道:“都给朕住手!”
他被元寿一路扶了出来,虚弱地看着萧观音,“观音,不管你信与不信,朕和陆贞,的确清清白白,如果你一定要杀了她,就先把朕给杀了吧。”
萧贵妃呆住了,愣在原地看着孝昭帝一路走下台阶扶起了陆贞,“对不起,今天让你受委屈了,你暂时先回去休养,朕以后再给你慢慢赔礼。”
他说完这一番话,已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元福赶紧说:“皇上,您该进药了。”孝昭帝点了点头,又看着侍卫,“元喜,传肩舆来,替朕送陆贞回去。”他担心自己一走,萧观音又要杀死陆贞。
他看着陆贞跟着内监慢慢走远,这才放心地在元福的搀扶下回了殿内。夕阳西下,照在殿外的萧贵妃身上,人群已经渐渐退去,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殿内,两行清泪从脸颊边缓缓流下,冷风吹来,冻得一张脸冰凉冰凉,只是握紧了拳头,良久才回了自己的殿里。
没过多久,陆贞被萧贵妃嫉妒打破了头的事情就在宫内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贵妃是如何要处死陆贞,皇上又是如何来维护,这在宫里可是一件极大的新鲜事,自打皇上登基以来,但凡稍微得宠幸一点的嫔妃都会被萧贵妃千方百计地弄死。皇上宠爱贵妃众人皆知,从不会和贵妃置气,这次却为了一个女官和贵妃唱起了对台戏,人人都认定了这陆贞迟早有一日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说不定有一天还能分萧贵妃的宠。一时之间,羡慕的人不少,嫉妒的人更多。
娄尚侍很快就来了司宝司,一路进了陆贞的房间,仔细查看着她的伤口,半天才说:“唉,贵妃娘娘怎么老是这么心狠?”陆贞只是低着头流泪,娄尚侍又取出随身携带的膏药帮她涂上,“她以前也这么打过我,还好太后娘娘赐下的雪蟾膏还剩下一点,我顺手给你带过来,比太医院配的那些管用。你记着,每天擦三次,唉,女人的脸,就是女人的命呀。”
陆贞感激地看着她,“谢谢尚侍大人。”
娄尚侍又装作不经意地说:“唉,这贵妃娘娘也实在太不能容人了,就算你和她长得有些相似,那也怨不得你啊。早知道,我就不该鼓励你考这个女官,还不如平平安安待在青镜殿,也不会遭这个罪。”
陆贞低下头伤感地说:“大人对我的好,我都记着。”
娄尚侍又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你可千万别记恨贵妃娘娘,在这宫里,想要活下去,就别跟她作对。过两天伤好了,你一定得装着什么事都没有,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大家才不会看轻你。”
陆贞不甘地抬起头,又低下头说道:“谢大人教诲。”
娄尚侍看她这番形态,心里窃喜自己挑拨有功,这才满意地从司宝司离开。
过了一会儿,丹娘也来了,递给了陆贞一朵小黄花,陆贞愣愣地看着它,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哑着嗓子对丹娘说:“你告诉他,我这儿一切都好。”她小心地将花别在了自己的发间,又想用粉掩盖一下自己青肿的额头,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休养了一日,宫里传得更加夸张,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事后诸葛亮,恍然大悟说难怪陆贞进宫不到一年就考取了女官,原来是皇上想暗度陈仓。第二天再去司宝司,还在门外就听到琳琅的声音,“昨天那事,你知道了吧?”玲珑紧跟着又说:“谁不知道?那么大的动静,各宫都传遍了。”琳琅又说:“想不到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居然敢招惹贵妃……”
陆贞听不下去了,走进门里,顿时,满院子的宫女都看着她不敢再说话了,陆贞淡淡说道:“这两天我不在,司里的各项事务进行得如何了?”
玲珑连忙上前答道:“大人放心,新年各宫所需要的贺岁锞子,奴婢已经安排人铸好了。内府局新交了一批金器过来,我们也全数入了库。对了,上面来人通知,说明日各司女官都要到仁寿殿汇齐,和太后、贵妃一起商议元旦正日祭天的事……”
她一边小心说着,一边看着陆贞,陆贞却一脸平静,和她边商议边走进了正殿,只剩下一行宫女目瞪口呆地站在庭院里看着她的背影,琳琅不禁感慨道:“这样子都能扛得住,咱们这个陆掌珍,还真不是一般人。”
过了没多久,元福匆匆又来了,一进门就给了陆贞皇上的旨意,“这是皇上赐给你的两粒明珠,也是贵妃娘娘亲自从今年的贡品中挑出来的。那天的事,贵妃娘娘也觉得很抱歉,她也是一时心急……”
陆贞淡淡地笑着看他,“谢皇上和贵妃娘娘赏赐,请元福公公转告皇上,那天的事,陆贞早就已经忘记了。”元福看陆贞识礼,这才放心地笑道:“陆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一路在陆贞的陪同下出了司宝司。
陆贞回了殿里,这才收了笑容,看了看桌上那两颗明珠,嘴角不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随手拿起就扔进了一旁的笔筒里。
过了几日,就到了仁寿殿商议元旦庆天的事。女官们都站在堂下,陆贞站在了最末端,堂上娄太后和萧贵妃为了谁主持庆天大典已经争得不可开交,娄太后说不过萧贵妃,愤愤道:“哼,哀家这就叫礼部尚书过来,问他到底收了你多少黄金?”
萧贵妃讥讽地看着她,“太后娘娘,这种话,可不能胡说。不过您也说得没错,这主祭之人自然是要由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来担当。臣妾未嫁之前,是南梁的公主!哦,莫非太后娘娘认为,您那位当过贱民的祖父才叫做尊贵?”她的人生,已经被面前的这个女人给毁了,本来她是要嫁给高湛,却被娄太后安排嫁给了高演,就因为高演喜欢她,从她入宫起,就一心一意要和面前的这个女人作对。
娄太后果然被她激怒了,拍案而起,“萧观音,你太放肆了!”一旁的娄尚侍连忙扶住了她。
萧贵妃却心里极快,嘴上淡淡地说:“臣妾绝对没有那个心思,娄氏一族是我朝重臣,娄家先辈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德北齐人人赞颂,谁人不知?”她胜券在握地看着娄太后,也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太后娘娘,我看您年事已高,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好好在宫里歇着吧。这祭天的事,臣妾一定会帮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她转身就从堂上趾高气扬地往外走去,只是在经过陆贞的时候停了一停,看了她一眼,没想到陆贞也倔犟地对她看了回去,两人正在对峙时,身边传来娄尚侍惊恐的叫声,“太后,您怎么样了?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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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6
第28章:太子
司宝司很快收到太后传来的旨意,要取宝库里一套十二金步摇出席大典,陆贞在玲珑的带领下很快就将步摇从珠宝盒里取出查看,只见金碧辉煌,处处夺目。
玲珑在一旁解释道:“这可是我们库里最宝贝的东西了,听说当年开国的赵皇后特地请了十二位宫外的巧匠,用了无数的黄金和宝石,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做好!因为实在太贵重,她每年也只是在祭天的时候才舍得戴。郁皇后驾崩之后,这套金步摇就收在库里,再也没见过天日。”
陆贞疑惑道:“郁皇后?那现在的太后娘娘呢?”
玲珑又说:“太后娘娘不是先皇的元配皇后,郁皇后驾崩后她才扶正。这套步摇,听说是只有元后才能用的。”
陆贞点了点头,方说:“那太后娘娘这次指名要这套步摇,怕也是想凭着它在祭天大典上压贵妃一头吧。”
玲珑说:“可不是吗?”
陆贞叹着气,“不管她们怎么斗,咱们把这套步摇交上去也就完了。”就在这时,琳琅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一脸的惊慌,“大人,含光殿那边有人来传旨。”
一行人赶紧回了正殿,只见阮娘等候在堂上,看到陆贞来了,即刻便宣旨道:“奉贵妃娘娘谕旨,令司宝司将镇国十二金步摇交我带回含光殿。”
陆贞和玲珑不由得愣在了当场,陆贞赶紧问向阮娘:“敢问阮姑姑,这套步摇,贵妃娘娘是不是想用在元旦的祭天大典上?”
阮娘不耐烦地说:“问那么多做什么?”
玲珑急道:“可是太后娘娘她已经……”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陆贞已经看到了阮娘面上流露出一丝嘲笑,她恍然大悟,赶紧喝止玲珑,“住口!”
陆贞看玲珑不解地看着自己,但她好歹没有说下去,这才强笑着看向阮娘,“阮姑姑,玲珑她不知轻重,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娘娘要这套十二金步摇,我们司宝司本应立即奉上。但这套步摇是黄金所制,毕竟已经在库里已经收藏了好几十年了,光泽肯定不比从前。如果现在就交给您,恐怕娘娘在祭天大典戴出来也不太好看。要不,我马上让人翻新一下,过两天再给你送来。”
阮娘想了想,方说:“好吧,谅你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前脚才走,后面两人都吓出了一声冷汗,玲珑问陆贞道:“大人,你真的把这套步摇交给含光殿?”
陆贞苦笑着说:“萧贵妃摆明了就是故意为难我,不交,她会治我罪;交了,太后也肯定不会放过我。”
玲珑迟疑了下,还是问道:“那当时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阮娘,就说太后娘娘已经要了这套步摇?”
陆贞摇着头说:“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就是用一尊大佛去压另一尊大佛。”
玲珑又说:“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还是请皇上……”她一句话才说完,看见陆贞的眼神,自知不妥,就住了口。
陆贞想起一事,又不大确定地问玲珑:“我记得前些日子我们查账的时候,库里还有一顶累金的凤冠?”
玲珑说:“有是有,不过那可是北魏时候留下来的东西了。”
得到肯定,陆贞有了打算,立刻吩咐玲珑,“你马上拿出来,让营造部的人赶紧重新修饰一下。另外,赶紧把这步摇埋到土里去,过六个时辰再挖出来给我。”
入夜,陆贞带着凤冠和步摇就去了仁寿殿见太后,先是将这两样都拿给了太后,只见凤冠在灯火下仍发出明亮的光芒,更加将那步摇衬得暗淡无光。
陆贞看太后皱着眉,大着胆子说:“太后娘娘容禀,陆贞今夜私自求见,就是想冒昧建言——这套镇国十二步摇,虽然名声在外,但戴起来,其实效果也相当平常。”
陆贞看太后落在步摇上的目光果然是不满意,继续说道:“可这套凤冠就不一样了,太后戴上,一定是庄严肃穆,华贵无比。”
娄太后拿起那凤冠摸了摸,“这金丝编得倒还是不错,可你忘了,在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才有资格戴上凤冠。”
陆贞看太后有了松动,赶紧说:“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并不是本朝皇后的凤冠,所以,您就算戴上也是无妨。”娄太后被她话果然吸引住了,陆贞又继续说道:“这顶凤冠,是北魏冯太后当年垂帘听政时常戴的,北魏是鲜卑族最为强盛的王朝,冯太后临朝称制十余年,更是天下人无不敬佩的女英雄。我北齐疆土,约有一半得自北魏,朝中不少老臣,也都是鲜卑旧将……”
这话特别得娄太后的心意,她拿起凤冠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又说:“如果祭天之时,哀家戴上了这顶凤冠,那些北魏老臣一定会对哀家心悦诚服!”想到那日必然压过萧观音一截,她越想越是得意。
陆贞恭谨地奉承道:“诚如太后娘娘所愿。”
娄太后却想知道陆贞为何要向自己推荐这凤冠,问她:“这凤冠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陆贞早已想到她生性多疑,一定会问自己,此时回答得天衣无缝,“奴婢听说太后娘娘是鲜卑人。”
娄太后果然相信了,心想这陆贞果然聪明,又心细,难怪我演儿会喜欢她,笑眯眯地说:“哦,对对对,哀家想起来了,你还给哀家做过一顶有鲜卑寿字的百寿锦帐,对不对?”
陆贞故作惊喜,“太后娘娘您还记得?”心里却在这时松了一口气。
娄太后却亲热地拉陆贞坐到自己的身边,“我怎么会不记得,那只白瓷净瓶,也是你做的吧?来,陪哀家坐一坐,哀家早就想和你聊一聊了……”
两人细细密密说了好半天私话,待陆贞从仁寿殿出去,第二日,又有风言风语出去,都说太后喜欢她,陆贞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是日,元旦正日。
孝昭帝率领后宫人等,一干大臣,偕同随驾宫女侍卫,浩浩荡荡前往天坛祭祀。车如流水马如龙,沿途百姓均围着看热闹,又因为这是皇帝即位后的第一年,朝中上下都格外重视。
孝昭帝最先上香,“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敬拜皇天之祜!”
萧贵妃紧随其后,身着一袭金色凤袍,头上十二步摇随着她的步伐缓缓在发间抖动着,金光闪闪,顾盼生姿,她也上了一炷香,口中道:“薄薄之土,承天之神;兴甘风雨,庶卉百谷,莫不茂者,既安且宁。敬拜下土之灵!”
随后,孝昭帝拉住她的手走向台阶下的众臣,扬声道:“皇天后土,共祐我北齐苍生!”他二人服饰华美,加上面容姣好,实在是郎才女貌,堪称天生一对,又有谁能看出两人并不同心?众臣皆口中称颂,“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但欢呼声持续没有多久,众臣的目光都转向了另一处,顿时鸦雀无声。萧贵妃不解。却是娄太后出现在天坛一角,身着太后朝袍,头顶戴着一顶凤冠,早有老臣认出这凤冠来,有人上前一步问道:“太后娘娘,这莫不是冯太后的……”
人群中渐渐起议论之声,娄太后看一切都如自己所料,矜持地点了点头,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片刻席卷众臣,鲜卑臣子都跪倒在地,齐声道:“倍当!倍当!倍当!”
娄太后心满意足地上前牵住了孝昭帝的手,含笑示意台阶下的臣子,人人皆呼倍当,无人再注意萧贵妃,萧贵妃含怒看了娄太后一眼,低头问身边的王尚仪:“他们到底在叫什么?”
王尚仪的脸色更差,“‘倍当’在鲜卑话里,就是‘万岁’的意思。”萧贵妃一下明了,恨恨地捏紧了自己凤袍的衣角,心里暗想,好个陆贞,和我这般作对,以后有的瞧!
元旦之夜,宫里也是极为热闹,到处都是鞭炮之声。陆贞也和丹娘兴奋地站在青镜殿的走廊外看小太监们在庭院里放鞭炮,两人说起了闲话,陆贞给丹娘讲:“我虽然没去成,但听别人说,萧贵妃当时面如土色,回宫的路上,也不像原来那样耀武扬威了……”
丹娘对陆贞佩服得五体投地,咂舌道:“哎呀,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姐姐你真能干!要不,你干脆教教我,我也要跟学着当女官!”
陆贞心情极好,便取笑丹娘道:“咦,去司膳司做事,不是只要有一张嘴就够了吗?”
丹娘推了一把陆贞,“你又欺负人!”眼神落在窗台上,那上面放了一朵小黄花,丹娘又向陆贞使了个眼色,“啊,那他要来,元禄也肯定会来,我去欺负元禄去!”她一边说一边先走开,将人都先支了出去,陆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一边整理一边走进了房间,先在窗子上挂上一根黄布条,并点燃了一炷香,暗号都准备好了以后,这才略带急切地等着高展。
不一会儿高展就悄悄推门走了进来,陆贞快走几步到他身边,和他还有几步时又含羞地站住了,叫了一声,“阿展。”
她看了他一眼,低着头问他:“你怎么还在宫里,过年也不回家祭祖?”
高展却先着急地说:“今天没人去司宝司找你麻烦?”陆贞不解地摇了摇头,高展又问,“内侍局也没发生什么事?”
陆贞疑惑地说:“没有,出什么事了?”
高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没什么事,只是……以后你要小心一点,要是突然有哪个宫的娘娘找你麻烦,你立刻要叫人通知丹娘来找我。”
陆贞顺口说:“哪个宫的娘娘?”她一下醒悟过来,“你是说含光殿那边?”
高展看她反应极快,知道今日之事一定是她的主意了,点头道:“把话说开了也好,祭天大典上凤冠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陆贞看他话里隐隐有批评自己的意思,一抬头倔犟地说:“是又如何?她要步摇,我就给了,难道这也有错?”
高展叹着气,摇头说:“你……唉,阿贞,你一向挺聪明的,这次怎么这样糊涂?得罪了萧贵妃,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贞看他帮萧贵妃说话,有点不大高兴,又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更加生气,“又不是我要故意得罪她,是她老是没来由就想把我折腾死!昭阳殿是这样,十二步摇也是这样!总不能每次她害我时我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
高展听她这么说,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你至少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
陆贞不明所以,看他对自己喊,不服气地说:“找你商量又有什么用?你只是个侍卫,她是后宫之主!你不用怕,这次的事太后娘娘已经说了,她会为我撑腰的!”
高展急了,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生怕她跑开了似的,“太后!你怎么跟她扯上关系了?”
他力气极大,又没控制,陆贞吃痛,“你,放手!”她挣脱着高展,“我跟太后娘娘非亲非故,能有什么关系?只是她老人家心好,跟我说了,要是萧贵妃再无缘无故地欺侮我,她一定会帮我做主!”
高展却不知怎的,气得不打一处来,“你……你怎么那么傻?太后她,太后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你忘了她原来怎么欺压周太妃了?”
陆贞一时语塞,想起之前的事,可是又不愿认错,强辩着,“那又怎样?在宫里,谁的手是完全干净的?”
高展却不以为然,教训着她说:“你太糊涂了!观……萧贵妃她虽然有些小心眼儿,但绝对不是恶人。太后她装腔作势,杀人如麻,你跟着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陆贞被他最后一句话刺伤了,又见他一点都没关心自己的意思,怒火中烧,“什么叫没有好下场?高展,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明明知道王尚仪是萧贵妃的人,她前前后后整过我多少次!我当然知道太后也不是活菩萨,但她至少不会像萧贵妃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想要我的命!”
高展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陆贞,“你……你不知道娄太后有多心狠手辣,总之,你以后给我离娄太后远一些!”
陆贞却开始反唇相讥,“给你?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
两人一见面就开始斗嘴,越吵越烈,吸引了外面的丹娘和元禄都躲在门外听起来。
高展见陆贞连这种生分的话都说出来了,气得一把拿起一旁的瓷器摔在了地上。
陆贞怒道:“高大人,你有脾气,用不着在我这儿发!”窗外此时却响起丹娘大声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砸了东西!”
陆贞心里一惊,心想这番大声一定是惊动了外面的宫女,她赶紧推开了后窗,又低声说道:“丹娘的提醒你也听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你放心,以后无论是太后那边还是贵妃那边,我都会敬而远之,省得再气坏了你这位高大人!”她始终不再看高展一眼。
高展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话说重了,他拉不开面子,咳了咳说:“我也是为你好,才跟你这么说。你要是嫌我多嘴,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已经很晚了,我得走了。”他也赌气从窗子里跳了出去,陆贞看他只知道说自己,一点都没有关心自己,不禁又气又恼,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丹娘怯怯地提醒她,“姐姐,他们走了。”
陆贞气得拍着桌子,哭着说:“走了就走了,最好永远也别再来!”她哭得伤心,丹娘也不敢进门安慰她。
就这么哭了一夜,陆贞第二日强自打起精神去司宝司,才处理了一会儿事,娄尚侍又带着一干人等满面笑容走进来,一看到陆贞,就笑嘻嘻地夸奖她,“陆贞,你这次做得很好!这些东西,是太后她老人家赏给您的新年礼。”
身后的人将一堆金银珠宝都抬了进来,放在了案上,陆贞恭敬地回礼道:“谢太后娘娘赏识,下官年纪小,拿着这些东西也没用,还是请尚侍大人留着吧。”
娄尚侍笑着说:“快收着吧!在宫里,哪个地方不用钱?”她眼珠转了转,走近陆贞几步,小声说:“皇上现在虽然对你不错,可你也要加把油啊,这几天也没看他宣你去昭阳殿,是不是……”
陆贞心想,高展说得果然没错。她急忙分辩道:“大人,皇上他只是拿我当朋友看!”
娄尚侍却带着一抹笑容暧昧地说:“好好好,朋友就朋友,你也真是的,在本座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贞正色道:“大人,我和皇上真是清清白白。我可以发誓,过去、现在、以后,都没有那种关系!”娄尚侍也就不说了,以为她是姑娘家的脸皮薄,只是笑着,“哎呀,你看你,好好的赌什么咒。对了,长公主再过不久也要回京了,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好好聊聊。”
陆贞一惊,幸好娄尚侍只顾自说自话,也没注意她,“太后娘娘还说了,她很喜欢你,要你没事的话,就多去仁寿殿给她请安。”
陆贞越想越不安,局促地说:“大人,最近我还是少去那边露面吧?”
娄尚侍了然于胸地说:“嗯,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王尚仪那个贱人,这几天跟疯狗一样到处寻人错处,你也小心一些。”
她又说:“那本座就先回去了。”
陆贞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连忙说:“大人慢走。”但话一说出,她又想起了自己关心的事,“大人,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身为女官要做什么样的成绩才可能晋升?”
娄尚侍笑着说她:“那么着急做什么?只要你继续忠心耿耿地为太后娘娘办事,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转身带着手下的人走远了。
这两日司宝司上下焕然一新,应足了过年的新景象,宫女们却是忙做了一团。
琳琅拿着一盘珠宝匆匆从宝库里走了出来,“找到了!找到了!”
陆贞脸色稍缓,“阿弥陀佛,昨儿才准备好的东西,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玲珑连忙赶过来说:“天知道今年主子们怎么全喜欢拿珠宝当节礼?咱们按常例准备的根本不够!这东西也就是今早给金华殿送节礼的时候拿岔了,回来换的时候走得急,就没放回原来的地方。”
陆贞对着单子,说道:“你查过了,确实是一百串盘楠木挂珠没错?”琳琅连连点着头,陆贞挥了挥手,“快给齐美人送过去吧。”她看着琳琅急急走了,喘了口气,问玲珑:“这是最后一个宫了吧?”
玲珑也累得不行,面露倦意,“是啊,可算是最后一个宫了,每年这个时候命妇一进宫,最乱的就是我们司宝司,上百位命妇,几十个宫的主子,光点数都能点死人!”
陆贞笑着对她说:“你快喝口水吧,今年应该比往年还好些吧?皇上的后宫,到现在也只有五位娘娘。”
玲珑皱着眉说:“可是今年的雪比往年更大啊……”
她一句话刚说,一个内监又冲进了门,看到陆贞在,连忙说:“陆大人在吗?皇上口谕,要给今天进宫朝贺的几位郡主加赐节礼,让你赶快准备十枚玉镯送到玉明殿去!”
陆贞连忙行礼道:“遵旨。”
那内监又说:“我还要到其他司传旨,陆大人你紧着点!”转身就走。
另一边,玲珑已经使唤起了其他宫女,“快快快,赶快去库里领十枚玉镯出来!”
不一会儿玉镯送到了,陆贞检查了一番,对玲珑说:“皇上指名要我跑一趟,你就留在这儿看着吧。”她带着几名宫女托着盘子就往外走去。
大雪纷飞,果然行路艰难,陆贞一行人等走到玉明殿外,却被一个面生的女官拦住了,陆贞疑惑问道:“怎么皇上不在这里?”
那女官说道:“皇上临时去了含光殿,说要在那和贵妃一起召见郡主们,你直接送到那边去吧。”陆贞也不疑心,带着宫女们又往含光殿赶去。
站在含光殿门外的女官正是阮娘,陆贞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施礼道:“陆贞奉皇上之命,送来赐给郡主们的节礼,请姑姑代为通传。”
阮娘点了点头,“你直接拿给我吧。”陆贞见她身后的小宫女都过来接过了盘子,送进了殿里,也就放下了心,一路离开了含光殿。
一行人走在宫道上,陆贞身后的小宫女一直竭力把伞举到她前面,陆贞回头笑着看她,“你不用老顾着我,自己也遮着点。”
身后传来了王尚仪的声音,“前面的可是司宝司陆贞?”
陆贞愕然,停住了脚步,“正是。”已看到王尚仪带着大批宫女奔来,却不知为何,眼中却已看到宫女盘里托着的玉镯,王尚仪走近了,冷冰冰地说:“陆贞,你看好了,这里面放的,可是你为郡主们准备的节礼?”
陆贞查看一番,确是让自己送去的玉镯,也不觉哪里有问题,便答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王尚仪却一声大喝,“跪下!”
陆贞一惊,也只能跪下。
王尚仪冷笑着说:“你犯下弥天大罪还不自知!身为司宝司女官,竟敢妄顾宫规,于元旦三朝惑乱节令,罪不可赦!”
陆贞听她这话说得极重,惊得颤着声音说:“下官愚昧,不知所犯何罪?”
王尚仪哼了一声,“《宫规》第二篇第三十七条,你不记得了吗?”
陆贞努力回忆着,“天时金玉,各有所感,为正节令,故每临冬至,宫中诸人,皆改金银,未至夏至,禁用玉饰……”背到这里,如被雷击。
王尚仪厉声呵斥道:“原来你还记得《宫规》!现在还是隆冬,你却故意把赐给郡主们的节礼换成了玉镯,意图陷害贵妃娘娘,实在居心险恶至极!”
陆贞着急道:“我没有!明明是皇上派人来告诉我,说要我们准备玉镯当节礼的!”
王尚仪止住她的话,“还敢嘴硬!皇上向来不见女眷,又怎么可能下旨要你准备玉镯!贵妃娘娘传旨时,明明说的是金镯。”她身后闪过刚刚来传旨的内监,“陆大人,刚才我明明说得很清楚,娘娘要的是金鐲,你怎么就能听岔了呢?”
陆贞急道:“你胡说,你当时明明说是玉镯,司宝司的人都可以作证!”
那小内监却一脸害怕地说:“陆大人,你犯了大罪,干吗不诚恳认罪呢?娘娘向来恩慈,又不会要你性命。司宝司上下都是你的人,当然会帮着你说话,好在我手上还有一份证据!”
他好像准备过一般,从怀里摸出一张凤诏,“这是传旨时娘娘就写好的凤诏,上面写着各司要补加的节礼数,你当时不是还看过吗?”
陆贞气愤地看着她,“我根本没有看过,这是假的……”
王尚仪逼前一步盯着她,“陆贞,你胆敢口出狂言,污蔑凤诏有假?”
陆贞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们根本早就设好了陷阱!”高展果然说得没错,自己得罪了贵妃,这一切是早就设好了,等着自己跳进去。
王尚仪也不否认,“你还是那么聪明,只可惜……”她冷冷地笑了,挥手让身后的人押着陆贞一路走到内宫门外,“司宝司掌珍陆贞,奸滑险恶,欲以玉器扰乱天时,其心可诛!因苍天有好生之德,故本宫特免其死罪,仅令其长跪于阖闾门外十二时辰,以儆效尤!”
她收到了诏书,又冷冷地放下了话,“你放心,皇上和太后今日都忙着要接见外臣,就连你那位那尚侍姐姐现在也去了宫外。你就安心留在这里欣赏雪景吧。”
陆贞看着她,不说一句话,王尚仪十分得意,大笑着带着人走远。雪花纷纷落在了陆贞的头上和身上,没有多久的工夫,她的身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时节是最冷的时候,不用多久,她的指甲都泛出了青紫色。
陆贞的目光落向了远处——不知道丹娘知不知情,能不能找来高展救她,可是高展只是一个小侍卫,又怎么能对抗得了贵妃娘娘的旨意呢?
天色也渐渐暗了,她只觉得透心的寒冷,眼前一黑,心里一阵酸楚,“爹,杨姑姑……阿展,对不起……”她倒在了雪地里,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了一点模糊的意识,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体抱住了自己,耳边却尽是喧闹之声,她喃喃叫了一声,“阿展。”
那抱着她的人正是高展,他心痛地喊着:“阿贞,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找人来救你!”但陆贞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再也听不到了。
一根银针扎入了她的手臂,陆贞逐渐有了意识。她努力睁开了双眼,映入视线的是高展焦急的脸,不禁感动得差点流泪,叫了一声,“阿展。”但恢复了意识,她又着急地坐起了身,“是你救了我?不行,不行!”
她一把抓着高展的手,“你快送我回去,别让贵妃知道,不然她一定会对你……”
一句话刚刚说完,气急攻心,又昏了过去。
这一觉昏昏睡去,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陆贞再次醒来,只看到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宫女,那宫女看到她醒来,赶紧上前,“大人,您先别动,您受了冻伤,又得了风寒,还得好好休养。”
陆贞挣扎着坐起来,问她,“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那宫女却不回答她,只是帮她盖好了被子,陆贞回想起自己有意识的几个瞬间,高展救了自己,她又追问那宫女:“我是怎么来这的?是谁救了我?”
那宫女也不答话,只是说:“大人,您先喝药吧。”端着药碗递到了陆贞嘴边,陆贞只有把药喝了。那宫女把药碗交到身边的宫女手上,又扶着陆贞躺下,说:“大人,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陆贞满肚子的疑惑,又怕高展有什么不测,着急问道:“不行,你得马上告诉我,阿……高展,他怎么样了?我记得是他救的我。”
那宫女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了不动声色,“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奉主子命令,好好照顾您。”
陆贞无奈地看着她,知道对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她刚才说了不少话,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喘着气。
那宫女帮她又盖好了被子,这才说:“大人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走到一边坐下来,绣起花来。
陆贞气不过,转过了身子,心里有不少的疑问,“难道又是皇上救了我?不对,要是这样的话,他至少会派我认识的人过来照顾。阿展,阿展他到哪儿去了?他会不会因为救我,得罪了萧贵妃……”
想到这里,只觉得心痛万分。
就这样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过了几日,每日里都是那陌生的宫女照顾自己,陆贞休养几天后,觉得手足有了力气,放心不下高展。这一日喝完了药,她对那宫女说:“这位姐姐,这两天我老是做梦,有没有安神香?”
那宫女果然依言取来了安神香,正准备点上,陆贞却说:“等等,要不,晚上再点吧。”
她喝完药后躺下了身,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房外传来敲罄声,一个小宫女推门进来,“玉明姐姐,晚膳的时候到了。”
玉明回答着:“嗯,你还是帮我端到这里来吧。”
小宫女说:“那哪儿行啊。你在这都已经守了三天了,一直没好好吃过饭。她现在不已经喝过参汤睡着了吗?要不,我来看着这儿,你回房好好吃口热饭。”
玉明似是犹豫了一下,她走到陆贞床前看了一眼,“好吧,你帮我好好看着她。”
小宫女利落地回答着:“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没多久,房内又是一片安静。陆贞这才睁开了眼,原来她一直都没睡着,她轻声说:“麻烦你帮我把那支香点上。”
小宫女麻利地点完了香,又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陆贞摆了摆手,不再说话。香气开始弥漫上来,陆贞抵挡着自己的睡意,咬着手面不做声,过了片刻,回头去看那小宫女,果然已经睡着了。她放下心来,小步悄声走出门去。
她才休息了几日,走到外面就累得让她不得不靠在走廊墙壁上喘气不已。奇怪的是,这个陌生的宫室走廊上,竟然空无一人。她也不多想,扶着墙壁,艰难地往外走去。走到一半,转角处突然传来女子的谈话声,陆贞生怕自己功亏一篑,眼见旁边有一个没有点灯的房间,赶紧推门而入,躲了进去。
这个房间看起来是一个男人的房间,墙上还挂着宝剑。陆贞转过身来,惊讶地看到墙角有一整面架子,上面放置着各式各样的观音像,有玉的,有瓷的,有青铜的,有金的……每尊都是造型精美,神态飘逸。
她好奇地走近了看看,喃喃自语,“奇怪,这些观音像,好像在哪儿见过?”
但也没时间多想,听到走廊外宫女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她赶紧从屋里走出来,一路走出这座宫殿。直到走出殿外,她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却诧异地看到殿门口挂着“修文殿”的匾额,大吃一惊,“修文殿,这不是太子的寝宫吗?”
一阵寒风吹过,让陆贞不禁瑟瑟发抖,她裹紧了衣服,快步走在宫道上,脑子里还想着:“我怎么会在修文殿?对了,那里也是阿展住的地方,一定是他托人照顾我的。不对,那他怎么今天一天都没出现过?难道……还有萧贵妃,她一心想要除掉我,这次又怎么肯放过我?我现在应该去哪儿?是去青镜殿,还是去司宝司?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顶轿子出现在她的后方,“闲人回避”的声音响起,但她心慌意乱之下,完全没有注意。
就在她还在担忧着高展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将她大力推倒在地上,一个宫女的声音很快响起,“让开!”
陆贞重重摔在了地上,还没抬起头耳边就听到那宫女又说:“哪儿跑来的野丫头,连尚仪大人的车驾都不知道回避!”
她心里一惊,挣扎着爬起身,果然听到王尚仪在发话,“等等,停轿。”
王尚仪从轿子里缓缓走出来,语带讥诮,“呦,这不是我们的陆贞陆大人吗?”
冤家路窄,陆贞只能又跪在了地上,“罪官陆贞,参见尚仪大人。”
王尚仪却上前用两只手指轻佻地托起陆贞的脸,“你倒是好得快,两三天工夫就能跑能跳了。怎么,不留在修文殿里好好享福,大冷天的晚上到处乱走,也不怕贵人们心痛?”
陆贞也顾不上她话里的讽刺,战战兢兢地说:“大人,陆贞知罪,陆贞那晚已经昏倒,实在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跪完了十二个时辰……”
王尚仪冷笑着说:“跪不跪完有什么关系?现在这当口,全宫上下,只怕连皇上和太后,都不敢说您一个重字……哦,您看我怎么忘了,竟然还让您跪在这儿,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这是多大的罪过啊,你们还不赶快扶陆大人起来!”
陆贞被宫女们大力地拉起了身,踉跄了一下,疑惑地说:“大人,您在说些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
王尚仪看这副模样,心中更是恨,这狐媚子,这么会做戏,自己以前竟然没发觉出来。那日太子为了她,都冲去找贵妃娘娘兴师问罪,白白让贵妃娘娘伤心了许久,她竟然好意思装自己不知道。王尚仪拿腔作势地说:“您就不用再装了,太子殿下都亲手把您抱回修文殿去了,难道我们娘娘还敢再治您罪不成?陆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本座之前有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恕罪啊。”
陆贞迷惑地说:“太子殿下救了我?不对,我明明记得,是高展救了我啊?”
王尚仪脸一沉,“大胆!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她转念一想,出言讥讽,“哦,听你叫得那么顺口,想必你也正得殿下欢心,随便什么都敢乱叫吧!”
陆贞这下呆住了,“太子?不不不,高展只是修文殿的一个小侍卫……”
王尚仪看她这么惊讶,倒真不像做戏,突然想了明白,哈哈大笑,“连你也不知道?哈哈哈,我们太子殿下不愧是风流名士,居然还会照着戏本子玩什么游龙戏凤的段子……”
她边笑边回了轿子,又揭开了帘子看向了陆贞,“恭喜你,只怕不久,我就得称一声侧妃娘娘了。”
眼看王尚仪的轿子越走越远,陆贞整个人还处在震惊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阿展他不是什么太子,他不会是太子!”
她发足在宫道上狂奔起来,满心只想:他怎么会成了太子?是了,难怪他不让自己和太后走得太近,难怪长公主都会帮自己说话,难怪他说自己叫高展,高展高湛,不是一个音吗?自己真傻,竟被他骗了这么久!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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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0:56
第29章:前尘
凌厉的风从身边呼呼经过,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响,眼泪模糊了视线,放眼望去,只觉得遍地琼瑶,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陆贞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跑来,她下意识地往他身边跟去,那人着急地一把冲上前抱住了她,欣喜叫着:“阿贞。”
陆贞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阿展!”
高湛又上下担忧地看着她,“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一句话将陆贞又拉回了现实之中,她思绪万千,一把推开了高展,问他:“等一等,我有话要问你。”迟疑了片刻,她看着他说:“阿展,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救了我?”
高湛并不知陆贞之前的遭遇,只是点了点头,陆贞顿觉一阵心凉,闭上了眼睛,艰难说出,“那……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高湛看她神色不大对劲,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阿贞,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他话音未落,身后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宫女高兴地跑到他前面跪了下来,“参见太子!”
她又赶紧看向了门内喊道:“还不开门,殿下回来了!”陆贞缓缓转过头去,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跑回了修文殿的殿门前。
她呆呆地看着一群人涌了出来,跪在了高湛的面前,“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声音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回想,提醒着她自己和他之间有多么的远。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高湛,高湛急急地说:“你别生气,你先听我解释……”却见陆贞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两滴眼泪挣扎着从眼角里掉落下来。
陆贞慢慢地从他的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也随即跪倒在了地上,冷冰冰地说:“司宝司陆贞,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湛不可置信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陆贞,她始终低着头不再看他,一时之间,就好像被人全部抽走了自己的力气。他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众人虽然都不明所以,但太子有命,没人敢不从。
他看众人都走远了,连忙从地上拉起了陆贞,“阿贞,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我知道你说过,你最恨别人骗你。可是,你能让我好好解释一下吗?”
陆贞麻木地任由他拉着,高湛又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他拉着陆贞一路往太液池走去,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了两人的身上,倒像极了两个白头人。
陆贞只是愣着,无谓地听着高湛说着话,高湛说了许久,最后说道:“后来的情况,你也都知道了,娄太后对我严加防范,我也是为了不拖累你,才一直隐瞒了我的真实身份。阿贞,对不起。”
他本以为自己将一切都全部托盘告知,陆贞应该不会和自己再计较,可是却等不到陆贞的半句回话,他赶紧推了下陆贞,“阿贞?”
陆贞回过神,木木地看向了高湛,“奴婢拜谢太子殿下关怀之情,如此深情厚谊,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
高湛看她这般,一阵难过,长叹了一口气,“我的确不应该骗你,早知如此,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的时候,就应当告诉你实话。”
陆贞却怎么也不相信他,只是说道:“太子殿下深谋远虑,若有什么不愿意告诉奴婢的,那也是因为奴婢愚笨,不配上闻天机。”
高湛无力地跌坐到雪地上,“阿贞,你要是生我的气,尽管骂我好了,只求你别再这样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了。”
陆贞淡淡一笑,“奴婢不敢,殿下不仅是奴婢的救命恩人,还是一言九鼎的太子,奴婢哪敢冒犯您?”这笑比哭还难看。
高湛一脸的痛苦,“阿贞!你不高兴,你难过,我都可以理解,只是请你回想一下我们当初在宫外的日子。那会儿,我们只是素昧平生,可也互相信任。而且在破庙里的时候,你不是也曾说过我们最好不要追问各自的秘密吗?”
陆贞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颤抖着身体说:“你还敢说从前?你忘了上一次我们和好的时候,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以后绝不再骗我,你说就算不得已要说谎,都会摸摸眉毛,给我一个暗示……呵呵,我怎么这么傻,居然一直相信你只是个普通的侍卫?我怎么就没想到,一个侍卫,怎么能有长公主的玉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皇上给他当信使!”脑海里回想着从前的一幕幕,是啊,那么多的细节,他怎么可能会是个普通的侍卫?只有自己相信,他说什么,自己就相信了。
高湛看她动怒,急忙道:“阿贞,我虽然在这件事情上骗了你,可我对你的一颗心绝对是真的!”他走到陆贞的身边,解开了自己的外袍,拉着她的手摸在自己的腰带上,“你看,你送给我的腰带,我一直都贴身系着。”
陆贞苦笑了一下,抽动着脸,“殿下,请您把那条腰带还给我,那是我送给高展的,实在配不上殿下您的千金贵体。”
高湛低声说:“阿贞,我的真名叫高湛,江水湛然的湛。”
陆贞想起皇上也经常当着她的面叫阿展,原来皇上也早知情,这世上,只不过自己一人被瞒着而已。她吸了一口气,“难怪皇上老是阿湛阿湛的叫你,你想得可真周到,连假名字都取得那么的天衣无缝。太子殿下,这大半年来,你一直像猫戏老鼠那样,看着我在宫里宫外不停地折腾,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
高湛无奈地说:“阿贞,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任何看你笑话的意思……”
陆贞低着头,“请别再那样叫我了,我陆贞虽然只是个商人之女,但总归知道什么叫做自知之明。我的身份,无论如何也当不起太子殿下这么亲热的称呼。”
高湛看她这么固执,只能尴尬地说:“好,你要不喜欢,我以后不那么叫就是。”
陆贞却在这时抬起了头,“没有以后了。”
高湛没想到她突然出此言,微感不妙,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陆贞决绝地说:“殿下,我之前曾经送给过高展一根腰带,那是因为,我以为他虽然是大户公子,但毕竟只是宫里一个普通的侍卫。无论我是商人陆贾之女陆贞,还是防御使陆襄之女陆贞,都还可以与之匹配。可是现在,你我的身份,早已是云泥之别。我不仅配不上你,更不愿意和一个处心积虑欺骗了我大半年的人在一起。”她目光空洞,视线就好像直接忽略了高湛,看向了远处。
高湛不甘心地说:“阿贞,我的确不是故意要想骗你的,我说过了,当时我只是……”
陆贞跪倒在了地上,“无论如何,欺骗就是欺骗,不会因为它看起来漂亮就不会带来伤害。太子殿下,陆贞之前几次蒙你出手相助,既为我做了官籍,又救了我性命。但我之前也毕竟曾经帮助过你。所以这些往事,可不可以就从此算是扯平?从今往后,奴婢只想在司宝司安安静静地做个普通女官,求您高抬贵手,就当作从来都没认识过我吧。”她说完这一番话,只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
高湛跪在了她面前,紧紧抓着她,“你不要这样说,阿贞,不,陆姑娘,你不能这样……”
陆贞却再也不看他了,只是缓慢而坚定地一下一下分开他抓住自己手的手指,就好像在和他们的过去告别,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站起身说:“那条腰带,麻烦您回头扔了。”
陆贞蹒跚地走远了。只剩下高湛仍跪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看她渐渐走远,这雪,越下越大了,却敌不过两人心中下起的大雪,将心渐渐冻冷。
陆贞一步又一步僵硬地往青镜殿走去,那时候他坐在小溪边一边捕鱼一边看自己洗着衣裳,回来的时候还不忘记给自己摘一点小黄花别在发间,却没想到那时候起,他就想好了骗自己的吧?
可是,在悬崖上,他为什么紧紧拉着自己的手不放呢?他的血就这么一滴一滴流在了自己的手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上面隐约还有高湛的热度在。
他把那块玉佩给自己,说:“阿贞,以后你都是我高家的人了。”
可是,他竟然是个骗子!他一直都在骗自己,自己一个商人之女,又怎么可能嫁给太子!既然早知没有未来,为何又一直空许自己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愣愣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任由眼泪一直在流,不知过了多久,才轻吸一口气,“进来吧,丹娘,我知道你在外边。”
丹娘怯怯地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着陆贞一脸的绝望,不敢说一句话,陆贞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递给了她,“这个帮我还给元禄。”
丹娘迟疑着,“这个……”
陆贞坚定地说:“直接拿给他,不许去见太子。”也不去看她,将身子背了过去,这才又默默哭了出来——从此以后,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关门声在她身边轻轻响起。
高湛愣愣地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大雪飘荡,压得一棵大树的枝桠低着晃了几晃,雪哗啦啦地从树枝上掉落在了地上,一会儿,丹娘的身影出现在了树的另一端,只是渐渐走远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陆贞,她还是把自己的玉佩还了回来,为了和自己彻底断绝关系,连丹娘都不让见自己了。自己留在这皇宫里,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去。
出去……去男人应该去的地方。
他辗转反侧了一宿,第二日一清早就去昭阳殿见了孝昭帝,果然孝昭帝惊讶地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高湛冷静地说:“不瞒皇兄,前些日子,我和皇姐驸马的堂弟在宫外见了一面,听他说西魏的军队新近招募了一批新罗兵,个个骁勇善战,而且善用短弩。我担心西魏近日又会对我北齐边境有所图谋,所以才想去豫州亲自查看一下,顺便也可以接皇姐回来。”
孝昭帝点了点头,又担忧道:“也是,京城徐府还有一大堆事情,皇姐是一家主母,在那边待了好几个月,也早该回来主持中馈了。可是,你现在突然离开,那陆姑娘那边怎么办?我听说她已经好些了?”
高湛顿闻此话,心痛万分,没有回答他,只是愣愣地说:“那天是我莽撞了,看到她生死未卜,一时冲动就去含光殿说了些胡话,还请皇兄见谅。”
孝昭帝也没在意,“你我至亲兄弟,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何况人命关天,你也只是一时心急而已。”
高湛又说:“我离宫之后,还请皇兄暗中多帮我照顾她一下,感谢的话,臣弟就不想多说了。”
孝昭帝有一些疑惑,“你们之间……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高湛不想让他担心自己,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只是她突然之间知道了我的身份,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孝昭帝也怔住了,“原来是这样……朕早就说过,你不该瞒她那么久。”他摇着头,为高湛感到惋惜。
高湛叹息道:“我原本是想主动告诉她实情的,没想到她却提前从别的地方知道了。”
孝昭帝却极了解自己这个兄弟的性格,“她不高兴?”
高湛这才苦笑道:“岂止是不高兴,她现在是想要和我一刀两断。”
孝昭帝有点惊讶了,“胡闹!当时你也是情非得已,这才编了一个假身份,现在两下说清也就算了,她怎么能够没完没了地耍小脾气呢?再说,阿湛你身为太子,又是咱们北齐最英俊的儿郎,她不过是一个八品女官,有什么资格那么高傲?”
高湛心里更加酸楚,差点流出了眼泪,“她不是高傲,只怕在她心里,我这个当朝太子根本比不过修文殿的小侍卫高展。”
孝昭帝也沉默了良久,想起自己和陆贞交谈过的经历,不无伤感地说:“或许吧。那次在昭阳殿,她还告诉我,自己在使劲攒钱,想要帮你尽快捐个官,这样,你就不用天天再那么辛苦地跟着太子跑来跑去了。”
高湛不知此事,乍然听见,更加动容,“她真的那么说?”
孝昭帝叹了口气,“嗯,还真是个傻姑娘。”
高展沉吟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担心之事,又说:“总之,这件事情不怪她,全都是我的责任。她这段时间不想见我,我也就正好出宫散散心……皇兄,那天的话,我说得太直了,贵妃那边,还请你帮我遮掩一二,就说我是因为救命之恩才暗恋上了陆贞,但阿贞自己根本不知情。这样贵妃就算生气,也不会那么针对阿贞了吧?”
孝昭帝看他这般用心,目光深深看向了他,“那陆贞何德何能,值得你为她这样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高湛却只是叹了一口气,“皇兄,你对贵妃又何尝不是如此?”孝昭帝也呆了一呆,脑海里浮现出萧观音的脸,不禁也苦笑了起来,自己深爱观音,可是观音,却只爱面前这人。这人,却是自己的亲兄弟,造化弄人,让有情人这么受折磨。
他想起九年前初次见到观音,那时候她刚刚从南梁来,自己和高湛躲在大树上偷看她。她长得那么好看,可是却发现了他,他吓得从树下掉了下来,要不是阿湛,他就要摔个不轻。
他侧目看了高湛一眼,心想,谁知道咱们三个人从那时起就注定要绑在了一起?
他又陷入了回忆:之后母后狠狠责备了自己,可是自己却和她说上了话,她说她叫观音,她名字好听,人又美,连声音也是那么好听。可是那时候,她就喜欢跟在阿湛的身后,像个小跟屁虫似的,一直叫着他,白虎儿,白虎儿。
想到这里,他顿觉心里微微一痛,不禁自嘲地想,这些年来,自己还是没放下,可不如当年——当年自己只是默默喜欢她,看着她和高湛在一起,却从来没有别的念头,所以母妃……不,是母后,母后才会一直骂自己没用。
可是母后却竟然毒害了郁皇后,让南梁的人把观音改嫁给了自己,自己本以为观音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了自己,没想到新婚那夜,观音拿着刀逼着自己,告诉他是母后毒杀了皇后。
他想起那晚自己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看向观音,“不可能,我母妃不可能这么做!”
观音冷笑了一声,“你要不相信,大可以现在出门去问问阮相,他是送亲使,现在肯定还在堂上喝酒呢!”
他知道母后一直有手段,不禁相信了半成,喟然坐下,“为什么?母妃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观音冷冷地说:“还不是为了让你当上太子!高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用不着说谎话骗你——你看你的风度,你的武功,你的才学,哪一点比得上阿湛?你干吗要跟他抢?”
一句话让他深受打击,却情难自已,“我是处处都比不上他,我也没想和他抢,只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观音却完全不看他,“那又怎么样?你的好母妃为了你,这么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居然还痴心妄想我会跟你好?高演,我告诉你,你今晚必须跟我一起出城,阿湛马上就要离京了,我们得赶紧截住他,给他解释清楚,要不然他一定会伤心死的!”
他本来还在犹豫,观音却又向他晃了晃匕首,“怎么,你还不想去?小心我杀了你!”
他咬牙说:“我去!但是观音,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想做一个光明磊落的男人!”可是,就在那时,皇后果然驾崩了。
也是在那时,阿湛告诉了观音他和她以后再无瓜葛。他回想当时大雨磅礴,观音哭得更加大声,自己本准备找阿湛算账,阿湛却告诉自己,“大哥,我不是无情无义的混蛋,观音受的苦、受的伤,我都懂。没错,我是还喜欢她,可我们俩丢下一切走了之后,北齐会怎么样,南梁又会怎么样?父皇想要你们的儿子继承南梁,可要是你的王妃跟我私奔了,别说南梁了,我们俩从此都没脸再做这个皇子!那父皇百年之后,北齐又该交给何人?”
他心里苦笑,也就是那天,观音开始恨自己了吧。可是,自己只是想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伤害了。
那之后许多大事连续不断地发生,北齐赠送给南梁的西郡四城,也没有帮助南梁国主成功中兴。相反,侯景在察觉到他的举动后,挥兵入宫,格杀帝后宗室,立国五十余年的南梁,从此灭国。但不久之后,侯景亦死于将军陈霸先手中,陈霸先自立为陈王,代南梁而治之,史称南陈。南梁就这么亡国了。在北齐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后,母后多次想给他另立新妃,他都一一驳回。为了生存,观音才成为了真正的常山王妃,才成了今天的萧贵妃。
他惆怅地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入夜时分。
青镜殿一角传来激烈的敲门声,但始终没有人开门,丹娘开口说:“姐姐,是我。”
半晌之后,她看始终没人回应,便端着铜盘,轻手轻脚地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丹娘麻利地放好铜盘,又绞好毛巾,这才走到陆贞身边轻声地说:“都睡了整整十个时辰了,姐姐你就算不舒服,也不能老躺着呀,不然待会儿该吃不下东西了。”
她走过去,看陆贞一直侧身睡向了里面,便拉了拉她,“起来擦把脸吧。”
不想陆贞被她一拉,竟然顺着她的劲儿就势平躺了过来,丹娘一见她的脸色,不禁大惊失色,只见陆贞一张脸烧得通红,满头都是冷汗,显然是病得不轻。
她连忙伸出手摸上陆贞的额头,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她赶紧焦急地向门外跑去,张口就喊:“不得了了,快叫太医,姐姐她不好了!”
太医们很快就匆忙赶到,过了些许时辰,连杨姑姑都得了消息赶来了青镜殿。陆贞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任由太医给她扎针。杨姑姑和丹娘在一旁担心地照看着她,过了许久,她才逐渐睁开了眼睛。两人欣喜望外,扶着她喂她喝了药,又守了一夜,看她烧退了一些,这才放心去休息。
她这一病,足足养了半个月。
这一日杨姑姑一早去探望她,却看到陆贞已经下床,正伏在案前,不知道在写着什么,整个人虽然清瘦了一大圈,但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杨姑姑笑着走进门,“看样子,你也好得差不多了?”
陆贞抬头看见她,十分惊喜,但镇定地放下了手里的笔,这才开口,“姑姑,您怎么来了?”
杨姑姑走到她身边,“你还没醒那会儿,我就来守过好几夜了,丹娘平时还成,可一遇到大事就没了主意,一听太医说你高烧不退,就只知道哭了。”
陆贞连忙倒了杯水递给她,“那我这些天肯定没少麻烦您。”
杨姑姑一边接过,口里一边又说:“得了吧,你都叫我姑姑了,我还能不心疼你这个侄女儿?”她顿了顿,看着陆贞的脸色,缓缓道:“那天丹娘着了慌,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给我招了,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贞也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说:“没怎么想,说实话,我进宫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我爹报仇。这回我病了这么久,司宝司的事儿全赖玲珑她们撑着,现在我这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赶快把这些文书补齐,别的都一边先放着吧。”
杨姑姑看她这样,十分心痛,长叹道:“你呀,何必这样较真?”她又尝试着说,“就算他就是太子殿下,你们还是可以……”
陆贞打断她说:“姑姑,我和他已经没有可能了。”
杨姑姑却为她着想,又说:“你们俩都同生共死了,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开心,就把好好的姻缘给断了啊!再说,跟他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的?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
陆贞这才把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没有那么简单,姑姑,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人,我虽然生气他对我隐瞒自己的身份,但这气过几天,也早就散了。只是,他怎么可以是太子呢?他以前跟我讲过,他的亲娘是被继母给害死的;还说,他其实是死去父亲内定的继承人,只是因为继母的阴谋才不得不把家业让给了大哥……”
杨姑姑也惊呆了,后退了两步,方惨白着一张脸说:“他当真这么说?”
陆贞看着她,“姑姑,你明白我在害怕什么了吧?如果他只是一个小侍卫,这些事不算什么,可是……”她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低低哭了起来,“没错,他是太子,要是我跟了他,我爹的冤案,说不定他只消动动手指就能全部解决。可是在他身边除了荣华富贵,还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腥风血雨……姑姑,进宫以来,我被打过,也被骂过,还被关进过静心院。那些苦我都能忍,可这一次,当我跪在雪地里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萧贵妃她是铁了心地要杀我,姑姑,我真的害怕,我不想死……”
杨姑姑上前轻拍着她,“别哭了。原来我也奇怪,萧贵妃为什么要下那么狠的毒手来对付你,原来,竟然是因为这样……”心想,原来萧贵妃是吃她的醋了。
陆贞抽泣着问道:“因为什么?”
杨姑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掩饰着说:“没什么,萧贵妃和太子殿下一向交好,她肯定是把你当成了娄太后那边的人才会恨你入骨。好孩子,听我的,赶快趁太子不在宫里,跟内侍局把这官辞了,好好回家过日子!千万别被宫里这些脏污事再缠上了!”
但陆贞却摇了摇头,“没当上六品女官之前,我绝不出宫。”
杨姑姑着急地说:“现在你就别想着为父报仇的事了,先保住你的小命要紧!”
陆贞回头去安慰她,“不用担心,前几天皇上身旁的元福悄悄地来过一次,要我安心待在宫里,说以后贵妃那边不会再对我怎么样……再说这些天我也都是好好的,萧贵妃要杀我的话早就应当动手了。”
杨姑姑疑惑道:“皇上怎么会知道你们的事?啊,难怪太子救你的事动静虽然挺大,但宫里面根本没什么消息。”
陆贞想了想,又说:“嗯,肯定是他下旨的缘故吧。现在想起来,我不过是个八品女官,居然也能独居一宫,也是受了他的特别照顾。放心吧,姑姑,皇上并没有喜欢上我,他只是把我当一个朋友。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病中的这些日子,她也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她起身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这里这么美,却处处充满了杀机,但无论如何,是自己拼命努力才走到了今天,绝对不能功亏一篑。她淡淡地说:“这些天我也想通了,就算我是撞了大运才进了宫,但能考上女官,却是全靠我自己。所以,我会当之无愧地留在宫里,不靠皇上,不靠太子,也不靠太后或是娄尚侍,而要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堂堂正正地升官,堂堂正正地替我爹报仇!”
杨姑姑看她心意已决,也不震惊,说了几句话,看陆贞准备去司宝司了,就先告辞了。丹娘又进来帮陆贞换好了衣服,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姐姐,这几天,宫里老有人议论你被罚跪的事,你要听到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贞听在耳里,只是略微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说道:“怕什么?我受了那么重的罚,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这本身就已经说明这一次赢的是我,而不是萧贵妃。”
她昂起头,大步走出了门,吩咐道:“走,多带两个人,跟我一起去司宝司。”
她这次专门没有坐轿,一身华服,带着青镜殿的宫女一路缓缓往司宝司走去,她就是让所有人看到,她陆贞还活着,并且还要继续在这宫里活下去!
沿途果然有宫女见到她,都凑到一边小声地议论起来,陆贞完全不在意,一径走到了司宝司的门口,刚好这时有宫女从门里走出来,看到她来了,竟然是愣住了。
陆贞扬起了眉,“怎么,不认识我了?”
她说了这一句话,庭院里的人已经听见,玲珑和琳琅连忙带着众宫女迎出门来,“恭迎掌珍大人!”
陆贞故意让她们跪在地上良久,又回头冷冷看向了自己身后那些议论自己的人,那些人看她目光寒冷,吓得赶紧住了口,陆贞这才说道:“我病了这么多天,司里的事没有落下什么吧?”
玲珑抬头答道:“请大人放心,奴婢们尽忠职守,绝无半点懈怠。”
陆贞看着她,微微一笑,话里带话地说:“那就好。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在这内宫里面,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少说话、多做事!”这话分明是说给身后的人听的了,那些人自觉没趣,讪讪地都走远了。
陆贞这才一挥手,整个司宝司的人都胆战心惊地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门,陆贞捏着身边丹娘的手,轻轻地说:“丹娘,你看,只要挺起胸膛,就没人敢笑我们!”
她许久未回,一来就去巡查了库房,走了一个来回,想起一个疑问,问向了一旁的玲珑,“前些天我去营造部,发现那里有既有管金器的人,也管玉器和管漆器的人,可怎么就没看到专管瓷器的?”
玲珑连忙回答:“大人你有所不知,宫里的瓷器都是由内府局管着的。京城里的刘家和陆家,以前都是在户部挂了号的皇商,专供着宫里的瓷器。只是打从去年年底开始,陆家的瓷窑出了事,内府局的人嫌咱们北齐的瓷器不好,就全从南陈的几个名窑里买货了。”
陆贞听到“陆家”二字,目光一黯,又镇定自若地说:“哦,原来如此。按你这么说,宫里上好的瓷器都收在内府局呢?”
玲珑回答道:“是呀,大人您不是认识内府局的朱少监吗?最好的瓷器,都收在他那边的库里。上次给先皇挑陪送进皇陵的东西,我就亲眼看到一尊鸡首的三足香氯,那雕花镂空,简直是绝了。”
这话听得新鲜,陆贞好奇地问,“镂空雕花的瓷器?还是鸡首的?”
玲珑看她在意,赶紧说:“嗯,最后挑中的东西里就只有那一件瓷器,我记得可清楚了。”
陆贞一下就陷入了沉思,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其他宫女看她在想着什么,也不敢多说话,陪着她站在了原地。许久,她才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雕花瓷不是在东汉以后,就已经失传了吗?”
但就在这时,琳琅从外面走了进来,施礼道:“大人,娄尚侍请你去一趟她那里。”
陆贞面色一滞,稳稳答道:“好,我马上就过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这回的事闹得如此大,保不住宫里到处是娄家的耳线,让娄尚侍知道也不意外。萧贵妃也还好,若是让娄尚侍怀疑自己和高湛来往密切,照太后那心狠手辣的手段,自己绝对要死无葬身之地。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来遮掩,不然,别说为父亲报仇,这以后自己在宫中的生存都难,就更加别想升到六品女官这一天。
她走在去往娄尚侍住处的路上,心里一直在周密盘算着,又忍不住一阵心酸——我陆贞终有一天,也走上这样用尽心计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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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7
第30章:特殊关系
娄尚侍多日不见陆贞,一看到她进门行了大礼,倒是态度十分和蔼,连忙扶起她,说道:“上回都说了,别跟我这么见外。怎么样,身子都好利索了吗?”
陆贞一脸感激地看着她,“没什么问题了,谢谢大人关心。”话里仍是客客气气的。
娄尚侍叹了口气,“唉,也是我那天出了宫,才叫王璇钻了个大空子。”怜惜地看着她,目光里却略有严厉,“皇上虽然下了旨叫大家封口,可是本座听说,那天是太子殿下救了你?”
陆贞一惊,果然瞒不了她,索性承认,“大人您也知道了?”
娄尚侍似笑非笑地说:“陆贞啊陆贞,你瞒得可真紧,本座以为长公主送您进宫是为了让你好好服侍皇上,没想到你的目标居然是太子殿下。”
陆贞看她这种神色,心中为之一凛,“大人你误会了,我和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娄尚侍却不信她,“还想瞒我?那会在太液池边,本座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此言一出,陆贞顿时醒悟过来那日高湛为何反口说得那般严重,他若不那么说,自己和他都免不了就这么死定了。
她急中生智,故作神秘地说:“大人您误会了,那一晚我是跟太子殿下在太液池见过面,不过那可不是我的意思。”右手食指指了指上面,微笑着摇了摇头。
娄尚侍仔细一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皇上叫你故意那样做的?”
陆贞看她果然顺着自己的意思去想了,又正了正身体,淡淡地说:“大人,我可什么也没说。”娄尚侍连忙点头称是,“好,好,我明白了。”又笑着释然道:“太子最近风头正盛,皇上这步棋,走得可真长远。”
陆贞也笑着附和,“可不是吗?反正太子都已经出宫了,我的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这话又坚定了娄尚侍之心,她快意地说:“别的事我不管,可这一次你能叫萧贵妃和王璇又吃了次暗亏,还真是好本事。”
陆贞连忙说:“大人言重了,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全内侍局里就属大人您最关照我?”
娄尚侍十分满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着我看看今年开春的采买单子,到时候出宫采买的时候也能帮我出个主意。”
杨姑姑得知娄尚侍让陆贞参与了采买以后,大吃一惊,“娄尚侍让你帮着看采买单子?那她还真是开始把你当自己人了。”
陆贞倒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姑姑您说明白点?”
杨姑姑点着她的脑门,“娄尚侍之所以能一直这么风光,就是因为她的上头除了有太后娘娘这尊大佛,自己手里还管着内侍局的采买,每年内宫里的衣料、炭米、金银,哪样不是油水大得惊人?上次户部来内侍局清账,就数你的司宝司没一点问题。我看她这是看中了你理账的本事,准备好好用用你了。”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陆贞在一旁连连点头。
杨姑姑不忘嘱咐她,“你可得警醒着点,千万别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折了进去。唉,你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凭自己的本事升官,可要夹在娄尚侍和王尚仪的手指缝里往外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陆贞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微笑着说:“你放心吧,今儿我已经告诉了娄尚侍好几个便宜的货源,今年她肯定能大赚一笔。再说,现在她以为我是皇上派去监视太子的人,就算我出了点小纰漏,她也肯定不会把我怎么着的。”
杨姑姑一愣,“你说你是皇上派去的人?”转念很快就想明白了,“你是为了替太子摘清麻烦才这样说的吧。唉,不是说得好好的,要把他忘了吗?你怎么还是老想着帮他呀?”
陆贞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却不承认,“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习惯了吧。”不过她很快又看着杨姑姑说:“不过,这样对我也没坏处,姑姑您说是不是?”杨姑姑一阵无奈,只能不再说了。陆贞的脾气她也摸透了,她要不承认,自己怎么说也没用。
第二日陆贞早有打算,一早就去了内务局找朱少监,朱少监有些意外,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笑呵呵地问她:“听说你在司宝司干得挺好的,怎么今天又想着来看我?”
陆贞和他边走边说:“其实早就想来看大叔您了,前回给皇上烧第二批白瓷的时候,我还特地问师傅们来着,结果您那会出宫办事去了吗,我就把送您的茶叶交给你下面的人了,怎么样,大叔觉得那茶还成吗?”
朱少监撇着眼睛看她,带着笑意,“你这是故意考我吧?那可是赣州知府专门上进给太后的闻林云雾!看来您最近得了不少赏赐?”
陆贞嗔道:“那也只是借花献佛而已。不过大叔,我这么讨好您,可您对我,却没那么好。”
朱少监赶紧说:“嗬?瞧你这话说的。我对你要不好,能让你三天两头到我们内府局乱转?能把陶窑借给你?”
陆贞看他说到了正题上,就顺势说道:“可是大叔,您从来没跟我说过,还认识一位会烧雕花瓷的高手!”
她刚说完,朱少监已经收住了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贞也不瞒他,“我听别人说过,先皇去世时,您亲手挑了一件鸡首的三足雕花香氯陪葬。鸡首三足的样式,是最近二十年才开始有人烧制的新花样,可雕花瓷的工艺,自打三国董卓之乱之后就已经失传。现在流传在世间的雕花瓷,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古物。如果您不是认识会烧雕花瓷的高手,又是从哪儿找到这种既是三足鸡首,又是镂空雕花的宝物呢?”
朱少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许久,放声大笑起来,“好,好,好!你果然不负我的眼光,当真是冰雪聪明。”
他慎重地带着陆贞一路走到库房的一个角落,打开那儿放着的一个不起眼的箱子,“你自己看吧,这里是我这儿所有的雕花瓷了。”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件雕花瓷,在手上自己端详,只见其雕花细致,镂空精巧,不由得看得格外入迷。她神往地说:“这绝对是前几年才烧出来的新瓷!天啊,我原来以为雕花瓷的技法早就失传了,没想还真的让我蒙对了!大叔,那位高手在哪儿?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
没想到朱少监却长叹一声,“唉,失传不失传,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陆贞一奇道:“为什么?”
朱少监缓缓道:“想必你也知道,雕花瓷出自西汉丁缓大师,向来只在丁家嫡系后代中传承。只是自我入宫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此门绝技,已然是后继无人了。”
陆贞心里隐隐有了答案,试探地问:“难道,这些雕花瓷,都是您自己……”
朱少监沉吟道:“不错,我的私邸附近,就有一座瓷窑,这些东西,不过是我一时的游戏之作罢了。”
陆贞没想到面前的大叔却是丁家的传人,她对烧瓷技术本就喜爱,敬佩地说:“那大叔您干吗不早些告诉我?早知道那会儿我烧白瓷的时候,就应当找您好好讨教讨教,您想,要是让白瓷配上雕花,可不比玉雕更漂亮更大气吗?”
朱少监大笑着说:“哪有那么容易?别说雕花瓷的技法向来不传外人,就算你真心想学,没个一年半载,也不可能知道个中奥妙。”
陆贞听他说得入神,思量着向朱少监深施一礼,“朱大叔,陆贞有个不情之请,您知道我也是爱瓷之人,如果您也不忍让雕花瓷的技艺失传,何不传授于我呢?”
朱少监愕然道:“这……我已经说过,丁家祖先有遗训,这门本事向来只传丁家嫡系后代。”
陆贞疑惑地说:“可您也不姓丁啊。”
朱少监叹了口气,“我去世的母亲,是丁家最后一位嫡女。”
陆贞想了想,说:“那不就结了?朱太夫人已经破例将丁家的绝学传给了大叔您,那您又何必墨守成规,让这门绝技后继无人呢?”
朱少监一时语塞,“可是……”
陆贞又诚恳地说:“大叔,当时我把做白瓷的窍门告诉你,你还夸过我不会藏私,有大家气度,可是现在您却这样……”
朱少监本有些犹豫,想起和陆贞交往至今,对她品行也极为了解,不禁微微一笑,“瞧你这一脸委屈,好,好,老夫就教你两招!不过事先说好,我们俩只是相互切磋,用不着搞什么师徒名分!”
陆贞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自己,喜不自禁,赶紧道:“谢谢大叔!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她本来听玲珑说起往事,推断出朱少监应该认识这能烧制出上等雕花瓷器的匠人,却没想到自己运气这般好,这丁家的传人竟然是朱少监本人。自己若是能学得这上等技术一二,想来地下的父亲也会大感安慰。她不禁感激地看向了朱少监。
两人准备了几日,朱少监很快就在内侍局的工棚里手把手地教起了她,“雕花瓷的技法,说来神秘。其实做起来并不复杂。你看,首先这胎泥就必须得用最贵的余干瓷石,这样做出来的泥坯,才有足够的张力,风干过后雕花的时候便不会轻易坍塌……”
陆贞手里拿着朱少监制好的泥坯认真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待泥坯干了,朱少监又继续说:“等到泥坯八成干后,就可以用雕刀动手雕花了。喏,就是这样。”他动作熟练地在泥坯上雕起了花,“做好之后,再入窑焙烧就行,不过你要记得,这雕花瓷胎体轻薄,所以不能用猛火,要慢慢地烧焙至少十四个时辰,才能出窑。”
陆贞目不转睛地看着,看他雕完之后就将泥坯送进了火里,疑惑地问:“就这么简单?”
朱少监沉着地对她说:“古来制瓷,讲究的都是一个‘巧’字……”
自此,陆贞泡在工棚里尝试了数日,才烧出了一只雕花瓷碗,她一路拿着瓷碗回了司宝司,总觉得这碗看起来不知哪里就是不顺眼,自己却怎么也想不通,正好玲珑在这时路过,她连忙招手让玲珑过来,“玲珑,你来看看,这只碗,怎么我越看越不对劲儿?”
玲珑打眼一看大吃一惊,但很快看出了问题在哪儿,连忙说:“大人,这是您烧的?嗯……这只碗嘛,样子挺好看,就是这镂空的图案,不那么细巧。你瞧这洞一边大一边小的,厚薄也不一样……”
陆贞让她一提醒,顿时也明白了,“对了,原来问题是出在雕花上!唉呀,看来我还得花工夫好好练练才行。”
玲珑笑着说:“大人您哪儿有那个时间?这雕花可是件工夫活,营造部那些会雕玉的宫女个个都是练了七八年才敢下手雕玉呢。”
陆贞心想,七八年时间?……啊,我懂了,难怪朱大叔不肯正式收我当徒弟,原来他早就知道,就凭我这点本事,就算知道雕花瓷的工序,也没本事做出真正的雕花瓷来!
她想了想,有了主意,“玲珑,你现在就带我去找那些会雕玉的宫女。”她跟着这些宫女学了几日雕刻,又烧制了新的,但总是没有一件好的。实在不行了,又找来朱少监问。朱少监一进门,就看到陆贞放在桌上的碎瓷片,“这……就是你要让我看的试制品?”
陆贞怕他笑话自己,低着头说:“朱大叔,我没有你那雕花的本事,只能请雕玉的宫女和我一起在泥坯上试了几次。没想到这泥坯和玉,实在是差了太多,我们无论如何也雕不好一整只瓷器,只能拿些碎片烧出来,让你看个意思。”
朱少监拿起了一片看了看,“呵,你倒是挺会取巧。嗯,这雕工确实还有点意思,但是瓷雕和玉雕还是有很大不同啊。”
陆贞又说:“朱大叔,您就不能好好教教我怎么雕花吗?我现在算是知道了,雕花瓷的精髓,就在‘雕花’两字上,要学不会雕花,就算再会烧瓷也根本没用。”
朱少监看着她,“这个道理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陆贞赶紧点了点头,朱少监舒了一口气,方道:“孺子可教,当初我没有直接收你为徒,就是不知道你在这方面有没有天分。不过,你既然能想得到让玉雕师傅帮忙,也就说明你的思维还算开阔,够得上当我徒弟的资格。”
陆贞听到这里,心头一热,跪倒在地,“徒儿拜见师傅!”
从此以后,朱少监开始手把手地教着她。雕花瓷的秘诀,就在于一个“变”字——千古以来,瓷器无非就是瓶、盏、杯、洗几种,材质釉色虽有不同,但整体形式上,却没太多变的变化。而雕花瓷,便是将瓷器当纸,用雕刀在上面作画……雕花要精,必先会画,此后再用眼力、腕力、臂力,细雕出各种花纹,下刀要准而快……只有先在平直的泥板上练好了,以后才能慢慢地转到立体的瓷器之上……
他先让陆贞在泥板上反复练习着,但陆贞没多久就雕坏了泥板,朱少监让她试了几次,看出了问题,“你病后无力,平时也没有练过腕力,想要雕好这花,难啊!”
他没留陆贞,先让她回去休息了。陆贞并不服输,当天晚上回到青镜殿就开始重新练起字来。她落笔极慢,直写到满头大汗才写完一篇,看了一番自己写出的字,才满意地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
丹娘在这时推门走了进来,“姐姐,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呀。”
陆贞看她催自己,有点不情愿,“我还想再写两篇呢。”
丹娘却不管她怎么说,“那哪儿成?杨姑姑说了,要我看好你,千万不能让你再累着了。不然你要是又病了,多少根人参都养不回来。”她扑过来就要抢陆贞手里的笔,拿到手里却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笔呀,怎么那么重?”
陆贞看着她就笑了,“这是铅石做的笔,我专门拿它练腕力的,怎么会不重?”
丹娘看陆贞对自己笑了,激动地说:“姐姐,你终于对我笑了!都这么些天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生我气呢。哎呀,姐姐,你这字写得真漂亮,简直比太子殿下的还好看……”她话刚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急急地又停下来了。
陆贞平静地说:“说呀,你继续说就是。”
丹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还在生他气啊?”
陆贞哼了一声,“不但生他的气,还生你的气呢。我问你,你早知道他的身份,干吗一直瞒着我?”
丹娘却生怕陆贞生自己气,着急地说:“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元禄,元禄跟我说千万不能告诉你的!再说,太子殿下的话,我哪儿敢不听啊!”
陆贞却又笑了,“好了,看你那副模样,放心吧,我不会生你气的。”她顿了顿,又和丹娘打趣,“可是,你既然犯了错,就必须得罚!好了,从今天开始,到这个月结束,你都不许吃一口酥!”
这才本来松了口气的丹娘又愁眉苦脸了,“啊!姐姐,能不能商量一下啊。”
陆贞却故意沉着脸说:“不能。”
丹娘只能委委屈屈地说:“好吧。”转念一想,又不难过了,“没事,元禄还欠我好多赌债呢,我让他去给我买豌豆黄、脆皮糖,吃起来也不差!”
陆贞哑然失笑,“你现在怎么变聪明了,居然也学会阳奉阴违了?”
丹娘搂着她的肩膀,亲亲热热地说:“嘿嘿,那也是跟着你学的嘛。”她又好奇地拿着陆贞的笔玩着,“这么重的东西,你还能拿着写字?姐姐,你现已经当上女官了呀,干吗还要那么辛苦呢?”
陆贞从她手里拿了过来,淡淡地说:“杜司仪入宫二十年,当年进宫就是六品,可到了现在还是六品没变,可见女官想要升位阶,可谓是比登天还难。现在我除了烧瓷什么都不会,如果不继续精益求精的话,我都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更上一层楼了。”
她连着练习了数日,又增加了每日把玩着石球,这才又去重新雕刻了泥板,送去给朱少监。朱少监细细看了她做的功课,说道:“嗯,这手法是对了,以后就只有慢慢地练。等到你什么时候能在蛋壳上雕出一朵花来,就可以正式在做好的瓷胚上雕花了。”
陆贞看他肯定了自己,高兴地说:“好,那我就继续回去好好练。”
朱少监看她这么用功,心里也十分舒畅,但还是说道:“不用操之过急,你的进步虽然已经算很快了,可没个一两年工夫还是出不了师的。”
陆贞说道:“师傅您放心,我每晚都会练至少一个时辰……”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一个小内监走了进来,施礼道:“大人,太监大人传旨,令内府局各级官员,齐聚阖闾门外,迎接太子殿下与长公主殿下的车驾。”
陆贞乍闻此言,一张脸变得雪白,很快拜别了朱少监,丹娘在门外等着她,两人一路走到靠近修文殿的地方,刚好太子的车驾也到了,陆贞心里一紧,拉着丹娘就躲到了墙角,只见高湛从车里先扶了长公主走了出来,之后又走到后面一驾马车上,扶出了另外一个人,那人牵着他的手款款而下,先时她以为是长公主的人,却没想到眼前一亮,那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长相颇为甜美,衣着也极为华丽,看起来像是皇家的人,她一边带着笑容一边和高湛亲热地交谈着,两人像是认识了许久似的,隔得再远,陆贞也能看到那个少女一脸仰慕地看向了高湛,像是看不够一般。
她内心没来由地升起了一阵无名火,怎么看那个少女怎么不顺眼,再看一旁的高湛,对她还极勤快,心里暗想他倒是好,和自己才闹翻,就和别的女人这么亲近了,再细细看高湛穿得极为整洁,倒像是在外面一直过得很好,不禁想,说不定他说去陪长公主是借口,又另结新欢才是真的,男人真不是好东西,高湛这个骗子,幸好自己跟他恩断义绝了。她可没想到自己为什么好端端生了这么大的气,直看到高湛扶着那少女一路回了修文殿,她的目光还落在两个人的手上,恨恨地跺着脚,转身就走。
这少女与高湛相熟,她进宫不久,就和长公主、高湛一起参见了孝昭帝,孝昭帝并不认识她,长公主笑着介绍,“皇上,她就是沈国公家的二小姐嘉敏,沈国公的封府平州离豫州不远,我在那边的时候也常去沈国公家做客。”
孝昭帝这才想了起来,“哦,我说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熟?沈国公不就是皇姐驸马的表亲吧?这样算起来,我们也算是远亲了。”
长公主又说:“可不是吗?这孩子生得漂亮,我打心眼里喜欢。唉,可怜嘉敏她自打十岁离开京城就再也没回过,我也是不忍心看她这个花样年华的姑娘荒废在边城,所以才把她带到京城,想替她寻个好夫婿。”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含笑一直看着高湛,嘉敏的心思谁都知道,要不是为了高湛,才不会甩小性子一直跟到了京城。
高湛却没注意,只是看向孝昭帝,“皇上,关于那批新罗军的情况,臣弟已经拟了一份密折,您有空看看。”
长公主看他不解风情,有点不大高兴,“阿湛,嘉敏还在这儿呢,怎么就说起公事来了?”
孝昭帝却知道高湛的用意,连忙打起了圆场,“皇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湛他对军国大事一向比朕都还要上心。阿湛,这一路走来,没什么事吧?”
高湛笑着说:“臣弟一切安好,皇上,您呢?还有后宫那些人,可都安好?”
孝昭帝微微一笑,阿湛还是挂记着那个陆贞呢,也说道:“你放心,有我照看着呢,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高湛这才放下心来。
司宝司上下却是乱作了一团,腊梅前去宣了太后的旨意,“奉太后娘娘懿旨,册沈嘉敏为六品司珍,执掌司宝司,钦此!”
众人都不明了好好的怎么又空降了一个沈嘉敏,腊梅宣完旨后,又悄悄拉过陆贞说:“大人说了,这位沈司珍是沈国公家的小姐,又和太子、长公主交好,不过她只会玩,不会做事,你们就把她当尊菩萨一样供起来就好了,千万别招惹她。”
原来这沈嘉敏一直暗恋高湛,长公主知道她的心思,带着她一路进了京,又去和娄太后提了提。娄太后想了想,觉得沈家虽然贵为国公,却没什么权力,比起给高湛许一个王公重臣,这个沈嘉敏倒是好多了,对高湛没有任何帮助,而且看她为人骄纵,自以为是,是天大的麻烦。就顺水推舟卖长公主一个人情,将嘉敏留在了宫里,怕她无聊,就给了她事做。
但陆贞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么多道道,她塞了腊梅一颗金瓜子,“谢谢姑姑提醒。”但腊梅走后,众人还是忧心忡忡,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琳琅就先说道:“陆大人管得好好的,怎么又冒出一个司珍来?”
玲珑却考虑得更深入一些,“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来就是六品,还是太后娘娘亲自册封的,只怕来头不小。”
陆贞却很是平静,她听了沈嘉敏的来历后,就猜想这人大概就是自己那日所见到的少女,扬声先道:“大家静一静!”
众人立刻就安静了,陆贞又说:“六司首领,向来都应当是六品女官,陆贞以八品之身暂掌司宝司,本来已经算是越矩。沈司珍即将到任是我们的荣幸。还请大家继续各司其职,切勿慌乱。”
大家七零八落地回答着是,陆贞又说:“大家都散了吧,赶快整理一下手头工作,小心司珍大人来了查问。”她看众人都去忙了,才露出愁容,不知道这位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以后的相处不知道会怎么样。
陆贞担忧着回了司宝司自己的房间里,刚写了没几页账册,琳琅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大人,你快去正殿吧,沈司珍派侍女送了她要用的东西过来了!”
陆贞好奇地看着她,“送东西过来?那你安排就好了,后院的正房,我不是已经给她腾出来了吗?”
琳琅却着急地说:“没那么简单,唉,大人,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陆贞还没走近正殿,就已经看到正殿上满满的放着各色物事——有妆台,有贵妃榻,甚至还有一只鹦鹉!她不禁睁大了眼睛,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呢?
一个陌生的侍女颐指气使,正在对玲珑交代,“记住,我们小姐只喝甘草水,不能闻檀香,不喜欢别人穿水红色的衣裳,休息的地方也一定要安静……”
玲珑明显已经目不暇接,“可是,这是司宝司啊,这些行李不是应当送到司珍大人住的嘉福殿吗?”
那侍女双目一瞪,双眉立竖,“糊涂!我家小姐是多么金贵的人,就算只是到这儿来办公,休息的地方自然也得布置得好好的。唉,幸亏我们夫人打点行李的时候想得周到,要不然这么破的地方,小姐哪里能待得住啊。”
陆贞看玲珑这么利落的人都手足无措了,赶紧上前帮她说话,“玲珑,还不快把司珍大人的东西都安排好?我是这儿的掌珍,请问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那侍女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立刻就说:“我叫芳华,你就是陆贞?那你赶快叫人好好打扫一下这儿,脏成狗窝一样,也不知道我们小姐怎么待得下去!”
琳琅看她这么无礼,出声呵斥:“放肆!陆大人是八品掌珍,你一个无品无级的侍女,连我都不如,竟敢在这大放厥词,无礼至极!”
那芳华撇了撇嘴,“那又怎么样?是尚仪大人亲口说,有什么杂事就尽管打发陆贞做好了,我又没听错!”
陆贞看琳琅大怒,阻止了她,又看着芳华缓缓地说:“芳华,你出身国公府,自然知道什么叫做进退有礼,端庄得宜。且不论你直呼我的名字是否有违宫规,可我们这司宝司却是后宫重地,绝不是你可以随便乱说话的地方!我劝你从今往后最好还是谨慎言行,千万别丢了你们沈国公府的脸面!”
那芳华平时就嚣张惯了,看到陆贞竟然对自己这么说话,张大了嘴,极是委屈地说:“你……你居然敢这么骂我!你等着,我这就告诉我们家小姐去!”她愤愤地转身就跑,连自己带过来的东西都不顾了。
众人从未见过这样,面面相觑。良久,玲珑方说:“大人,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陆贞只能苦笑着说:“能怎么办?先把司珍大人的东西安排好了再说。”她先拿起那个鹦鹉笼子走了出去,心里暗想,侍女都这般,可想而知这小姐是多么骄纵,以后司宝司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一行人忙着布置嘉敏的房间,用了不少时辰才忙到收尾,陆贞疲倦地说:“这就差不多了吧。”
玲珑无奈地说:“香也换过了,鹦鹉的架子也赶着叫人做了,司珍大人要还嫌不够,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琳琅也极愤愤,她当差这么久,从未有一个侍女敢这般拿自己当低等宫女使唤,“这不算什么,倒是大人您……唉,那位司珍大人,不愧是国公家的小姐,那副作派比宫里好多娘娘都讲究。”
她话刚说完,窗外就传来一个少女嚣张的声音,“谁是陆贞,给我滚出来!”
陆贞连忙从房间走了出来,来人穿着六品女官的服饰,却正是前几日和高湛亲密走在一起的少女,她略一迟疑,那少女冷笑着说:“陆掌珍,你好大的架子!”
陆贞上前施礼道:“下官参见沈大人。”
嘉敏刚刚听了芳华一番添油加醋,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陆贞,是不是你刚才说我们沈国公府没有家教!”
陆贞心里暗想,果然和自己所料没错,平静地说:“下官绝不敢如此。下官只是提醒这位芳华姑娘,毕竟,这司宝司的布置都是前朝郁皇后亲自定下的,芳华姑娘却动不动说这儿像狗窝,这些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只怕有损沈国公府的名声。”
嘉敏被她一呛,气呼呼地说:“你!哼,果然就跟尚仪大人说的一样,只会狡辩!”
陆贞不再接话,嘉敏又说:“我的人犯了错,我自然会管教,可这儿除你之外,怎么还有人胆敢骂她?”那芳华马上指着琳琅说:“小姐,就是她最先骂我!”
琳琅胆子本就小,这才更是吓得脸色苍白,陆贞却维护她,“芳华姑娘并无品阶,若随司珍大人到处,当按四等宫女看待,琳琅是一品掌事宫女,教训一下芳华,也无可厚非。”
嘉敏怒极反笑,“好啊,我算知道了,原来你是故意给我下马威来着!月华,你马上去一趟王尚仪那儿,说我要升芳华当一品掌事宫女,看她会不会答应!”她说完话,示威似的看向陆贞。
陆贞却只是轻轻说:“大人明断。”
嘉敏却以为陆贞怕了自己,“哼,公主表姐都跟我说过了,我既然当了这个司珍,那司宝司全都是我说了算!陆贞,你刚才故意怠慢,迟迟不来迎接本座。本座罚你跪上两个时辰,你可有不服?”
陆贞只能无奈地说:“陆贞听罚。”当即跪了下来,嘉敏这下更是得意,咯咯笑着,“我还以为你有多能呢,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芳华,咱们走!”她扬长而去,司宝司上下却极为不满,玲珑琳琅看陆贞跪在了那里,都为她担心,陆贞却只是说:“没什么,两个时辰也不算太久。再说腊梅早就提醒过我,是我大意了。”心里却极担忧:这以后司宝司不知道要被这骄纵坏了的少女怎么折腾,王尚仪真是好毒的心。
陆贞这一跪直到夜深才能回青镜殿,玲珑陪着小轿一路将她送回了青镜殿,不料她刚一入门,丹娘就笑嘻嘻迎上来,“姐姐你可回来了。”
陆贞啧啧称奇,“怎么了?一脸贼兮兮的,你是不是又撞什么祸了?”丹娘却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把她一路拉到了假山边,“哪有啊,是有人要过来给你认错啦。”
假山背后转出一个男人,却是穿了便服的高湛,陆贞本来还笑着的脸渐渐沉了下去,对丹娘说:“你先下去吧。”
她看丹娘走了,这才施礼道:“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高湛微微咳了一声,遮盖了自己的尴尬,“今天在嘉福殿,我听嘉敏说,你和她的侍女吵起来了。”其实他何止知道,他看着芳华进来告状,进而嘉敏怒气冲冲地走了,知道她一定为难陆贞。心里着急,就连夜赶来找陆贞,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陆贞一愣,“连你也知道了?”
高湛想了想又说:“嘉敏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平时我都拿她当妹妹看。所以你也别老和她一般见识。毕竟以后你们都同在司宝司,有什么事还需要你多担待一些。”陆贞吃惊地看着他,心里渐渐变凉——他果然是变了,他让自己让着她,让自己多担待,谁又来担待自己?他一回宫,来找自己竟然是为了别的女人,现在他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正视了。
陆贞沉默良久,方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高湛尴尬地说:“嘉敏的脾气是有些大,但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
陆贞却不想听他说下去了,打断了他,“这些话,殿下已经说过了,陆贞以后一定谨遵殿下之令,恭恭敬敬地对待沈司珍。殿下要是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告退了。”
她转身就走,再也不理高湛,一路进了自己的房间,关好了门,眼泪才流了出来坐回了床上,摸着自己红肿的膝盖,“还需要我担待?高湛,你的好妹妹,我又哪里惹得起!”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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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0:57
第31章:挺好看的
高湛看着陆贞走远,顿觉自己十分无力,他缓缓从青镜殿走了出去,路过嘉福殿的时候,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嘉福殿正是娄太后拨给嘉敏的暂时宫所,嘉敏看高湛来了,极为高兴,“太子表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高湛笑着说:“是啊,你还是第一次住在宫里,感觉怎么样?”
嘉敏开心的说:“什么都好!这儿房子又大,鲜花又多,比我们平州国公府可要漂亮多啦。”其实什么房子鲜花她完全不在意,只要和高湛住在一个皇宫里,她做什么都高兴。
高湛淡淡说:“你喜欢就好。”
嘉敏转了转眼珠,“可这嘉福殿好大,公主表姐又回徐府去了,我在这儿一个人住着挺害怕,你经常来陪陪我好不好?”
高湛说道:“又说傻话了,这儿有这么多宫女内监,哪里还少我一个?好了,你好好休息,明儿可是你正式走马上任的好日子,可不能起晚了。”
他起身欲走,嘉敏虽然不情愿,也只好站起来,“那太子哥哥你慢走。”
高湛走到门口,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你们司宝司,还有一个女官叫陆贞。她已故的父亲以前是我的手下,嘉敏你过去之后,也帮我关照一下。”
嘉敏心里微惊,但迅速笑道:“好呀,太子表哥的吩咐,我哪敢不从?”
高湛这才放心,“那就拜托你了,我先走了。”他本是为陆贞求情,却没看到自己身后嘉敏流露出的阴毒眼神。
第二日陆贞带着司宝司上下迎接了沈司珍,嘉敏毫不客气,“本座也没有那么多礼数,只是希望大家记住一点。我不管以前这司宝司有什么规矩,反正从今天起,什么事情都由我说了算!”
众人愕然看向她,她却得意洋洋道:“尚仪大人已经颁了令,升了月华和芳华两个人当一等宫女。从今往后,司宝司的宫女们就听她们统领,什么玲珑琳琅的,从此就歇着吧。”
几个大宫女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陆贞连忙拉了拉她们,让她们千万不要和她计较。嘉敏却以为大家都怕了她,“至于陆大人你嘛,本座发现这儿里里外外都又旧又脏,你就去管管库房里宝物的擦洗好了。”
这就是明显的针对了。嘉敏眼盯着陆贞,没想到她缓缓应了下来,她看着陆贞进了库房,这才觉得舒了一口气——她就怀疑高湛和这陆贞有什么关系,不然高湛怎会平白无故帮陆贞说话。果然让她在司衣司的阿碧那里问出来,既然这陆贞平日里就喜欢勾搭高湛,和自己抢男人,那以后就在库房一辈子擦东西吧!
没多久宫女们都来库房向陆贞告状,玲珑先说:“大人,你不能放着不管啊,那个芳华,一上来就把你定下的规矩全改了,领了一大堆珠宝首饰出去,说要送给各宫的娘娘当礼物,可又不写单据又不签名字,这以后要查起账来,我怎么交得清楚啊。”
琳琅也极无奈,“她们还去了营造部,硬拿了一盒子珍珠,说要给沈大人磨珍珠粉吃了安神。那可是比黄金还贵的珍珠啊,她们就那么糟蹋!”
陆贞叹了口气,“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她是一司之主,再怎么胡闹,我们也只能忍着。只是这些事大家都要记下,签名记认后写成节略,每十天都要上交内侍局记一次档,这样以后出了什么篓子,不用我们自己扛。”
玲珑看了看陆贞,“可是大人,难道你就甘心待在这里,天天盯着她们擦东西?”
陆贞却说:“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沈大人说得对,咱们这儿的宝物,的确有好多都有些陈旧了,多擦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这时,芳华推门走了进来,“你们怎么都挤在这儿,还不快点干活去?陆贞,呃,陆大人,我们小姐说了,听说你有一双巧手,所以库房里的东西都得你全部亲自动手擦完,要不然就有你好看的。”她瞪了陆贞一眼,这才故意摔门而去。
陆贞苦笑着看着众人,“听到没有,大家还是快些去干活吧。”
她这一擦洗,一直到了深夜,在擦到的一件金器上,上面的花纹启发了她,赶紧回了房间在泥板上将这花纹画了下来。
第二天陆贞仍是继续擦洗,玲珑却没精打采走到她身边帮她擦起了银器,陆贞奇道:“你干吗呢?”
玲珑愤愤地说:“那个月华已经把我管的账都接了过去,反正我也没事干,索性来帮你擦擦东西好了。”陆贞笑了,玲珑却极为不理解,“大人,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沈司珍那么胡闹,你至少应当跟娄尚侍禀报一下啊。”
陆贞却和她分析,“跟上头抱怨自己的上司,丢的是我们所有人的脸。再说,她本来就是太后娘娘亲自册封的女官,我们就算去跟尚侍大人告状,只怕尚侍大人也无能为力吧。”玲珑想她说得有理,点了点头,只是脸色仍是不好看。
陆贞又说:“再说,我这擦擦洗洗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在青镜院当宫女的时候,什么脏活苦活没干过?这两天,我倒是从这些东西里找好多漂亮的花印子出来,以后做雕花瓷肯定都用得着。”
这一下玲珑也被她感染了,心情稍微好一点了。嘉敏阴着脸走进门,看两人说得眉飞色舞,只觉得心里不爽,“唷,你们聊得倒还真开心。”
两人站起来齐声说:“请大人恕罪。”
嘉敏走过来,指指架子上的锡壶,“这是你擦过的吗,一点都不亮,要让别人看到我们司宝司的银器这么暗,肯定脸都丢光了。”
陆贞平静地说:“大人,这不是银器,而是南洋进贡来的锡壶,这种东西看起来像银做的,但不管怎么擦都是擦不亮的。”
嘉敏语塞,随手一指另外一只暗沉的漆盘,“那这只漆盘呢,那么厚的灰壳,亏你也看得下去,快把它擦干净了!”
陆贞说道:“大人,这种灰壳也不能擦的。”
跟着嘉敏身后的芳华插嘴,“你胡说,这东西用碱水一洗就掉,我们国公府里都这么干!”
陆贞无奈地说:“不是不能擦,而是不可以擦!大人,这灰壳子不是脏的东西,有年头的漆器上都会有这种包浆,一旦把它擦掉了,好好的瓷器也就废了。”
嘉敏却说:“哼,我看你是想偷懒吧,当着我的面就敢说谎,你好大的胆子!”
她转头吩咐玲珑,“你!去给我打桶碱水来,我要亲眼盯着陆大人把它擦干净!”
玲珑只能无奈地走了出去,不久,便捧着一桶碱水进来了。
嘉敏高声说:“放进去,给我好好地擦!”
陆贞一咬牙,“大人,我不能这样做!这只漆盘可是秦代留下来的古物,要是用碱水一擦可就完了!”
嘉敏冷笑道:“要是我非要你擦呢!”
陆贞坚定地说:“下官恕不能从命!”
嘉敏气不过,劈手夺过那只漆盘,哐当一声丢在碱水里,“现在,你不擦也得擦!”
她随即一指架子上的漆器,“今天晚上你们俩不许睡,把这上面的漆器全都给我擦干净了!”
陆贞看着浸泡在碱水里的漆器,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这些上好的漆器,只怕是要都毁了。
这般过了几日,这天腊梅却急急忙忙来找陆贞和嘉敏一起去仁寿殿,说是太后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两人连忙赶了过去,一进屋就看到长公主陪在一旁,还在低声安慰着娄太后。
长公主看她们两人进来了,连忙问道:“嘉敏,你好好告诉我,赐给咸安王妃的古董漆盘怎么会是破的?”
嘉敏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漆盘?”
一旁的娄尚侍也叹着气,“听说咸安王妃收到漆盘之后,发现上面有好多金漆都已经掉落了。唉,她身边的侍女也都是些不懂事的,张口就说咱们北齐吝啬小气,竟敢拿破盘子糊弄一国王妃。”陆贞听到这里也渐渐明白了,涉及两国外交,难怪太后会动这么大的怒。耳边却听到嘉敏已经在说:“公主表姐,那根本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随便列了张礼单,上面的东西,都是她们搞的!”
长公主释然地说:“母后,咸安王妃口出狂言,咱们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可嘉敏她初来乍到,哪能管到那么细?这分明是下面人的过错,要不,您还是让她先起来吧。至于其他人,打上几板子赶出去也就算了。”她从头到尾都没看陆贞一眼。一旁的娄尚侍心里犯了嘀咕,长公主之前那般偏袒陆贞,今天却为何这么行事?
陆贞也是心头一震,目光复杂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娄太后这时开口道:“陆贞,我原来还夸你聪明,没想到一碰大事你也这么糊涂!你从实招来,司宝司里怎么会有掉了漆的盘子!”
长公主闻得此言,也是一惊,“呵,你就是陆贞?”她细细看向了陆贞,却不想一旁的娄尚侍更加的震惊,满腹狐疑地对两个人都看了过来,她不认识陆贞?那她之前为何……
陆贞只能镇定地说:“沈司珍列在礼单上的漆盘是西汉古物,上古漆器从来都很难保存,受热受凉,漆面都容易脱落。这几天大雪缤纷,天寒地冻,南陈王妃是南方人,房间里多半生了很热的熏笼,漆面乍冷乍热,有些许损毁也在情理之中。”
娄太后却没有这么好糊弄,“胡说!哀家这里也有不少的汉代漆盘,这么多年了还不是完完整整的!”
陆贞看了一脸自己身旁面色苍白的嘉敏,有点迟疑地说:“那是因为前些日子,我们把司宝司库里的漆器都用碱水擦了一遍……”
娄尚侍这下惊呆了,也顾不上去想她们两人的关系,“你们疯了吗,怎么能这么干!”
娄太后却反应极快,陆贞平时做事小心谨慎,从来没出过差错,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她看着嘉敏在堂下瑟瑟发抖,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口里厉声道:“不对。陆贞,你老实告诉哀家,这个昏招到底是谁出的?”
陆贞看她已经洞察出来,无可奈何地说:“微臣……是奉沈司珍的命令……”
娄太后大怒,“胡闹,胡闹,简直是胡闹!”这一下变故,让长公主惊得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看向了堂下两个人。
嘉敏恨恨地看向了陆贞,又看长公主一直在示意自己,只能重重给太后磕了一个头,“太后娘娘恕罪,嘉敏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场闹剧这才匆匆地收场,娄尚侍一路将陆贞送出了仁寿殿的殿外,眼见周围没有他人,陆贞给娄尚侍深深施礼道:“多谢大人帮我说情。”
娄尚侍回头瞟了一眼才从太后屋里走出来的嘉敏,哭得两眼通红。长公主跟在她身边还在安慰她,她小声对陆贞说:“好了,虽说是罚俸半年,可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不是你的过错,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倒是她,从今以后怕是没脸再来仁寿殿了。”
她看着陆贞,又说:“不过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太后这一顿教训,估计也能让她消停一段时间,你的司宝司以后也就能少点乌烟瘴气了。”
陆贞有点意外她会对自己说这番话,不禁看了她一眼,娄尚侍笑笑又说:“这段时间你那边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你能忍,这很好。”她拍了拍陆贞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开。
陆贞回了司宝司,又赶紧忙着给嘉敏弄的乱摊子收拾残局,嘉敏自从被太后训斥了以后,老实了许多,只是每天躲在房间里,大事小事又落回了陆贞的身上。这天,她先是吩咐了玲珑一番,玲珑急急忙忙出了门,却刚好碰到了琳琅,琳琅看她一脸着急,取笑着她,“哟,忙什么呢,看你都快飞起来了。”
玲珑指了指嘉敏的房间,低声说道:“忙着把那位搞坏的库房理好啊,老天保佑,陆大人现在又开始管事了,要不然还真没法收拾。”
琳琅心情也是极好,“话又说回来,那个小祖宗这些天怎么这么安静,老关在屋里不出来?”
玲珑对她耳语道:“被太后骂成那个样子,总得消停点,唉,不说了,我先把事办好。”她低头走了几步,不提神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抬起头来,却吓了一跳,那人面容清癯,神色间有一丝疲惫,却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司宝司?她赶紧施礼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高湛的目光愣愣投向了站在院子里的陆贞。陆贞看到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玲珑又问:“太子殿下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高湛只能收回了视线,咳了一咳,吞吞吐吐地说:“我进了你们正殿,可是那儿没人……嗯,我其实是想来找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嘉敏的房间门却在这时打开了,她欣喜地朝着高湛跑了过去,一把亲热地拉起了他的手,满脸爱慕地看向了他,“太子表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高湛被她突然袭击,有点不太适应,无可奈何地说:“嗯,那个……”目光仍是投向了陆贞。陆贞看到嘉敏和高湛手拉着手,心里不是个滋味,又看院子里的宫女们都流露出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交头接耳起来,更是心中酸楚,冷冷地说:“都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快做自己的事去!”
她说完一句,转身就朝正殿走去,不想再看到身后两人小儿女姿态。高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和嘉敏,这才有点明白,嘉敏却又撒起娇来,“太子表哥,你不知道,那天我被太后骂得有多惨……”她甩着高湛的手,高湛顺势就挣开了她,“嘉敏,我待会儿再来看你,现在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去办!”
他追向了正殿,却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嘉敏眼底流出一丝怨恨的神情。他快步追进了正殿,放眼望去,满屋子的宫女里,却找不到了陆贞,连忙抓住一旁的玲珑问道:“你们陆大人呢?”
玲珑没料到太子会抓住自己,慌忙答道:“大人,大人她刚刚急着出去,或许是回青镜殿去了吧?”她才说完,高湛就放开了她又追了出去,玲珑这才拍着自己的胸口,“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她心里疑惑,不是说大人备受皇上喜爱吗?怎么今天太子这神情,像是两人关系匪浅?
高湛追出了殿外,心里尽是后悔:难怪阿贞会不理我,原来她是吃醋了!我也真是笨,都想不到这一点。但如今他一想到这里,又觉得心里一阵甜蜜,她会吃我的醋,心里还是有我的,唉,她总是这么口硬心软的……一会儿我要好好和她解释解释。
但他一路追进了青镜殿里,却怎么也找不到陆贞的身影,倒是丹娘先看到了他,“殿下,您怎么来了?”
高湛停下了脚步,“阿贞她没在这儿?”
丹娘不明其意,摇了摇头,“姐姐她一大早就去了司宝司,现在还没回来呢。”
高湛听到她的回话,只觉得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心里空荡荡的,怅然若失地说:“哦,是这样啊。”
丹娘看他一脸失落,魂不守舍,试探性地问他:“要不 ,殿下您先在这稍坐一下,我叫人去请姐姐回来?”
高湛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他正提步准备往外走,又不死心,看向了丹娘,“你能帮我把她的房间打开吗?我想进去看一看。”等到走进陆贞的房间后,他又吩咐她,“你下去吧。”
丹娘帮他关上了门,高湛这才缓缓查看着陆贞的房间——这里他来了好多次,有时候是甜甜蜜蜜和陆贞说着话,有时候两人又在激烈地吵着架,可是现在她却见都不愿见自己了。物是人非,他不禁一阵伤感。
他慢慢走近了几案边,只见几案上,摆着厚厚的几本史书和批注。他心里好奇,又看了看,伸手翻过书皮,只见上面写着“昭明文选”四个字,不禁略微挑了挑眉。他又走到书桌旁,发现那里摆着几只未完工的雕花瓷瓶泥坯,便也拿起来察看了一番。最后,他缓缓走到陆贞床边,忽然眼前一亮,只见陆贞的枕边竟然摆着一只还未完工的荷包,那上面还扎着针线,一角绣着半朵白色的小花。
高湛的唇边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他连忙取过那只荷包,抚摸着荷包上的白花,轻声道:“阿贞,你又是何苦呢?”心中澎湃,“她心里一直有我,我怎么这么糊涂?这次,她可真是气坏了。”
他心中激动,赶紧走到书桌边,提笔在书案上写了些什么,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把写好的字条装在其中,再放在案上,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陆贞在内侍局的工棚里躲到了深夜,这才回了青镜殿。她刚刚走进庭院,就看到丹娘趴在石桌上已经睡着了,连忙走过去推醒她,“怎么不回屋睡?”
丹娘这才惊醒,看着陆贞说:“啊,姐姐你可回来了。”
陆贞心虚,掩饰着说:“嗯,今天在内府局用新瓷土做了一天的雕花,估计过两天就试着入窑了,咦,你怎么了?”她看出丹娘犹犹豫豫的,想对自己说什么似的。
丹娘迟疑着还是说出了口,“今天,他……来找过你。”
陆贞不解地问,“谁来找过我?”
丹娘看着她,“就是,嗯……太子殿下。”陆贞果然立刻不说话了,丹娘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他还进了你的房间,说要看一看,我也不敢拦……”
她话音刚落,陆贞就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丹娘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姐姐,你何苦这么好强呢?
陆贞一走进自己的房间,环顾了四周,目光就落在了书桌上的那只锦囊上,她拿起就发现了里面那张字条,取出查看,上面赫然是高湛熟悉的字迹:
“今日造访,非为他故。闻君艰难,故此探望。情虽不再,犹有旧谊,若有急难,但请直言。鞍前马后,亦慰心怀。
另,余在随州见有乌头草,其汤如茶,亦有茶味,唯剧毒无比,料君之高堂多半为其所害。余当细访之,若有所得,必当告君。高湛字。”
念到“情虽不再,犹有旧谊”两句时,她的泪水就落将下来,口中喃喃,你和我是旧谊,和她是好兄妹,你心里可还有我这个旧人吗?
但目光很快扫到乌头二字上后,心跳不禁加快,差点就要疾呼——爹爹当时的情状,可不是让这味药害死的?他,还记得自己这事!陆贞心中一阵欢喜,又有些难过,将信贴在自己胸口良久,这才放到了蜡烛上。直看到信件烧成了灰烬,又呆呆看着灰烬半天。
第二日,忙完了司宝司的工作,陆贞又去了静心殿看杜司仪,太后赏了她好些美食,她带过去给杜司仪尝鲜。杜司仪接过陆贞帮她剥好的橘子,不冷不热地说:“嗯,大冬天里能吃上新鲜的橘子可真不容易,我都有十多年没这个享受了。陆大人,我这可是托了你的福啊。”
陆贞苦笑着说:“大人,您又取笑我了。”
杜司仪却说:“我哪儿敢取笑你?你陆大人要不是又遇到了麻烦,也不会突然有精神跑到静心院来,怎么,想通了?愿意跟着我学了?”
陆贞低下了头,闷闷地说:“不是,我只是想不通,那沈司珍和我无冤无仇,我也不过只是秉公行事,怎么就惹得她那么不高兴呢?这两天,她倒是不折腾我们了,可却老是和阿碧在一起。对了,据说阿碧还是她的远房堂姐呢,两个人有了这层关系,好得跟什么似的。昨儿她还去找王尚仪,硬生生把阿碧提成了一等宫女,还说要调到我们司宝司来……大人您是知道,那阿碧早就恨死我了,要是让她来了……”
杜司仪看她一脸的苦恼,冷笑了一声,“她想来就能来?也得等娄青蔷同意才行啊。宫女在六司的转调,可是娄青蔷一人说了算,你只要递个话过去,沈家那丫头再折腾也没用。”
陆贞被她一提醒,立刻恍然大悟,“啊,我怎么没想到?”
杜司仪气呼呼地看着她,“就你那笨脑子?一提阴谋诡计,你就吓得退避三舍,也不知你这白纸一张到底是怎么混上女官的。”
陆贞赔着笑,“我确实是笨,不过有大人您指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这句马屁拍得十分到位,杜司仪心情一下就大好了,“哼,看在你总能讨我欢喜的分上,我就多说两句,沈国公老来得女,平时宠得跟什么似的,从没叫她出过家门。现在居然放她跟长公主进宫,分明是奔着嫁太子来的,要不干吗不让她住在沈家京城里的宅子里,硬要把她往嘉福殿里送?这种人,也就是来宫里混个过场,等先皇的孝期一过就可以嫁过门了。你呢,没事就少招惹她,提前让她过过太子妃的瘾,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贞这下愣住了,杜司仪的声音不断在脑海里重复,分明是奔着嫁太子来的……她失魂落魄的,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他们可不是……那么自己算什么呢?
杜司仪看她半天不说话,不耐烦地去喊她,“哎,哎,发什么呆呢?”
陆贞勉强定了定神,艰难地说:“那……要是太子殿下不想娶她呢?”
杜司仪见事倒是极为通透,冷笑道:“呵,全北齐配得上做太子妃的名门闺秀本来就不多,娄太后那副德行,肯定舍不得让太子娶别的世家女,倒是沈家这个傻丫头,还好管教一点……”但她想了想又说:“不过也不好说,咱们这个太子,自从那件事过后,就再没看上过哪家姑娘。沈家这丫头费尽心机,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
陆贞本来紧紧抓着她的手,听到这里又放松了一些。
杜司仪看她这么紧张,不满地说:“我说太子的事,你干吗那么紧张?”
陆贞只能掩饰着说:“我只是没想到,沈司珍还有那么大的来头。”
杜司仪也不疑她,冷笑道:“哼,这算什么!就是她爹,论辈分还要叫我一声姐姐呢。”
又谈了一会儿后,陆贞向杜司仪告辞,被元寿一路送出了静心院。走到半路时陆贞像是想起了什么,顿在了原地,诚恳地看着他,“元寿公公,听说你神通广大,又和太医院交好,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帮我找些乌头来?”
元寿疑惑地看着她,陆贞生怕他不答应,赶紧说:“啊,你别担心,我不是想拿它害人,我只是好奇,想看一看。”元寿点了点头,指了指月亮,又看向了陆贞,比了三根指头。
陆贞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三天之后给我?”
元寿又点了点头,陆贞这才放了心,一路回了青镜殿,只是这一夜实在难以睡着,她拿起雕刀,顺手拿起泥板又刻了起来,没想到几刀下去,又刻成了一只老虎的图案。
这一次陆贞没有把它毁掉,她只是看了看,喃喃自语,情虽不再,犹有旧……念了一回,又想了一回,白虎儿……不由得失了神。
三日后,元寿果然来了青镜殿,递给了她一包东西,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匆匆走了。陆贞等他走远了,才将这包裹带回了房间里,只见这乌头是几块黑色的根茎,她取出一些来,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带着茶味,连颜色都是茶水的样子。她心里一惊,想起父亲过世那日所喝的茶水,果然和这一模一样。
她又取了一些乌头水,喂了一只小鸟,没有多久,小鸟就流血死在了地上。她心中通透,事实就摆在眼前,回想起父亲临死的情形,不禁泪水涟涟。
陆贞将小鸟埋到了庭院里,口中道:“小鸟儿,对不起,可是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了阿爹的死因……阿爹,女儿已经知道赵夫人用什么法子害了你,你放心,女儿一定会拼尽全力,早日升上六品,帮您报仇雪恨!”她想了想,这乌头始终是害人的东西,不能留,回房间取过一张手帕,将乌头包好,一并埋进了土里。
心中一阵沉重,她缓步从青镜殿里走了出来。如今时日白昼渐渐变长,宫道旁种的树木也渐渐吐出了娇嫩的新绿,再走几步,只见处处迎春花开遍,倒是满园的春光。
陆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太液池旁边,和高湛在这里决绝的一幕好像还在昨天,都没想过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可是自己却还是这么情不自禁。自嘲地摇了摇头,却看到杨姑姑在这里招呼着宫女忙着什么,她连忙走到杨姑姑身边,问道:“姑姑,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啊?”
杨姑姑看她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对她说:“没看到迎春花都开了吗?过两天就是三月三,太后说要办一场迎春宴呢。”
陆贞这下惊诧了,“怎么我都没听说过?内侍局里一点消息也没有啊。”
杨姑姑凑到她身边悄声说:“没通过内侍局,太后说是私宴,让仁寿宫的人搞搞就完了,那边人手不够,才拉上我们用勤院帮忙。”
陆贞一时不解,“为什么啊?”
杨姑姑看了她一眼,话里有所指,“这次太后娘娘的贵客全是外面的小姐淑女们,听说光帖子就撒了近百张……”
陆贞对太后和贵妃之间的心病也早有所听闻,一下心知肚明了,说道:“哦,我懂了……”
杨姑姑又指了指含光殿的方向,“太后摆明了就想甩开那一位,所以才不叫内侍局的人,要是再出一次上次赵丽嫔那样的纰漏就……”
陆贞一震,想起上次那事,连累得几个人都死了,连忙说:“那姑姑你快去忙吧,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她这才回了司宝司的正殿,眼里看到玲珑正在低头查看一张古琴,不禁有点好奇,出声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玲珑看她回来了,回答道:“尚侍大人刚才打发人送来的,要我们补补金漆,说是迎春宴上要用。”
陆贞一愣,“尚侍大人还会弹琴?”
玲珑说:“嗯,她也是鼓琴名手呢。”她看了看四下无人,凑到陆贞身边小声地说,“虽说咱们宫里,琴弹得最好的是贵妃娘娘。可迎春宴上,太后是肯定不会让她出风头的。我觉着,太后八成是想让尚侍大人先弹一曲,这样子贵妃就不好再弹了。”
陆贞顿觉头痛,她最怕牵扯上这些事了,只能叹一口气,秘密嘱咐着,“那这样的话,咱们更得小心点,你去营造部找两个聪明点的宫女,好好地看看这原来的金漆是什么配方,咱们照原样补上去,省得到时候这金漆重了或是轻了,影响了琴音,又是我们的罪过。”
玲珑心里大为佩服,“还是大人你想得周到。”她抱起琴准备要走,门口却传来嘉敏淡淡的声音,“等等,你们在干什么呢?”
陆贞回头看她走了进来,“大人,这是娄尚侍大人的琴,送到咱们这来补补金漆。”
嘉敏走近看了看,说道:“嗯,倒是一张好琴。快去吧。”
陆贞没想到嘉敏这次竟然没找自己的麻烦,但终是不太放心,和玲珑一起走出了正殿。两人一直走到庭院里,陆贞才悄悄地问:“怪了,今儿沈大人怎么不找咱们麻烦了?”
玲珑一拍脑袋,“我知道!她一心一意想要做太子妃,结果那天太子殿下居然追着您跑了!她想讨太子的欢心,自然得走你的门路……”
陆贞瞪了她一眼,“玲珑,你怎么也开始胡说了?”
玲珑笑嘻嘻地看着她,“大人,你就别不好意思啦。我只用了两个果子逗逗丹娘,她就一五一十地跟我招了!太子殿下和您……”
陆贞觉得头更痛了,“死丹娘,我就知道她是个嘴上不把门的!”
玲珑赶紧又说:“大人也别怪她,别忘了,太子殿下来找你那件事,我可是清清楚看在眼里的。我也是诈了一回丹娘,她才露馅的……”
两人说着闲话,渐渐走远了,看她们出了司宝司,嘉敏嘴角露出一抹嘲笑,这才找来了月华,细细吩咐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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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0:57
第32章:琴毒
是日,太液池周围被布置得焕然一新,柳叶青青,凉风习习。平日这里寂静得很,这天还是早晨,就已然热闹非凡——顺着池边的树荫下放着茵垫,其上是两排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矮几,几十位形态各异的少女端坐其中,有说有笑,衣着鲜艳。有的人十分紧张,有的却故意做着轻松之态,眼神却都落在了最前方的娄太后——孝昭帝陪在她的身边,这番举动背后的含义却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
场上热闹地表演着歌舞,但没有几个人的心思真正放在表演上。娄太后心情大好地指着两个少女侧头对孝昭帝说:“这个是陈国公的孙女,那个是政议大夫的三妹……”
孝昭帝漫不经心地随便扫了两眼,唯唯诺诺着,也不回答娄太后的话。娄太后知道儿子的心思,微微一笑,这时歌舞刚好演到了尾声,是该说正经话的时候了。她笑着站起身,看着一行少女说:“这舞跳得虽然不错,可毕竟是宫里的,哀家天天看,夜夜听,早就烦了。听说在座的姑娘们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能不能也让我这个老婆子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正是这场宴会的重大戏开始。少女们立时安静下来,只是人人互看了看,谁都不愿做这第一人。便在此时,一个长相颇为大方的少女站了起来,“臣女是江尚书之女江采苹,平时爱好丹青,愿为太后献上一画。”
娄太后凝目看去,“哦,哀家记得你,你母亲就是安阳郡主吧?”
江采苹一脸的受宠若惊,“是。娘亲经常对臣女提及往事,常说太后您当年善用双笔同时泼墨挥毫,实是女中豪杰。”
这番话马屁拍得极好,娄太后十分得意,扬声说道:“哀家老了,比不上你们。来人啊,拿纸笔过来,我要看看这姑娘能画什么。”
旁边的内监们岂不明白太后的用心,很快就将纸笔们一并送上,江采苹面露得色,接过纸笔后一挥而就,显是十分娴熟,没多久内监们就送上前去,江采苹得意地说:“太后娘娘、皇上请看。”
太后身边两个宫女将画渐渐展开,只见画中画着一位观音,面容栩栩如生,赫然是娄太后的样子,这江采苹画工不错,为人也是极为用心,可惜这一番苦心却拍在了马蹄上,自己还浑然不觉,依然侃侃而谈,“臣女入宫前曾得一梦,梦中太后化身观音,普度世间,所以今日臣女将梦中所忆尽量绘出,请太后和皇上不吝点评。”
这话听在娄太后耳里更加扎耳,她闷哼一声,孝昭帝却兴致勃勃地夸了一句,“江小姐真是一笔好丹青。”
娄尚侍却看出娄太后十分不满,悄悄对身边的腊梅耻笑道:“唉,又来一个自作聪明的,这马屁真是拍到马腿上了。”果然她听到娄太后强撑着说:“是不错,收起来吧。”
娄尚侍连忙起身说道:“江小姐的画技果然高超,不知这位小姐,又有什么绝技?”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位少女,那少女乍然看娄尚侍提到了自己,羞得一张脸通红,却不知娄尚侍只是为了给娄太后解围,也算是缓和了场面。
娄尚侍一说,所有人都向这少女看来,她扭捏地站起身,吞吞吐吐地说:“臣女……臣女是上柱国将军吴长风之女吴绣,平时只会弹两曲古琴,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没有把琴带在身边。”
娄尚侍却不以为意,说道:“不怕,我这里有琴,还请吴小姐为太后献曲迎春。”她一挥手,身后的腊梅就将她准备好的琴送上前来,一径放到了吴绣的身边。
这吴绣虽然为人羞涩,眼光却是很好,看到娄尚侍的琴,不禁眼前一亮,脱口而出,“这难道是师旷大师手制的凤尾琴?”
娄尚侍点头对她表示认可,目光里带着欣意。孝昭帝听了进去,笑着说:“吴小姐好眼光,此琴正是母后赐给娄尚侍的。”
吴绣的脸更加红了,低头小声说:“那臣女就献丑为皇上和太后弹一曲《飞雪迎春》。”她也不多话,拿过琴就弹奏起来,声音清脆悦耳,连孝昭帝都听入迷了。
娄太后看儿子专心致志地听着,出言旁敲侧击,“演儿,吴小姐的琴艺,还真是不错啊。”
孝昭帝点了点头,说道:“反拨的部分,有时甚至比观音都强……”娄太后本来还正在高兴着,听到孝昭帝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时候还想着萧观音那个贱人,不禁面色一沉,不再说话。孝昭帝也没感觉到,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幸好吴绣琴声动人,也没人看出来母子之间刚刚有了不快。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吴绣又出来给娄太后和孝昭帝行礼,娄太后十分满意,笑着说:“快上来,让哀家好好瞧瞧你这双妙手。”
吴绣刚刚迈开步,就觉得眼前发黑,好不容易走到娄太后前面,娄太后刚一碰到她的手面,忍不住惊呼道:“呀,怎么这么凉?”
吴绣强撑笑颜,“臣女也不知道,臣女就是有些发晕……”说到这里,两眼一黑,晕倒在地。这变故让周围的几个人都愣住了,腊梅最为机灵,连忙上前查看,只见吴小姐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抹黑血从她嘴角渐渐流了出来,大惊失色,急得大声说道:“有毒,有毒!吴小姐她中毒啦!”这一下人人自危,所有的人都乱成了一团。
侍卫们先护送着太后皇上回了仁寿殿,宴席就这么草草结束,待到人都下去了,娄太后才看着孝昭帝勃然大怒,“荒唐,荒唐!她害死了赵贵嫔还不够,现在连上柱国将军家的独女也敢下手,如此奸妃,岂不是要毁掉我们北齐!”事情一发生,她就怀疑与萧观音脱不了关系,反正她心狠手辣,做出这样的事谁都不会意外。
孝昭帝看着她的脸色,辩解道:“母后,你冷静一些,吴小姐虽然险遭不测,但无凭无据,您怎么能一口断定观音就是凶手?”
娄太后冷冷地说:“除了她还能有谁?”
孝昭帝又说:“母后,这迎春宴上的饮食全是您仁寿殿的小厨房做的,吴小姐弹的古琴也是娄尚侍的。观音她好好地待在含光殿里,又怎么能隔着那么远对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吴小姐下手?”
这下娄太后也语塞了,只是不服气地说:“那好好的,吴家小姐怎么会出事?”
孝昭帝看她语气里有了松动,连忙说:“朕也不知,不过上柱国将军是国之重臣,吴小姐也是太后娘娘请来的贵客,娄尚侍,这件事你一定要让司正司好好查清,否则,朕饶不了你!”他颇为严厉地看了娄尚侍一眼,毕竟琴是她的,真的追究起来,她也难逃干系。
娄尚侍顿觉压力,出了仁寿殿就赶紧去了司正司,吩咐着女官,“这件事,本座只给你三天,你要查不出来,自己就把假髻给摘了吧。”
女官连忙说道:“大人请放心,属下一定尽力!”
娄尚侍哼了一声,“尽力管什么用?那可是上柱国将军的独女,到现在还昏着呢。要是你查不出来,只怕那位上国柱将军会……”她眼神凌厉,女官只觉背上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太医已经赶去检查吴绣的情况,看到她十指发黑,已经吓了一跳,再认真检查了一遍琴弦,只见抹了水银的布上全是黑色,这下太医不敢怠慢,赶紧赶去了司正司,看到娄尚侍正在这里,连忙就做了汇报。
娄尚侍越听脸色越难看,带着一行人匆匆回了仁寿殿,就和娄太后哭诉,“那琴弦上抹了剧毒!太后娘娘,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啊!要是那天我没把琴让给吴小姐,现在躺在那儿不省人事的就是我了。”
娄太后不听则已,一听更是大怒,“竟敢把手伸到哀家这来了!齐司正,你快给哀家好好地查!把那个狼心狗肺的黑手找出来,哀家要剥她的皮,抽她的筋!”
司正女官一张身子吓得都快贴到了地面上,连连说道:“下官已经查明,这张古琴之前一直放在尚侍大人的箱子里,除了尚侍大人和腊梅之外,没有别人碰过。不过……就在前几天,这张琴曾经被送到司宝司去修过。”
闻得此言,娄太后浑身一颤,恨声道:“又是司宝司,她们到底要把宫里祸害成什么样?”
她指着娄尚侍对女官说:“你,去把青蔷那儿和司宝司彻底查查,再审一审陪吴绣进宫的侍女。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妖魔鬼怪敢跟哀家叫板!”
早上这一系列变故,陆贞一无所知,她本和司宝司的宫女们正在忙碌着,司正女官带着人冲进司宝司后就开始四处翻动起箱柜,女官站在正殿中央高声道:“奉太后旨意,彻查司宝司!”一行内监宫女如狼似虎地乱翻乱走,司宝司的人都愣住了,半天陆贞才回过神,战战兢兢地上前问女官道:“司正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正女官冷冷看了她一眼,“有人在尚侍大人的凤尾琴上下了毒!现在出了人命案子,太后她大发雷霆,要本座彻查此事。”
这话说得极重,陆贞立时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小心翼翼问道:“尚侍大人现在怎么样?”
司正女官说道:“她没事,不过上柱国将军家的小姐阴差阳错弹了她的琴,到现在还没醒呢。”
陆贞一愣,后院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厉声叫嚷起来,“住手!你们凭什么乱翻我的房间?”
一行人连忙往后院走去,果然沈嘉敏指着一个宫女的鼻子正在破口大骂,“滚出去,不许碰我的东西!”那宫女是跟着司正女官来搜查的,司正女官微微皱眉道:“沈司珍,太后有旨,彻查司宝司。就算是你的房间,我也要搜查。”
嘉敏这才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敢!我可是堂堂司珍,不是那些低贱的宫女!”
司正女官被她一挤兑,面色就不大好看了,心想这沈嘉敏真是不识好歹,人家陆贞有长公主和皇上撑腰,对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她沈嘉敏也不过就是个旧国公的后代,还嫌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不够多。她心里不痛快,嘴上说话也就不痛不痒阴阳怪气,“司珍又如何?我还是司正呢!你我同为六品女官,又何必在我面前摆架子!我不但要查你这里的房间,就连你住的嘉福殿,陆贞住的青镜殿,也一样地查!”
嘉敏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却吃惊道:“陆贞怎么住在青镜殿,她不是应该住在这边的厢房里吗?”却忽视了之前司正女官说的刻薄话。
玲珑本就受够了她的气,现在幸灾乐祸地说:“陆大人奉皇上特旨,可以独居青镜殿,不用和别人住在一起。”她故意在“不用和别人住在一起”上加重语气。陆贞却没有听进去,脑子里乱哄哄的,只因刚刚女官说到要去她的青镜殿检查,不禁十分担心,糟了,还有那些乌头!……还好当时我怕留着它们会害人,已经都埋起来了。想到这里,心里又放了下去,镇定地对女官说:“请大人尽管派人前去查问,陆贞问心无愧,不怕麻烦。”
司正女官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一个宫女对陆贞说:“那你带人去青镜殿看看吧。”那宫女陆贞认出是曾经抓过自己的人,不禁愣了一愣,不明白司正女官的意思。
司正女官又在此时指了另一边的一个宫女吩咐道:“你,去嘉福殿查一查。”
沈嘉敏没想到这女官真的敢去查自己的宫,气得指着她说:“你……你等着,我要告诉长公主表姐,说你欺负我!”
司正女官看着她,笑着说:“沈司珍恕罪,事关人命,得罪了。”她也不去看沈嘉敏的脸色,转过头和陆贞寒暄,“陆大人,听说太后赐了你不少好茶,可否也让本座尝口鲜?”
陆贞回过神来,吩咐道:“玲珑,还不煮茶去!”
司正女官在正殿上品着茶,搜查的宫女们一个接一个回来禀报,却都是查无所获,司正女官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忍不住问道:“什么也没有?”
宫女们都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在此时,一个宫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毒药了!”她兴奋地快步走进殿内,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陆贞的脸色瞬时就苍白了,那正是自己之前用来埋乌头的手绢!
那宫女得意地说:“启禀大人,奴婢在青镜殿找到中查到了这个!”
司正女官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打开看了看,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那宫女赶紧炫耀地回答:“奴婢在医书上见过,这东西是乌头,剧毒无比,能毒死好多人呢!”司正女官吓得手一哆嗦,赶紧收起了放在手绢上的手,疑惑地说道:“快去查查,看看这手绢到底是谁的!”
那宫女又讨好地说:“我已经问过一圈了,青镜殿没人承认。”司正女官哼了一声,“那就用刑,一定得审出来!”两人的一番对话字字句句落在了陆贞的耳中。听到用刑二字,她眼皮跳了一跳,再也坐不住了,咬了咬牙,站起了身,“不用审了,这张手绢是我的,乌头也是我的。”
这话声音不大,却震得在场的人瞠目结舌,嘉敏张大了嘴,顺势说了一句,“你……你居然是杀人凶手!”然后就晕倒在了地上,她的随侍宫女月华扑上前哭天抢地,一番做作,司正女官冷冷看了她们几眼,又对陆贞说:“陆大人,你必须要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贞想了想,此次事关重大,若是连累进去别人,也是有嘴说不清的,只能说道:“这些乌头是我埋的,但我敢对天发誓,我绝没有用它来害过人。”
话说到这里,司正女官沉思良久,也只能无奈地说:“此事事关重大,本座也不敢妄下定论。陆大人,你还随我一起去趟尚侍大人那儿,亲自解释清楚吧。”
内侍局娄尚侍得了消息,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这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她自己的人身上,真是晦气!她看着跪在堂下的陆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陆贞啊陆贞,亏我平时还夸你聪明,你怎么能做出如此蠢事来!”
陆贞无辜地看着她,“大人,我真的没有用乌头害过人……”
娄尚侍看她还没明白,打断她的话,“这根本不是你有没有的问题!现在的麻烦,就是我们搜遍了全宫,就只在你那发现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陆贞苦苦辩解道:“尚侍大人!我与那位将军小姐无冤无仇,又怎么会想去害她?”
娄尚侍本来在堂上走来走去,此时停住了脚步,看着陆贞说:“那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从哪儿找来的乌头?你拿乌头进宫来做什么?为什么又要把它埋在土里?”
陆贞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只是为了查验它的毒性,后来,我怕留着它们会出什么问题,这才特意埋了起来。”
娄尚侍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做,简直就是欲盖弥彰!再说,你一个深居内宫的女官,到底为什么要去亲自查验乌头的毒性!”
她看向了陆贞,陆贞却说不出话来。娄尚侍催着她,“你说啊!”
陆贞内心一直挣扎,最后还是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恕下官不能据实以告!”
娄尚侍气得不轻,看着陆贞说:“好,好,好,你倒是个硬脾气!”司正女官这时上前说:“大人,陆贞若是不招,按旧例,应当上刑。”陆贞不禁抖了一抖,看向了娄尚侍,娄尚侍想了半天,最终说:“好吧,交给你了!”
司正女官既然得令,带着陆贞就去了另外房间审问,“陆贞,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何在宫中私藏乌头?”
陆贞却还是坚持说:“我不能说。”
司正女官看着她,“那好,上夹棍。”两旁的宫女听到命令,麻利地取来夹棍套到了陆贞的手上,陆贞哀求地看着司正女官,“等一等,大人,我……我以后还要做瓷器,能不能不上手?”
宫女们住了手,询问般看向了司正女官,女官无奈地挥挥手说:“那就换脚吧。”宫女们立刻就将夹棍换到了她的脚上。女官一示意,站在两边的宫女将夹棍一拉,陆贞立时就是一阵惨叫。
司正女官又问她:“陆贞,你招不招?”
陆贞痛得满眼都是泪水,泪眼模糊地看着司正女官,还是那句话,“我……我真的没有给将军小姐下毒……”司正女官只能又挥了挥手,如是几次,房间里不停地传出陆贞的惨叫声。
娄尚侍在房间外来回地踱着步,耳边传来陆贞一阵又一阵的叫声,不由得心烦意乱,实在听不下去了,叫来了身边的腊梅,“够了!去把齐司正叫出来。”
腊梅立刻就进了房间,没一会儿,司正女官就一脸恭敬地跟着她走了出来,娄尚侍上前一步低声问她:“怎么样?”
司正女官偷偷看着她的脸色,无奈地摇头说:“她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娄尚侍也不意外,只是皱着眉问她:“你怎么看?”
司正女官早就想过怎么回答,现在被娄尚侍一问,谨慎地说:“依下官看,陆贞的确没有理由下毒,但,就算如此,也不能解释她为什么要在宫中私藏这么多的乌头。再说,即便她的确清白无辜,按宫规,私藏毒药,也是大罪。”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娄尚侍仔细想来,若是自己护着她,也逃不了干系,叹了口气,“算了,再审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把她给我关进暗牢去,让她好好地想清楚,到底想死,还是想活!”
关进暗牢,差不多就是死路一条。很快陆贞就被两个宫女架着拖进了暗牢。迎面就是一股阴风,夹杂着湿气,伸手不见五指。那两个宫女开了牢门,将陆贞扔了进去,陆贞跌在了地上,只觉得触手全是水,一身泥泞,她刚刚受了刑,不能行走,勉强找了处略微干燥的地面爬过去,耳边传来那之前抓过自己的宫女的声音,“陆贞,大人们要你在这儿好好想想,赶快招供!”
陆贞仍是一言不发,那宫女冷笑地看着她,看她这么不知好歹,也不再说话,拿着蜡烛走了出去。牢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陆贞摸着自己红肿的脚暗暗吸着气,这次自己还能逃出去吗?
她锁在角落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远处隐隐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守门的宫女才进来道:“姑姑,您动作快点。”
陆贞惊喜地坐直了身子,果然听到了杨姑姑的回话声,“好,我马上就走。”没多久,杨姑姑就拿着一支蜡烛走了进来,陆贞激动地看向了她,“姑姑,您怎么来了!”烛光下映得她一张脸更加的苍白,杨姑姑心痛不已地看着她,“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陆贞苦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杨姑姑又说:“我一听到消息,就找了门路,这儿的宫女以前也是我教出来的。阿贞,情况紧急,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根本不相信你想害死将军家的小姐!”
陆贞着急地解释,“姑姑,我真的没有害人。”杨姑姑问她:“那你为什么要在房里藏毒药?”陆贞冲她比画了个手势,等她走近了才低声说道:“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说是我爹很有可能就是死于那种毒药,所以我才托人搞了些进宫,想自己验一验,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
杨姑姑恍然大悟道:“啊?那你招了就好了呀!私藏毒药虽然也是大罪,但总比谋杀罪轻一等!”
陆贞却为难地说:“我不能说。”杨姑姑又不解了,“为什么?”
陆贞小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牵连太大。我现在的身份,是已故防御使陆襄的女儿,根本没有理由去查验什么乌头!要是我从实招了,不但我的身份会暴露,就连帮我做官籍的高湛也会暴露!还有,乌头是杜司仪那边的人帮我搞的,要是被上面知道了,连他们也会……”杨姑姑张大了嘴巴看向她,陆贞又说:“我思来想去,只能闭口不说了。毕竟,他们没有我杀人的直接证据,最多判我一个私藏毒药之罪。”
杨姑姑见识比她深,忧心忡忡地说:“哎,你太天真了!这上柱国将军官居一品,他家小姐要是有什么好歹,宫里必须得给出一个交代,到时候要是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你肯定会……”
陆贞知道她说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只能惨白着脸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能拖累其他人,本来,我就不该找什么乌头!”
杨姑姑满眼怜爱地看着她,将手里提着的篮子里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叹了一口气,“唉,算了,我去想办法!这些吃的你先拿着,一定得熬住了,别死在里头!”
陆贞看她准备走了,犹豫了片刻,叫住了她,“姑姑,你别告诉他,不然他会心里不安的!”
杨姑姑回头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陆贞,“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吗?”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尽头。
司宝司上下,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高湛被丹娘告知了陆贞的情况后,嘴上虽不好直接要人,但还是一路来了司宝司。玲珑最先看到了他,愣了一愣,叫了一声“殿下”。高湛认识她,知道她是陆贞身边亲近的人,拉着她到一旁小声问道:“闲话少说,我是来问你,当时那张凤尾琴,到底经过了几个人的手?”
玲珑虽是慌张得不行,但还是强撑着镇定答道:“我想想……琴是腊梅姑姑送来的,我拿过,陆大人拿过,然后我就直接送到了营造部,交给翠琅去描金漆、上弦油,可翠琅已经被司正司审过了,没什么问题。”
高湛却颇为细心,眉头一挑看向了她,“什么金漆,什么弦油?快把剩下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玲珑赶紧把他要的东西找了出来,高湛接过手就递给了跟在他身边的忠叔,吩咐道:“忠叔,你派人去司正司,悄悄地从琴上弄点金漆和琴弦出来,再查对一下,看看和这里剩的是否一样?要是琴上有毒,这里没毒,那就说明琴是从司宝司送出去之后才被下的毒。”
玲珑明白过来他的用意,说不定陆大人就此有救了,惊喜地看着他。高湛看忠叔走远了,又对玲珑说:“走,带我去营造部看一看。”玲珑自然是满口地答应下来,引着高湛一路往营造部走,没料到刚走到后院,嘉敏却在这时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高湛的身影,不禁喜出望外,快步走上前去,拉着高湛的手大声地说:“太子表哥,你来看我?”
高湛还没回过神,嘉敏就已经滚进了他的怀里,眼泪滚滚而落,放声大哭,“表哥,吓死我了,她们……她们居然会杀人,我……我害怕啊!”
高湛看身边不少宫女都不怀好意地对他们两人打量着,不觉一阵尴尬,用力推着她,“嘉敏,别这样,快放开我。”
嘉敏却故意粘着他不放,口里撒着娇,“不,我不放!太子表哥,自打来了宫里,我天天被下面的人欺侮,被太后责骂,现在还有人要搜查我的屋子!我,啊啊啊……”她一边故作委屈一边抹着眼泪,余光还不忘记去看别人在看她们两人,心中一阵得意,又把哭声提高了几分。
高湛现在是站在原地也不是,走也不是。玲珑看出他十分头疼,出言帮他解围,“殿下,要不然你们还是回沈司珍的房间慢慢说吧。”高湛听她说得有理,站在这里只会让别人都看笑话,自己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就答应了。
一行人回了嘉敏的房间,高湛好言安慰了她几句,玲珑在这时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他顺势就递到了嘉敏的手里,说道:“别哭了,来,喝点水。”
嘉敏心里一阵甜蜜,刚接了高湛给自己的茶,却看到他有想离开的意思,立刻将茶丢在了小几上,拖着高湛的手说:“太子表哥,你别走,我害怕,你多陪陪我嘛!”
高湛只觉得自己一个脑袋变得有两个大,用力甩开她的手,可是嘉敏却死死拉着他不放。高湛无奈地说:“嘉敏!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老是和我这样牵着拉着的,会叫别人误会的!”
嘉敏心想,我要的就是别人误会,最好误会的人越多越好。嘴上却说:“那又怎么样!你是我太子表哥!我才不怕别人胡说呢!”她看高湛一直没有责怪自己,松开手大胆地一把从高湛的身后将他抱住了。
高湛吓得一哆嗦,连忙去推嘉敏抱着自己的双臂,尴尬地说:“嘉敏,别胡闹了,再这样,我告诉你哥哥去!”他始终以为嘉敏是小孩子心性,所以才不知道这些忌讳。
嘉敏被他硬生生地推开,心里一凉,又听他用这些话来搪塞自己,心里岂不知他是为了那个陆贞,当下里发着狠——你最爱的陆贞,很快就要死在牢里了,这次我看你怎么救她!但转念一想,他为了那么一个下贱的女人对自己这么敷衍,不免更加伤心难过,嚎啕大哭,“你去啊,你去啊,我还要告诉我哥哥呢,说你欺负我,说你一点也不疼我!”
她这么一闹,高湛也不好走了,在一旁痛苦地撑着头,谁想长公主就在此时推门而入,看到这么一出,问道:“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
嘉敏看长公主顺利地被叫了过来,更是挤出了更多的眼泪,扑到了她的怀里不依不饶,“公主表姐……”
长公主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嘉敏的后背,一边好言好语安慰她,“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一点没个女官样子!”嘉敏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高湛疑惑地问长公主,“皇姐,你怎么来了?”
长公主不满地看着他,“芳华告诉我的,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们会闹成什么样子!”高湛只能说:“皇姐……”
长公主却不待他再说,又说:“好了,可怜嘉敏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打跟我进了宫就一直没平顺过。阿湛,嘉敏她都已经被吓晕过一回了,你就不能多顺着她点?”
高湛看她句句都是先入为主,又知她一向护着嘉敏,自己多说无益,沉默了些许,最终闷闷说道:“是我考虑不周。”
长公主这才点了点头,又拍着嘉敏说:“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来,我们送你回嘉福殿好好休息。这司宝司啊不干净,以后还是少来为妙。”她说完就扶着嘉敏往门外走,刚走到门边,看高湛一点跟上来的意思都没有,赶紧横了他一眼,又使了个眼色。高湛只能跟在她们身后,一路看着长公主将嘉敏送进了房间,他借口自己一个男人不适合进闺房,只是站在庭院里等长公主出来。没过多久,长公主大约和嘉敏说完了体己话,慢慢走到了高湛身边。高湛松了一口气,求饶地问她:“皇姐,现在我总可以走了吧。”
长公主气定神闲地站在了原地,“那么着急干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高湛脑子里想着理由,“可是我还得……”
长公主打断了他,“你想去救那个陆贞?告诉你,我不准。”高湛没想到长公主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吃惊地看向了她,长公主微微一笑,说道:“阿湛,你陪我走走。”她抬步往外走去,高湛不知道她想对自己说什么,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和陆贞的事,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一路走了出去。
两人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去,长公主这才缓缓开口,“自从上次闹出漆盘那件事我就去查了,原来陆贞就是拿你玉佩送进宫的那个人。”
高湛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长公主对自己这么说到底用意何在。他默默地低着头,也不接话。长公主看他一脸垂头丧气,又说:“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她。她救过你,所以我也不准备拦着……”
这话倒是出乎高湛意料之外,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看他这般情态,心想这陆贞果然是个狐媚子。她当下心生不悦,却也没放在脸上,只是淡淡地说:“你这样的人品岁数,有两个红颜知己、侧妃姬妾也是正常的。你再怎么宠她我都不管。只是,我告诉你,你的正妃只能是嘉敏。在娶她之前,我不许你跟别人不清不楚!”
高湛看她话里话外都拐到了嘉敏身上,以为她还不清楚自己的心思,辩解道:“皇姐,你不知道,我和阿贞早就已经……”
长公主却把话拦在前面说了个清清楚楚,“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告诉你,你是北齐的太子,你的正妃以后可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陆贞不过是一个五品武官的孤女,有哪一点配得上你?阿湛,你以为我不知道嘉敏聪明有余沉稳不足?可是,她毕竟是沈国公唯一的女儿!”
高湛从未想过自己的长姐会这么说,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长公主却以为他会渐渐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又给他分析道:“太后虽然宠我,但你才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这个做姐姐的哪儿能不为你着想?当年你和观音搞成那样,太后就算对你再好也会有心结。与其娶其他女子,倒不如娶这个心无城府的沈嘉敏,也好让太后少些提防。”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打算全盘说出,“沈国公虽然不在京城已久,但他家三世国公,镇守平州,不但武勋卓著,家中更是富可敌国,连你姐夫都要认一个‘服’字,这样的亲事又有什么不好?再说,嘉敏的哥哥嘉彦,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品近卫将军,这样的大舅子,将来会帮你多少!”
高湛说了一句,“皇姐,我向来只把嘉敏当妹妹看!”
长公主却不以为然,“我们皇家,又有几个皇子公主能和深爱之人白头到老?你当年和观音还不是那样!”一句话说得高湛又垂下了头。她为了坚定高湛的心,又说:“我看过那个陆贞,知道她长得像谁。阿湛,如果没出这件事,我不会管你们,你要收了她也好,把她当个金丝雀养在这儿也好,我都不会说什么。可这一次,她杀的可是上柱国将军的独女!吴将军手握重兵,你要净顾着帮陆贞脱罪,把他给得罪了,又有什么好处?”
高湛急了,“皇姐,阿贞她绝对不会是凶手!”
长公主却冷冷地说:“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弟弟,你必须听我的话!这件事,你一定得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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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8
第33章:暗牢
寒冷是一点一点渗入到身体里的,如同绝望的情绪,需要时间渐次酝酿,继而瞬时发酵。
陆贞就这么从睡梦里惊醒,只感到一阵接一阵的寒意席卷全身。她吸了吸鼻子,满满的都是水汽的味道,眼前的黑暗已经适应,她这才渐渐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身陷水牢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清楚现在醒来是什么时辰。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陆贞不由得毛骨悚然。难道是闹鬼了?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什么东西?滚开,你别过来!”本想给自己壮壮胆,但空荡荡的牢里,只有自己的声音一直回荡,越发显得阴森森的。
脚腕上一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缠了上来,陆贞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那东西就往远处扔去,那东西在墙上摔出了声音,借着远处的隐隐灯光,陆贞这才看清那是一条毒蛇,三角形的脑袋正冲着自己竖起,吐出鲜红的舌头,她吓得尖叫起来。
那条蛇向她渐渐逼近了,陆贞大叫道:“蛇,蛇!”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手忙脚乱地随手抓起一些东西朝那条蛇扔去,想让它离自己远一点,可是偏偏却适得其反,那条蛇吐着信子,看样子反而是被她激怒了,整个上半身都直立了起来,寻找着时机就要朝陆贞扑来。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掐它的七寸!”话音刚落,那条蛇就朝着陆贞飞过来,陆贞心里一个激灵,也来不及多想,照着那个女人的吩咐,眼明手快地掐住了那条蛇的七寸,蛇在她手里扭了几扭,想去咬她,无奈七寸被她捏在了手里,转了几次都无果。陆贞一点都不敢松懈,一双手死死掐在了蛇的七寸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条蛇再也无法动弹,软绵绵地搭在了她的手上——应该是死了。
她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一声,将那条死蛇远远地扔开。
这下惊动了守门的宫女,她打开了牢门,慢慢走到里面,不耐烦地说:“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陆贞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说:“你这里怎么会有蛇?”
那宫女打着呵欠,没好气地说:“这儿不但有蛇,还有鬼呢!”
陆贞看她态度轻慢,心想这次如果不抓住机会,下次说不定就没这好运了。她勇气上头,恩威并施地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虽然因罪入狱,但我毕竟还是八品女官!如果我在你这儿出了什么意外,我敢担保,外面的人不会饶了你!”
那宫女愣在原地,想了很久,估计也是在衡量陆贞这番话的利弊,最终还是放缓了语气,说道:“你想怎么样?”
陆贞说道:“给我换个干一点的地方,不能有蛇和老鼠!对了,刚才我听到牢里还有别人,你把我挪到她旁边去!”
那宫女沉默着先走开了,陆贞忐忑不安地等着,幸好没多久她就又回来了,这次手里还拿着一支蜡烛。她开了牢门,对陆贞做了一个走的手势,陆贞欣喜万分,也不管疼痛,拖着青肿的一双腿跟在了她的身后。
这宫女给她开了一间新的牢房,借着烛光,陆贞四下打量了一番,虽说这里水汽仍是很重,但干净了许多,应该不会有蛇再出现了。她稍微放了点心,走了进去,那宫女看她也没什么意见了,哐的一声将牢门关上,很快,脚步声就消失了。
陆贞看她已经走远,敲了敲自己左边的墙壁,低声问道:“有人吗?”但四下里一片安静,她不放弃地又拍了拍右边的墙壁, “有人吗?”
仍是没有人回答她,她静静地说:“我知道你在这儿,刚才谢谢你!”她等了等,那人仍然没有说话,陆贞又说:“要是没有你,我肯定被蛇咬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别人接她的话,她叹了一口气,“你不想理我就算了。要是你想说什么,就叫我好了,我叫陆贞!”
她等了许久,看那人真的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也不再出声了,只慢慢移到墙角边的稻草堆,紧了紧身子,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又有司正司的宫女前来问话。那人严厉地盯着她,“陆大人,司正大人让我再问你一次,你的乌头是从哪来的?你为何要用它杀人?”
陆贞疲倦地回答:“这位姐姐,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认识了,你就别再问了吧。我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乌头是我不小心在御花园挖出来的。我后来看过医书,才知道它有剧毒,所以才把它埋了起来。那位将军小姐,当真不是我杀的。”
那宫女冷冷看着她,“陆大人,你的供词前后不一,司正大人她是不会相信的!”陆贞又说:“我那天真是吓呆了才会乱说的。姐姐,你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这儿,不如好好去查查其他的地方,比如那位小姐当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人只有吃下乌头才会中毒,就算琴弦上涂了乌头汁,也根本害不死人。”
那宫女狐疑地看着她说:“是吗?”
陆贞顺势说道:“我也是在医书上看到的,要不然,你去问问太医院的医正们吧。”
那宫女站直了身子,“陆大人,你最好别耍花样,尚侍大人说了,你要再不招供,三天期限一到,就只能禀报给太后娘娘处理了,到时候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乍闻此言,陆贞也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一下,伸出自己的双腿给她看,“我现在和死也离得不远了,又何必再骗人。”
那宫女吓了一跳,不敢再看,匆匆说了句,“那你好自为之吧。”急急忙忙转身就走了。陆贞看着她走远的身影,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牢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这一日正好降温,牢里水汽多,更是阴冷得不行,又加上狂风大作,整个牢房都回荡着大风经过的嘶嘶声,显得格外诡异。
陆贞缩在了墙角,自我安慰着,“不怕不怕,只是风,不是鬼!”
一句话刚出口,风声反而更大了,吓得她差点坐直了。她索性将心一横,大声唱起了歌,“行路难,行路难,大风狂卷行路难,我学明驼走天下,不怕漠北风沙寒……”
反复唱了几句,感觉自己的胆子也大了一点,岂料身边有人也和她一起唱起来,“行路难,行路难,我学明驼走天下,不怕漠北风沙寒……”
两人合唱,声音越来越大。唱完一曲,陆贞突然呛到了,她咳嗽几声,连忙端起身边的一碗水喝了几口。
那人突然说道:“就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刚才我听你跟别人说话,还头头是道的。”
陆贞喘了几口气,说道:“你怎么也会唱这首《行路难》?”
那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傲然,“这本来就是我们龟兹的民歌,你们汉人是跟我们学的!”
陆贞奇道:“你是龟兹人?啊,你不会是商队的吧?”
那女人咦了一声,说道:“你怎么知道?”
陆贞说:“我从小跟我爹走西域做生意,遇到很多汉话讲得好的龟兹人,都是商队的。”
那女人却说:“我爹是,我不是。”
陆贞好奇问道:“那你怎么到宫里来了?”没想到那人又沉默了,时间一长,陆贞就有点尴尬了,掩饰说道:“我叫陆贞,你叫什么名字? ”
那女人回答她说:“我叫都美儿。”陆贞看她又说话了,缓解着气氛说:“石榴花?啊,那你肯定长得很漂亮。”
都美儿惊讶地说:“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就是石榴花的意思?”
陆贞笑着说:“你会说汉话,我也懂几句龟兹话啊。”
都美儿也笑了,“你这个人很好玩,我喜欢你!”两人既已把话说开了,便也不像之前那么生疏,陆贞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前些天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
没想到都美儿叹了一口气,幽幽说:“我怕寂寞。”
陆贞没明白,笑着说:“啊,都美儿,你汉话还是说得不够好吧,有人跟你说话,怎么会寂寞呢?”
都美儿伤感地说:“我在这儿关了快一年了,中间不断有人被送进来。开始的时候,我还跟她们说说话,可后来,第一个死了,第二个也死了……再后来,我就不想说话了,免得跟她们说过话以后,她们又死了。”她说话的语气是天真的,可陆贞不禁打了个寒颤。
都美儿很快又说:“可你一唱起那支歌,我就忍不住啦。陆贞,不管你以后死不死,都是我的朋友啦!”
陆贞看她说得不伦不类,哭笑不得地说:“谢谢你了。”她想了想,又问道:“哎,我犯的事你八成都已经听说了。那你呢,为什么被抓起来?”
都美儿无奈地说:“哎,说起来真倒霉。我是个舞娘,舞娘你知道吗?就是跳胡旋舞的那种,跳起来转得快,很美!”
陆贞自己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
都美儿说道:“一年前,我是你们京城跳胡旋舞最好的舞娘。后来有一天,有个郑美人的哥哥找到我,说要接我进宫,给郑美人和你们的皇上跳舞。结果跳到一半,你们的皇上就死了,郑美人也死了,那个皇后本来想杀我,可是我不是宫女,她们就把我关在这儿了,一直没放出去!”
听到这里,陆贞不禁张大了嘴巴,“你说的皇上,是先皇吧?”
都美儿嗯了一声,说:“先皇是不是就是死了的皇帝?他有胡子,很长!”
陆贞想通了其间的关系,同情地说:“那就是先皇……唉,你也真够倒霉的啊。”都美儿却安慰着她,“你也一样倒霉,我听过你们说话了,你也是冤枉的!”
陆贞却说:“你就那么相信我?要是我刚才撒谎呢?”
都美儿语气里透着坚定,“不会!我看人很准的!你会唱《行路难》,还知道石榴花!我们龟兹人的朋友不会是坏人!”
她说到这里,陆贞也不知道怎么答了,失笑说道:“你说得对,我不是坏人。”她换了个姿势,将下巴放到了膝盖上,叹着气说:“可是她们怎么就不相信呢。”结果一个踉跄,脚被旁碰了一下,刚好是在伤口处,痛得她哼了一声。
都美儿耳朵挺尖,立刻问她:“你怎么了?”
陆贞淡淡地说:“我脚痛,他们给我上过夹棍。夹棍你知道吗?”
都美儿说道:“我知道,他们也给我用过,那东西很痛!不过你别怕,我能让你不痛!”
陆贞好奇地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都美儿说:“你到铁栏边上来!”
陆贞走到铁栏前,过了片刻,一朵干枯的花瓣被递到了她这边。
陆贞一边接过一边问她:“这是什么?”
都美儿说:“雪莲花。我身上一直带着个香包,里面都是雪莲花干。所以她们都病死了,我不会!你把它嚼烂了,一半吃一半敷,这样就不会痛了!”
这是保命的东西!没想到她们刚刚认识,都美儿就给了她,陆贞十分感动,“谢谢你。”
都美儿说:“不谢。要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家乡的歌了!”这话说得陆贞也十分伤感,本还开心的一张脸顿住了,整个人默默靠在了墙壁上。
两人说笑时,牢外却是另一番景象。阿碧正和守门宫女说着话,又塞了一锭黄金给她,白天月华找了她,说是嘉敏的意思,要好好“照顾照顾”陆贞,这本来就称阿碧的心意。阿碧想起之前自己遇到高湛,他温柔地扶起自己,不禁面露绯红,太子这么好,那个陆贞怎么配得上!谁知守门宫女正在那儿咬着黄金看成分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她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那人正是忠叔,高湛放心不下陆贞,自己不好亲身前往,只有让忠叔来大牢这边看看情况,正好撞上了这么一幕。
她二人大惊失色,慌忙回头,只见忠叔用怀疑的目光在打量着她们,阿碧强自镇定说道:“没……没干什么!”守门宫女缩在她的身后,想将黄金藏起来,忠叔却一步上前, “拿出来!”
阿碧看他这番形态,心里猜出了几分,灵机一动,辩解道:“这位大人,不关她的事,是我……是我担心陆妹妹在牢里过得不好,想请这位姐姐送点好吃的给她。”
忠叔一愣,“真的?”他语气缓和了下来,那守门宫女本来诧异地看了阿碧一眼,但很快就聪明地不说话,只看她怎么说。
忠叔神情变缓,问她:“你也认识陆姑娘?”
阿碧生怕他不相信自己,拼命点着头说:“嗯,我叫阿碧,我还认识太子殿下,殿下他也知道我和陆贞是……是好姐妹!”忠叔看她一脸真诚,哪里猜到有假,自然而然地说:“原来是这样,难为你了。我也是看到今晚突然变天,才想来看看陆姑娘。”
阿碧连忙说:“大人不必担心,这里有我就好了!”刚好在这时传来陆贞唱歌的声音,阿碧又说:“你听,陆妹妹还在唱歌呢。看来她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吃得好,穿得暖!”
这话怎么听都合情合理,忠叔赞赏地看着她,“陆姑娘有你这样雪中送炭的好朋友真是难得。好,既然有你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既然这样,他也就放下了心,从原路回去了。
阿碧看他走远了,拍着胸口,还兀自觉得一颗心在怦怦乱跳着,又回头恶狠狠地对那宫女说:“刚才的话不许泄露出去,否则咱们两人都得死!”
远在深牢里的陆贞并不知道自己就此逃过了一次灾难。和都美儿熟悉后,陆贞渐渐和她开始有说有笑,这牢里的日子,也就显得没那么难过了。
这天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陆贞想起来自己新得了一些吃的,找了一些就递给都美儿,“这是我姑姑让人送进来的,你也吃一点! ”
那吃食很快就被拿走了,那面好久都没发出声音,过了半天才传来都美儿说话的声音,“真好吃!陆贞,你是个好人!”
陆贞听她说得有趣,微微一笑,“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都美儿又说:“陆贞,我觉得你肯定不会死!”陆贞心里一紧,“啊,为什么?”
都美儿说得特别肯定,“有人给你送衣服,还有人给你送吃的,那么多人都在关心你,你肯定死不了。”
这话又把陆贞逗乐了,“你真有信心,嗯,我相信,你也一定会被放出去的!”
都美儿愣住了,良久才啊了一声。
陆贞听出她的不解之意,笑道:“因为以前跟你说话的人都死了,可我还没死,所以,你肯定很快就会转运了。”
都美儿喜出望外,“好!那咱们说定了,谁先出去,就要把另外一个也想法儿救出去。”
陆贞豪气地接话,“君子一言!”都美儿也立刻跟上她的话头,“死马难追!”陆贞不禁哈哈大笑,“是驷马,不是死马!”
都美儿还强自辩道:“驷马?死马?可我们都是女的,也不是君子啊!”她越说越有趣,陆贞笑得肚子都疼了,都美儿还兀自不解地问她:“你笑什么?”
陆贞赶紧住了笑声,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
都美儿有点不满,“你是不是又觉得我汉话说得不好了!哼,我会唱的汉人歌,说不定比你还多呢!”她说来就来,张口就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是一首情歌,讲的是男女之间绵绵的情意,加上都美儿声音柔润,恰似黄鹂,唱得直达人的心底,缠绵悱恻,陆贞一下就听呆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滚滚而落。
一曲终了,偏都美儿又问她:“怎么样,你的情郎给你唱过吗?”
这问题让陆贞窘了,幸好都美儿不坐她面前,看不到她一张晕红的脸,陆贞只能迟迟疑疑地说:“这……这种歌,他怎么会唱?”
都美儿却没听出陆贞掩饰的意思,“咦,这不是你们汉人的情歌吗?那,你的情郎长什么样子啊?”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好奇。
陆贞沉思了半天,才缓缓说道:“他长得很好看,个子很高,有老鹰一样的眼睛,野狼一样的身材,他会给我说笑话听,还总是帮我,偶尔还会欺负我……”她的脑海里全是高湛的身影,一言一笑,叫着自己阿贞,漫漫大雪里,他一个人跪在雪地中,可是自己不敢回头,怕一回头,自己就要心软了……想到这里,眼泪流了出来,紧紧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不想再为了他流泪。
耳边传来都美儿带着疑问的声音,“那,他怎么不来看你?”
陆贞伤感地说:“他骗了我,我很生气,所以就不想要他了。”
都美儿却问她,“那你骗过他没有?”
陆贞愣了愣,仔细回想,点了点头说:“嗯,我也有没跟他说实话的时候。”
都美儿笑了,“那还有什么生气?你们不已经扯平了吗?”
陆贞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愕然良久,想起高湛和嘉敏,心中一痛,又说:“可是,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喜欢他,那姑娘的阿爹是个大官,可我阿爹只是个普通人。”
都美儿问她:“那你情郎喜欢她吗?”
陆贞迟疑着说:“我不知道。”
都美儿满不在乎地说:“那就是不喜欢!你们汉人真是奇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就是有再多的漂亮姑娘喜欢他,也不关你们的事啊。再说,又不是阿爹们要娶二房,官大官小又有什么关系?”她自己说着说着,不禁笑出了声。
陆贞想着是这个理,就跟着她一起笑了,“你说得对,又不是阿爹们要娶二房……”心里的那块冰好像渐渐融化了,仿佛那远处的阳光照射进了心里,从内而外都是暖洋洋的,紧跟着是阵阵的酸,她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一只老虎,心里喃喃自语:阿湛,你知道我现在在牢里吗?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司正女官的身影出现在陆贞的面前,她低下身子看着陆贞说:“陆大人,恭喜你,案子已经查清了。”
陆贞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她,对方满脸堆着笑容,和之前判若两人。面前这人确是司正女官无疑。陆贞顿时大喜,下意识就想站起身,没想腿一时承受不住,晃了几晃,整个人又跌倒在地,嘴里还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司正女官连忙吩咐道:“还不去扶住陆大人!”身后的两个宫女立刻抢上前来从地上将陆贞扶了起来,司正女官这才恭恭敬敬地说:“我们已经查清,上柱国将军之女并非中毒,现在她已经醒来,你的嫌疑自然也洗清了。”
陆贞心里疑惑,几日不见,面前这人怎么前后就像是两个人了,她问道:“那现在我没事了?”
那女官连连点头,语气里竟然满是巴结,“那是自然,这几天你受委屈了,我这就派人送你回青镜殿好好休养。之前多有得罪之处,尚请见谅。”
陆贞心里生疑,嘴上却客气得很,“大人不必多礼,你秉公行事,陆贞并无不满,只是那乌头……”
那女官转了转眼珠,一脸媚笑,“唉,你也不早点跟本座说清楚。”她凑到陆贞身边,讪笑了几声,低声说:“既然是皇上要你收着的,你哪怕稍微暗示一下,也不用受这么大的罪啊。”
陆贞一惊,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孝昭帝帮了自己,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装着无奈的语气说:“我其实早就说过,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女官心中更加坚定陆贞和孝昭帝的关系匪浅,不然这次皇上不会专门为了帮她洗刷清白而自己来认,就算大家心中疑惑皇上要这乌头有何用,又有几个奴才嫌自己的脑袋长得不结实,敢去质问皇上的?这宫里上下都说陆贞被皇上看中了,这次看来竟然是真的。想到这里,那女官一身的冷汗,幸好陆贞没怎么样,不然自己就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迫切地看向她,“无论如何,还请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本座美言几句。”
陆贞也满脸的假笑,口中道:“一定,一定。”她看出这女官的用意,也不当面说穿。
那女官看陆贞并不为难自己,松了一口气,又吩咐宫女道:“快,你们小心些,把陆大人扶上软轿,赶快送回青镜殿。”
两个宫女走到陆贞身边扶着她,陆贞一路走出了牢房,突然说道:“等等!我还要见一个人,你们把我扶到那边去。”宫女们虽是不解,却也不敢得罪她,照着她的吩咐将她扶到牢房的另一边,陆贞渐渐看清一个女子靠在铁栏上,她衣着虽然是破破烂烂的,眉宇里却满是坚毅。
陆贞和她对视良久,方说:“都美儿,我是陆贞。”都美儿却没有说话,陆贞又说:“我是你的朋友。”她看都美儿只是身子动了一动,继续说:“我们的约定我都记得,你等着,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都美儿眼里的冷漠逐渐消散,看着陆贞笑了,“好,我相信你,我等着你!”她恋恋不舍地看陆贞走远。
陆贞在宫女们的帮助下小步走出了大牢里,这几日恍若隔世,才出牢门,迎面而来就是耀眼的阳光,她眼睛一疼,叫出了声。
那女官连声责备,又找人来,“快,拿手绢来。”
陆贞接过宫女递到她面前的手绢,挡在了眼前,这才说道:“是我疏忽了,在暗牢里待得太久,出来不能马上见太阳。”
那女官看陆贞一直对自己好言相向,不禁有一些羞意,说道:“这次真是让你受冤枉了。”
陆贞连忙说:“可别这么说。”她走了几步,想起一事,又回首问那女官,“大人,我的嫌疑虽然被排除了,那将军家的小姐为什么恰好在那时发病?太医院的人不是说琴上确实涂了东西吗?”
司正女官和她解释道:“那上面涂的不是毒药,只是一种会让人又麻又痒的药物,那位小姐也是运气不好,恰好天生就不能碰那种东西,这才突然重病的。”
陆贞想了一想,问道:“如果当天不是她弹琴,那尚侍大人就会中招喽?”
司正女官说:“正是。不过下药的人,好像只是想让尚侍大人出丑。”
这话坚定了陆贞的想法,她低头沉思了片刻,出言道:“现在我的眼睛看不见,心里反而明白了些。大人,你想不想查清楚到底是谁想要加害尚侍大人?”
司正女官眉毛一挑,“陆大人想到了什么?”
陆贞问她:“那位小姐醒来之事,还有谁知道?”
司正女官说:“她在宫外将军府上休养,病愈之事,除了皇上与司正司、太医院之外,应该还没有外传。”
这话正趁陆贞的心意,她淡淡一笑,“那,可否请大人封锁这个消息。”
那女官不明其意,追问道:“为什么?”
陆贞不慌不忙地边走边说:“因为我有预感,只要这样做,这个案子说不定很快就能破了。”她凑到女官的耳边,细细说了一回,那女官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还是照着陆贞的意思一一安排了下去……
一天不到,司宝司上下都传开了,那位吴小姐最终还是死了,这话自然也就传到了沈嘉敏和她的侍女的耳朵里,几人惶惶不安,一早就回了嘉福殿,眼见天色渐渐变暗,匆匆用过了晚膳后,月华和芳华就服侍着嘉敏先上了床,“小姐,请安歇吧。”
嘉敏心里不安,又不敢表现出来,说了句,“好了,你们下去吧。”她看着两人渐渐退出了房门外,许久后就没了声音,心里害怕,用被子将自己裹紧了一些,这才觉得咚咚的心跳声缓了一些。安静了片刻,又听到门外狂风大作,有乌鸦的叫声隐隐约约传来,想到自己以前听过的那些鬼故事,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偏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月华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安静,嘉敏吓了一跳,伸出头来,只见窗纸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她尖叫道:“月华!”
却哪里有人答应她了?这一来,嘉敏不禁瑟瑟发抖,那个黑影又从窗纸边划过,与此同时,点在屋里的蜡烛突然熄灭了。
嘉敏“啊”地大叫了一声,再也不敢在屋里停留,连滚带爬地往屋外跑去,谁料才打开了门,就见到一个女人站在了自己的门口,白衣白裙,眼角嘴边还带着血痕。
这一幕让她吓得跌倒在地上,颤着声音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白衣女鬼幽幽说道:“沈嘉敏,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嘉敏慌得往后连连退道:“你是谁? ”
那女鬼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琴弦,说道:“我死在这上面,你说我是谁?”
事到如今,嘉敏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大叫着说:“吴小姐,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啊!”眼见那白衣女鬼步步向自己走近,口中兀自说道:“你赔我命来……”嘉敏一慌,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双腿发软,又摔在了地上,心中怕得紧,连声哀求道:“我没害死你,我没害死你,我只是让人在琴弦上涂了麻药,你怎么会死呢?你不应该死啊!”
那白衣女鬼却走近了说:“你撒谎……”
嘉敏哭着说:“吴小姐,我真的不是有意害死你的!”她看那女鬼渐渐逼近,更是吓得连哭都不敢了,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扑在了嘉敏的身上,那人却是刚才尖叫一声晕倒在地的月华,月华说道:“吴小姐,那药是我涂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我的命好了!”
白衣女鬼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月华,拖长了声音,“你们为什么害我?”
月华胆战心惊,“那……那不是害你,我们只是想整一整娄尚侍!谁知道你弹了那个琴!”她挡在了前面,让嘉敏赶紧走,那白衣女鬼却看了出来,冲着嘉敏跑了过去,月华急急地说:“是真的,我们小姐也想是为了给绢小姐出气啊,吴小姐,你地下有知,可以去问绢小姐,她是被娄家的人害死的,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女鬼像是愣住了,许久才伸手挥向了嘉敏和月华,两人一齐摔倒在地,那女鬼才拿下了自己头上的假发,脱去了身上的血衣,看向了庭院外面,“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原来她是司正女官身边的宫女假扮的。
司正女官走进门,“把她们放在这吧,我们先回去再说。”既然事情在陆大人的意料之中,只需再去核对一下一些细节,这事基本上就肯定了。
经此一事,这宫里又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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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8
第34章:司衣
第二日,孝昭帝就宣召了陆贞。陆贞被宫女们一路扶进了昭阳殿,正准备行礼,元寿拦住了她,“陆大人,皇上心疼你脚上有伤,特命你免礼。”
一语未落,就响起孝昭帝爽朗的笑声,“胡说,哪是朕心疼,明明是别人心疼!”陆贞朝着说话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高湛略显尴尬地站在了孝昭帝的身后,满脸通红。
她又连忙行礼道:“皇上万岁,太子千岁。”
孝昭帝挥着手说:“好了好了,都是熟人,还用得着拘礼?元寿,快搬椅子过来!”待元寿搬来了椅子,陆贞局促地坐定,然后说:“谢皇上。”
高湛看她坐入椅中十分困难,上前一步想去帮她,却怕落在了别人的眼中出什么差错,只能又不动声色地将刚迈出去的那只脚又缩了回去。这一幕却逃不过孝昭帝的眼睛,他吩咐宫女们道:“你们下去吧。”
孝昭帝看人都下去了,这才对陆贞说:“朕宣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意思。沈司珍预谋在先,嫁祸在后,这次又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你说说,朕要怎么处理才好呢?”他一早就得了司正女官的禀报,宫外已经查证清楚了,沈司珍的乳娘有位刚刚死去的女儿,叫做小绢。小绢长得花容月貌,本已许配京城一户人家,有一次出门上香,不小心碰到了娄小侯。后来,那小绢就上吊死了。过了不久,她的夫婿也死了。沈司珍和这位小绢一起长大,说是情同姐妹也并不为过……这娄晓侯,却是娄尚侍唯一的亲弟弟。
陆贞之前也从司正女官那得了消息,想了想,说:“皇上,沈大人并没有嫁祸于我,陆贞受刑,也确实是因为私藏乌头,罪有应得。”
孝昭帝一愣,“啊,你怎么为她说话?她若有心,早些出来承认那琴上涂的是水母汁,你的脚也不用……”
陆贞缓缓地说:“皇上,人都有私心。您为了帮我,可以把乌头的事揽在自己身上;沈大人想替姐妹出气,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其中阴差阳错,出了许多麻烦事,不过我想,这也不是沈大人的初衷。”
孝昭帝有点犹豫,“你的意思是要朕放过沈司珍?可那样的话,吴将军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陆贞这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为什么要交代?沈国公和吴将军都是国之重臣,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有不少隔阂吧。”
她一言提醒了孝昭帝,他眼前一亮,立时说道:“你倒想得长远,只是吴小姐之病,已经世人皆知。”
陆贞不动声色地说:“恕微臣多嘴,此事毕竟是后宫之事,皇上只需请贵妃娘娘出面就好。毕竟,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贵人们不慎伤风,也是常有的事。”
孝昭帝听她字字在理,又为自己解了危机,不禁大乐,“好好好,朕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女中诸葛。这样好了,我索性大大地给吴将军长个脸面,替吴小姐赐门好婚事,也省得观音老是吃干醋!”
他心情大好,一番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陆贞和高湛都面有尴尬地站在原地不说话。
陆贞咳了咳,说:“皇上帮了陆贞,陆贞自然也要帮皇上。”
孝昭帝笑着说:“好!你这个朋友,朕交得值!嗯,朕,还有国事要处理,阿湛,你是朕的好弟弟,那就顺手帮朕把陆贞送回去吧。”
一架软轿从昭阳殿抬出,轿子外站着太子殿下高湛,一路送着新出狱的陆大人往青镜殿走去,所经之处,人人侧目。轿子抬到了青镜殿外才停住了,陆贞听到高湛在一旁吩咐道:“你们把轿子放在这儿,先回去吧。”
陆贞还没明白过来,整个人早已经被高湛横腰从轿子里抱了出来,一路就这么进了青镜殿,陆贞看身边的宫女们都惊讶地看向自己这边,羞得一张脸滚烫,想用力去推高湛,又怕把他弄疼了,口里责怪道:“你放开我,你放我下来!这成什么样子啊?”
高湛看她并不反抗,心知她一定是原谅了自己,免不了大喜,哈哈一笑,说:“你怕人笑话?放心,他们不敢。”
就在这时,丹娘也迎面走过来,瞠目结舌地说:“殿下,姐姐……”高湛对她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径直往陆贞房间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元禄连连对丹娘打着手势,丹娘心领神会地往旁边一站,看着两个人走远,耳边还停留着元禄呵斥宫女们的声音,“走走,别在那儿发呆,你们什么也没看到,知道吗?”
身后逐渐没有了人,高湛一脚踢开了陆贞房间的门,将她轻轻放在了软榻上,这才笑着说:“上次在修文殿我也抱过你一回,没想到这次隔了这么久。”
陆贞看他又出言调戏自己,又羞又气,叫出声来,“高湛。”
高湛柔柔看了她一眼,“看来你终于记得我的名字了。”陆贞被他这么一说,低下了头不答话,高湛又说:“我不是张狂,我只是看不得你那样受苦的样子。”这次声音低了许久,就好像有人用花蕊在轻轻扫着自己的耳根一般,羞得她一张脸立时通红。
陆贞低声说:“那你也不应该那样,你叫我以后怎么……”一边想一边说,最后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高湛扬了扬眉,“不应该?有什么不应该的?你是我的女人,你受了伤,我为什么不能抱着你?”
陆贞这下急了,“谁是你的女……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高湛却一脸的死皮赖脸,“是不是以前我在你的面前都特别孬种,不是受伤,就是任你喝来骂去的,所以你一直都觉得我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陆贞,我告诉你,腰带是你送的,我收了,你就不能赖帐。再说,咱们俩也有过肌肤之亲了,你难道想对我始乱终弃?”
这话说得陆贞心跳顿时加快,大羞道:“你……谁跟你有过肌肤之亲了?”
高湛立刻就卷起了袖子,不客气地给她看上面的伤痕,“这里难道不是?”他一脸义正辞严,陆贞看他旧事又提,气得不去理他。高湛趁热打铁,“之前你求我放了你,那会儿我放了,可是现在我后悔了。陆贞,满院子的人都看到了,你是我高湛的女人,以后,你想赖都赖不掉!”
陆贞瞪着眼睛看着他没脸没皮地一直在那得意,抓起手边一个枕头就冲他砸了过去,高湛身手矫捷地一把躲过,上前就抓住了陆贞的手,笑道:“哟,恼羞成怒了,想要谋杀亲夫啊?”顺势就把陆贞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一下猝不及防,待到陆贞发觉,自己整个人已经被他紧紧抱住,鼻子里都是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大羞之下,陆贞拼命在他怀里挣扎着。
高湛怎么也不放手,柔声说道:“好了,阿贞,别闹了。”这句话说出后,他就感到怀里那个身体渐渐软了下去。
高湛看着她的眼,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去说服皇兄不要处罚嘉敏的。你不想我为了这件事为难,对不对?”
陆贞红着脸,闪烁其辞,“谁是为了你?我只是想到,沈大人是长公主带进宫的,要是她有了什么不是,岂不是伤了长公主的面子?”
高湛看她说得冠冕堂皇,似笑非笑地一直看着她,陆贞被他看不过,啐了一口,酸溜溜地说:“嘉敏嘉敏的,你叫得可真亲热!”
高湛挑了挑眉,“吃醋了?我和她哥哥跟兄弟似的,嘉敏自然也是我的妹妹。”陆贞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高湛看她和以前大不同,捏了捏她的手臂问道:“打从在昭阳殿那会儿起,我就发现你不生我的气了。告诉我,为什么?”
陆贞看他终于问起了这个,淡淡地说:“不为什么,只是想通了而已。牢里有个朋友跟我说,两个人能在一起,就是前世注定的。之前我离开你,除了恨你骗我,也被你身世吓到了,原来一直要杀你的继母竟然就是太后,你受了那么多罪……”她说到最后,心里难免着实后悔,脸上流露出悔恨交加的神情,声音也不由得沙哑了。那时候自己只想着他骗自己,现在想想,他要吃多少苦头,才能活到现在!
高湛看她这副情态,自己先就心痛了,“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
陆贞温柔地看向了他,“所以你就继续骗我?唉,算了,我也想过了,要是你我换个位置,我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再说,你的事再吓人,能有水牢里的毒蛇可怕吗?”
高湛听她说起牢里的苦,一阵自责,情不自禁地搂紧了她,吻着她的额头,说道:“阿贞,我发誓,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再受苦了。你知道吗?这些天,我根本睡不着觉,一想到你受了重刑,又被关在暗牢里,我就难过得要命。可偏偏我还不能去救你!刚才在轿子边,我一看你痛得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时忍不住,就……”
陆贞本来还在自怨自艾,听到他提起刚刚,怒到了极点,从他怀里弹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说:“所以你就那样……就那样把我弄进来了?高湛,我还是个女官!你要我以后怎么在宫里做人?是不是人人都说我是你的新宠,你才心满意足!”
高湛看着她怒发冲冠的样子,笑着说:“嗯,这些日子,看你一直对我毕恭毕敬的,还真有些不习惯。果然你变成母老虎,我才觉得舒服。”
陆贞被他说得语塞了,半天才说了一个“你”字。
高湛上前又搂住了她,柔情蜜意地说:“好了,这些事你都别担心,我保证,青镜殿和修文殿的人都会守口如瓶的。我知道你不想靠我,你想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升上六品,替你爹报仇。没关系,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把事情都办完了再回到我身边,到时候,我们不用瞒着任何人。”这下陆贞再也不挣开了,乖乖地任他搂着,心里觉得一阵温暖,眼睛里都水汪汪的。
两人重修旧好,一时之间,真是有说不完的话,高湛直待到日暮西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经此一事,陆贞伤了元气,幸好孝昭帝发下旨意让她在青镜殿好生休养着,她怕自己闲着闲着手就生了,一大早搬了藤椅去庭院里,拿着刀先练着雕花,练了一轮,耳边听到轰的一声响,沈嘉敏怒气冲冲走了进来,大着嗓门说:“陆贞,你给我滚出来!”
陆贞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嘉敏却已经看到了她,一径朝着她冲过来,陆贞坐在藤椅上给她施礼道:“下官恭迎沈大人!”
嘉敏看她这么淡薄,又想到早上听说那吴小姐没死,让阿碧去司正司买通了宫女才知道是这陆贞诈了自己,真是满腔的怒火,恨不得把她撕碎,现在她又这么懒洋洋的。嘉敏两道眉毛倒竖,怒道:“你好大架子,见了我居然连个礼都不行!这可是犯了宫规的大错!”
丹娘本来看她无礼地闯进来,心里就不大高兴,又看她咄咄逼人,出言不逊,想置人于死地,立刻就拦住话头说:“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陆大人有伤在身,皇上面前都特令勿需行礼,莫非大人您比皇上还……”
嘉敏被她的话一呛,转头看着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
陆贞这时才缓缓说道:“大人,您不要激动,不知您大驾光临青镜殿,到底有何贵干?”
嘉敏看她开口了,直直说道:“我来找你算账!你说,你为什么要装鬼吓我?”
陆贞却一脸的无辜,“装鬼,我没有装过啊。”
嘉敏看她死不承认,口不择言道:“你撒谎,那晚明明就是你骗我,我才不小心……”
她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不妥,先收了声,陆贞冷静地说:“不小心什么?大人,古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大人如果真见了鬼,是不是也请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这夹枪带棒的话让嘉敏气闷不过,呵斥道:“你……你血口喷人,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她抡起巴掌就往陆贞脸上招呼去。亏得丹娘眼明手快,一直在看着她,现在看她果然动起手了,连忙拦着她,“你要干什么!”
嘉敏用力推开了丹娘,又扬起了手,“我打死你这个没上没下的贱人!”她看准了陆贞此时行动不便无法闪躲,不打她,如何出自己心中这口恶气?没料到手挥到一半就被一只白晳的手抓住了,悬在了半空中,那人冷冷地说:“打死她?沈大人的火气,怎么突然这么大了啊?”
嘉敏猝不及防被人抓住了自己的手,甩了几下,那人却抓得更紧,她大怒之下回头去看是谁这么拦着自己,脸颊抽了几抽,那人竟然是娄尚侍!
娄尚侍抓着她的手,似笑非笑地一直盯着她看,嘉敏自己做贼心虚,只能放下手施礼道:“下官参见娄大人。”
娄尚侍不冷不热地说:“沈司珍,陆贞现在在这里奉旨养病,你们司宝司就剩下你一个女官了,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主持公事比较好。”
嘉敏事败后本就怕见到娄尚侍,现在看了看陆贞,又看着娄尚侍,说了一句,“那我就先过去了。大人再见。”便匆匆走远了。
娄尚侍不解地看着嘉敏快步跑远的背影,好奇地说:“这沈司珍是怎么回事,和她平常的样子,可大不一样啊。”她回转头笑着问陆贞:“陆贞,你的脚好些了吗?”
陆贞看着她春风化雪般的笑容,脑海里却想起了昨天高湛对自己说的话,“那位绢姑娘的家人虽然也递了状子,但娄家的人一封信写给京兆尹,那帮人又怎么敢得罪娄尚侍的亲弟弟?阿贞,我知道娄尚侍对你不错,但是,你最好离她越远越好。”陆贞想丰这番话,不禁失神了,也没有回答娄尚侍的问话,直到娄尚侍喊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
陆贞一清醒就恭敬地说:“大人恕罪,陆贞服了药,一时有些恍惚,没听清大人在说什么。”
娄尚侍也没在意,同情地看着她,“唉,可怜的孩子,最近怎么老受罪?好在皇上对你关怀有加,让你休息,还赐了那么多的好药给你治伤。”司正司的手段她又岂会不知?这次陆贞虽然虎口逃生,但不死也脱了层皮了。
陆贞不解她话里的意思,小心地打着太极,“能为皇上做事,就算受点罪又有什么?”
娄尚侍盯着她,突然脸色一沉,目光灼灼地问向了她,“陆贞,最近本座一直有点奇怪,这次毒琴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不信那些乌头真是皇上要你收着的。”
陆贞料想她一定有疑心,只得做出满脸的佩服样子,说道:“大人真是高瞻远瞩!那乌头的确不关皇上的事。”她又装作为难的神情,咬了咬牙,放低了声音,“要是别人问起,我肯定打死都不会回答,可这件事毕竟和大人你有切身联系,陆贞就算拼着被皇上责骂也要告诉大人您实情,要不然又怎么对得起你的知遇之恩?”
她这般做作,娄尚侍果然说:“算了算了,皇上要是特意吩咐你别提此事,你不说也没什么关系。”
没料想陆贞说道:“不,我要说!其实那琴弦上的麻药,真的是冲着你来的,下手的人就是王尚仪!她想让你在迎春宴上出丑,这样,宴会就办不下去了!”
她此话一出,娄尚侍立时勃然大怒,怒道:“果然是她!”
陆贞看她信了自己,又说:“那个乌头也是她们栽赃的,我也是看到包着乌头的纸是贵妃娘娘专用的花签,这才出头认了下来。唉,也是含光殿的人不聪明,要是被司正大人查出来,说堂堂贵妃竟要对我一个八品女官连番陷害,皇上的脸面,可不是被她们丢干净了吗?”
她这话没有任何的疑点,娄尚侍恍然大悟,“啊,难怪皇上最后要那么说,原来,他又在帮萧贵妃遮掩!”
陆贞看她是全信了,又用袖子掩面小声啜泣道:“只可惜我忠心为主,却屡屡被贵妃娘娘误解,我……我实在……”
娄尚侍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贵妃那边,从来就没有好人。陆贞,这次又苦了你了!”
入夜后,娄尚侍回了仁寿殿,将白天的事详细和娄太后叙述了一遍,娄太后点着头说:“你觉得这个陆贞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娄尚侍信心满满地说:“我看她没有骗我。这个陆贞,一向非常忠心,皇上对她有知遇之恩,她为了顾全皇上体面,投桃报李也是理所应当。”
娄太后听她说得在理,又点了点头,“演儿果然对她不一般。”
娄尚侍看着她的脸色,“所以我才又给了一个人情,把她调去司衣司,让她离沈司珍远点。”
娄太后边想边说:“也好,司衣司管的东西,毕竟大多都是女人用的。让她去司衣司,平时有事没事送件龙袍什么的,还能让演儿多见见她。我思量着,要不要找个机会让演儿索性把她……”
没想到娄尚侍急急地说:“不可!”
这下娄太后不解了,“为什么?”
娄尚侍解释道:“姑妈,这件事,我早就说过,咱们一定不能操之过急。皇上对陆贞有好感,咱们远远看着,顺水推舟就好了。要是逼急了,再出两档子迎春宴的事……”
这话提醒了娄太后,她眼神一凛,“都是那萧观音那贱人!我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着了她的道。还好老天有眼,没叫你受什么伤害。”
娄尚侍感激地说:“还是姑妈你心疼我。”
娄太后疲劳地挥了挥手,“唉,就算贵为太后,也一样逃不掉儿女债!算了算了,就依你吧,以后你也可以多栽培一下那个陆贞,毕竟她也是为咱们出过力的人。”
娄尚侍看她倦了,也就没多说,带着腊梅先自退了,出了仁寿殿的门,腊梅才不解地问娄尚侍道:“大人,你为什么拦着太后?要是陆贞受了宠,皇上肯定会更重视您啊。”
娄尚侍站直了身子,得意洋洋地说:“你这就不懂了,陆贞入狱这件事,看起来太子从头到尾都没管过,可昭阳殿里的人却告诉我,前几天,是皇上亲自要太子送陆贞回青镜殿的。”她始终还记得当年陆贞对她说的,是皇上让她接近太子的,这次不是又印证了!
腊梅揣摩着她的意思,“啊,难道皇上还想再用陆贞……”
娄尚侍满意地点着头,“不错。在我还没有明白皇上的意图之前,任何打搅他计划的行为都是不聪明的。反正陆贞已经向我摆明了她的身份,我这边大力配合,皇上也肯定能知道。”脸上不禁浮出了笑容,“腊梅,多跟着我学点。在这个宫里,只有哪边都不得罪,才能一直走得稳,爬得高!”
她恐怕是怎么都想不到,陆贞会胆大包天地骗自己。
而这时,内宫阖闾门外的一棵大树下,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司正司的一个宫女带着一个头戴兜帽的人朝这人走了过来,小声说:“陆大人,暗牢那边里报的是重病身亡,其他事情都处理好了。”
这黑色人影正是陆贞,她对那宫女说:“替我再多谢一次你们齐司正。”
那宫女知道她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也不托大,嘴里只是说着,“不敢当,大人说了,陆大人这次帮我们查清真相,这个人,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她指了指那个带着兜帽的人,施了一个礼后,自己先走了,留了那两人在原地。
等她走远了,那个人才将自己的兜帽解了下来,一把拉住陆贞的手激动地说:“陆贞,我就知道你一定够朋友!”原来这人正是都美儿,之前陆贞说要将她从牢里救出来,现在她脱了这场大难,就去求了司正女官,那女官看她求的人无关紧要,又盼着陆贞帮自己在皇上面前说好话,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陆贞四下看了看,才出言道:“嘘,小声一点,别忘了,你现在是个死人。”都美儿逃出了暗牢,只顾看着陆贞嘿嘿傻笑,陆贞又塞了一个袋子到她怀里,“你现在赶快出宫去吧,回龟兹找你阿爹,别再到处跳舞啦。这个你先拿着用。”
都美儿打开看了看,里面满满的都是黄金,又是意外又是惊喜,感动地说:“这么多!陆贞,你真够朋友!”
陆贞微笑着说:“客气什么,要是没有你的雪莲花,我的脚也不能好得那么快呀。”
两人说话之际,在远处和侍卫们打交道的丹娘走过来说:“姐姐,差不多了。”
她是催促都美儿赶紧走,免得事情有什么变化。都美儿用力抱了一下陆贞,说:“好,我走啦。以后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你小心一点,千万别变成死人!”
陆贞也笑着说:“好呀,我等着你,小石榴花。”她看着丹娘带着都美儿走出了宫门,侍卫们象征性地检查了一番就放了两人,陆贞这才放下心来。
待到休养得差不多后,陆贞就到了司衣司报道。司衣司现在是陈典侍掌管着,和她还有过几面之缘,她一进司衣司的门,就给陈典侍施礼道:“下官陆贞,见过陈大人。”
陈典侍连忙扶起她,满脸堆着笑容,“不用那么客气,说起来你我还真是有缘,那会儿可是我亲自把你的名字写在了宫女名册上,没想到现在你居然成了我的下属,呵呵,真是后生可畏呀。”她心想:这陆贞果然是神通广大,表面上看起来她是我的手下,回头这司衣司我还是要交到她的手上才好。
刚好陆贞在问她:“我也正奇怪,大人您不是管着礼乐处的吗,怎么又调到司衣司来了呢?”
陈典侍笑着答道:“哦,去年先皇驾崩,皇上登基,正好司衣司没人管,娄大人就叫我兼管一下这边的事。现在你来了,我可就可以当甩手掌柜好好忙忙我那边的正事了。”
她带着陆贞走到大堂里,一个一个地给她介绍着,“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这的几位大宫女,平时我不在的时候小事都是她们处理的。这是阿江,针线上的事都是她管;这是阿雪,库房大总管;这是管总务的阿碧,新近才提拔上来的……”
陆贞看到了她,愣了一愣,说道:“我认识她。”
阿碧却恭敬地上前给陆贞施礼道:“奴婢阿碧,给陆大人请安。”
陆贞见阿碧一反常态,一时之间十分不适应,局促良久,才出声询问道:“大人,不知道我应该在哪里办公?”
陈典侍带她走到办公处,陆贞坐下来,开始了在司衣司的第一天工作。
这天她回了青镜殿,发现高湛在等着自己。两人去庭院的凉亭里下着棋,陆贞犹豫了下,还是告诉他:“玲珑跟我说,我走了,她在司宝司也有点儿待不下去,所以想求我把她也调过来。”
高湛下了一子,说:“你答应了?”
陆贞酸酸地说:“还没有,我担心你的沈妹妹又会不高兴,所以告诉她,让我考虑一下再说。”
高湛听她话里泛酸,笑着说:“醋味可真大。你考虑得很周道,但是,这个玲珑,你应该要。”
陆贞不解道:“为什么?”
高湛沉思道:“总得有几个心腹嘛。你想早日当上六品女官,靠着单打独斗肯定是不够的。这里你已经有了一个丹娘,六司里面,你也应当有个信得过的。这个玲珑既然在你入狱时也忠心耿耿,那把她收在身边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看他这样子,陆贞不禁笑了,“太子殿下果然谋略过人。”
高湛也贫嘴道:“哪比得上陆大人是人心所向,走到哪儿有都有人前来投奔。”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陆贞想了想,“有她在身边也好,否则我在司衣司初来乍到,没个人帮手,还真不方便。”
这话提醒了高湛,他好奇地问道:“你不是有个姐妹,叫什么阿碧的,也在司衣司里面吗?”
陆贞愣了,“阿碧?她怎么会是我的姐妹?上次官籍的事情,就是她告发的。”
高湛奇道:“那就奇怪了,这次你落难,她很关心你的,又是四处打听消息,又是帮着跑东跑西,忠叔还亲眼看到她拿黄金收买看牢的宫女,让她们对你好一点呢。”
陆贞不相信地说:“真的?”
高湛点了点头,“嗯,阿贞,我看她也不像是个奸滑之辈,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贞半信半疑,“她怎么会突然对我这么好?”
高湛却没在意,一把拉过陆贞的手,打趣道:“你之前还不是恨我入骨,后来一想通了,不也就突然对我好了吗?”被陆贞啐了一口,将手抽了回去。陆贞心里却下了决心,今晚就将玲珑要到自己身边来。
第二日陆贞带着玲珑一起去了司衣司,回了自己主位,展开文书细细察看,却见到满是小字,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多啊?”
玲珑看她烦恼,在一旁解说道:“宫里服饰的仪制就是复杂,虽说司宝司和司衣司都是平级的,可司衣司管的东西比哪儿都多。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太后穿什么,皇上穿什么,贵妃穿什么,还有其他各宫主子、女官、宫女,全都是这儿的事。”
陆贞叹了口气,用一根手指敲着桌子道:“唉,也只能多花点工夫好好看了。你虽说在司宝司是大宫女,可在这儿,你还得跟我一起好好学学,别到时候又整出什么玉镯金镯的事,受罪不说,心里还委屈。”
玲珑点着头说:“是,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陆贞又说:“我想过了,这儿的大宫女们各自都管着一摊事务,要是硬把它们抢来分给你,别人肯定会不高兴。昨儿陈典侍跟我说,女官身边都是可以有个总管宫女的,比如尚侍大人身边的腊梅,要不,你也就先试试看吧。”
这等于提高了玲珑的级别,玲珑大喜道:“谢谢大人恩典,我一定……”
她话还没说完,阿碧突然走了进来,施礼道:“大人,阿碧有事禀报。”
陆贞不知她又要打什么主意,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阿碧却恭恭敬敬得很,“听说大人在看本司的衣饰仪制,奴婢担心那上面的东西写得太过枯燥,就从库里找了几本以前的画册出来。那是以前郁皇后在的时候让女官们描的,宫里各色人等的衣饰都画得清清楚楚,比起光看书来,要方便很多。”她递给了玲珑几本画册,“只是因为宫女的部分还没有画完,所以这些册子,也就一直堆在那没人看过。不过能给大人做个参考,也是好的。”
陆贞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示好,神情极是复杂,挥了挥手,“你用心了。”
阿碧又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大人,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容阿碧告退。”陆贞看她走远了的背影,自言自语,“咦,她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回过头来再看那画册,极为详细,又图文并茂,显得生动了许多,还是捧着书看了进去,这一看直到回到青镜殿也没停手。
夜深了后,丹娘推门而入,“姐姐,该吃药了。”
她看陆贞拿过药一饮而尽,又回头去看书了,不禁好奇看了几眼,惊奇道:“这是什么画儿啊,画得这么好看。”
陆贞看她问了自己,说道:“这是前朝一位女官画的衣饰仪制图,画得真是传神细致。”她又指着画的角落对丹娘说:“你看,每一页的角落里都有一个‘桑’字。我想,这位才女的名字里,一定也有这个‘桑’字。”
丹娘被她一提醒,细细去看图画上那女官的装扮,旁边还有批注——七品女官夏着,蓝湖绉麒麟官服,飞鱼钗……不禁出声又道:“哎,姐姐,这个女官的字,跟你还挺像的呢。”
陆贞一愣,“是吗?”自己端详了会儿,又说:“嗯,她也是簪花小楷,但笔力要弱一些。”
丹娘撇着嘴说:“姐姐你天天拿着那铅石笔写字,谁敢跟你比啊。”
陆贞顿时笑了,“倒也是,师傅说,再这么练几天,我就可以正式开始在瓷瓶泥坯上雕花了。哎,我要是能像这位女官一样就好了,又会画,又会写。”
丹娘翻看了几页,啧啧称奇,“她这样写得倒真是挺好的,就算像我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一看也都能明白七八分。”
陆贞沉吟道:“这本书是阿碧给我的。”
她一说,丹娘就将书丢回了桌上,“她?她怎么会这么好心?”
陆贞一只手托着腮,说道:“我也奇怪啊,不过,自从我进了司衣司,她倒是一直对我挺不错的,过去的事情,她好像全都忘了似的。”
丹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她该不是故意在你面前装的吧,你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她当然不敢得罪了。”
陆贞想了想说:“不是,阿湛跟我说,我还关在暗牢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办法救我,还曾经拿钱让守牢的宫女给我送东西呢。”
这下丹娘也疑惑了,“是吗?难道真的老天有眼,恶人也能变好人?”
陆贞又说:“我也想不通。”
丹娘想了一会儿,“不过我倒是听说,她前段时间在司衣司当三等宫女,倒是很受了一点苦……”
陆贞听了她的话,叹了口气,犹豫地说:“也有可能,也许她是真的改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对她总是有些不放心。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阿碧的心狠手辣也是她亲眼所见,她总还是有点难以释怀。
第35章:委蛇
进司衣司的这些日子来,陆贞忙个不停,待到向陈典侍汇报完之前做的工作,她已经感到头痛得不行,“春分节令要换的春衣都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只是先皇驾崩还不到一年,宫里这些人的衣服上可不可以有红色,我还有些拿不准。”
陈典侍安慰她说:“应该没什么问题。虽说国丧期是一年,但我北齐按的是鲜卑旧例,皇上驾崩后一月,皇后驾崩后十五日,后宫即可按常例行事。”
陆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刚进宫那会儿知道有新美人进宫还有些奇怪呢。现在终于明白了,看来鲜卑和汉人的规矩还真是不同。”
陈典侍说:“可不是吗?我们汉人就算是家里父母去世,也得守三年的孝,不嫁不娶,更别说是国丧了。”她没注意到陆贞神色一黯,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这么谨慎,我很放心。从明日起,这里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我每十天来一次就行了。”
陆贞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对自己放手了,有点迟疑地说:“这怎么行,下官才疏学浅……”
陈典侍却说:“好了,你不用自谦,那么大一个司宝司,你还不是管得头头是道的。”她冲陆贞神秘地一笑,低声道:“再说,尚侍大人把你放在我这儿,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好好干,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陆贞只能顺着她也笑起来,陈典侍又说:“不过,如果真有什么事,你还是可以随时打发人去礼乐处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贞果然问她了,“对了,大人,我一直都想问您,阿碧那个人,到底怎么样?”她一直对阿碧都不怎么放心,想着陈典侍和她相处的日子久,也不会骗自己。
陈典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问,说:“她?挺不错的啊。以前当二等宫女的时候就很能干,不愧是大家闺秀,跟那些小门小户出来的宫女就是不一样。后来她被罚下去了,我还很是惋惜了一阵子。本想着找个机会把她提回来,可人家自己有门路,很快又升回了一等宫女。我让她管总务,她也管得有条有理的,是个可造之材。”
陆贞仍是有所迟疑,“那大人觉得她本性如何?”
陈典侍不以为意,看着陆贞说:“陆贞,后宫里面,不会有完人。这个阿碧很能干,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当然,她之前是有些骄横,但只要改好了,我可以忘掉。毕竟她只是一个宫女,只要用得好,她还能翻了天?”
这番话让陆贞有所悟,喃喃道:“大人真是一语喝醒梦中人。”
陈典侍看她很快就懂了自己的意思,笑着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方说:“我平常也不说这些,只是看你确实是个聪明人,才跟你多聊两句。”
眼见着手头的工作都交代完毕,陆贞这才信步走到司衣司后院,只见宫女们正忙着将新染好的布一匹匹地晾晒出来,她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看着,没料到一旁染缸里的气味冲到鼻尖,一阵难受,不禁咳嗽了出来。
身后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大人,这染料味道很大,大人你重伤初愈,还是站远一点吧。”陆贞回头看阿碧正在用关心的眼神看着自己,想起陈典侍说的话,她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对阿碧说了声“谢谢”,之后回到司正司正殿,召来玲珑询问最近工作进展的情况。
陆贞问道:“各个宫室的春衣,都送过去了没有?”
玲珑忙答道:“才送了一多半,皇上、太后和贵妃服侍的人最多,分发起来也麻烦,我怕出错,准备明儿让几个稳妥点的大宫女来办这事情。”
陆贞想了想,吩咐道:“你帮我把阿碧叫进来。”玲珑不解,但也照着吩咐叫来了阿碧,阿碧一进殿门,就恭敬地施礼道:“大人宣召阿碧,不知有何吩咐。”
陆贞笑着看着她,“明天给昭阳殿送春衣,我想让你带着去办,不知道你接不接得下来?”
阿碧果然先是流露出吃惊的表情,继而感动地说:“谢谢大人!阿碧一定办好!”
陆贞嗯了一声,“那你下去准备吧,一定要好好核查几次,千万别出漏子。”眼看阿碧走出了殿门,突然又转身跑进来,重重跪倒在地给她磕了几个头,哽咽地说:“大人,谢谢你不计前嫌,阿碧……阿碧一定不辜负你的厚望!”
陆贞看她这般,心想自己之前的确是太多疑了,反而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就别想这些了,先好好做事吧。”她看着阿碧含泪走了出去,却没看到含泪走到庭院里的阿碧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
陆贞看她走远了,又对玲珑说:“明天你找两个信得过的宫女,跟她一起去。”
玲珑体会她的用意,“怎么,你是怕阿碧……”
陆贞说:“只要盯着她就好了,要是她敢做什么手脚,马上把她拦住。”这样便能试出这阿碧的真假了。
但第二天阿碧很快就发现了有人在监视自己,她故作不知,反而对昭阳殿的宫女热情地说:“我们那儿的陆大人特别吩咐过,要给昭阳殿的各位姑姑姐姐们用上好的天青纱做内里,毕竟你们都在皇上身边,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她说完了这番惺惺作态的话后从昭阳殿出来,发现监视自己的宫女果然走了,不禁面露嘲讽,心想,陆贞啊陆贞,你果然一直都是那么好骗。
但这神情只是稍纵即逝,很快她一脸的惊喜,看到高湛不知什么时候在走廊边缓缓走着。她兴奋地跑到他面前,施礼道:“奴婢阿碧,参见太子殿下。”
高湛一抬头看到她满脸通红,以为她是跑的,微微一笑说:“原来是你啊。怎么样,陆贞在司衣司还好吗?”
阿碧看他果然记得自己,心里一阵欢喜,大着胆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陆妹妹,不,陆大人,我还是不习惯那么叫她。反正,她非常重用我,今天还特意让我来昭阳殿送春衣呢。”
高湛也没怎么听进去,淡淡说了句,“那就好。”
阿碧看他的意思是想走,连忙又说:“其实,上次我对殿下隐瞒了一些事。”
高湛果然住了脚步,说道:“哦?是什么?说来听听。”
阿碧故意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和陆大人之间,原来有些误会,我之前还去司正司告发过她。可是后来我爹重重地骂了我一次,我才知道,好多事情都是我想岔了。”她心想自己和陆贞的过节,陆贞出了牢一定会和高湛提起的,自己一时谎言还能糊弄过去,万一时日久了,太子对自己有所怀疑反而不好,还不如自己现在做得真诚一点。
高湛果然没有疑惑,只是问:“令尊是……”阿碧心道,自己幸好走了这步棋,看高湛这么问自己,虽然不解,还是答道:“家父沈悟觉,现任刑部五品郎中。”
高湛却说:“啊,原来是沈大人。如此说来,我倒要恭喜你了,沈大人前些日子身先士卒,破了一出贪弊大案,皇上昨日才升他为四品刑部主事。”
这消息阿碧并不知道,乍闻之下,不禁惊喜道:“真的?”
高湛也不意外,说道:“你在内宫,消息自然没有那么灵通。”
阿碧对他福了一福,“谢谢太子殿下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以后一定好好帮着陆大人,把司衣司大小事务都处理得头头是道!”
高湛笑了笑,“不错,我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他正准备走,却又被阿碧拦了下来,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只见阿碧蹲下身子,掏出了一块手绢,仔仔细细地将他靴子上的一块泥污擦得干干净净。高湛不禁有些尴尬,阿碧却若无其事又退到了一旁,“恭送太子殿下。”她看着高湛渐渐走远,心里的火却越燃越烈,下意识地将那块手绢捏紧在了手心里。
此时,那个跟踪阿碧的宫女已经返回和玲珑交代了一番,玲珑便去正殿找陆贞,对她摇了摇头,陆贞正色看着她问道:“她真的什么事都没做?”
玲珑点着头说:“嗯。盯着她的人还说,那个阿碧手腕挺灵活的,还在昭阳殿的掌事宫女面前帮大人你说好话呢。那青丝其实也就是普通的绸子,几个宫里的宫衣都在用,偏偏被她那么一说,显得大人您对昭阳殿的人特别好,那个掌事宫女听得脸笑得跟朵花似的呢。”
陆贞听她说的没有差错,也释然了,“她这么聪明,是应该好好重用。你以后再多让她做些大事吧。”玲珑嗯了一声,看她没有别的交代,先出去了,陆贞自己想了一会儿,又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着自言自语道:“想那么多干吗?人家知错能改还不是好事儿?”
自此她便渐渐开始用阿碧做一些重要的事了,阿碧心思灵活,又勤快,而且也十分尽心。
不一日,三个人巡查司衣司的库房时,阿碧向陆贞禀报道:“大人,前些天你让我清查衣库,结果我发现有好多陈年的缎子,都已经发霉了。我把它们清了出来,都报了损耗。”
陆贞皱着眉头自然地说道:“发霉了的丝绸也是能用的啊,这样不是浪费了吗?”
阿碧说:“是,我也知道,所以我已经让人把能用的部分都挑出来,给针线上那边的人送过去了,这样她们做鞋子袜子那些小物件的时候就不用再领布匹,也能省些开支。”
陆贞没想到她这么细心,倒有点意外,“你做得很好。”
阿碧看着她笑着说:“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以前奴婢也不懂这些,后来吃了一点苦,也就慢慢明白很多道理了。”这话算是说到了陆贞的心里,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岂料就在此时,三人头顶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裂开声,三人一起抬头,发现头顶上的一处货架不知为何裂开了,那上面可是成捆的布匹,一旦砸下可大可小。一时之间,三人都吓在了当场。
眼见布匹顷刻间就全部摔落,阿碧用力地推了陆贞一把,“大人小心!”陆贞大病初愈,脚还并不利索,又被眼前一幕吓住,待到被阿碧推到了旁边。那些布匹已经轰隆隆一下全部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到了阿碧的身上,她扑倒在地,额头上冒出了红红的血。
陆贞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一场意外,她扑到阿碧身边拍着她的脸,口里急道:“阿碧,阿碧!”这时一旁的玲珑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同喊道:“阿碧,你醒醒啊!”但阿碧趴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已是昏死了过去。
陆贞急得赶紧跑了出去,“快来人啊,有人受伤了!”玲珑紧跟着她也出去叫人来,没有人会看到,伏在地上的阿碧的嘴角又露出了那抹嘲讽的笑容。
这一番变化让司衣司上下都忙个不停,抬人的抬人,叫太医的叫太医,又有人还要检查库房怎么会突然发生了坍塌,陆贞一直守在阿碧的房外,待到太医出来说了没大事才放下心来,快步走进阿碧的房间。
眼神早已落在了阿碧的头上,包扎着的白布上还有星星血迹,显是伤得不轻。阿碧靠在榻上,看到陆贞进来了,用虚弱的声音道:“大人,我没事。”
陆贞拉着她的手,坐到她的身边,说:“阿碧,你都是为了我才受伤的……”
阿碧也不居功,只是说:“大人,你不必放在心上,阿碧想过了,这恐怕也是罪有应得。以前阿碧不懂事,害过你,现在,老天已经在惩罚我了。”眼神里似有丝丝悔意。
这一刻陆贞完全相信了她的诚意,赶紧阻止她自责,“不不不,你别这么说。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阿碧的眼中隐隐泛着泪光,“本来,我区区一个宫女,是劳烦不了太医的。大人对我的关怀,奴婢感激在心……”
陆贞关切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你是我的姐妹,我当然想尽各种办法都要救你!”此话一出,阿碧激动地坐直了身,哆嗦着声音,“你……你真的还把我当姐妹?”
陆贞点了点头,“嗯!我们不是一起进宫的吗?”
阿碧眼中的惊喜渐渐褪去,很快摇了摇头,“奴婢不配,奴婢只是一个宫女……”
陆贞看她这么患得患失,心中自责,安慰着她,“宫女又怎么样了?我也当过宫女啊!阿碧,我不该怀疑你,让我们把以前的事都忘了,以后重新再做姐妹吧!”
阿碧在她的帮助下渐渐躺回,一把伸出手抓住了陆贞的手臂,大眼睛里滚落出一颗颗的泪珠,颤抖着声音说:“我好高兴,我好高兴,我没想到,陆姐姐你真的会原谅我。”
陆贞把她扶起来,“别哭了,病人是不能哭的。你比我大,还是叫我阿贞吧。”她隐隐为阿碧心疼,又伸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好声好气地说:“你先好好休息,等你病好了,我还有好多事都需要你帮忙呢。”她帮阿碧盖好了被子,又小声嘱咐了小宫女几声后,这才出了房间。
自此陆贞便和阿碧形影不离,一时一起巡查,一时一起看小宫女们绣花,反而将玲珑冷落了似的。就连丹娘也看不下去了,说了陆贞几句,陆贞果然又帮阿碧说起了好话。丹娘心下无奈,她虽然单纯,但总觉得那个阿碧不是什么好人,可是陆贞偏认定了她,自己怎么说也没用,只能顺其自然。
一来二去,陆贞来司衣司已有月余,此时正值春日,万物欣欣向荣,天气渐渐变暖,早已有不少花朵已经争先恐后地开着,生怕自己落后了满园的春色。
青镜殿虽地处偏僻,但陆贞住进以后,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夜深人静时,反而会觉得是这后宫里最安逸的地方。
高湛站在凉亭里,看陆贞安逸地站在花丛前伸了个懒腰,“这春天的味道可真好闻啊。”她睁开了眼睛,里面都是笑意。
高湛取笑她,“花苞还没开呢,你就能闻到香味?看来最近我们陆大人的心情很不错嘛。”
陆贞走到他身边轻轻捶了他一下,说:“那当然,有阿碧帮忙,司衣司事情越做越顺手,陈典侍现在根本就用不过来,什么事都叫我自己处理。”
高湛一愣,“哦,你现在放心阿碧了?”
陆贞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点着头说:“嗯,她其实还是个好姑娘。有她在那儿,我可省了不少工夫呢。估计再过一阵,我要能立个什么大功,升职就有希望了。”
高湛看她这么在意升职,就说:“噢,你就那么想升官?”
陆贞托着腮看着月光,“那可不,先是七品,然后是六品,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请大理寺重审我爹的案子了。”她越想越远,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帮父亲报仇。
高湛故意说道:“六品就够了?我看你这个官迷,只怕还想坐得更高吧。”
果然陆贞急着和他开始分辩了,“谁说我是官迷了?我才不喜欢什么荣华富贵呢。”他就喜欢看她着急的模样,故意又说:“有人说不喜欢,唉,莫非以后,我要娶个只穿粗布衣裳的夫人?”
陆贞被他这么一说,羞得整个人从凳子上跳起来就准备往外跑,又被高湛一把拦住。她顿着脚说:“谁管你以后娶什么样的夫人!”
高湛得意地拦着她,粗声粗气地说:“你当真不管?那我就娶别人了哦!”
陆贞看他说得认真,一时停住了声,许久才扭扭捏捏地说:“其实也不是啦。只是我爹去世还没满一年,按规矩,我是要守孝的……”
高湛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件事,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倒是忘了这件大事。”他皱了皱眉,看向了陆贞,“民间父丧三年禁婚嫁,难道我还要再等两年?”陆贞果然点了点头,高湛长叹了一口气,用力地将陆贞搂进了怀里,“唉,我等吧。反正,好事总是多磨。”
陆贞心里不忍,伸出手来帮他理了理被夜风吹散的头发,轻轻地说:“对不起。”
高湛柔声说:“傻姑娘,这又不是你的错。”两人本来一片大好的心情因为偶尔提起的这件事而蒙上了一层阴霾,高湛故作振奋地岔开话题,“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了,到时候不仅宫里会赛龙舟、舞龙,连民间的姑娘们,都要挖空心思准备礼物送情郎。你还不赶紧想想,到底要送什么东西,才配得上我这个文武双全的太子?”果然陆贞被他逗笑了,两人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也不提那个让人伤感的话题。
第二天循例是陆贞带着阿碧去内侍局向娄尚侍请安,两人一进娄尚侍的房间,立刻行礼道:“给尚侍大人请安。”
娄尚侍先笑眯眯地说:“快进来,我可等了你好长一段时间了。”转眼看到跟在陆贞身后的阿碧,疑惑道:“哟,这不是阿碧吗?”
阿碧看她竟然认得自己,连忙上前,“奴婢正是沈碧。”
陆贞也奇道:“尚侍大人记得阿碧?”
娄尚侍微笑着说:“原来你们不是一起在用勤院待过吗?阿碧,帮我向你父亲沈大人问好。”她转头对陆贞说:“我找你过来,本来是想商量端午的安排呢,到时候赛龙舟的、舞龙的,都少不了你们司衣司。对了,后宫各位主子应节的五色彩衣也要安排。”
陆贞递过一个香囊给她,答道:“前面几项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儿个我们过来,顺手也把给您准备的避邪香囊给带来了。可关于应节衣裳,我正想请教大人,各宫主子在这上面,可有什么不同的忌讳喜好?”
娄尚侍将香囊在手里把玩了几道,啧啧称奇,“这小玩意还真漂亮。嗯,端午节嘛,太后娘娘一直不喜欢太过花哨的五色彩衣,皇上是一国之君,龙袍自然不能有别的颜色,戴个五色荷包也就完了。至于其他主子,倒没听说有什么忌讳。”
阿碧在这时插了一句话,“恕奴婢多嘴,崔德妃娘娘的生辰,好像就在端午正日。”
娄尚侍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提醒我了,对,德妃娘娘的生辰还真就是在那天。嗯,她的彩衣一定得隆重点,毕竟是四妃之一,千万不能太素净。”
陆贞在一旁点头道:“好的,我都记下了。”
娄尚侍又说:“你这个丫头,记性还真不错。”陆贞笑着道:“下官就是担心事多,才特意把她一起带过来。最近我都有些离不开她了。”
娄尚侍满意地点着头说:“你是个肯提拔人的上司,阿碧跟着你,肯定有好日子过。”
她二人见过了娄尚侍后,这才往司衣司走去。陆贞一路走一路对阿碧说:“这次带你见过尚侍大人,就算正式明过路了,今年的女官考试我打算推荐你,你那么聪明,肯定也成功的。”
阿碧没想到陆贞这么大方,故作惊喜地对她说:“真的吗,姐姐,我真是开心死了。”
陆贞笑着推她,“姐妹之间,那么客气干吗?”她两人说话之间,一顶小轿不知不觉间靠近了两人,内侍的声音也响在了宫道上,“闲人回避,太子殿下车驾在此。”两人这才惊醒,连忙让到了路边。
轿子晃晃悠悠在两人面前停住了,阿碧顿时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抬头热烈地看向了轿子那方。只见高湛一挑轿帘,一本正经地看向了站在路边的陆贞,“陆大人,真巧。”
陆贞也是一本正经地答道:“下官给太子殿下请安。”
高湛又认真地问道:“端午近在眼前,不知我们修文殿的避邪香囊,几时可以送到?”
这话里的意思只有陆贞才明白,她一阵害羞,方稳稳地说:“请殿下放心,按例都是在明日午时阳气最盛之时才会送到,如此避邪之效才会最佳。”
高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此甚好,我还等戴着那香囊出席端午节会呢,明日午时,我会在修文殿等着,请陆大人一定准时。”
阿碧听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高湛从头到尾都没看自己,不免十分失望,仰着头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高湛和陆贞说完话,低头看到她还跪在地上,微微一笑,“阿碧姑娘,又见面了。”还没等她说话,就放下了帘子,早有人喊了一声“起轿”,一行人等从两人身边慢慢走过,阿碧的一张脸烧得通红,他对自己笑得那般温柔,自己为他死都值得了。陆贞却完全没有发现阿碧的异样,心里暖洋洋地只顾着回忆刚才和高湛说的话,
日子一日过一日,距离端午也越加近了。这天,陆贞和阿碧匆匆告别后就先去了用勤院,杨姑姑看到她进了门,早就笑着迎了上去,“哟,今天怎么有空来用勤院了。”
陆贞也笑着放下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这不是给您来送端午节的避邪香囊吗,待会儿我还要跑静心院呢。”
杨姑姑好奇地看那只香囊道:“今年这么早就轮到我这儿了?”
陆贞贫嘴笑道:“那可不,连王尚仪和其他五司,我都是打发别人去了。不过您这儿的,我肯定得亲自跑一趟,唉,谁叫您有个在司衣司当官的侄女儿呢。”
杨姑姑一下乐了,点着她的额头说道:“看看你这个轻狂样子,又是贫嘴,又是脸泛桃花的。最近你那个如意郎君对你不错?”陆贞看她一下就提自己那件事,不由得脸都红了,点了点头。杨姑姑看她心情大好,就趁机问她:“那你们以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说过要娶你吗?”
陆贞扭扭捏捏地说:“还没有正式说过,但是他跟我说过,等我把父亲的事情办妥了,就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杨姑姑以为她是没开窍,提醒着她,“这种事情,不说明白肯定会有问题。毕竟他的身份那么高,而你只是……”她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别怪姑姑说得太直白,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是娶你当正妃?还是把你收在太子府里就算了?是堂堂正正地让你出来见人,还是一直把你藏起来当个红颜知己?阿贞,这些事,你必须都先得打算好,毕竟女孩子的好年华就那么两年……”
陆贞没有底气地说:“姑姑,你别说了。我不是不愿去想,我是根本不敢去想!以后的事会变成怎么样,我心里完全没数。毕竟,我和他之间差距太大了。姑姑,你骂我笨也好,说我懒也好,反正,我现在真的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安安静静和他在一起,下下棋,赏赏瓷,能快乐一天,就是一天……”说着说着,声音都几不可闻。
杨姑姑看她本来心情不错,现在又一副灰心的样子,赶紧岔开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司里的事,现在做得还顺手吗?”
陆贞也顺势调整了一番情绪,顺口答道:“还行,偶尔也会出点小问题,不过多亏有阿碧帮忙,都对付过去了。”
杨姑姑脸色一沉,“听说你最近和她关系挺好?”
陆贞嗯了一声,“刚才我还带她去见了娄尚侍,准备秋天就推荐她参加女官考试。”
杨姑姑还是说了自己的担心,“她那个人,我总是有点担心。上次官籍那件事,我就觉得她心机深沉。再说她又是靠着沈嘉敏升的一等宫女。阿贞,我劝你还是防着点她。”
陆贞却笑着说:“放心吧,姑姑,阿碧真的改好了。沈司珍提拔她,是因为她们两人也算是远房堂亲,再说我也不是傻子,她要真是装的,这两个月下来,还能不露出点破绽?”
杨姑姑看她这么自信,怕她以后会摔跟头,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后宫的女人,向来都是双面高手。”她四下观察了番,眼见无人,这才拉过陆贞到身边低声说:“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郁皇后是死在太后娘娘手上,那她们情同姐妹那十多年,太后得藏得多深才行啊。”
陆贞闻得此言,果然心中一凛,但很快安慰自己,“不会的,连阿湛都说阿碧是个不错的人,他的判断,总不会有错吧。”
与此同时,阿碧也去了司宝司,找来了琳琅,“我特地给你们这儿找了八十个香囊,多的那些你们可以带回家去,也算让家里人沾沾皇家的福气。”
琳琅看她这么细心,十分感动,“还是姐姐你想得周到,唉,我要是能跟你们一起待在司衣司就好了。”
阿碧看她说得可怜,悄悄说:“怎么?沈司珍又出什么新花样了?”
琳琅也不隐瞒,凑到她身边小声说:“还不就是那样吗?那件事情,也不过就让她安生了半个月,后来就又来了,天天不懂装懂,什么都要听她的,要不是那个月华脑子还算清楚,我们这儿,成天都得鸡飞狗跳。”
阿碧正同情地看着琳琅,没料到后院沈嘉敏的房门刚好在这时打开了。嘉敏抬头看到了阿碧,脸色一变,厉声说道:“沈碧,你给我过来!”阿碧跟着嘉敏进了她的房间,嘉敏重重地关上了门,只留下琳琅在门外揣测着:嘉敏为何发这么大的火?莫非是阿碧要倒霉了?
阿碧镇定地看着嘉敏变幻莫测的脸,施礼道:“阿碧给司珍大人请安。”
嘉敏看她不慌不忙的,更加有气,怒气冲冲地说:“原来你还记得我啊?我以为你攀上高枝就忘了我这个过墙梯了!”
阿碧立刻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哪儿敢啊,要不是您把我提拔成一等宫女,我现在还可怜巴巴地受苦受累呢。”
嘉敏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呵,我看不是吧,你现在天天跟在陆贞后面,就跟一只狗似的。这都几个月了,你来过我这儿一次吗?我看你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没想到阿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大人你这话就是冤枉我了,阿碧和陆贞仇深似海,要不好好在司衣司敷衍她,奴婢只怕连骨头都不剩了。前些日子,陆贞还特意派了人监视我,幸亏我装得好。这几天才放松了点儿,要不然,我也找不到机会来司宝司看大人您了。”
嘉敏听她说得在理,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缓缓问道:“是吗?那这些天你在司衣司又干了什么好事儿?”
阿碧肯定地说:“陆贞现在已经很相信我了,大人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新计策?阿碧一定全力配合。”
嘉敏却无言以对,喃喃地说:“我还没想到什么新主意呢。月华叫我最近低调点,别再老是针对陆贞了。”
阿碧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那沈大人,不知奴婢还有什么能帮你效劳的呢?”笑里有着讽刺,但沈嘉敏此时正抱着头苦思着,“你消息灵通,帮我打听一下太子表哥最近在做什么吧,现在他都不太理我,我又不是那么方便去修文殿。”
这话提醒了阿碧,她便对嘉敏说道:“奴婢倒是有一个好消息,今年宫中的端午节会,太子殿下肯定会出席!”
嘉敏果然惊喜地站起了身,“是吗?”她心潮澎湃,连阿碧什么时候告辞的都不记得了,一径拉着月华商量着应该送什么给高湛做端午节礼物能明白地表示出自己的心意,却哪里知道阿碧做的提议都是在为她自己打算。
陆贞并不知看似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阿碧实际上两面三刀,待到第二日她兴奋地准备去修文殿和高湛相会前,一道旨意送进了司衣司的正殿里。
来人是许久不见的阮娘,奉贵妃娘娘懿旨,令司衣司将各宫贵人之避邪香囊上缴,由内侍局安排专人送至各宫,以免有误吉时。陆贞面有失色,也只能吩咐玲珑将所有的香囊都收回送去了内侍局。
另一边高湛正在苦苦等待着和陆贞约好的约会,他兴奋地走出殿门外,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激动之下从身后抱住了她,柔声道:“阿贞……”
那女子冷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传来,“阿贞阿贞的,你叫得还真是亲热。”这人的声音太过熟悉,高湛脸色顿变,不知为什么萧观音会出现在这里。
萧观音看他不说话,以为他是理亏,又说:“怎么?没想到是我?”
高湛苦涩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萧观音话里带话地说:“这些天,我听说太子殿下春风得意,桃花满天,也想过来看一看。”一脸哀怨地看向了他。
高湛却有点不耐烦,“观音!这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大白天的,你跑到我的修文殿来,还嫌谣言不多吗?”他担心一会儿陆贞来了见到这一幕,自己怕是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了。
萧观音冷笑着说:“怕什么?各宫的主子们现在都乖乖在房间里等着拿避邪香囊,哪儿都不会去。至于你这里……”她顿了顿,嘲讽地看着他,“你不是把全殿的人都清空了吗?”
高湛不知她为何又要施展这些把戏,愣在原地没有说话,萧观音幽怨地说:“阿湛,你骗得我好惨——你说陆贞并不喜欢你,要我别再对她出手,可是,我的人却告诉我,你最近经常去青镜殿;你说除了我,她是你喜欢的最后一个人,可我却听到消息,说沈国公的千金进宫来就是为了嫁给你……阿湛,你说了这么多的谎话,到底累不累啊?”
高湛听她说了半天,才缓缓说道:“观音,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间,早已成为往事,无论以后我和别人怎么样,都已经不关你事了。”
萧观音却不相信他的话,“阿湛,你的心可真狠!你就不怕我伤心?”
高湛心里隐隐有着担心,立刻说:“观音,请你记住,我的话依然有效,你若是执迷不悟,还要加害陆贞,别怪我翻脸无情。”
萧观音看他一心一意只维护陆贞那个人,恨恨地说:“你以为我还会那么笨吗?阿湛,你是无情,可我偏偏就忘不了你。今天我听到消息,说陆贞要亲自过来给你送香囊,所以我就把这个机会抢了来。阿湛,你看,我可没有为难她对不对?但是,现在你能见到的,只能是我,而不是她!”
高湛着实无奈,“你到底想要怎样?”
萧观音阴阴一笑,“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会用我的方式,把你一点点抢回来!放心,我不会动手去害你的陆贞,只是,你肯定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这话令高湛很是反感,不免动怒道:“我不是什么东西,可以任由你掌握!”
萧观音看他动怒,自己却哈哈大笑起来,“是吗?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她握紧了拳头,转过身慢慢走了——这次若不是那个阿碧给自己通风报信,自己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让他们二人光明正大相会!这也算是稍稍出了内心的这口恶气!她相信阿湛只是被那个贱人迷惑,她与他这么多年的情分,阿湛不会不顾自己。
总有一天,他会回到自己身边,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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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8
第36章:受罚
看着阮娘的背影渐渐走远,陆贞仍是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期待了这么久和高湛的相会,就因为一道旨意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这么巧?她心里喃喃地念着,但脑海里一片混乱,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了。
玲珑见陆贞两眼无神地不知看向了哪里,深知她心里不痛快,又不能说出口,想出言安慰她,又不知道自己从何说起才好。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走过大殿,又准备往外溜,刚好打翻了东西。殿内一片安静,这一声响显得格外大声。玲珑看陆贞一惊,不由得没好脸色地看向了那罪魁祸首,怒斥道:“笨手笨脚的,出去,给我在后院里跪两个时辰!”
陆贞早已回过神,看那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挥了挥手笑着说:“这是干什么,她又没什么大错。”她低头看着那一脸苍白的小宫女,“把东西收拾好了就下去吧。”
那小宫女忙着收拾去了,陆贞也不管她,又看向玲珑说道:“好了,反正现在我也不用出门了,要不你干脆把以前的图册都拿出来,咱们好好研究一下太后今年的彩衣要怎么做。”
玲珑看她一直强颜欢笑着,有点担心,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大人,你……真的已经没事了吗?要是你不开心,千万别憋在心里。要不奴婢去拿几匹布来,你撕一下,也能高兴一点。”
陆贞看她说得有趣,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那是戏本子里奸妃才能做的事,我可还够不上那个资格。快快快,咱们做正事要紧。”
这下玲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人,我现在才发现,你的气度,一般人还真是比不了。”
陆贞无奈地笑了笑,“哪儿啊。只是我这个人天生就挺乐观的,遇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老是先笑,然后再想办法忘掉,最后赶紧做点其他的事。做着做着,你就会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天那么蓝,水那么绿, 再不开心的事,只要你肯放下,就什么也不是了。”
说到工作,她才打起了精神,很快又召来了阿碧,对着一桌子的布料看了良久,陆贞还是忍不住发愁,“玲珑、阿碧,你说什么样的五色彩衣才会既新奇又不花哨?”
玲珑说:“大人是在想太后娘娘的端午节彩衣吗?”
陆贞点了点头,“嗯,我看了看以往的彩衣,都是五彩斑斓的,难怪太后娘娘她不喜欢。”
玲珑一时之间也觉得自己没了主意,“这可难办了,既然是彩衣,哪有不色彩缤纷的?”
受罚陆贞也犯起愁,“是啊,我想了半天,也没什么主意。”
倒是阿碧有了主意,“我倒是觉得,太后之所以不爱穿彩衣,是因为她毕竟年纪大了,宫里的妃子们都很年轻,穿起彩衣来自然有如花中蝴蝶,可太后娘娘讲究的是庄重,是尊贵。要不我们想想办法,找找什么样的衣料既能稍带点彩色,可又不是那么打眼的?反正端午节的彩衣也就是个说法,只要有五种颜色应景也就可以了。”
这番话提醒了陆贞,她眼睛一亮,立刻就有了主意,“有了,你们快跟我去库房!”话音刚落,她便抢先往库房跑去,蹭蹭几下翻出自己想要的几匹布料出来,兴致勃勃地说:“你看,这匹,那匹,还有那一匹!这些颜色都是比较淡雅的,我在想,索性给太后娘娘做几件单衣,每一件都是素色,一层层搭配起来,既大方典雅,又不会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阿碧微笑着说:“大人是看汉朝的画像才想到的吧?那时候的衣服,确实有那样的穿法。”
陆贞看她果然心思灵巧,“对对对,阿碧你也想到了。”
阿碧顿了顿,转了转眼珠说:“那样穿倒是不错,可是,五层衣服毕竟是太厚了,要不然我们索性换成这种软烟罗,就算十层八层的,也不会让人觉得累赘。”
此言一出,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就吩咐了宫女下去画样子裁剪。
待到几日后,一切完毕,这才由陆贞一径送入了仁寿殿里。娄太后左看右看,都觉得陆贞甚是让自己满意,等到听说端午新衣已经裁好了,便心情大好地让宫女们送上前来,岂料打开上面盖着的布后,她脸色却一变,问陆贞:“这什么料子?”
陆贞恭敬对答:“回太后,是软烟罗。”
娄太后勃然大怒,“荒唐!如此又薄又透的东西,竟敢呈给哀家?陆贞,你好大的胆子!”这个陆贞真是胆大包天,枉自己还一直觉得她聪明伶俐。
陆贞像是早料到娄太后会有此情绪,镇定地看着她说:“太后娘娘请息怒,这件彩衣虽然又轻又薄,但却另有奥妙。微臣敢以性命保证,它绝不会有损您的威仪。”
娄太后看她一点都不慌张,反而不卑不亢,回想陆贞一直以来办事都极为稳妥,语气也就缓和了不少,“哦?哀家倒要听听,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稀奇?”
陆贞又将衣服拿在了自己的手上演示给娄太后看,“太后请看,这彩衣并非只有一件,而是五色为一套。每件衣服单看起来的确有些透明,但若是叠穿起来,却一点也看不见肌肤。”
娄太后顺着她的说法仔细查看了一番,脸色稍缓,“这样看来,还有点意思。”
陆贞顺势就说:“这衣料用的是最好的软烟罗,被日光一照还会流光溢彩,异常奇妙。微臣斗胆请太后娘娘现在就试穿一下,到时您若是不满意,再惩罚微臣也不迟。”
娄太后对她深深看了一眼,“好,那哀家就给你这个机会!”
一年一度的端午盛节热热闹闹来临了,御花园被早前忙碌的宫女们装饰得焕然一新。太液池中漂着龙舟,小太监们都争先恐后地在表演着舞龙,吸引各宫妃嫔、六司女官以及有资格的大宫女围在花园一角目不转睛地看过去,人群里还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叫好之声。
孝昭帝微笑着看身边的萧贵妃,她着一身彩衣,日光下光彩耀人,看得他都快入迷了。此时他温和地说:“贵妃,南郡刚刚送来几筐荔枝,我已经叫人送到含光殿去了,晚上朕也去你那里尝尝鲜吧。”
萧贵妃难得好心情,也柔柔地回答:“陛下驾临,臣妾自然不胜荣幸。”身边的其他妃子都艳羡她,却又哪里羡慕得来?
但好心情很快就伴随着一声太后娘娘驾到而烟消云散,只见娄太后身上的彩衣在日光下流转出五色光芒,不同角度看去情致又是不同,众人的目光顿时完全被她所吸引。
孝昭帝惊叹道:“母后,您今天这身彩衣可真是非同凡响啊!”
娄尚侍也跟着说讨好的话,“皇上说得太对了,太后娘娘您这么一穿,满园子的绝代佳人都被您比了下去。难怪您今天不要我去仁寿殿接您,原来您早就打算好了,要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大地惭愧一番!”
这话极为讨娄太后欢心,她一脸的笑容,却故意骂着旁边的娄尚侍,“住嘴,皇上面前,也能胡说?”
孝昭帝却很是高兴,“无妨无妨,今天难得过节嘛,大家随便说笑一下也无伤大雅。”
陈典侍也在一边附和,“是呀,娄大人可是说得一点没错,微臣今日见了太后娘娘的风姿,才明白什么叫做国母风范,什么叫做绝代风华。”
娄太后心细,注意到萧贵妃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故意说:“一国之母只能是皇后,哀家还等着皇上赶快娶皇后进宫,为皇家开枝散叶呢。”
这话让一旁的孝昭帝大感尴尬,“母后……”
娄尚侍看萧贵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拖着陈典侍说:“哎呀,陈典侍,我怎么越听你的话就越觉得不对劲呢?表面上你好像是在夸太后,可我仔细想想,你这明明是给自己邀功嘛。”
她转头看着娄太后,拉着自己的袖子,颇为委屈地说:“娘娘,您还是快赏她点什么东西吧,要不然下次端午节,她又该拿我们穿的这种花布衣服糊弄您了。”这话说得俏皮,周围人都笑了,气氛也一下松了下来。
陈典侍也笑着说:“微臣倒是想讨赏,不过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太后娘娘的彩衣虽然是出自司衣司,可都是陆掌饰一手操办的,微臣只是挂个名罢了。”
这话奇了,孝昭帝也疑惑着说:“噢,这件衣服是陆贞的主意?果然新奇别致。”目光落向了人群里的陆贞。
陆贞看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出来答谢道:“谢陛下夸奖。”
娄太后又出手招呼她,“好孩子,过来。”陆贞只能走到她身边,娄太后对她说:“你把那天跟我讲过的话,再给皇上讲一次。”
陆贞答了一声“是”,转头看着孝昭帝说:“那一天太后娘娘问微臣,为什么要别出心裁做这种五层彩衣。微臣回答,因为每年端午节,宫里人人都需要穿新彩衣过节,可是彩衣过于色彩斑斓,平时大家都没法穿戴,如此一来,几千件做下来却只能穿一次,未免太过浪费。而今皇上在前朝提倡节俭,我们后宫自然也应当效仿。所以,此次微臣特意向太后娘娘献上这种全新的五层彩衣,每件衣服都是单色,这样就算端午节过后,平日也可穿着。”
孝昭帝不禁大喜,“说得好!你如此为国家朝廷着想,真是难能可贵!”
娄太后看他心情大好,顺势说:“皇上,后宫有这样的女官,是我北齐之幸。哀家很想替她向你讨个赏赐。”
孝昭帝怎不解她的意思,何况又顺自己的意,立刻说:“母后之令,不敢不从。嗯,元寿,颁朕的旨意,从明年端午开始,宫中彩衣应全改为五层单色,不再另制彩衣。司衣司掌饰陆贞,敬忠职守,德行出众,特晋为七品典饰。”
这旨意来得太突然,陆贞都没反应过来,还是一旁的娄尚侍捅了捅她,含笑低声说:“陆典饰,还不谢恩?”
陆贞赶紧跪倒在地,“陆贞拜谢皇上,拜谢太后!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娄尚侍也就说道:“既然陆贞升了官,以后陈典侍就不用再兼管着司衣司了。陆贞,以后司衣司那边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
就在这喜气洋洋的时间里,高湛从太液池的一角也逐渐走近了,先是施礼道:“皇兄,太后,端午节安好。”顿了顿,才平静地说:“皇嫂,端午节安好。”目光并没落在萧贵妃的身上。
萧贵妃却突然说:“太子殿下,以后请别叫我皇嫂了。”众人都没想到萧贵妃这么说,都愣了一愣。
萧贵妃微笑着又道:“只有未来皇后娘娘才配得上这个称呼,臣妾只是区区一个妃子,哪里够得上这个格呢。”孝昭帝怕她不高兴,轻声在她耳边说:“刚才母后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岂料萧贵妃却大声说:“皇上您想多了,只是今天的太阳有些大,臣妾想先到那边树荫下歇一歇。”
孝昭帝赶紧说:“朕送你过去。”
萧贵妃冷冷地说:“不用了,您还是陪着太后吧。”目光跟着高湛,看他果然和陆贞使着眼色,用小指指了指假山一角,陆贞面红地点了点头,一副要见情郎的样子,不禁心里冷笑,大庭广众的,他们胆子也真是够大!
耳边高湛已经在说:“听说那边的龙舟赛不错,臣弟想过去看一看,太后,皇上,请恕臣先走一步。”
萧贵妃不想再看了,被王尚仪扶向了远处的树荫。孝昭帝忙着照顾她,哪里管高湛说什么,连声答应,“好,你快去吧。”
待到将萧贵妃送到树荫下坐住了,孝昭帝这才回到席位上。王尚仪小声问萧贵妃:“公主,您还好吧?”
萧贵妃用一把扇子遮住自己的脸,扇子背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又回到了高湛的身上,“放心吧,娄尚侍那点道行还气不倒我。不过,只要站得远一点,你就能看到更多有趣的事。”
果然,高湛匆匆离开以后,陆贞跟身边的一个宫女交代了几句后也走了,她吃惊的是,那宫女在陆贞走后,看向她的背影的目光中充满了嫉恨之色。
这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萧贵妃问王尚仪道:“阿璇,那个宫女是谁?”
王尚仪不明其意,答道:“她叫阿碧,司衣司的一等宫女,现在是陆贞的亲信,以前是陆贞的仇人。”
萧贵妃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微笑着说:“是吗?那倒挺有趣的。”
另一边,高湛满怀甜蜜地走到假山的后面,吩咐元禄道:“你去盯着外边,没事别过来。”
元禄笑嘻嘻地说:“放心吧殿下,我肯定眼观八路耳听四方,绝对不放人过来打扰您跟陆大人的甜蜜时光……”被高湛一脚踢到屁股上,立刻就往假山外跑去。
高湛手里紧紧握着那只白虎出神,岂料假山外传来元禄大着嗓门说话的声音,“哎哟,沈司珍,您怎么在这儿啊?”
嘉敏的声音也传来了,“让开,我明明看到太子表哥在那边的。”
紧跟着是元禄的声音,“不成不成,您不能过去。太子殿下他在……”
嘉敏却没好气,“在什么?快让开,我真的有事要找太子殿下!”
元禄也急了,“沈大人,您真的不能过去,太子殿下他在……他正在方便!这您也想看吗?”
这番对话让高湛听得目瞪口呆,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最后还是咳嗽了一声,走了出去。
嘉敏本来涨红了一张脸,看高湛出来了,上前要拉他的手,委屈地说:“太子表哥,元禄他欺侮我!”
高湛装作发怒,对元禄说道:“还不快滚!到那边去告诉他们,本太子待会儿想换个地方看龙舟!”
元禄看他一直对自己使着眼色,明白过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叽叽咕咕地说:“遵命!沈大人,我真的没有骗你,太子殿下确实是在……”高湛很快将一块石头丢到他身边,元禄一会儿就没影了。
高湛这才看向嘉敏说:“嘉敏,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说吧,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嘉敏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捂住了鼻子,另一只手又去拉他,“咱们别在这儿说好吗?去那边吧,这里太臭了!”她一径将高湛拉到远处的玉兰花树下,正准备说话,抬头却看到高湛正在挥手拂去掉落在肩上的花瓣,姿势潇洒,映着他英气的脸,不由得看呆了。
高湛没看出嘉敏在想什么,出言问道:“这里总可以说了吧?”他想早点说完,和陆贞去相会。
嘉敏被他一提醒,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低着头扭捏了半天,才说:“太子表哥,我做了一件东西,想送给你。”她拿出一只精致的锦袋,从中拿出了一条绣好的腰带,递给了高湛。
高湛愣住了,很快就明白了嘉敏的用意,尴尬地说:“对不起,嘉敏,这个礼物我不能收。”
这句话在嘉敏听来简直如同五雷轰顶,猛地一抬头看向了高湛,“为什么?”
高湛苦笑着说:“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这根腰带,你还是送给别人吧。”
害羞、不安、害怕、失望等等情绪在嘉敏心头一晃而过,最后她着急地说:“我不信,如果你不是喜欢我,干吗要我把带到宫里来?公主表姐都跟我说过了,我以后是要和你……要和你……”她拼命去摇高湛,像是为了肯定自己说的话似的。
高湛打断了她的话,“嘉敏,你现在已经是朝廷命官,不能再像国公府里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他的语气立时变得严厉,“徐驸马才是你的表哥,你我非亲非故,以后叫我殿下即可,嘉敏,不,沈大人,告辞了。”
他毫不留恋,转身就走。看着高湛的身影越来越远,嘉敏的眼眶不自觉地红起来了,她发起狠来,一力地去踩着地上的玉兰花,口里不服气地说:“他凭什么不理我?凭什么?”
远处的月华已经走近了,悄声对嘉敏说:“小姐,你消消气,被别人看到了可不好。”
嘉敏一抬头,“哪会有别人看到,我……”目光落在了月华身后的阮娘身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阮娘平静地说:“沈司珍吗?我们贵妃娘娘说她新近发现了一处地方,风景不错,想请沈大人过去观赏一下。”
嘉敏迟疑了,“贵妃娘娘?可是……我和她不熟啊。”幸好月华很是机灵,从背后推了推她,堆着笑容答道:“贵妃娘娘如此盛情,沈大人自当遵从,还请姐姐在前面带路。”
阮娘笑着在前面引路,“沈大人请。”几个人一路走上了一座假山上的凉亭,阮娘这才停住了脚步,说:“到了。”
嘉敏一路上走得气喘吁吁,她环视这凉亭,空无一人,不知为何让自己来这里,不禁大怒,“你不是说贵妃娘娘会在这儿吗?怎么什么人都没有?”
阮娘却不冷不热地说:“此处风景大好,请沈司珍慢慢观赏。”她施礼后转身就往山下走去。嘉敏气愤道:“你竟敢耍我!”她准备去拦阮娘,却被月华一把拉住了手臂,凑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小姐你看。”
嘉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假山下陆贞和高湛正亲密地靠在一起。陆贞正帮高湛戴上了一只护腕,高湛伸手去拉她,却被她推了一推。这一幕看在嘉敏眼里,恰如在她心里烧起了熊熊大火,她勃然大怒,“这个淫妇!我要杀了她!”
月华怕她冲动,赶紧去拦她,“不行,小姐,你要冷静!”
嘉敏怒火中烧,“别拦着我!难怪他不收我的腰带,原来……原来他被陆贞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月华只能劝着她,“小姐!小不忍则乱大谋。陆贞刚刚才升了七品,而且太子现在明显被她迷住了,你现在冲出去只会自己倒霉啊!”
嘉敏一愣,虽说她所说有理,但她更觉心凉,整个人坐倒在地,再也撑不住了,放声大哭,“不干,我不干!我哪儿比不上她?”
这边,嘉福殿里鸡飞狗跳,自从嘉敏端午那日见到高湛和陆贞相会后,回到殿里成日地哭泣着,直到长公主上门好生劝说了一番,也不知说了什么,才又好了起来,只是长公主去找了高湛,却一直见不到他人。
另一边,司衣司却是另一番景象了。
陆贞接了孝昭帝的赏赐后,宣旨的人走了,阿碧和玲珑立刻笑嘻嘻地上前施礼道:“恭贺大人再上层楼、步步高升。”
陆贞微笑着看着她们,“好啦,这儿就只有咱们三个人,还讲究那么多干吗?快过来,看看这些东西,你们喜欢哪样?”她指着桌子上满满的金银锦缎,看两个人都不动手,自己就帮她们挑起来,先是拿起了一匹缎子,“这匹缎子用来做衣裳最好,又素淡,又大方,玲珑,你把它收着吧。”递给了玲珑,又挑了起来,“这只金镯子是上好的赤金打的,上面镶的宝石也很珍贵,阿碧,我看它最配你了。还有这个水晶镜,这个珠宝盒……”
阿碧连忙推辞道:“大人,这是太后和皇上赐给您的宝物,您怎么都给我们了啊?”
陆贞却塞回给她,“哪儿的话啊,要不是你把软烟罗找了出来,太后的那件彩衣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效果。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阿碧笑吟吟地抱着陆贞给的东西一路回了房间,关上门后,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随手把那堆东西都扔到了桌上,“金镯子?水晶镜?陆贞,你以为这些破烂就能收买我了吗?”
坐回椅子上,她越想越恨,“明明是我的主意,到头来却全成了你的功劳!凭什么你就能轻轻松松再升一级当了七品,我却还是个宫女的命?”
就在这时,屋外却传来了烦人的敲门声。阿碧以为是小宫女有什么事要问自己,没好气地问:“谁啊?”
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含光殿的阮娘。”
阿碧一惊,连忙把她迎进了门,四下看看并没有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没几天,司衣司上下乱成了一片。陆贞看着宫女们拿着衣服跑来跑去,连忙叫着玲珑,“快快快,玲珑,你赶快去太医院,找那边要最好的白蚁药来!”
玲珑看陆贞急得一脸的汗,赶紧答道:“白蚁药只有内府局有,我已经派人去了,大人你别着急呀!”这也难怪大人会急,好好的库房,天知道怎么会有了白蚁,一旦蛀起来,这些衣服布料什么的都没法放了,不知道损失会有多少!
陆贞仍是着急地说:“我能不着急吗?前些日子才烧过一次白蚁,怎么这次又闹大了?”
偏偏阿碧在这时雪上加霜地来汇报,“大人,我已经让她们把没染上白蚁的衣料都放到院子里曝晒了,只是被咬坏的衣服实在太多,我估计有好几百件!”
闻得此言,陆贞更觉头痛,“那就把坏得不多的衣服挑出来,看看能不能织补,其他坏得不成样子的,马上烧了!”阿碧和玲珑都应声下去了,陆贞颓然坐到椅子上,撑着头想,哎,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但司衣司这次损失重大,陆贞只能往内侍局上报。王尚仪一边翻看着册子一边说:“损坏衣物共计四百八十件,合黄金三百两!陆贞,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陆贞低头说:“司衣司之前就闹过白蚁,前些日子我还特意整治过一次,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大人,我其实……”
王尚仪打断她的话,“够了!我叫你来,是问你没做什么,不是问你做了什么!”
陆贞只能说:“是,的确是下官疏忽了。”
王尚仪又说:“这件事情,你责无旁贷,限你们司衣司在十天之内将所有衣物补齐!至于重做衣物的费用嘛,陆典饰,反正你刚刚升官,俸银不少,就全数由你补齐好了!”
她这次竟然没有为难陆贞,只是让她补足了漏子,陆贞虽然意外,可是整个人已经疲倦得不行,也不去想这些,只想怎么尽量去弥补。待到她从内侍局出来,丹娘不放心她,早就等在外面,连忙迎上去问,“姐姐,怎么样了?”
陆贞看到她,眼里才有了点活力,苦笑着说:“罚了我三百两黄金。”
这数目让丹娘睁大了眼睛,“三百两黄金!够我买下全京城的一口酥了!可是姐姐,你有那么多钱吗?”
陆贞点点头说:“差不多吧。我入宫的时候虽然身无分文,但是这段时间我还是攒了不少俸银的,加上这段时间皇上和太后赏的,零零碎碎凑起来,估计也就三百两左右。”
丹娘啧啧称奇,“那个王尚仪怎么算得那么准,居然一下子把你的家底全都清光啦,她简直太狠毒了嘛!”
两人走在宫道上,陆贞看了一下周围,这才给丹娘使了眼色,“别胡说,她根本就没为难我,毕竟这次全都是我的错,罚钱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你快把我梳洗的东西都搬到司衣司去,这些天我恐怕得天天住在那边赶工了。”
她匆匆交代完了,自己就先往司衣司走去,只剩下丹娘在原地发呆——王尚仪变好了?太不可思议了!
陆贞满心都放在赶制那四百八十件衣服上。司衣司上下灯火通明,忙了十天,终于补完了所有被毁的衣服。阿碧将衣服交到了陆贞手上,陆贞带着玲珑匆匆赶去内侍局给王尚仪交差。
但王尚仪这次却是彻底大怒,拍着桌子骂陆贞,“荒唐!陆贞,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我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了,怎么你补做出来的衣服还有那么多的问题!你看看,这件宫女夏衣,明明该绣兰花草的地方怎么绣上了桃花!那么厚一本宫衣仪制你是白看的吗?”
陆贞被她骂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低头说:“是下官疏忽大意了。下官马上去改!”
王尚仪却闷哼了一声,“一改二改三改,你把宫规当成什么了,想犯就犯!”
刚好娄尚侍在这时走进门,听到王尚仪的话有点不乐,“王姐姐,这你就说得不对了,陆贞只是绣错了花,关宫规什么事?”
王尚仪冷冷看着陆贞,“可她是一犯再犯!若不严加惩罚,以后怎么能够服众?陆贞,所有绣错了花的衣服,我罚你自己必须亲手全部改好!嗯,这期间你暂时停职,司衣司内所有事务,让玲珑和阿碧代管!陆贞,你可有不服?”
陆贞咬牙说:“下官领罚!”
大步往内侍局外走去,娄尚侍连忙追了出去,“那个王璇又在找你碴了,你别理她,随便叫青镜殿里的人帮你把衣服改改也就完了。”
陆贞红着眼,却倔犟地说:“不,这确实是我的错,我一定会亲手把它们都改好的!”
娄尚侍打量着她,“你呀,干吗这么倔,她明明就是故意迁怒嘛。哎呀,你看看,眼睛怎么都红了?别委屈了,这里人这么多,别丢了你女官的体面。”
陆贞吐起了苦水,“尚侍大人,我只是想不通,最近我怎么就突然变笨了呢?要是把补做的衣服在交上来前仔细查看一下,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娄尚侍安慰她,“傻孩子,就算是神仙也有犯错的时候啊!我刚当女官的时候,也是天天被太后娘娘骂得狗血喷头的。听我的话,别想那么多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儿再开始干活,千万别委屈自己!”
陆贞被她安慰了,才稍稍好受了一些,带着玲珑回司衣司交代,“尚仪大人既然这么吩咐了,我就得开始做。错了的衣服一共有二十件,以我的本事一天最多能改两件,所以这十天之内,司衣司的工作就得拜托两位了。玲珑,你负责针线、账目和库房。阿碧,其他的事,特别是和别的司打交道,就得麻烦你了。”
阿碧在旁边泫然泪下,“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要是那天我再检查得仔细一点,就不会把绣错了的衣服送上去了。”
陆贞却不怪她,“你都累成那个样子了,哪儿能全怪你呢?都怪我最近太疏忽了。唉,你们下去吧,我得开始干活了。”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交代了接下来的工作后,愁眉不展地拿起衣服开始改起来。
本以为改衣服这几天虽然累,好歹能安生一点。但没过了几天,玲珑跑到青镜殿来找陆贞,说:“我一个不小心,把送给司宝司做十珍帐的料子送成了景华缎,结果沈司珍捏住了错处,不仅把缎子打了回来,还闹到了内侍局那边。”
陆贞发愁地看着她,“唉,萧贵妃以前是南梁公主,她最恨那个让她亡了国的大将军侯景,宫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的忌讳?你还偏偏选了景华缎给她做十珍帐,真是不要命了!”
玲珑想了想又说:“是奴婢太笨了,好在上面也没怎么处罚我,只是把我管的差事都卸了,全交给阿碧兼着。”
陆贞却没听出她话外的意思,“算了,这事本来就是惩罚,让你代做,岂不是更给别人留把柄。再说,我也只有四五件没改完了。唉,这两天就为这个,折腾得头昏眼花,天天都睡不好。”
玲珑张了张嘴,准备说些什么,就在此时,丹娘急急忙忙跑进来,“姐姐,快去内侍局,王尚仪那边说有急事找你!”
陆贞心里一沉,整个人站起了身,不知道这王尚仪这次又要玩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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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9
第37章:两难
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又不知道王尚仪会找自己什么漏子,陆贞只能拼命往内侍局赶去。她满头大汗地推开了内侍局的门,却见满屋子都站着女官,大家都静悄悄的,环顾四周,王尚仪却还没有来。
不知道有什么事,陆贞看到陈典侍也在人群中,走到她旁边小声问道:“大人,这么大阵势,到底有什么事啊?”
陈典侍悄悄对她说:“不用担心,王尚仪向来喜欢抽查我们,估计今天又要来一回了呗!”
陆贞只觉得头皮发麻,好奇地问她:“怎么抽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内侍悠扬的声音,“尚仪大人到!”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了门外。王尚仪带着阮娘一行人走了进来,环顾四周,道:“各位都是内侍局的女官,也应身为六司的表率,宫女的榜样。今天我召集大家前来,就是要抽查一下大家是否对宫规倒背如流,又是否对自己的职责如数家珍。阮娘,请各位大人坐下,这儿有一份试卷,请大家立刻作答!”屋里的桌子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显然是早有准备。
看到人人都坐到了桌前,阮娘又给每个人分发了试卷,王尚仪道:“这些题目都是最简单的,我只给各位三炷香的时间,请!”
宫女们点上了第一炷香,陆贞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去看自己的第一张卷子,考的是宫规,她稍微放下了一点心,赶紧写起来,刚写完,那第一炷香已经燃烧完毕,宫女们很快又换上了新香。陆贞又抽出了自己的第二张试卷,但一眼看去,不禁手都哆嗦了,迟迟不敢下笔。
王尚仪要看的就是这一幕,待第二炷香烧完后,陆贞一咬牙,只能去答试卷,但哪里来得及,偏在这时,耳边传来阮娘的声音,“时间到,请各位大人收笔。”
王尚仪嘴角隐隐浮出一抹笑意,看着陆贞无可奈何地将试卷交上前,这才说道:“请诸位不用离开,本座现场判卷。”她装模作样地翻看着试卷,没几张就看到陆贞的卷子,一拍桌子怒道:“陆贞,你给我上来!”
陆贞只能上前,王尚仪轻蔑地看着她道:“司衣司的七律八规,你只写对了三条,司衣司的中元仪式,你一字都没写?陆贞,你身为司衣司掌饰,竟然对自己司内的规定一窍不通,简直丢光了我们女官的脸!”
陆贞努力辩解着,“大人,我刚从司宝司调过来没多久,之前女官升级考试的时候,我考的是司宝司的内容,这些天又一直太忙,所以司衣司的规定,我还没来得及细看……”
王尚仪哪里容得她多说,冷笑一声道:“我问你,你现在到底是司宝司的女官,还是司衣司的?”
陆贞心一惊,知道自己已被王尚仪吃死,只能说:“下官是司衣司的。”
王尚仪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你不是号称有过目不忘之才吗?如果不是故意玩忽职守,怎么会连最基本的规则都记不得?陆贞,本座要罚你,你可有不服?”
陆贞低头答道:“下官不敢不服!”
王尚仪立时说道:“那好!本座就罚你——”她顿了顿,像是故意要让所有的人听到,露出一抹讥笑,“本座就把你罚回八品,并且要跪在司衣司,把司里所有的规则都背熟了才能起身!”
陆贞只觉眼前一黑,心想,难怪她之前那么好说话,原来是为了今日这般对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陈典侍看她可怜,上前求情,“大人不可,司衣司工作繁重,要是将陆贞降回八品,我怕司里会乱。”
王尚仪一口回绝,“她之前也是八品,不一样做得好好的吗?哦,不对,这些天,她一直不断出错,还没有那个叫沈碧的宫女能干呢!”她料到陈典侍会这么说,立刻又道:“不过,陈典侍你说得也对,司衣司工作繁重,陆贞一人不能胜任,那本座就破例将沈碧也升为八品掌裳,和陆贞共掌司衣司!”
她不待迟疑,就招手让阮娘去将阿碧叫来。没多久,娄尚侍听闻消息急急赶来,阿碧随后也进了内侍局大殿。看到王尚仪和娄尚侍的脸色都不大好,阿碧跪了下来,“奴婢阿碧,参见尚仪大人。”
王尚仪得意地说:“不用再自称奴婢了,从今天起,你也是女官了。”
她转头故意看向娄尚侍说:“整件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你对我的处理可有不满?”
娄尚侍缓缓地说:“陆贞的分辩也在情理之中。王尚仪,你的处罚也实在太重了一些。”
没想到王尚仪话头一转,倒像是卖了娄尚侍一个人情似的,“那好,既然有娄尚侍为你说情,陆贞,你就不用在司衣司罚跪了,等你记住了,在我面前背一次就好了。娄尚侍,这样你可满意?”
如此一来,娄尚侍张口结舌半天,只能说道:“我也没什么异议了。”
王尚仪满意地宣布,“那本座就此宣布,沈碧自即日起升为司衣司掌裳,官居八品!”
阿碧自是喜不自胜,“下官拜谢皇上,拜谢尚仪大人、尚侍大人!”
王尚仪看着陆贞,拖长了声音道:“陆贞,起来吧,以后你和沈碧同司为官,一定要互相协助,齐心同德!”
她看着陆贞和阿碧面对面施礼完,这才大声斥道:“这就是内侍局的规定,有赏必赏,应罚必罚!诸位,本座郑重警告你们,切不可因为身居高位就疏忽大意,否则,陆贞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陆贞失神地从内侍局里拖着脚步走出来,屋外的阳光极为刺眼,她下意识地伸手到面前挡一挡,目光落在前方阿碧身上,只见她身边早已围上了一圈宫女,面带谄媚之意,显然是来给阿碧道喜的。她抬脚想走几步,一个踉跄,幸好扶住了身旁的宫墙才没有摔倒。
娄尚侍走在她身后,看她失魂落魄的,关切地上前问:“不高兴了?”
陆贞见她顺着自己的眼神看向了阿碧,连忙说:“没有,阿碧是我的好姐妹,她能鲤鱼跃龙门是天大的好事,我哪里会不高兴呢?只是今天,我也太丢脸了……”
娄尚侍安慰着她,“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王璇八成是看到太后娘娘升了你的官,心里不高兴,找机会报复你呢。放心,赶明儿跟我去看看太后,跟她诉两句苦,你的官位很快能回来了。”
陆贞摇着头,“谢谢尚侍大人,可这次不怨王尚仪,全是我自己没用……”
娄尚侍心有不忍,“好啦,别哭丧着脸,她不是故意针对你才怪呢,趁你忙得昏天黑地的工夫,故意搞什么抽查,我刚看了那卷子,以往就从没那么难过!”看陆贞眼圈都红了,赶紧又给她递上手绢。她两人正在说话,没注意身边走过的王尚仪看向她们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出所料的意思。
娄尚侍看陆贞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在意,又说:“别着急,回去我就下道命令,让阿碧管着针线上、库房这块不容易讨好的活,其他的地方你好好干,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陆贞施礼道:“是,尚侍大人,真是谢谢您了。”她心里有着疑惑,又觉得阿碧是自己的姐妹,自己居然怀疑她,是不是太不好了。
胡思乱想间,娄尚侍已经说道:“你脸色这么差,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咦,那不是你们青镜殿的小丫头吗?”
陆贞赶紧回头,看到丹娘在宫墙一角,正探头探脑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眼里满是担心,心中为之一暖。
这才看回娄尚侍说:“大人的吩咐,陆贞都记在心里。以后我一定好好努力,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指点。”
娄尚侍点点头,“你走吧。有什么想不通的,尽管来找我。”陆贞立刻转身朝丹娘的方向赶去,丹娘也迎上前来,看陆贞红着眼圈,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陆贞道:“你知道了?”
丹娘安慰她道:“我刚听别人说起,立马就跑来了!姐姐你不用怕,这当官就和踢毽子似的,你踢得越高,掉得也就越快,有时候踢得轻一点,反而没那么容易掉……”她看陆贞精神不大好,也不怎么说话了,扶着她就往青镜殿走,绕过阿碧身边,阿碧竟然是一眼都没有看她。陆贞和丹娘越走越远,听得身后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只觉得心里一片凄凉。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内侍的声音,“皇上御驾,闲人回避!”
陆贞和丹娘连忙跪倒在路边,身后的宫女们都一起跪下了,明黄色的轿子从她们身边经过,陆贞正准备站起身,却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丹娘着急地抱着她喊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她推着陆贞,陆贞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宫女们都围上前来看陆贞的笑话。丹娘试了试陆贞只有微弱的呼吸了,再抬头看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让开,让开,让姐姐呼吸点新鲜空气!”
她去推那些宫女,这些人平日里最会见风使舵的,极为势利,见她来了,闪到一边,之后继续围上前,和丹娘纠缠着,急得丹娘眼泪直往下掉。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肃静!”
丹娘听出这是元福的声音,赶紧高声叫道:“元福公公,陆大人她晕倒了!”自己身边这些小人没一个能指望上的,元福既然来了,陆姐姐就有救了。
这时,孝昭帝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落轿!”紧跟着,他一掀轿帘,往陆贞的方向走来,人群自动地给他让开道来,孝昭帝一径走到陆贞的身边,低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这么烫?”
他着急地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元寿喝道:“还不快传太医去!”
元寿被问得傻眼了,“可是太医传来了怎么办?难道就在这儿治?”
这话提醒了孝昭帝,他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行,事情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快,把朕的御轿抬过来,用它送陆贞回青镜殿!”他边说边挥着手,“青镜殿在那边,你们快去吧。朕自己走着回昭阳殿。”
这一幕让丹娘才回过神,感激地磕了一个头,“皇上万岁!皇上您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看着内监将陆贞抬上了轿子,一阵小跑地追了过去。孝昭帝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待看到一行人抬着陆贞往青镜殿走去,他这才放心地带着一众人回了昭阳殿,只剩下一地的宫女们,震惊之余,免不了各种议论。
玲珑走到内侍局附近,就看到不少宫女正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司正司那宫女看到她来了,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问道:“哎呀,总算找到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其他宫女果然都围了上来。司正司宫女问:“玲珑,快说说,皇上和陆大人是怎么回事?”
玲珑也疑惑地说:“我也不清楚啊,宫里现在到处都在传这事儿,我都听糊涂了!”
大家听到她这回话,免不了十分失望。司正司宫女又说:“我的一个小姐妹当时正好在那儿,她说皇上亲自伸手去碰陆贞的额头,而且那个时候,他的声音都发抖了!”
一旁跟在玲珑身边的琳琅也说:“坐皇上的御轿回宫,那可是贵妃娘娘都没享受过的待遇!陆大人这是修了几世的福气啊?”
司正司宫女故作神秘地说:“听说这次陆大人被贬官,也是王尚仪一人决定的……”众人顿时觉得她说得有理,原来这事中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道道,难怪陆贞会这么被王尚仪挤对,再联想之前,种种都符合,一时间口沫横飞……
昭阳殿上,正在议事的孝昭帝被元福急急叫了出去,附在耳边说了几句后,孝昭帝的脸色不好看了,匆匆地打发走了前来议事的大臣们,叹了一口气,往自己寝宫赶去。
推开门,萧贵妃冷若冰霜的脸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孝昭帝赔着笑说:“观音,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看朕了?”
萧贵妃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许久才忽地一笑,“恭喜皇上新得佳人,臣妾看来又要多一个姐妹了。”
孝昭帝只觉得自己冷汗都出来了,不知萧贵妃说这话是什么用意,急得上前扶着她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萧贵妃一把推开他,“满宫里谁不知道陛下皇恩浩荡,特地用御轿送一个女官回宫。臣妾倒想知道,皇上是准备封她当贵人还是妃子?难怪你早早地就把青镜殿赐给她了,原来早有准备啊!”
孝昭帝自是知道有人到萧贵妃那里去说了什么,苦笑着说:“观音,你明明知道,她是阿湛的……”说到这里,他看到萧贵妃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继续说:“上次阿湛在含光殿闹了一场,我知道你转头就去找了他。”
萧贵妃愣住了,站起身来,面色不停变换着,倒退了几步,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以为孝昭帝要向自己兴师问罪,岂料他又诚恳地说:“观音,你是怎么想的,我心里都明白。我知道我欠你太多,你心里也根本忘不了阿湛,但是……阿湛毕竟已经喜欢上别人了!看到陆贞,我的心里总有一点私心,希望她能赶快和阿湛在一起,这样,你就能早忘记阿湛一些,不,即便忘不了他,多看我一眼也是好的……”
过了半天,萧贵妃才问道:“那……你真的对那个陆贞,没什么别的想法?”
听到她这么问,孝昭帝才觉得自己稍微松了口气,“观音,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救陆贞?因为我看到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样子,一下子就想起了你。想起那天晚上,你听到你父皇驾崩的消息,也就是那么一下子突然倒在了我的面前,那么无助,那么让人心痛。”他上前紧紧搂住了她,“如果我确实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话,也只是因为她长得太像你了!”这次,萧贵妃没有像以前一样拒绝,两个人说着话,最终她留在了昭阳殿里。
也不知道红烛烧掉了几支,孝昭帝侧着身子,吻了一下床上的萧贵妃,温柔地说:“观音,今天你能留在这儿,我真的很高兴。”
萧贵妃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一会儿才说:“皇上,这儿不是含光殿,臣妾想梳洗一下,请您暂时回避好吗?”
孝昭帝笑着说:“都是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怕羞?”但见萧贵妃一直都没说话,只好起身披了外袍,“好好好,我把这儿让给你,自己去前殿看奏折,行不行?”
萧贵妃红着脸说:“快去吧。”
孝昭帝看她这般情态实在动人,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大着胆子说:“今晚就歇在昭阳殿,好不好?”他看着萧贵妃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等到他走出了门,萧贵妃才有意识地坐起了身,用手掌捂住自己还在发烫的脸,有点失神,“我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糊里糊涂地就……”想到这里,又拼命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对,他说得对,阿湛只是因为她长得像我才喜欢上她的……”
没多久,阮娘拿着她平日里喝的药走进了门,她拿着药一饮而尽。放下了药碗,才看到孝昭帝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进门来,眼神黯淡地看向自己。许久,他才哀求着说:“观音,今晚,你就留在昭阳殿吧。”
她看着他,觉得他好像伤心极了,但他只是看着自己,什么都不说。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迟疑地说了一个好字。
孝昭帝上前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力气大得惊人,像是怕她走了似的。萧贵妃伸手去推他,“皇上,你弄痛我了。”
但孝昭帝却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只是哑声道:“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观音,咱们俩要是能永远像今晚这样,你说,有多好……”
司衣司一角,阿碧和嘉敏正在窃窃私语着,忽听到殿外传来宫女向陆贞问好的声音,阿碧连忙跑开。嘉敏面带一丝微笑,走到了正殿,和陆贞面对面。她挑了挑眉,道:“哟,这不是我们的八品掌饰陆大人吗?”
她故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声音,看着陆贞脸色雪白,顿觉好生痛快。陆贞仍施礼道:“下官参见沈大人,不知沈大人来我们司衣司,有何贵干?”
嘉敏趾高气扬地说:“贵干自然是有的,只是我要找的不是你,而是沈碧沈大人。”
陆贞沉着地说:“那大人请自便。”她不欲和嘉敏多说,转身要走,却被嘉敏一把拦住了,“等等,让我好好看看你的官服,嗯,还是八品适合你啊!我听别人说,你之所以能升官,全是因为抢了沈碧的功劳,那件献给太后的彩衣,全都是她的主意!”
陆贞听她含血喷人,怒道:“你胡说!那明明是我和阿碧一起想出来的!”
嘉敏讥讽地说:“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啊?莫非是心虚了?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尚仪大人为什么会马上把你贬官?噢,我还忘了一件事,陆大人,你的那些宫规都背熟了没有啊?”
正在她奚落陆贞之时,阿碧刚好出现了,惊讶地说:“沈大人,你怎么来了?那些东西不是说好了我派人去取就行了吗?”又不好意思地看着陆贞说:“姐姐你终于来啦?别担心,我来应付她!”
玲珑看她脸上没有半分歉意,走到沈嘉敏旁边和她说起话来,哼了一声说:“就她会做好人。”
陆贞摇了摇手,“算了,我们进去吧。”岂料走进正殿前才发现自己习惯用的书案不知为何被搬到了角落里,一张全新的书案取代了自己的。
玲珑气坏了,拉着一旁的一个小宫女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人的东西呢?”
那小宫女推得一干二净,“我也不知道啊,这书案是王尚仪大人赐给沈掌裳的,陆大人最近都没来,可能是收拾的宫女觉得不方便……”
陆贞无奈地说:“玲珑,算了。”
玲珑愤愤道:“怪不得人家都说虎落平阳遭犬欺,大人你这还没有落难呢,她们居然能做得出这种事!大人,你得找阿碧好好谈一谈!”
陆贞又说:“别叫她阿碧了,再说,这事也不关她的事。”
玲珑不以为然,“她天天都在这儿办公,还能不关她的事?唉,要不是这几天我都在房里思过,我……我早就骂死这些人了!”
陆贞淡淡地说:“别说那么多了,把两张书案并排放吧,我和阿碧本来就是姐妹,一起办公也没什么。”她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看着玲珑去安排了,这才对那小宫女说:“你去把我上回还没批完的公文拿过来。”
那小宫女却不动,口里说话不饶人,“陆大人你要批公文?可是尚仪大人派人过来传过话,说你改的衣服要全部等沈掌裳验收完了才允许你正式办公!对了,尚仪大人还说,背规则那事你也不用去她那儿了,直接在沈掌裳面前跪着背完就行!”
陆贞看她说完这番话后十分得意地走了,气得浑身发抖,等到玲珑来了,才说:“玲珑,今天我不想在司里待着了,我要去内侍局看看尚侍大人。”
娄尚侍听完陆贞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这才说:“可怜的孩子,还没怎么见过后宫的凄风冷雨吧?人家只是来落井下石一下,你就受不住了?”
陆贞仍是觉得委屈,“尚侍大人……”
娄尚侍对她说:“王尚仪和萧贵妃摆明了是借着阿碧来压制你呀!她看着皇上护着你,明面上不敢对你下手,暗地里就用这种法子光明正大地把你往水里拉!”
陆贞呆在原地,觉得娄尚侍说的在理,半晌才说:“那……那我要怎么才能打赢她们?尚侍大人,我不想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降回八品,我不想对她们屈服。”
娄尚侍眼里闪着精光,“那你去求皇上啊,要不,求求太子也行!”
陆贞没注意她话里的意思,只是说:“不行,我跟阿……不,我跟皇上有约定,我们说好了,我要凭自己的本事,当上六品女官!”
娄尚侍精明地说:“想和沈嘉敏平起平坐?不错,是个有骨气的姑娘。可是,现在王尚仪那边占足了理,就算我想帮你出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啊。”她看陆贞果然又垂头丧气,这才话头一转,“不过,有一个人,肯定能帮你指点迷津。”
陆贞果然疑惑地抬头看着她。
娄尚侍微笑着说:“太后娘娘啊!她听说你晕倒的事,很是关心,一直催我带你去给她请安呢!”
陆贞没想到这么一出,想起太后和高湛的恩怨,又有些犹豫,“这……我现在是待罪之身,恐怕不合适吧。”
娄尚侍唉声叹气,“唉,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满宫里能帮你防住萧贵妃的,就只有太后娘娘一个人了!”
这句话说到了陆贞的心里去了,她坚定地说:“那就麻烦尚侍大人陪我走一次了。”
她在仁寿殿里待了良久才回了青镜殿,疲惫地推开自己的房门,却不想高湛站在自己的房间里。
陆贞一阵惊喜,“阿湛,你怎么来了?”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委屈,不禁投进他的怀里哭道:“阿湛,我好想你,这两天,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委屈……”
高湛一眼看到她胳膊上的玉镯,身子震了一震,娄太后的东西,怎么会在阿贞的手里?
他急急地拿着陆贞的手镯问:“这是哪儿来的?”
陆贞想起刚才是娄太后把这只镯子给自己戴上的,照实和高湛说了,他一定生气,只能顺口说:“是陈典侍给的……”
高湛一把推开了她,怒道:“陈典侍给的?你也太小看我的记忆力了,这只镯子在哪个女人手上一直戴着,难道我会不记得吗?”
陆贞一时无话可说,想了想说:“啊……对不起阿湛,我是……”
高湛却打断了她的话,“刚才我在这里等你,听到娄青蔷送你回来。”
陆贞说:“娄尚侍只是顺道……”
但高湛的眼中分明写着不相信,他淡淡地说:“我不想听你解释。阿贞,我很失望,我曾经告诉过你很多次,尽量离娄氏和娄青蔷远点,这些话你都忘记了吗?”
陆贞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可是今天是特殊情况……”
高湛又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管你有什么特殊情况,阿贞,娄家人和我有杀母之仇,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忘记。”
陆贞看他一直不让自己说下去,黯然道:“我没有忘记,可是今天是她主动要传我去仁寿殿的。宫里面斗这么厉害,萧贵妃现在已经彻底地恨上了我,我要再和娄尚侍那边冷着脸,就别想在宫里待下去了。”
高湛恼怒地说:“我说了,一切有我!王璇那边,我只要打一个招呼,你的官位立刻就能恢复。”
这下陆贞急了,“我不要你帮忙!”
高湛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不要我帮忙?那你去找娄氏做什么?她难道没有许诺你要帮你官复原职?陆贞,你好好动脑子想一想,她那么阴毒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地帮你?”
陆贞看他一直在说自己不是,咬着嘴唇说:“阿湛,那和你说帮忙是不同的,她是说过要升我的官,但是不是走后门,而是要我凭自己本事在年考中取得优等,才帮我恢复官位。”
高湛冷笑一声,“她的话你也相信?你有没有想过,她这样做是何居心?”
陆贞口气也变得硬了,“我不管她有何居心,但是这件事我做得堂堂正正。我没有向太后说过你的任何事,她也没有花钱收买过我。”
高湛却越说越有气,“你适可而止好不好?上次你讨好她,给她做彩衣,她转眼就升了你当七品,这些事我看在眼里,可什么都没说。但这次你过分了,你居然跑到仁寿殿去巴结她,求她给你升官,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陆贞看他话里都是误解自己,不免也动怒了,“高湛,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怪我升职后你一直不太高兴,原来你根本瞧不起我!我告诉你,我当上七品,不是因为拍了太后的马屁,而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
高湛却冷冷地看着她,“那我怎么听说,那五层彩衣是阿碧给你出的主意?”
此言一出,陆贞惊呆了,半天才哆嗦着嘴唇说:“连你……连你也觉得,我是抢了别人的功劳,才爬上去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欲和高湛多说,夺门而出。
高湛一路追了出去,拉着她不放,“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贞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心灰意冷,“你走,你走!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根本瞧不起我这个卑微女官,你根本不理解我为了区区一级官位是怎么呕心沥血、费尽心神!在你心中,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只消动动手指,传个话,别人就立刻能从泥地里升到天上去……”
高湛说:“陆贞,你不能不讲道理,你的官位是小事,可娄氏……娄氏和我有血海深仇!”
陆贞浑身一颤抖,看向了高湛,“你的事就是大事,我的事就全是小事?高湛,我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你了。”她渐渐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推着高湛,“太子殿下,请你离开,我青镜殿小门小户,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高湛一时气极,口不择言道:“你口口声声不想靠别人,可你不想一想,如果不是我和皇兄,你怎么能一个人住在这青镜殿里?”
这话让陆贞愣了,她深吸了口气,缓缓说:“是,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资格,你不走,我走。”她一径往外走,高湛这才回过神,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又追上去拦住陆贞道:“你别走,是我说错话了。”
陆贞挣开他,“你放开,你放开我!”她一矮身,从高湛身下钻了出去,不回头地往外走。高湛不由得怒火中烧,随手抓起身边一个火盆砸到了陆贞的脚边,“好了,你适可而止吧!”
伴随着这一声巨响,他看到陆贞缓缓定在了原地,这才走到陆贞身边,柔声道:“阿贞,今天是我火气太大,你不要见怪……”
陆贞却没有理她,只是蹲下身来,在花盆的碎片里找着什么。高湛不解问道:“你在做什么?”陆贞的手已经被碎瓷片割得鲜血直流,她的手里还捏着一块白色的碎瓷片。
高湛脑子一轰,赶紧去摸自己袖子里的那只白虎,哪里还在?
陆贞这时在地上默默地将找出来的白色瓷片小心翼翼地拼起来,一只破碎的白虎出现在了地上,她的眼泪也掉在了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里,看得高湛极是心痛,“我不是故意的,阿贞,你别伤心了。”
陆贞甩开了他的手,站起了身,两眼无神地看向了高湛的身后,轻声说:“太子殿下,求你给我个痛快吧,到底是你走,还是我走?”
高湛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默默地走了,出了青镜殿的门,一阵后悔,对着一棵大树拳打脚踢着。一旁的元禄见情势不妙,嗫嚅道:“殿下,没事儿,我在外面一直守着,这边没人,不管你们吵多大声音,别人都听不见。”
高湛正气不打一处来,回头怒视他道:“谁说我们吵架来着!”元禄从未见过高湛这般生气,吓得赶紧不说话了。高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叹道:“我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他想了想,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元禄,“不对,今天是谁告诉你阿贞去仁寿殿的事?”
元禄不解地说:“阮娘啊,今天我来找陆大人,结果丹娘说她去了司衣司,我又去司衣司,果然玲珑说她去了内侍局;我又去了内侍局,结果就碰到了阮娘,阮娘问我你不会是在找陆大人吧,我说是啊……”
听到这里,高湛什么都明白了,像是牙疼一般地倒吸了口气,“你怎么这么笨?被她利用了还不知道!”
元禄挠了挠头,说:“啊,我怎么又笨了?”
高湛解释给他听,“她是故意要我知道陆贞去了仁寿殿的。”
结果元禄却说:“殿下,我听不明白,哪个她啊?”
高湛哭笑不得,“你比丹娘还笨,听得明白才怪了!你不用跟着我了,回青镜殿去,悄悄地把地上摔碎的白虎都捡起来,白虎你知道吗?就是我常拿着的那个。”
这次元禄声音大得吓人,“啊,殿下,你把那个白虎给摔碎了?”他看高湛一脸的晦气,点头肯定了,同情地看向了他,“殿下,我看您才比丹娘还笨呢。那玩意儿可是陆大人亲手给您做的,全天下头一件!”
高湛自嘲地说:“谢谢元禄大人夸奖。你被人耍了,你主子我也被人耍了,现在,你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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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9
第38章:皇嗣
渐入深夜,温度也逐渐下降,平地里起了冷风,吹在身上更加让人难以忍受,这种时候,除了巡夜的侍卫外,一般的宫女内监都早进入了睡眠。天空中只一轮明亮的月,朝着地面上挥洒着清冷的光,照出正在行走的几个人影,显得格外的孤单。
来人是娄尚侍和腊梅,身后几个宫女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腊梅打了个呵欠,忍不住向娄尚侍抱怨,“大人,您小心点。唉,这太后娘娘也真是的,大晚上非要叫您巡查宫禁。”
娄尚侍裹紧了外面罩着的披风,“人一老,事就多。这两天她睡不好,就老觉得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听到这话,腊梅不免有点害怕,四处看了看,除了她们这一行人手里提着的灯笼还有微弱的光,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安静的细微之声在她听来都格外大声和诡异。她哆嗦着嘴唇问道:“这地方这么僻静,还真像有东西的样子。大人,您不怕吗?”
娄尚侍叹了一口气,“我怎么不怕?可是还得继续巡!唉,腊梅,你跟着我也快十年了,难道不知道我这个娄家旁支的女儿,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要不是处处讨好着这位太后姑妈,就根本活不下去?”
腊梅不禁有点伤感地看着她,“大人,您……”
岂料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娄尚侍就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小声地说:“什么声音?大晚上的,谁在那边说话?”腊梅心领神会,给身后的宫女们使了几个手势,几个宫女熄掉灯笼,很快就走远了。娄尚侍走近了几步,只觉得里面说话的声音更加清晰起来。
她沉着脸带着腊梅放轻脚步走进那殿门,腊梅有点害怕地对她说:“这是先前郁皇后住的私院……”
娄尚侍却看了她一眼,让她不要说话。两个人蹑手蹑脚的,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那发出声音的地方正是走廊尽头的一处房间。腊梅心里一惊,已经听出说话的人是萧贵妃和太子,这么晚了,他们躲在这里说话,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的腿都不禁开始软了。
房间里传来萧贵妃的声音,“你想得没错,高演的那些妃子,没有一个能怀上他的孩子,因为她们不是难产,是通通喝了我赐下的药汤!”窗外的两个人都震惊地互相看了看。
高湛的声音也传出来,“皇兄之前所说的都是真的?你怎么能这么做?这……这毕竟事关皇嗣大事,你为了争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萧贵妃发出一声冷笑,“他知道?对,他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猜不出来?不过,你想错了一点,我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争宠!”
紧跟着高湛追问:“你什么意思?”
萧贵妃的语气透着阴森,“阿湛,我知道你还喜欢我,要不然,不会把那么多的观音像放在屋子里,不会到现在还随身带着金纸鹤。可是,我毕竟是高演的妃子,他要宠幸我,我没办法拒绝。所以,我就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让他断子绝孙!”
腊梅差点就要晕倒在地了,幸好娄尚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两个人又继续听下去,高湛正在说:“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也是两人心里的疑问,幸好萧贵妃不知道有旁人,丝毫不顾忌就说了,“你放心,我没有伤害过你的好大哥一丝一毫,我只是自己也喝了那些药,这样子,这个后宫里头,就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生下高演的孩子。”
高湛惊道:“萧观音,你简直是疯了!”
萧贵妃却发出了惨笑声,“是,我是疯了!我怎么能够不疯?娄氏和我爹密谋,用西郡五城把我卖了!我国破家亡,不得不嫁给高演,可是到现在连个皇后都当不上!他们对我那么坏,为什么我还要帮高演生孩子?”她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地变快了,“阿湛,你心里明明知道,即使我什么也不做,高演他也根本活不到三十岁!我知道你尊敬他,可是,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待在皇位上!好,就算你不喜欢我的主意,愿意等到他死后再继承皇位,那你也可以根据鲜卑‘叔娶寡嫂’的老规矩,在他死后,再娶我当皇后!”
腊梅倒吸了一口气,看娄尚侍的脸色一片苍白,就听到屋里传来响亮的耳光声,高湛愤怒地说:“你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萧贵妃的声音里透着坚决,“我没有发疯,这些事我谋划了好多年,我心中一直有数!阿湛,不生孩子,也是为了他好。没有孩子,你就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娄氏就算机关算尽,也抢不走你的皇位!”
没想到高湛听到她这番话,竟然怒道:“萧观音,你听清楚了,自从你嫁给皇兄的那一刻开始,你和我之间就已经是桥归桥,路归路!我现在根本就不想当什么皇帝,更无法忍受你竟然这么对待皇兄!如果说以前我还对你有那么一点余情未了的话,现在,你的所作所为只能让我觉得恶心!”
两人又争吵了几句,娄尚侍听到高湛的脚步声拉近,赶紧拉着腊梅躲在了庭院的阴暗处。面前几株植物大概是长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长得格外茂密,正好将两人挡得严严实实的。待到高湛的脚步声远了,又传来萧贵妃低低的哭声,她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还在撕着什么,随手一扔,一片纸屑刚好飞到了腊梅的鼻子里。
腊梅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眼看就要打喷嚏了,娄尚侍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确定萧贵妃走远了,她才敢放松了手。
腊梅一边打喷嚏一边害怕地对娄尚侍说:“大人,他们居然敢……”这宫里的秘闻,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自己无意识听到,以后不知道是否会死无葬身之地。
娄尚侍做了一个住嘴的手势,腊梅又不敢说话了,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娄尚侍将自己的计划想了一圈,自觉缜密了,这才起身道:“走,我们马上走。”
腊梅小心地问她:“大人,你想去报告皇上?”
娄尚侍嗤笑一声,“你吃错药了?这种大事,第一个应当知道的,当然只能是太后娘娘!”当下刻不容缓,两人迅速往仁寿殿方向赶去。
伴着一连串清脆的响声,无数的金银摆设都被娄太后扔到了地上,她一张脸气得微微抖动着,“贱人,贱人!她竟敢如此狠毒!”
娄尚侍走到她身后,摸着她的后背,说:“姑妈,您心里有火,还是发出来的好,省得气存在心里,伤了身子,反而更不值当了。”
娄太后听到这番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终于疲惫不堪地跌倒在地,面露老态,“演儿,他怎么能那么傻?那萧观音根本就是一条毒蛇,可不管哀家怎么苦口婆心,他还是要把她养在身边……”
娄尚侍煽风点火,“皇上他是天生痴情,要怪的话,只能怪萧贵妃和太子太无耻了!”
果然,娄太后愤愤道:“他配称什么太子?如果不是他,我的演儿根本就不会受这样的侮辱!堂堂北齐之帝,竟会被自己的亲弟弟戴了绿帽子!”声音哽咽地闭上了双眼,两行眼泪缓缓流在了面颊上,“我一定要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娄尚侍想了想又说:“可是,我听他们的话,好像皇上也知道贵妃做了些什么。要是贵妃出了事,皇上一下子想不开,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太子?”
娄太后一下就张开了眼睛,“你说得对,不能便宜了高湛!”脑海里转过万千个念头,她阴阴笑着,“那我们就索性先让萧观音再得意一阵子。这段日子,哀家也真是太信守承诺了,居然让高湛那么恣意妄为!”
娄尚侍极是了解她,看着她说:“姑妈,您难道想要釜底抽薪?”
娄太后点了点头,“只要高湛死了,萧观音就算再怎么机关算尽,最后也只是一场烟花泡影!”说到这里,握紧了自己衣襟下的拳头——这天下是我娄家打下的,任何人,都不能从我的手里抢走!
阿碧刚一踏进司衣司的大殿,就见到陆贞坐在那两张并排放着的书案前正在看着什么,眼底划过一丝不满,但转瞬即逝。她亲亲热热地迎上前,看着陆贞红肿的双眼,问:“阿贞,你今天来这么早?”
不想陆贞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站起身指着自己身边放好的一堆衣服,面无表情地说:“沈掌裳,这是我奉命修改的所有衣服,奉王尚仪之令,请你查收。本司的规则我已经背熟了,请问你是想现在听,还是改个时间?”
陆贞这一出阿碧完全没有料到,免不了有些手足无措。她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堆着笑说:“啊,衣服……衣服就放在那儿吧。那个规则你自己记得就好,不用背了。”
但陆贞还是一脸平静地坚持道:“王尚仪吩咐过,只有在你面前背完所有的规则我才可以恢复办公。那你现在有时间吗?”
阿碧掩饰地点着头,“那好,你背吧。”就见陆贞跪了下来,一字一句背道:“司衣之责,在于明德,冠服齐备,可正人心……至冬日,则以梅花为纹,不得用深朱、明黄等七种禁色。”阿碧表情复杂地看着陆贞一气背完,陆贞这才又说:“就是这些,我全部背完了。”
阿碧连忙去扶她,小心地说:“好了好了,背完就快起来吧。阿贞,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干吗这样跟我见外?是不是我现在跟你平起平坐了,你心里不舒服?”
她心里虚,想试试陆贞的口风,没想到陆贞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摇了摇头说:“没有,你和我怎么说都是姐妹,哪会为这些小事生气呢?再说,前些日子我不是还说要推荐你参加秋天的女官晋级考试吗?现在你能提前升上来,我只会开心,哪会不高兴?”
阿碧不放心地问:“那你干吗要跪着……”
陆贞继续说:“我现在这样做,只是想提醒自己别再犯以往的错误,我要堂堂正正地坐回这个女官之位,再不想叫人轻视了。”阿碧怎么也想不通陆贞怎么会这么镇定,心想奇怪了,芳华明明说青镜殿昨晚一直都吵得挺厉害的,可今天她怎么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呢?好半天才艰难地说:“好,你想通了就行。”
陆贞轻轻一笑,“尚侍大人把我俩分管的内容都告诉你了吧?那我想去玲珑那边看一看,你先忙吧。”扔下阿碧一人在原地,自己先离开了。阿碧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实在不放心,等陆贞一走远,立刻就出去找了阮娘。
陆贞就这么一直忙碌了一天,夜深了才回到青镜殿。一进门就看到杨姑姑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用又担心又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杨姑姑看陆贞一直不说话,叹了一口气先开口,“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全听丹娘说了。你们俩也真是的,这种小事也吵得起来?不就是一只白虎吗?再烧一个不就完了?”
陆贞到这时才流露出了一抹自己的真实情绪,黯然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那只白虎是全天下第一件白瓷,是我送给他的定情信物,结果他一点也不珍惜,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往地上砸坏了!”
杨姑姑又说:“可他也不是故意的啊,后来他不赔礼道歉了吗?你也不想想,是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
陆贞这才把自己的心结说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昨晚我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一直觉得我是靠着讨好别人才做到现在的位置的。他根本不了解我为了报仇,吃过多少的苦,受过多少的累……”
杨姑姑看她一个劲地说,等她说完了,才淡淡说道:“你就算在我面前把他骂得像团狗屎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跟他在一起,是你自己选的!”陆贞果然一下就哑口无言了。杨姑姑苦口婆心地说:“小两口过日子,怎么可能不吵架?他知道你和仁寿殿走得那么近,心里不高兴,说了几句过火的话又怎么的?阿贞,你毕竟是个女人,那就得有个女人的样子才行,你得温柔,你得学会理解人……”
陆贞一下又敏感了,“我爹从小就认为女子不如男子,姑姑,难道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杨姑姑无奈地看着她,“我看你是钻了牛角尖了!你觉得女人应当和男人一样有出息,这一点我也同意。可是这不并意味着你就应该像个男人那样,什么事动不动都就硬碰硬……阿贞,阿碧曾经把你害得那样惨,可你现在都还当她是姐妹,你为什么偏偏要对太子殿下那么苛刻呢?难道在这件事里,你就真的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这最后几句话一直在陆贞心里徘徊着,她脸色也慢慢松下来,但始终不好意思先松口,“好吧,我不生气了。可是……毕竟是他先冲过来跟我发的火,除非他跟我主动道歉,否则我还是不想理他!”
就这么过了几天,这一日陆贞刚走到司衣司后院,迎面就碰上阿碧。前几天的事还历历在目,两人正面相遇,都有点尴尬。陆贞先带着歉意说道:“阿碧,那些天我心情有点儿不好,跟你说话也是凶巴巴的,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先给赔个礼。”
阿碧亲热地拉起她的手,“没有的事,你我是姐妹啊!有什么火,你不冲我发,难道还冲外人发?”
陆贞看她这般,更加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阿碧,还是你会心疼人。不过再过大半个月我们女官年考就要举行了,这几天趁着司里不忙,我都尽量抽空看看书,你也记着点,千万别像我一次那样,丢尽了司衣司的脸。”
阿碧故作惊讶地说:“啊,是吗?我都不知道呢。哎呀,姐姐,你一定得多指点指点我。我可不想像你那样,刚升上去就被刷下来……”这话正说中了陆贞的痛处,她不禁脸色一变。阿碧心里十分开心,面上却说:“哎呀,你看我这人,怎么就又说错话了……”
陆贞也不忍责怪她,忙说:“没事没事,我刚让她们在后院给我找了个安静的房间看书,喏,就在那儿。你要有空,就过去找我……”她说着话就回了房间,剩下阿碧一脸讥诮地看着她的背影。
阿碧自言自语着,“我也就是随便搭句话,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缓缓走出司衣司的大门,眼前突然一亮,高湛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她连忙迎上前,“阿碧参见太子殿下。”
高湛被她一挡,脚步停了下来,吃惊道:“哦,是阿碧啊。不,现在应当称为沈大人了。恭喜你高升。”
这话听在阿碧耳里,十分的美,她喜滋滋地说:“太子殿下别那么说,请您还是像原来那样叫我阿碧吧,也免得和沈司珍的名字混在一起……毕竟,我和她又不是一路人。”
高湛笑着说:“好,阿碧就阿碧。”他说话的时间里,眼神却不时地往司衣司里打量着,像是在找谁的身影似的。这一幕落在阿碧眼中,不禁是嫉妒万分,却又要强自忍住,一脸媚笑道:“太子殿下来我们司衣司,有何贵干?是不是……想来看贞妹妹?”高湛被她说中,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
阿碧又说:“太子殿下,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现在还是别进去的好。贞妹妹刚才还哭了一场,说什么男人就是冷酷无情……”
高湛本想找陆贞和好的勇气一下就没了,失望道:“看来她还没气够,那算了。”他留恋地看了一眼司衣司,这才看向了阿碧,“阿碧,陆贞她一直当你是好姐妹,这段日子我不在宫中,还要麻烦你帮我好好照顾她。”
他一脸无奈地带着元禄先走了,只剩下阿碧愣在原地,太子真的要出宫了?之前的传闻,竟然是真的!万一……万一他有了危险的话,自己怎么办?
想到这一点,再去捕捉高湛的身影,他已经走远,阿碧赶紧抬脚去追他,“太子殿下,请您等一等!”
高湛看阿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以为是陆贞回心转意了,欣喜地迎上前。没想阿碧一把重重抓住他的手,着急地说:“殿下,你这次出去,是不是因为黄河的水患去赈灾?”
高湛满怀期待的心一下就沉了,不动声色地推开阿碧的手,才说:“是又如何?”
阿碧也不管了,大声说道:“殿下,我刚听到这个消息,就急着想要来提醒您。到了那边您一定要小心那些流民!小的时候,我也碰到过黄河发大水,那会儿我爹在那边当知府,我亲眼看到了那些流民是多么的可怕!殿下,您一定要小心!那些流民为了一口吃的会杀人放火,您一定要离他们远点!”
看她真情流露,高湛有点感动,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谢谢你特意跑过来告诉我这些,我会小心的。”
阿碧一脸渴盼地看着他,“只要殿下能够平平安安回来,阿碧就算跑到断气,也觉得值!”
看她对自己这么关心,再想到阿贞对自己一直不管不顾,高湛失望地说:“连你都知道我要去哪儿,陆贞她就一点也不关心吗?”
阿碧故意装作想了想,才勉为其难地说:“贞妹妹这几天一心在准备年考,恐怕没精神想别的事,刚才我还跟她提了提你,结果她立刻就把耳朵捂上了……”
高湛果然相信了她,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谢谢你,阿碧。”
待他人影消失不见了,阿碧脸上的那抹甜蜜笑容才渐渐消失,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匆匆就往司衣司赶去,找到那之前为难陆贞的小宫女,低头吩咐了起来,然后又塞了一颗金豆子给她。那小宫女高兴地连连点头,走开了。
玲珑过了一会儿来问她:“沈大人,你找我有什么事?”
阿碧装模作样地说:“尚仪大人刚才派人来吩咐,要你现在把今年的宫衣损耗情况都统计出来,她等着要看。你把手头所有的事都停下来,赶快去库房再查验一遍吧。”玲珑果然不疑有诈,答了声是,这就走了。
玲珑被她前面支开,后面丹娘就被那小宫女拦在了司衣司的门口,那小宫女厉声道:“站住,你是哪儿来的?怎么不经通报就想乱跑?”
丹娘没好气地说:“我是青镜殿的丹娘啊,我过来找陆大人有急事。”眼见高湛就要走了,这姐姐怎么就这么狠心呢?她真的是不知道吗?
那小宫女拖长了声音说:“你是奉了皇上的圣旨呢,还是太后的圣旨呢?”
丹娘果然愣住了。
那小宫女傲慢地说:“要是都没有,你就滚吧。尚侍大人正和陆大人在里面商量要事呢。尚侍大人吩咐过,除非是皇上和太后,否则谁都不许进去!你有几条命,敢得罪她老人家?去去去,快回去,别在这儿挡道!”
丹娘看着司衣司的门,跺了跺脚,还是转身走了,反正,陆贞总是要回来的,晚上自己再和她说也不算晚。
另一边,阿碧推开了陆贞的房门,要向她请教考试的事情,陆贞果然热情地为她讲解起来,这一解说就是一夜。直到深夜,陆贞指着书上一处说:“宫衣仪制方面我也说得差不多了,总之,照着这我划了红线的地方来复习,估计就差不多了。”
阿碧装作不好意思地说:“哎呀,都子时了,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一直拉着你,也不用耽搁那么晚!”
陆贞却说:“客气什么啊。”阿碧看她很是疲惫,忽然提议,“姐姐,都这么晚了,不如你就索性别回青镜殿,就歇在这儿吧,反正这儿什么都有。”
陆贞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也好。”
阿碧这才放心地说:“好了,姐姐,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看着陆贞和衣睡在了床上,这才走出了房门,露出一抹嘲笑,“陆贞,好好睡吧。等你明天睡醒了,太子殿下也早就离宫了……别怨我,谁叫你那么用功、那么好心呢?”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陆贞醒来后,只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伸了一个懒腰,推开了房门,又见庭院里一处草丛里一朵小黄花开得极是好看,心里一酸,想起了高湛,自己已经原谅他了,为何他一直不来找自己呢?她慢慢走了过去,将那朵小黄花掐下,戴在了发间。
玲珑这时路过庭院,看到陆贞,一脸的吃惊,“大人,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贞疑惑地看着她,“嗯?有什么事吗?”
玲珑迟疑地说:“你怎么没去送太子殿下?”
陆贞一愣,“送他?他要去哪里?”
玲珑本以为是陆贞还没和太子和好,因此赌气着,现在看来,她完全不知道,大惊道:“太子殿下要去黄河赈灾,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这下陆贞也惊呆了,“什么?他要去赈灾?怎么没有告诉我?”
玲珑同情地看着她,提醒道:“别说那么多了,你快去阖闾门吧,皇上也在那边……”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陆贞已经跑得没影了。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过,陆贞好不容易赶到阖闾门,却看到太子殿的一行人等已经往她的方向走来,里面有之前服侍过她的那个宫女。她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急急问道:“玉明,太子殿下他……他在哪里?”
玉明不解地看着她,“陆大人来晚了,太子殿下的车驾刚才已经出了宫。”
陆贞一下就觉得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再也站不住,扶着身边的一棵花树,眼泪忍耐许久,终于还是流了出来。之后,她拼命地爬上城墙,这才看到杏黄色的太子车驾,以及随行人员扬起的一片烟尘……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绢,擦了擦眼泪,又忍不住朝着远处扬起自己的手绢,像是在和高湛告别。
孝昭帝恋恋不舍地送完高湛,回了昭阳殿,就看到娄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拿着一卷卷筒翻看着,他顺手解下自己的斗篷,问道:“母后,您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人告诉朕一声。”
娄太后冷眼看着他,“你去送太子,哀家闲来无事,就想到你这儿来看看。演儿,你坐下,母后有话对你说。”
孝昭帝坐了过去,开口道:“母后有什么事?朕洗耳恭听。”
娄太后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淡淡地说:“母后刚才调了你的起居注来读,发现这三个月内你去了含光殿十次,萧贵妃来了昭阳殿一次,而其他嫔妃,你根本就没有临幸过。”
孝昭帝没想到自己母后一上来就和自己谈这些,脸顿时憋得通红,半天才说:“母后,您怎么能看这些东西……”
娄太后把脸一沉,“传宗接代是朝廷要事,母后怎能不看?演儿,你宠爱萧贵妃,哀家无话可说,毕竟这门亲事也是哀家帮你求来的。但是,她到现在还生不出孩子,你难道就忍心看母后一直都抱不了孙子吗?”
孝昭帝不耐烦地说:“母后,朕说过,朕只喜欢观音一人,就算其他的妃子长得倾国倾城,朕都没有任何心情!”
娄太后立时怒道:“你还要我说多少次?喜欢谁和生孩子根本是两码事!演儿,你不要逼母后,你知道,我们娄家在朝中总还是有些力量的。要是你再不宠幸其他的妃子,我就会让他们全部上书,求你废掉萧氏的贵妃之位。”
孝昭帝惊得站起身来,“母后,您不能这么做,观音她是无辜的!”他知道这事自己母后绝对做得出来,不禁十分担心。
娄太后看他还一直帮萧观音打掩护,气不打一处来,缓缓道:“是吗?演儿,你我心知肚明,她真的是无辜的吗?你犯傻,可是哀家这个当娘的,是绝不会跟着你一起犯傻!”
孝昭帝果然脸色一变,说不出话来。
娄太后叹了一口气,这才说:“以前都是我逼你,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美人才女你都不喜欢,可这次,我要换个法子。演儿,你记住,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们北齐必须有一名新皇子。”
她字字落地有声,也不待孝昭帝多说,先自离开。这次她早有准备,借口黄河水灾将高湛调出了京城巡查灾情,待到高湛一解决掉,只要后宫里多了新皇子,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萧观音这个贱人!哪怕演儿再怎么维护,自己也不担心江山后继无人!
一纸旨意将萧贵妃传来了太庙,娄尚侍看着她头顶着祖训跪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娘娘,您虽然身子娇贵,但是头上的祖训还是得顶稳了。请恕微臣无礼,今日要您在这听训的可不是微臣,而是太后娘娘。”
娄尚侍看她恨恨看着自己,仍不答话,得意地展开手中的圣旨,“贵妃萧氏,忝居后宫首位,本应贤良不妒,然天性能容人,至皇上登基以来,皇嗣凄凉。哀家痛之,伤之……从今往后,汝应痛改前非,否则,哀家必将严惩不贷!贵妃萧氏,你可记住了?”
萧贵妃不理会旁边围了一圈的妃子和宫女们,勉强撑着自己暴晒在太阳下的身体,咬牙道:“臣妾谨记!”
娄尚侍满意地上前去扶她,假惺惺地说:“贵妃娘娘,您受苦了,现在训诫已毕,您可以起身了。”
萧贵妃一把就打开了她的手,看阮娘正往自己身边跑来,拉住阮娘的手站起来,放缓了脚步,每一步都坚决地踩在了地上——她知道娄氏是为了羞辱她,越是这样,她越要让这些人看看,自己没那么容易认输!
入夜后,孝昭帝改完了奏章,疲倦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白天里元福就来找过他,让他去救救贵妃,他出门后还是回来了,观音的性子那么烈,一定不想让自己看到她受苦的模样。想到这里,他又想,明天带什么好玩的东西去观音那里哄哄她呢?
他一边想着这事,一边踏进自己的房间,却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后殿里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熄了,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只能看见窗台前三点红红的小光,不知是谁点燃的香,透着一股甜腻的香味。
孝昭帝出声喊道:“元福,元福,今儿这后殿里,怎么搞成这样了?”他一句话说完,却没有人应自己,心里有点奇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忽然感到一阵燥热,下意识地扯开自己的领子,自言自语道:“奇怪,今晚怎么这么热?”但好像一点用都没有,没多久他就感到脸上一片滚烫,他深吸了一口气,“朕这是怎么了?”
先一开始,孝昭帝只当自己是感染了风寒,因此他也就不准备再看书了,一径往床铺走去。没想到掀开自己床上的被子,却看到一个女子,赤裸着全身,不知何时就已经在自己被子里躺下了。那女子看孝昭帝目瞪口呆对自己看来,柔媚一笑,道:“皇上,你总算来了,臣妾等得好苦……”
孝昭帝迷迷糊糊中看她自称臣妾,面容又和萧观音有些相似,也不起疑,搂着她说:“观音,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笑了一声,也不说话,扶着孝昭帝就和他开始缠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孝昭帝清醒了一点,看清了那在自己怀里的女子的脸,吓出一身冷汗,猛然推开她,“不对,你不是观音!”
他一跤跌下床,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做下这种淫秽行径!”
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跪在床上,道:“皇上饶命啊,是贵妃娘娘要我来服侍皇上的!”
屋里的香气越来越浓,孝昭帝不敢相信她说的话,用尽力气一把拉开自己的房门,“你给我滚!朕不想再看到你!”这一瞬间,他愣住了,只见萧贵妃冷冷地站在自己的门口,旁边的人正是愁眉苦脸的元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萧贵妃这才开口道:“请问陛下对我推荐的这位美人可还感到满意?”
孝昭帝立刻就明白了,难怪这后殿的灯火全都熄了,难怪自己闻到这满屋子的香气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难怪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元福,原来她是要把自己往别的女人身上推去!她心里,可有自己?
他愤愤地冲出房门,指着萧贵妃道:“这……真是你做的好事?”
他本来还在心里小小地指望着,只要萧贵妃不承认,他就相信她。可是萧贵妃面无表情地说:“是又如何?太后不是责怪臣妾不应当独占帝宠吗?臣妾回宫之后就马不停蹄,立刻安排……”她用手一指屋里的那女子,嘲笑般地说:“要找到和臣妾长得像的女人,还真不那么容易呢。”
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整个扔进了冰水里,那一点点的热度,就这么迅速地被冰彻入骨。他陌生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心痛,失望,绝望,还总是期待着有一天她会明白自己爱她的这颗心。他哆嗦着自己的手指,听到自己一字一句说话的声音,“你……你太过分了!朕是为了你,才从来不把别的女人放在眼里,可是你,竟然把朕当成一件物品,想让给谁就让给谁!”
紧跟着,一口鲜血喷出,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心痛,就在别人的惊讶中,孝昭帝软软地晕倒在了元福抢上前扶他的手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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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9
第39章:情信
皇上病倒可是非同小可,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被召集来了昭阳殿,娄太后听闻消息,也着急地从仁寿殿赶来。满屋子的灯笼让昭阳殿如同白昼,太医们始终不发一言,娄太后着急地在一旁徘徊着,看到跪在榻前的萧贵妃,更加生气,呵斥道:“荒唐!荒唐!萧观音,你简直是大逆不道,皇上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来的路上,早有人偷偷告诉她皇上是为什么才发的病。
娄尚侍连忙过来扶着她,劝道:“太后先别着急,听听太医怎么说。”
太医这时终于放下了一直把着的孝昭帝的手腕,娄太后赶紧问道:“皇上他什么时候能醒?他病得重不重?”
太医施礼道:“禀太后,皇上他一时太过生气,血不归经,这才突然昏迷,虽然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但病况不算严重,只要微臣扎上几针就可醒来。”
娄太后一连声地说:“那还愣着干吗?快扎啊!”
太医不敢怠慢,连忙给孝昭帝施针,果然,几针下去以后,孝昭帝逐渐睁开了眼睛。看到他醒了,娄太后扑到床上,“演儿,演儿,你怎么样了?”
孝昭帝虚弱地看着她,“母后……”
这一声让娄太后想到他小时候,那时候他身子不好,总是这么叫着自己。她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哽咽着说:“母后在这里,母后在这里,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太医看娄太后有些失控,连忙小声提醒道:“皇上此后几天,必须要静卧床上休养。”娄太后先是一愣,“那是自然。”她继而擦干泪水,对孝昭帝柔声说:“演儿,你好好休息,朝廷那边,自有母后帮你看着!”
孝昭帝眼睫毛抖了几抖,哀求地看向她,问道:“贵妃呢?”
萧贵妃听到孝昭帝问到自己,身体一颤,道:“臣妾在。”
娄太后怒道:“演儿,她闯出如此祸事,定不能轻饶!今天能气得你吐血,明天岂不是会让你……来啊,传哀家的旨意,贵妃萧氏素行不端,愧为后宫表率,即日起,废掉妃位,贬为庶人!”
萧贵妃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着,孝昭帝却出言道:“等等!”他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急急道:“母后,今日朕不慎吐血,只是旧病复发,与萧贵妃并无关系!”
娄太后气愤地说:“演儿,到现在了你居然还要护着她!不行,哀家绝不允许!”
孝昭帝再也撑不住了,又躺了下去,喘了几口气,面色很是平静,“母后,你要做什么就尽管做去好了,只是,她要有个什么万一,朕也不想活了。”娄太后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儿子刚刚和自己说了什么,她哆嗦着手指指着孝昭帝说:“好,好,好!这就是哀家养的好儿子!”气得夺门而出,只剩下刚刚回过神的娄尚侍带着一众宫女赶紧追了出去。
一行人渐渐走远,屋内才安静下来,只有萧贵妃的声音带着歉意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
她话还没说完,孝昭帝挥了挥手,疲倦地说:“你走吧,朕最近不想见到你。”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萧贵妃一眼。萧贵妃没想到孝昭帝会赶自己走,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愣在原地良久。孝昭帝一直背对着她,她静静地看着他瘦削的后背,默默走出了房间。
阮娘怕她出事,连忙紧跟在她身边,两人出了门,萧贵妃厉声对她说道:“别那么哭丧着脸,凤印还在本宫的手里!”
阮娘低低答了一声“是”,萧贵妃又说:“你吩咐司膳司,往后多做些补血的东西送去昭阳殿。还有,让太医院把陛下的脉案每天都交一份给我。”
这天一大清早,玲珑刚刚从司衣司大门走出来,就看到丹娘站在一角,鬼鬼祟祟地朝司衣司大门看来看去,又不走近。她走到丹娘身边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丹娘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玲珑站在自己的身后,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说:“吓死我了,干吗跟只耗子似的,老躲人后面啊?”
玲珑指着她的脑门说:“你才像耗子!不好好待在青镜殿,跑到司衣司来做什么?”
丹娘伤心地说:“我……我也关心姐姐嘛!自从太……自从那个谁走了后,她先是跟丢了魂儿似的,后来就开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书、绣花,晚上又回去得很晚,连话都不跟我说,我担心她是不是伤心得都魔怔了……”小脸上写满了担心。
玲珑啐了她一口,“还轮得着你操心?大人她应该没什么事,毕竟这几天在司里说话都挺正常的,女官的年考马上就要举行了,她哪儿有空每天哭哭啼啼的啊。”
丹娘半信半疑地说:“真的没事?我是怕那个谁走了之后,王尚仪又过来欺侮她。”
玲珑肯定地对她说:“现在不会了,萧贵妃自从被太后骂了,缩在宫里不出来,王尚仪天天泡在含光殿,哪儿有空来找我们岔子?”她幸灾乐祸地小声对丹娘说:“你知道吗?皇上已经快十天没有和贵妃娘娘说话了。”
丹娘睁大了眼睛,“老天,这太阳又打西边出来了!”
玲珑正欲再说,身后已经有宫女在叫她,“玲珑,陆大人叫你!”玲珑连声应着来了来了,丹娘说:“姐姐你快进去吧,大人没事就好,我自己回青镜殿去了!”
正在此时,陆贞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发着呆,喃喃自语,“阿湛,不知道你现在走到哪儿了?”
玲珑这时走到她旁边问道:“大人,你找我?”说完这句,她看陆贞还没什么反应,又提高了嗓门,叫了一声,“大人。”
陆贞这才意识到玲珑来了,连忙拿起手边的一些衣服问道:“啊,玲珑,你来了啊。你看看这些衣服,红色的怎么能和绿色的撞在一起?颜色太杂,也太刺眼了些。”
玲珑看了看,说:“这是沈大人配的色。”
陆贞一愣,啊了一声,刚好眼角余光看到阿碧朝这边急急走来,像是要赶着出门似的,拦住她问:“阿碧,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阿碧果然说:“能待会儿不?我现在有点事得马上出去。”
陆贞转身拿起衣服走到她附近,“耽误不了多久,就一会儿!”又指着衣服说:“阿碧,这色是你配的吗?你看,这颜色太杂了,古话说得好,以红杂绿,是为大忌,我看……”
阿碧越来越不耐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又不是多大的事儿!”
陆贞却没有看出来,还一直说着,“那你觉得配什么颜色好?依我说,把这红色改成杏黄……”
阿碧丢下一句,“你决定吧。好了,我得走了。”甩手就要走,陆贞又将她拦了下来,帮她整理着头上歪掉的假发髻,“你看你,也不小心点,这要让别人看到了,肯定会说你举止不端……”
阿碧没好气地推开她,“陆贞!我也是个女官了,用不着什么事都要你管!”说完扬长而去,心里兀自恼火着。她约好了小内监打听高湛的消息,偏急着赶出去时,这陆贞一直拦着自己。当下急着出了门,一路小跑到一处宫墙下,果然那人已经等在了那里,阿碧走近道:“公公,我在这儿。”
那人满脸堆笑,凑到她身边说:“沈大人,你想知道的事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太子殿下已经到了随州,现在水患已经控制住了。”阿碧这才松了一口气,高湛没事那就好,爽快地从怀里掏出黄金给他,说道:“谢谢你了,以后在朝上听到了什么事情,一定要马上来告诉我。”
那小内监收起了黄金,讨好地说:“沈大人你放心,我保准这后宫里面,你肯定是头一个知道太子殿下消息的人。不过,你这么关心太子殿下,是不是……”他笑得一脸暧昧,阿碧嘴硬道:“胡说,我是因为,因为有一个表哥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前去,才这么担心的。”
那小内监也不怎么相信,说:“哦,原来如此。那大人不妨去修文殿那边也打听打听。今儿早上太子殿下派来给皇上回报的内监刚下朝,没准这会儿已经回了修文殿了。”他满意地收了黄金,这才走了。小内监刚刚说的话提醒了阿碧,阿碧转过身,往修文殿方向走去。
修文殿里一个人都没有,阿碧悄悄走了进去,玉明的声音突然在廊下响起,“人都死到哪儿去了?太子殿下一走,你们就……”她一进屋,没想到和阿碧撞了个正着,看了看她的女官打扮,狐疑地说:“这位大人,请问您是?”
阿碧没想到自己被抓了个巧,一时想不出别的谎话,脱口而出,“我是司衣司的沈掌裳。”
玉明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陆大人派你过来的吧?正好,我刚把太子殿下的信拆出来。你等等啊!”她说完话就进了里屋,剩下阿碧在外面疑惑地站在原地。玉明没多久就出来了,递了一封信给她,“给!快些交给陆大人吧。”
阿碧迅速扫了一眼封皮上陆贞亲启四个字,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放心吧,我这就回去交给陆大人!”接过那封信,一路往自己的房间跑去,只觉得心跳得不行,烧得自己满脸通红。
她好不容易回了房间,锁好了门,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拿出来,哆嗦着手将那封信拆开,里面果然是高湛的字迹:
“阿贞,一转眼,我已告别京城数日,分离的日子里,我对你念念不能忘怀。上次青镜殿之事,是我火气过大,未能考虑到你的心情,请你原谅我的一时失言。阿贞,你我定情已久,共历生死……”
阿碧看完了全信,心中又酸又嫉妒,“他怎么能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我?”她正欲将这封讨人厌的信撕碎,转念一想,拿起信学着高湛的笔迹又重写了一封,小心地封好以后,露出一抹笑容,“萧贵妃,反正你那么恨陆贞,这一次,就劳烦你来做这个恶人了。”
女官年度考试在娄尚侍的主持下拉开了帷幕。王尚仪在一旁看着陆贞下笔如飞,很快地说:“司衣司女官,需加试绣艺!”她知道陆贞不善绣艺,故意为难她。此时她看着阿碧和陆贞,说:“你二人,可曾准备妥当?”
两人点了点头,拿起准备好的东西开始绣起来。阿碧偷偷看了一眼陆贞,心中奇道:奇怪,前阵子看她还满手都是针洞,怎么这会儿倒如此熟练了?
不久,王尚仪宣布时间到,小宫女便将两人绣好的物品送交上去,王尚仪露出一抹笑意,“本座不懂这些。陈典侍,你是司衣司的前任首领,还是你来品评吧。”
陈典侍先看了看阿碧的绣品,说:“沈掌裳这一件,针法秀丽,配色得宜,可谓上品。”阿碧很是得意,嘴角浮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承蒙大人夸奖。”
没想到陈典侍顿了顿又说:“可陆掌饰这一件,深浅配合完美,图案栩栩如生,属下认为,更胜一筹。”这番话大出王尚仪的意料,顿时连阿碧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陈典侍惊异地看着陆贞,“陆贞,我记得你刚来司衣司的时候绣工还不怎么样,怎么最近一段时间不见,水平竟如此突飞猛进?这种凤尾绣,每个部分都要用不同的力道,普通绣娘要是没几年的工夫都不可能练得出来。”
陆贞恭敬道:“属下之前绣艺的确不精,但上回谨遵尚仪大人之令,回去绣了好几十套衣服,自然也是熟能生巧。至于凤尾绣,那是因为属下闲来无事,自己经常用雕刀练习刻花,天长日久,手上就有了那么一点力道。”
王尚仪生怕又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变故发生,打断了陈典侍想继续说的话,“好了,既然结果已出,陆贞、沈碧,你们俩都合格了,可以出去了。”
两人施礼完毕,一前一后出了内侍局的门。阿碧心里有气,一不小心就扭了一下脚,陆贞连忙去扶她,阿碧没好气地问:“你走开,我不用你管!”
陆贞疑惑地说:“阿碧,你怎么了?”
阿碧冷笑了一声,“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你练过什么凤尾绣,你是不是故意挑了今天这个机会,要在大人面前压我一头?”
一番话说得陆贞失笑道:“你想哪里去了?这凤尾绣,我也是无意间跟着绣娘们学的,这年考虽有名次之分,可你的绣品也很不错啊。再说,你要想学的话,我教你就好了。”
阿碧强自说:“我才不……”她话还没说下去,远处的女官们都开始喧哗起来,“发榜了,发榜了。”顿时,众人挤做了一团。
两人也心急自己的成绩,都跟着挤进人群,陆贞看着“年试第一名陆贞”的字样,高兴得双手合十,一旁的阿碧却发现自己的名字在二十三名,不禁脸色又是一黑。
她们刚从人群里挤出,陈典侍就冲陆贞迎面走来,“陆贞,不错啊,笔试和绣试都是第一,这一次,你可是名副其实的榜首。”陆贞心情大好地笑了笑,司正女官也走到她旁边说:“好好努力,这次你的成绩那么好,下一次再想法子立功,就能升回七品了。”
话音刚落,娄尚侍的声音就传来,“太后有旨!”
一行人等都连忙跪倒在地,娄尚侍懿旨宣读道:“太后娘娘懿旨,司衣司掌饰陆贞,前因考核成绩不佳,降为八品。今能发奋图强,于年试中勇夺榜首之名。为彰其勤奋,特复其官位,令其重为七品典饰。钦此!”她收了懿旨,看着谢恩的陆贞说:“陆贞,太后娘娘可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份懿旨,要本座一看你的成绩就马上宣读,你果然不负她老人家厚望!”
一时间,女官们都炸开了锅,陈典侍笑嘻嘻地对陆贞说:“陆贞,你这份恩宠,真是无人能及啊。”司正女官也讨好地说:“自皇建元年以来,所有的新女官里,就数你最争气了。”三个人说得兴高采烈,一旁的阿碧却是气得一张脸都绿了。
陆贞也没顾上和阿碧说话,一心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和杨姑姑分享。和女官们寒暄完,她抬脚便往用勤院跑去,岂料经过太液池附近和一个内监撞了个满怀。陆贞定了定睛,出口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元寿,怎么是你!”
元寿也看清楚了这说话的人是陆贞,带着笑说:“陆大人,是你啊。您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陆贞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去用勤院找个熟人,走这边路能近一点。咦,你怎么不跟着皇上,自己一个跑过来了?”
元寿往远处的凉亭指了指,只见孝昭帝坐在亭里,目光往远处看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元寿小声地说:“皇上这几天都不开心,今儿好不容易出了昭阳殿,想到这里来坐一坐,散散闷。”
陆贞也放低了声音,“那你先忙,我悄悄地绕过去。”
两人说话间,孝昭帝已经看见了她,喊着陆贞,“是陆贞?过来陪朕坐一坐吧。”
陆贞只能扬声道:“遵旨。”之前孝昭帝和萧贵妃的事,她也隐约听了一些,这时赔着小心走进凉亭。孝昭帝的脸色却很正常,指着桌上的瓜果对陆贞说:“好久没见你了,快来尝一尝,这可是西域的葡萄,金贵着呢。”
陆贞只拿起了一颗放进嘴里,然后说:“真甜。”
孝昭帝看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失笑道:“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这几天,朕和观音吵架,心中很是烦闷,就想找个朋友说会儿心里话。”
陆贞有点尴尬地笑着,“皇上,有什么气,确实不能闷在心里。阿……太子也跟我说过,您跟贵妃娘娘都已经认识那么久了,有什么架,吵过也就算了。”
孝昭帝敏感地听出她话里不太对劲,问道:“你叫阿湛太子?那天阿湛出宫,你也没有去送他,怎么,你们吵架了?”
陆贞点了点头,坐到他身边,“有些事,不小心说僵了,就吵了起来。”
孝昭帝又问,“那你现在,想他吗?”陆贞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孝昭帝伤感地说:“我知道,他肯定也念着你。你们俩再怎么吵,心总是一起的。可观音不一样,她的心,从来就不在我的身上。”
陆贞听出他话里的神伤,想了想安慰他道:“皇上,有的时候,人在身边也是一种福气。能吵吵架,总是好的,哪像我,现在想跟他吵架都吵不上。”孝昭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陆贞鼓起勇气问他:“皇上,我想问一声,阿湛他什么时候才能回京,他现在到了哪里了?”
孝昭帝不解地说:“治水之事,非同小可,他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怎么,你不知道他的消息?他难道没有写信给你?朕和皇姐可是昨天就收到他的信了。”
陆贞脸色顿时就变了,只觉得两眼发胀,眼泪顿时充满了整个眼眶,淡淡地说:“没有,可能……他是忘了吧。”说到这里,忍不住的心痛,眼泪夺眶而出。孝昭帝看她难受,伸出衣袖帮她擦着泪水,“别哭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唉,阿贞,你和我都是可怜人啊。”两个人本是互相安慰,却不想这一幕落在了远处的一个有心人的眼里。
这天入夜陆贞才回到青镜殿,一进门就看到桌上高湛字迹的信,欣喜地喊道:“丹娘,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顿时觉得自己释然了许多,原来阿湛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自己白天的眼泪可都白流了。
丹娘走过来说:“昨天大晚上,那会儿你为了准备今天的考试,已经睡了……对了,姐姐,你考得怎么样啊?”
陆贞打趣她,“现在才想起来问?告诉你,我又升回七品了!”
丹娘喜出望外,“真的?那姐姐你得请我吃好东西!我的一口酥全送给元禄了,一点存货都不剩了。”
陆贞把她往外推,“好了好了,你就知道吃!你快出去吧,明天我再打发人出宫给你买去!”
丹娘哼哼着,“可我还想和你说会话啊,干吗那么着急赶我走……啊,我知道了,这封信是太子殿下写给你的吧?”
陆贞脸一红,“快出去!”
丹娘笑嘻嘻地吐着舌头跑出了门,陆贞这才激动着打开了那封信,岂料越看越是心凉,腿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顺手将桌上的茶杯带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声音惊动了丹娘,她担心地又跑进来,“出什么事了?”结果看到陆贞一脸伤心地坐在地上,附近还散落着几张信纸,小心翼翼问道:“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哎,你说话啊,你说话啊,是不是太子殿下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陆贞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眼泪滚滚而落,“他竟然说,我爱慕虚荣,心胸狭窄,从今天往后,他跟我……就只是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丹娘吓了一跳,“不可能吧?太子殿下他真是这么写的?”看着陆贞无力地点头,不怎么相信地拿起地上的信纸看了起来,半天说道:“不对,这信肯定不是太子殿下写的。好吧,就算是他写的,那他肯定也是在撒谎!”
陆贞满心都是疑问,听到丹娘这么说,心里好受了不少,问她:“你怎么知道?”
丹娘肯定地说:“一想就明白啦!太子殿下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写这种信?别的我不说,元禄临走那天晚上来瞧我,还跟我说太子殿下喝了一晚的闷酒,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后来还要元禄跟我说,要我好好地照顾你……唉,说起来也是不凑巧,要是那天你没去和尚侍大人商量事情就能见着太子殿下了,人家可是专门去司衣司给你道别的啊!”
这下陆贞奇道:“我和娄尚侍商量事情?除了今天早上她过来颁旨,最近我就根本没见过她啊。”她本来还以为是阿湛不想见自己,没想到还有这些事!
丹娘赶紧说:“那就怪了!那天我去找你,想跟你说太子殿下要走的事,结果有个小宫女在门口拦着我,硬说你和娄尚侍在忙,不许我进去……”
陆贞回想着说:“不对,那天我一直和阿碧在温书,从头到尾就没有见过外人。”想起那日的情景,恍然大悟道:“那天阿碧留我睡在司里,难道……”
丹娘听着听着,张大了嘴巴,坚定着陆贞的想法,“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有人把太子要走的消息给堵死了,故意不让你知道!”
陆贞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事都是因为阿碧喜欢高湛,她想了一回,喃喃道:“谁会这么做?啊,我知道了,一定又是王尚仪她们……可为什么阿碧又会帮着她们?难道她们是一伙的?嗯,难怪阿碧最近对我有些不冷不热的……丹娘,你去司衣司找我的事,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想起阿碧靠着王尚仪才做了女官,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陆贞不说还好,一说丹娘也委屈了,“人家哪敢啊,自打殿下走的那天开始,你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里谁都不理,人人都怕你好不好?连我都不敢跟你说话,生怕打扰了你温书,你现在还怪我!”
陆贞满是歉意,“是我不对,我以后给你买好多好吃的行不行?”
她又仔细看了看那几张信纸,“你说得对,阿湛那么谨慎的人,就算是要跟我分手,也不会简简单单地写一封信来就了事。而且,他更不会随便地叫一个不认识的宫女送信过来,这根本不是他的风格。所以,这封信一定是假的!王尚仪,这次,是你们失策了。”想起自己之前还一直误会他、责备他,她更是羞愧,一阵的后悔,将那封信撕得粉碎扔出了窗外,对丹娘说:“丹娘,我现在发现,我真的有好多地方还不如你呢。连你都那么相信阿湛,可我居然会为了一封假信怀疑他、记恨他……”
丹娘看陆贞后悔之情溢于言表,不禁笑了,“这算什么呀,你不是老跟我说当局者迷嘛。嘿嘿,不过从今往后,你可别再说我是个糨糊脑子啦,关键的时候,我肯定比谁都聪明……姐姐,你说要给我买好多好吃的,那什么时候能买回来啊?”
两人兴高采烈地说着话,一扫之前的坏情绪,偏偏就在这时,太后召陆贞前去问话。
陆贞和太后说了好半天话,才从仁寿殿里出来,就看到娄尚侍着急地来问她:“见过太后娘娘了?她老人家宣你过来,是有什么大事?”
陆贞也有点疑惑太后今天召她竟然没什么大事,实话实说道:“没什么大事,太后娘娘就是吩咐我带人过去,给皇上做几件新龙袍。”
娄尚侍别有用意地强调道:“皇上近来茶饭不思,消瘦了很多,你那些龙袍可要做得贴心点啊。”陆贞看她笑得诡异,胡乱应了一声,娄尚侍果然悄悄又说:“你这次升回来,行动做事是要比以前更沉稳了。什么时候过来再帮我看看采买单子?”
陆贞只觉得眼皮一跳,想起高湛的话,婉拒道:“陆贞本应全力效劳,但是司衣司最近公务繁忙,要不,下官帮您另找几位司计司的熟手宫女去帮忙?”
娄尚侍脸一沉,心想这会儿仗着皇上宠你,太后用你,翅膀就开始硬了?但很快没事般地笑着说:“咳,这是多大一点事啊,你先忙你的吧。等有你空了,再来帮我也不迟。”
陆贞松了口气,也没想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放过自己,告了一声罪,就先行走了。娄尚侍看她走远了,才不掩饰一脸的愤愤,偏腊梅又在一旁说:“我听说,前阵子她把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东西都分给司衣司的宫女们了,还说什么天恩均沾。”
娄尚侍冷笑道:“呵,这有点像是在划清界限嘛。有意思,这内宫里的女官和宫女,不是跟我,就得跟王璇,难道她想自成一派?哦,我倒忘了,她可一直是皇上的人呢。”她转身进了仁寿殿,远远就看见娄太后在檐边逗弄着一只鸟儿,心情似是大好,凑上前说:“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姑妈,您今天这么精神,怕又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吧?”
娄太后看是她来了,也不隐瞒,“也不算什么好消息,你叔父那边捎了话来,说高湛那边刚决了一次堤,灾民又多了好几万,他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对高湛下手了。”
娄尚侍微笑着说:“这都是安排好的事,不算什么喜事吧!姑妈还打算瞒着我?昭阳殿那边的人听说,亲眼看到皇上当着好几个人的面给陆贞擦眼泪?”
她本来就是来试探娄太后的意思,果然娄太后心情大悦,“可不是嘛,老天可怜,演儿他终于不再一根筋地向着萧观音那个贱人了。”
娄尚侍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姑妈派她过去给皇上裁龙袍,怕也是再想在烈火上加把干柴吧?只是,您就不怕她得宠了以后骄傲自大,变成第二个萧贵妃?”
娄太后立马横了她一眼,“你今天是吃什么东西了,嘴里那么酸?陆贞她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一个七品女官,哀家难道还怕她翻过天去?”
看这情形不妙,娄尚侍堆着笑容撒娇道:“哎哟,人家也就是开句玩笑嘛。”耳边娄太后说的话却正是她最不想听的,“不过……她只要能给演儿生下皇子,再多的恩宠,哀家也愿意给!”
娄尚侍面上笑容不变,心中暗想,这陆贞靠着我贴上了太后,原来这是要过河拆桥了!
就在这时,陆贞领着一干宫女到昭阳殿来给孝昭帝量衣,孝昭帝看着陆贞,笑着说:“连做件衣裳母后都要特意打发你过来,其实真的用不着。”
陆贞心里牵挂着高湛,给他使了个眼色,“我其实也有事想见见皇上。”孝昭帝哪里不知,连忙对几个宫女说:“你们都下去吧。”
顿时满屋子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个人,陆贞这才害羞地说:“陛下,您派人跟阿湛联络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捎件东西给他?”
孝昭帝微笑着答道:“是信吗?没问题,朕正好要派信使去随州。”
陆贞却说:“不是信,是这个东西。”她满脸通红地从身上拿出一只锦囊,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白虎。孝昭帝忍不住好奇去看,发现这白虎之前被摔碎过,后来又被仔细粘合住了,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怎么摔碎了?”
陆贞看了看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孝昭帝这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噢,白虎,白虎儿,阿湛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呵呵,就只捎这件东西,不用附个纸条什么的?”
陆贞被他一笑,更加不好意思了,“他看到这个东西就懂了。”
孝昭帝看她头又低下去了,故意大着嗓门哦了两声,陆贞这才抬头怒视着他,“皇上!”
孝昭帝不由得乐了,“害羞了?那你知不知道,朕的小名儿叫做朱雀!”两人说到最后几句话时,声音大了一些,一个宫女在屋外听到以后,愣了一愣,连忙往仁寿殿的方向赶去。
再等到陆贞和孝昭帝说完话回到青镜殿时,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青镜殿上下处处都是工匠,不远处还站着她的师傅朱少监在指挥着,陆贞不解地走到他身边,“师傅,你怎么也来了?”
朱少监看她来了,便说:“太后下令要把几座冷宫都翻修一新,这是内府局的差事,我就顺便来看看你。”
陆贞心中很是疑惑,“可是,上回火灾过后不是才刚修过吗?”
朱少监也说:“我也是这么说,可是架不住太后的懿旨啊。”他看陆贞一脸的不知情,小声问她:“太后娘娘还特别吩咐,要按四妃的级别修缮青镜殿。阿贞,听说你最近风头强劲,你该不会是和皇上有了什么……”
陆贞大吃一惊,“哪有的事!皇上,皇上是经常宣我去昭阳殿说话没错,可我们只是聊一些瓷器方面的事……”
朱少监这才放下心来,不免又为她担心,“我也相信你不是个攀龙附凤的人,可是阿贞,身在后宫,你必须要明白什么叫做瓜田李下,只怕你做的无心,人家想的有意啊。像太后娘娘那种人,就算肯给什么恩宠,也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话提醒了陆贞,心中一凛,说:“我知道了,这些天是我疏忽了。”
朱少监叹了一口气,“阿贞,后宫里女人的内斗比起前朝官员的党争,其实一点也不逊色。今天师傅过来,也是想要最后提醒你一次,以后你的官位升得越高,就得越小心。”
陆贞听他这番话说得不太对劲,着急地问:“师傅,最后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朱少监说:“我已经到了花甲之年,皇上已经恩准我退休出宫。”
陆贞心里舍不得他,“怎么之前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不行,师傅你不能走,我的雕花瓷还没完全学会呢。”
朱少监很是坚决,“我所知道的都已经教给你了,刚才我去看了你房里的泥,你的手很稳,花样也很漂亮——阿贞,你可以出师了。”
他看陆贞又在想理由准备挽留自己,又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师傅教给了你制瓷手艺,却教不了你为官之道。阿贞,你以后的路还长,一定要走稳了。”
陆贞哇的一声就哭了,“师傅,我还是舍不得你……”
看她真情流露,朱少监心里也不好过,只能过去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劝着她。这皇宫,他一日都不想留了,只希望陆贞在以后的日子里能聪明一点,学会自保。
如此,漫漫时光,才不那么难以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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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0:59
第40章:涅槃
第二日陆贞送走了朱少监。被他提醒了一番,她思虑良多,带着玲珑一路回了司衣司,却发现宫女们个个都对她十分恭敬,和之前大有不同。陆贞心里已经明白原因所在,苦笑着问身边的玲珑,“玲珑,是不是连你都以为我和皇上有什么瓜葛?”
玲珑一板一眼地说:“玲珑不敢胡乱议论。”
陆贞像以前一样瞪了她一眼,“好了,说实话!”
玲珑果然立刻就说了,“这些天,后宫里是传得风言风语的。”
陆贞想了想,温和地对她说:“别的人,我也不想分辩。可是玲珑,你是知情人,我必须得告诉你,我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人。”
玲珑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又看她对自己推心置腹着,着实心下感动,“原来是误会啊,可是这两天,大家都当真了,连沈大人话里也老是酸酸的。”
这话提醒了陆贞之前想问的事了,“玲珑,他们说太子殿下临走的那一天曾经来司衣司找过我,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玲珑仔细回想,说:“不知道啊!那天沈大人说尚仪大人要看今年的宫衣损耗,叫我一直留在库房里查点。”
陆贞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阿碧拦住丹娘,又调走玲珑,又亲自拖住了我,这阿碧心思甚是缜密,自己小看她了。回想前尘往事,想起玲珑似乎隐隐提醒过自己几次要提防阿碧,这才恍然说道:“原来如此。那你还记不记得,尚仪大人第一次叫我们修改宫衣的时候,为什么送出去的宫衣竟然没有检查过?”
玲珑心想,连大人这好性子终于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心防,“大人你终于也想到了,其实,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问过,针线上的宫女说沈大人给她们的图样就是桃花。”
一切一切都是那么清楚无误,陆贞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发现,有的时候我还真是傻了一点。”
两个人一路从后院走到前殿。陆贞看阿碧也进了门,叫住了她,“阿碧,你过来。”
阿碧不情愿地上前施礼道:“下官参见陆大人。”
陆贞微笑着说:“不是说好了的,还是叫我阿贞吗?”
阿碧酸溜溜地说:“陆大人位高人尊,下官不敢冒犯。”
陆贞依然还是那个表情,“阿碧,我曾经,是真心拿你当姐妹的。”她看阿碧果然是故作茫然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受伤,心里想,原来我是这么好骗。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她不动声色地说:“阿碧,我早就知道你的字写得很好,没想到,你模仿起别人的笔迹来也是一绝。”
阿碧立刻脸色苍白,“大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贞看她果然心虚,进一步试探性地说:“玉明已经告诉我了,那天她是把太子殿下的信交给了你,呵,原来我还以为那件事是萧贵妃做的……阿碧,库里的衣料遭了白蚁,宫女衣服被绣了桃花——这些事情,都是你干的吧?难怪王尚仪要给你升官!阿碧,她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阿碧装着糊涂,“陆大人,你的话,我真的都听不懂。”
陆贞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看着她说:“你不说实话的话也可以,但是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我手下的人。”
阿碧脸色铁青,一瞬间脑海里变幻着万千念头,终于想到了好的说法,一咬牙道:“那封信是我撕的,那又怎么样?我喜欢太子殿下,难道不可以?我对他那么好,结果他只记得你一个人,我……我气不过!凭什么你处处都强过我?好了,你现在知道了,那你满意了?”
陆贞果然完全没想到,震惊地说:“你……你也喜欢阿湛?”
阿碧看这样果然有效,哭着说:“你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可是我告诉你,什么白蚁,什么桃花,我通通不知道!你自己没本事犯了错,别怪在我身上!陆贞,我现在真后悔那会儿救了你……好吧,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反正我的官没你大,也没你漂亮,也不如你那么会讨皇上和太后的欢心!你随便怎么罚我都可以!”
阿碧掩着面就往外跑,出了殿门,放下了挡住脸的手,脸上早已没有泪水。她着急地想着,好险,依她的个性,现在怕是已经相信了吧?一边往外走一边却担心着自己,不成,她现在跟皇上关系那么好,要是随便在皇上那儿说些什么,我岂不是死到临头了?怎么办?怎么办?萧贵妃那边现在势力那么弱,她是肯定不会护着我的,那还有谁能帮我?
她想了一圈,眼前突然一亮,对了,不是还有沈嘉敏这个草包嘛。
陆贞忙到深夜这才匆匆返回青镜殿,不料在回去的路上,一队人也悄悄潜伏了起来。她一个人走到一处庭院边,往角落走去,身后一个宫女悄悄跟上了她,挥棒朝她脑后用力打去,不想陆贞刚好是被墙角边的一朵花吸引住了,一棒挥下之际,陆贞刚好低头,那宫女突然挥空,把持不住自己的身体,摔进了旁边的水渠里,发出一声惨叫。
陆贞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一群蒙面人包围住了,看体型都是宫人无疑,她惊慌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那些人并不答话,只是围着她越来越近,陆贞眼看自己再不逃脱一定跑不了了,于是一矮身撞到一个人的身上,那人猝不及防被她撞倒在地。包围圈里空出一个漏子,陆贞抬脚就跑,那些人却不放过她,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气喘吁吁地跑着,心想这么跑下去,自己绝对难以逃脱。刚好看到前方有一处破旧的庭院,显然是荒废许久。陆贞连忙伸手去推那门,这门竟然从里面反锁住了,她急中生智,拔下头上的头钗挑开了门,又重新从里面关上,就这么缓了一缓,那帮人已经追了上来。
那帮人觉得陆贞不可能跑进一个从里面锁住的院子里,在外面停留着说了一些话后,又走远了。听着她们的脚步越来越远,直至不见,陆贞才稍微松了口气,这时却听到院子里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女人惊慌的声音,“有人来了!”
陆贞正在疑惑这里怎么会有人,一个男子的声音却响起了,“不怕,估计就是过路的宫女,阿璇,你别那么紧张。”
陆贞大吃一惊,很快听到那女子说:“不成,那么多人,肯定不是路过的。你在这儿待着,我要出去看看!”她赶紧躲到阴暗的墙角边,幸好旁边有大树。那女子走了出来,陆贞更是意外——这女子还裸露着肩膀,显然是和男子在这里私会,这人竟然是王尚仪!
王尚仪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陆贞,这才放心地回了屋里,很快又传来那男子的嘻笑声,“我就说你疑神疑鬼吧,这儿常年都在闹鬼,怎么可能有人来?”
王尚仪娇嗔道:“什么闹鬼,还不都是你闹的!”
那男子笑着说:“要不是我到处找人传这个流言,我们俩得多久才能见上一回啊。来,阿璇,再给我亲一口!”
这里不适合久留,若是让王尚仪发现了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果子吃。陆贞羞红着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去拉那根门闩,不料就在这时,耳边传来王尚仪充满激情的啊的一声,陆贞心一惊,手一哆嗦,那门闩发出清脆的响声。
寂静的夜里,这声响显得格外大声,屋内的王尚仪吓了一跳,连忙追出门外。陆贞看情形不妙,手忙脚乱地去拉门闩要往外跑,被门闩挂住了自己的衣角。就这么缓了一缓,王尚仪已经看到了陆贞,大惊失色,失声道:“陆贞!”
陆贞慌张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我什么也没看到!”一把撕开自己的裙角,就往青镜殿跑去。
她不管不顾地跑进自己的房间,顾不上后面跟着问自己怎么了的丹娘,砰的一声重重关好自己的门,这才稍微感到安全一点。回想刚刚一幕,脸上泛起了红晕,着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居然是王尚仪!”平日里最为严肃的王尚仪,竟然会在那里私会男子!
她躺回自己的床上,“天啊,我都遇到了些什么事啊!”又回想自己遇袭一事,“既然王尚仪在干那种事,偷袭我的人肯定不是萧贵妃那边派来的。那会是谁?阿碧?不,她没有那个本事,那……莫非是沈嘉敏?”
想到这里,她也不顾夜深,往静心堂赶去——这时,只有杜司仪才能帮自己分清眼下这么多乱子里隐藏的玄机。
杜司仪听她说完,微笑着点点头,“不错,肯定就是沈嘉敏。”她背着手侃侃而谈,“和她联手的,肯定就是那个你觉得有问题的阿碧。这女子心狠手辣,发现在你面前露了馅,自己没本事下手,就找了沈嘉敏来对付你。”这后宫里的阴谋手段,她是最为通透,偏这个陆贞还相信有好人,“之前你还为了那个阿碧顶撞我,现在好了,吃亏了吧?”
陆贞看她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又说:“那王尚仪怎么会和男人那个……那个呀?”
杜司仪白了她一眼,“王璇也就比你大了十岁,你都能跟皇上缠绵悱恻,还不许人家情丝暗种?”
陆贞急急辩解,“我跟皇上只是朋友!”
杜司仪不以为然地说:“王璇是五姓大家王家的嫡女,要不然也不会被选为南梁公主的贴身女官。听说以前在南梁她也是订过亲的,只是后来南梁国灭,她就做了望门寡。你说的那个男子,八成是当年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侍卫……”
陆贞有点同情,低呼道:“啊,她那么可怜……”
杜司仪看她老毛病又犯了,“这后宫里面,谁不是可怜人?”
陆贞忍不住犯愁,“那她昨天已经看到我了,我该怎么办?”
杜司仪没奈何地说:“死不认账!这种事,装不知道最好,悄悄地捏住她的一个把柄,她也能少整你一些。”
陆贞这才想到这一层,恍然大悟,“呵,还是大人您想得长远!”
杜司仪不禁讥讽她,“哦,现在又开始佩服我了?你不是要讲真心吗?”
陆贞回想之前自己为了阿碧顶撞杜司仪,她批评自己赏罚不明自己还听不进去。回想这段时间的事,她羞愧道:“大人,之前是我不对,那时候我太幼稚,又太自负,您跟我说的道理,我全都没有听进去。可我现在知道错了,原来阿碧当真是对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原来我真的不懂管教下属,到现在,司衣司里除了一个玲珑,还没什么贴心人。反倒是阿碧,不动声色之间就已经聚了许多人,为她鞍前马后地效力……”
杜司仪看她认错,自己也不气了,“什么时候悔过都不算晚,就怕只肯悔不肯改。再说,你比得上人家阿碧吗?那姑娘心又狠,手又辣,又在司衣司待了那么久,你玩得过她才怪。”
陆贞拉着她的手,“大人,我知道错了,求您教教我可好?我不想再被人骗,我也不想被娄尚侍她们利用,我更不想连害我的人是谁都查不到,每天在一团雾里往前走……”
杜司仪又说:“那你还跟我讲什么真心?先说好了,我可不耐烦玩什么阳春白雪,我会的,都是阴谋诡计。”
陆贞坚定地说:“阴谋诡计只要用在正道上,也是良药。大人,我始终不信您是自己说的那种恶人,就像当初您肯救我,也绝不是只看在我会写字抄书的分上。我的父亲是一位商人,他从小教我,做生意虽然要讲究门道手腕,但是只有心正了,才能成为皇商。现在我想跟您学的的确是门道手腕,但我仍然相信,以后您肯定还会教我治国御人的大道的!”
杜司仪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自己从未说过,这女弟子竟然能猜中自己的心思!
陆贞诚恳地说:“大人,您别忘了,我抄过您的整卷的《汉书注》与《史记注》!您怀着什么样的理想,我全都明白。”
杜司仪看着她良久,方幽幽地说:“原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陆贞跪倒在地,“我的一位师傅说,他能教给我烧瓷的本事,却教不了我为官之道。大人,陆贞不才,愿拜您为师,将您书中所写全部变为现实!”
杜司仪突然一笑,“那你准备好黄金了吗?”
陆贞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自己,杜司仪看她愣住了,冷冷道:“莫非你一个铜板的拜师银都付不起?”
陆贞赶紧在身上四下翻找起来,越找越慌,越慌越什么都找不出来,急得一头汗。杜司仪嗤笑一声,拿起她的手,从地上抓起一捧土放在自己的手中,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者,天下重宝也。陆贞,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这是陆贞人生极大的转折点,从这一天开始,陆贞从一个单纯的少女,逐渐走向了足智多谋的女官之路。
六月,陆贞对她的司衣司进行了一次改革。司中所有的宫女都领到了一份职务说明书,详细列举了她应该负责的范围,以及年中、年末的考核方式。与此同时,严格的奖惩制度也建立起来,凡二等以上宫女,每旬都必须书写工作日志一份,上交陆贞。
在后世的史书《册府元龟》中,它被简略地记为“述录行止,以利勘察”,而这句话,却是有史以来女官管理后宫的方略中最早被记录的一笔。
在召集完司衣司上下人等宣布了新的管理方法后,陆贞直直看向了阿碧,“沈掌裳,你也必须定期上交日志,不得有误。”
阿碧只能答道:“是。”
陆贞这才环视众人,语气里带着威严,“各位对我的话是否还有疑问?”
一行宫女齐声道:“谨遵大人吩咐。”
陆贞满意地说:“好,那就散了吧。”众人尽皆散去,陆贞叫住了那个跟阿碧的小宫女,“还有,这张书案,也帮我收了吧。”她指着那张阿碧用过的书案,话里的意思清楚无误。那小宫女不敢动手,偷偷向阿碧看去,阿碧咬了咬牙,面无表情地说:“还愣着做什么?快搬!”
陆贞收回落在两人身上的眼神,就看到玲珑匆匆走了进来,“大人,尚仪大人在外面找你。”
陆贞愣了愣,“那,还不快点请进来。”
玲珑又说:“尚仪大人不愿进来,要你去外面跟她说话。”
陆贞忐忑不安地走出门,只见王尚仪焦急地等在那里,想起杜司仪的叮嘱,她恭敬上前施礼道:“下官参见司仪大人。”
王尚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昨夜自己竟然丢失了重要的腰牌,这是琅琊王家嫡子嫡女才有的玉牌,背后还刻着自己的名字,平时都是贴身收藏,没想到竟然会掉了。今天回院子里再怎么找都没有,肯定是被陆贞捡去了,也顾不上丢脸,“明人不说暗话,陆贞,快把你捡到的东西还我。只要你肯拿出来,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陆贞一愣,“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自己什么时候捡过她的东西了?
王尚仪一咬牙,“别装傻了,那天晚上,我明明就看见你了!”
陆贞忙道:“大人不会是看错了吧?陆贞这几天天一黑就回了青镜殿,哪儿都没去过。”
王尚仪只能低声下气,“陆贞,算本座求你了!”
陆贞却说:“尚仪大人,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懂。”
事到如今,王尚仪认准了陆贞是想用那腰牌威胁自己,眼中精光一闪,恨恨道:“好,我算认识你了!陆贞,你若无情,也别怪我无义!”
就在这时,一个偷偷跟在王尚仪身后的宫女,悄无声息地往娄尚侍的房间走去。
娄尚侍这夜直接找到了陆贞的青镜殿,陆贞奇道:“大人,您也知道了?”
娄尚侍火上浇油地说:“咳,我跟她是多久的老对手了,她那点破事,我能心里没数?阿贞,那块玉牌现在在我的手里。你只要拿着它跟皇上告上那么一状,你以前受的气就全能报了。”她只盼着陆贞去找皇上告状,之前她派去跟踪王尚仪的宫女在那所院落里找到了王尚仪的玉牌,又找到男子存在过的痕迹,直到发现王尚仪去找了陆贞,她才坚定了陆贞一定知道些什么。无论是宫女还是女官,只要坐实了私通的罪名,就是死罪。只要陆贞敢作证,再加上这个玉牌,正是扳倒王尚仪的绝好机会!
陆贞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层?皱着眉头不再说话。娄尚侍生怕她犹豫,为了加深她的恨意,添油加醋地说:“你前些天被人追杀的事我也听说了。那是王璇指使沈嘉敏和阿碧干的,还好你足够机灵,没遭她们的毒手,否则,要是毁了容伤了手,那有人还不心痛死了?”
陆贞注意到她前面说的话,问道:“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娄尚侍以为有戏,细细解释道:“沈嘉敏派了她手下的亲信把那个被你看到脸的宫女打晕后抛在水沟里,想不到她命大,被我手下的人发现了,自然什么都招了。”
陆贞有点伤感,“真的是阿碧做的,她就那么恨我?”
娄尚侍连忙说:“听我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女官与人私通,那可是死罪。只要你肯向皇上告发,不仅是王璇,连跟着她的沈嘉敏、阿碧,甚至还有她的主子萧贵妃,通通都会倒大霉。到时候,你有什么怨气都可以使劲往她们身上招呼。”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贞,心想扳倒王璇就在眼前,再想到自己以后可以任意欺辱她,不禁得意万分。不料陆贞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不行,尚侍大人,我不能答应您。”
娄尚侍急了,“为什么?你怕别人报复?别担心,一切有我呢,就算连我都护不住你,还有皇上,还有太子……”
陆贞看娄尚侍果然如高湛所说的那样,现在对自己说这么多只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政敌,咬牙道:“尚侍大人,这不关皇上和太子什么事。我是绝不会去告发王尚仪的。您和她的争斗,我不想掺和!更何况,那天晚上,我根本没有见过王尚仪,也不知道什么玉牌,什么追杀……”
娄尚侍怒道:“如果是我命令你必须这样做呢?”
陆贞立刻跪下,“恕下官不能从命!”
娄尚侍精心策划了半天,却没想成为泡影,看着陆贞冷笑了半天,恨道:“好,好,好一个硬骨头!陆贞,枉我前些日子那么护着你,枉我在太后面前天天为你说好话!我费心费力养大的一条狗,结果却变成了一只不听话的狼!”
陆贞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大人,下官不是狼,也不是狗,只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娄尚侍闷哼一声,“好,那本座就等着瞧,你的那颗良心到底还能让你活多久!”
她愤愤地甩袖而去。
第二日,陆贞一早醒来,去司衣司巡查了一圈,刚踏入殿门,就发现孝昭帝坐在庭院的凉亭里正笑着看着她。她不解地走过去问,“皇上,您怎么来这儿了。”
孝昭帝哼了一声,连声音都是笑意,“谁叫朕几次宣召你都借故回避?山不来就我,我就只有来就山。”
陆贞被他说得不太好意思,“那还不是因为……”想起那些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流言,实在难以说出口。
孝昭帝看穿她的心思,“好了,我知道那些流言。不过,朕觉得你真的不用在意那些。我早就跟观音说过,你是朕的朋友,仅此而已。”
陆贞解释道:“我其实根本不在意,只是别人说得太难听了。”
孝昭帝看她还是难以释怀,淡淡说道:“前朝晋代的阮籍还曾跑到知交女子的榻边裸睡呢,朕当然不至于如此放肆。但是阿贞,我记得你以前跟朕说过,你最佩服的,就是晋人的衣冠风流。”
陆贞一怔,顿时觉得是自己太当它一回事了,心结一解,整个人顿觉神清气爽,哈哈大笑道:“您说得对,是我太狷介了,清者自清,我的确不该这么瞻前顾后的。”
这次孝昭帝愣了,语气里有着感动,“在这宫里,就连阿湛也只会叫朕一声皇兄。就只有你,才会对朕直称你我。”
陆贞笑道:“皇上该不会怪我失言之罪吧。”
孝昭帝连忙阻止她,“当然不会,以后,我也不在你面前称朕了。”他边打量自己周围边说:“还真别说,这儿虽然是冷宫,但阴凉清爽,淡雅中见富贵,还真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陆贞促狭地笑着说:“您尽管来好了,反正太后娘娘也花了大笔银子整修这个地方。”
孝昭帝看她笑得诡异,摇着头说:“你啊你……这种玩笑都敢和我开!不过,你别怪我母后,她只是太希望我能喜欢上观音以外的女人了。”
陆贞提醒他,“要是您还放不开,为什么不主动去找贵妃娘娘?”
孝昭帝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霾,“这几年来每一次都是我主动去找她,可这次,我真的不想主动了。”两人陷入了沉默,陆贞看他心情不好,换了个话题,“好了,皇上您还没有告诉过我到底来这有何贵干呢。”
孝昭帝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阿湛已经收到你的白虎了,但是,他没有写回信给你。”陆贞一阵失望,孝昭帝补充道:“不过,他托朕给你带了一句话。”他看着陆贞,一字一句重复道,“这句话,只有六个字——定不负,相思意。”
陆贞愣住了,只是喃喃地念道:“定不负,相思意。”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孝昭帝赶紧递了一块手绢给她,“看到他的这六个字,我倒真是羡慕……好啦,别哭了,要是手绢不够用,我又得用龙袍给你擦眼泪了!莫非,你还嫌咱们俩的传闻不够火爆啊?”
陆贞被他一贫,顿时就笑了,孝昭帝这才指着一旁的白土对她说:“快尽尽你的地主之谊,带朕参观一下你的青镜殿吧,这是什么东西?”
陆贞看了一眼,“那是瓷土,和了水后,就是瓷泥了。”
不料孝昭帝大感兴趣,“噢,这么简单?”
陆贞笑着说:“哪儿简单呀,这瓷泥还得拼命摔打,才能和匀有劲,外面的窑工们都是要用脚踩上三天三夜才算大功告成的。”
这引起了孝昭帝的兴趣,他站起了身,“如此有趣?那我可要试试!”
这之后,孝昭帝总是和陆贞泡在一起玩瓷泥,本来娄太后听到消息大为反对,但太医却说皇上自从多运动后,身体大为好转,太后也就不管了。陆贞也就手把手教孝昭帝如何摔泥,又带着他烧瓷,一时间其乐融融,也不管外面怎么说。
如此过了几日,一天阮娘领旨来了司衣司,将南郡上供之白绢十匹交于司衣司,令司衣司于五日之内,将其制为乞巧裙,供七月初七各宫贵人使用。
陆贞领了布绢,却不像以前一样懵懵懂懂的,王尚仪哪里会这么放过自己,但她和玲珑检查白绢,又查不出什么问题。
陆贞很快就想出了主意,将后院里的宫女召集起来,给大家一天时间,查查如果用这白绢做乞巧裙会出什么样的问题,若有查出者,赏十两黄金。但如果让沈掌裳知道了这件事,所有奖励就此作废,泄密者还要罚一两黄金。
重赏之下,别说勇夫,勇妇们也是个个争先恐后。没多久,一个老宫女就发现了问题,这白绢本身没有问题,可涂上宫中用来染红的染剂之后却会变得斑驳不均。
陆贞冷笑了一声,这王尚仪栽赃自己,手段都不能新鲜一点。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这白绢的问题,十两黄灿灿的黄金当着宫女们面赏下,人人都不敢怠慢工作,恨不得下一个有功的人就是自己。一行人关在后院里,唯独将阿碧拒之门外。
五日之后,王尚仪端坐堂前,信心满满地质问着陆贞,“陆典饰,五日之期已到,你的乞巧裙什么时候可以上交?”
陆贞先是迟疑了一下,“尚仪大人,属下虽已加紧赶制,可无奈收到的那批白绢一进染缸就会褪色,所以……”
王尚仪面上划过一线喜色,“又在推诿!陆贞,犯错就是犯错,没有任何理由!你屡教不改,本座这次要加重罚你……”连坐在一旁的娄尚侍也是微笑着,并不为她说话。
陆贞看她们二人果然以为这次自己非死不可,心中冷笑,话音一转,“尚仪大人请不要着急,下官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她施礼道,“那批白绢的确一进染缸就褪色,所以,属下竭尽全力,终于赶在期限之前,用全新的方法制成了这一批乞巧裙。玲珑,拿上来吧。”
玲珑适时地将准备好的盘子端上前来,陆贞信心百倍地掀开上面的盖子,王尚仪身旁的陈典侍已经发出了一声惊叹,“这颜色可真漂亮,陆贞,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见日光下,那批新衣泛着柔和的绯色,由浅至深,自然之至,真是前所未见,就连娄尚侍都忍不住拿在手里反复看着,“这种颜色,连本座都没有见过。”
陆贞挑战地看了一眼王尚仪,口中温和地说:“这种颜色是司衣司今年新创的,因为是乞巧所用,所以属下暂且叫它女儿红。”
陈典侍击掌赞道:“女儿红?好,大俗大雅,果然是好名字。”
陆贞微笑着说:“大人们要是喜欢,正好尚仪大人赐下来的那批白绢还有剩余,所以我自主作张,也给大人们裁了几件新衣,还请大人们不要嫌弃。”她虽然口气很是恭敬,看向王尚仪的眼睛却一直是似笑非笑。
王尚仪怎么也想不明白布绢怎么会变成这样,气闷在胸,冷冷地说:“呵,你倒大方,拿宫中的布料当人情?”
陆贞话里带话地回答道:“尚仪大人此言差矣,皇上看了这女儿红的新衣,也是非常喜欢。他亲口对我说,除了各宫贵人们用的料子之外,剩下的可以归我自由处置。莫非,尚仪大人对此还有异议?”
话说到这份上,王尚仪只能咬着牙说:“微臣不敢!”
陆贞看着她笑了,“大人,你的那一件,下官都已经备好了,待会儿就让人送到你的房间来。”她和王尚仪交战了这么多次,这次终于靠自己赢了!
自此,后宫里女儿红裙一下就流行起来,嫔妃们恨不得人手一件,只因为皇上都说了喜欢。待到孝昭帝知道事情始末后,只能失笑地对陆贞说:“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扯着我的名号做大旗?”
陆贞理直气壮地说:“那又怎么了,我不能白交你这个朋友啊。”
孝昭帝自然不会责怪她,“你啊,就是喜欢跟王璇斗气。不过,你怎么想出女儿红这个名字的?”
陆贞脸上一红,声音也低了,“这种颜色,是一个宫女往染料里加了酒才染出来的。有一次阿湛跟我说过,南梁有种风俗,女孩子出嫁的时候,娘家会陪送一种特别好喝的酒,叫做女儿红。所以我一时兴起,就用了这个名字……”
这话引起了孝昭帝的回忆,“呵,对的,是有这种说法。”过了一会儿,又伤感地说,“可惜到这么久了,我还没喝过观音的女儿红。”
陆贞不禁好奇道:“为什么?”
孝昭帝摇了摇头,“这个故事很长,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陆贞一时不知自己说什么才好,幸好孝昭帝意识到了,很快找了别的话题,“明儿就是七月初七,不知阿湛有没有派人回来给你带封情书什么的?”
陆贞害起羞来,白了他一眼,“他有没有派人回京,难道你不知道?”
孝昭帝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乐了,“我还真的不知道……”
两人说得其乐融融之时,元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脸的灰败,“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孝昭帝微感不妙,猛然站起身,“镇定点,什么事,慢慢说!”
元福勉强站住了脚,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黄河灾区发生流民兵变,太子殿下……他失踪了!”说着话,递上了一份奏折。
孝昭帝惊魂不定地看着奏折,大怒道:“这帮没用的东西!”
陆贞放心不下,在一旁急急问道:“皇上,阿湛他到底怎么了?”她还心存着希望。孝昭帝看了看她,迟疑着还是说了,“随州疫症横行,又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灾民们就闹了起来。当地知府无能,一看出了事,只知道一味镇压。阿湛去那儿督办救灾事宜,没想到正好赶上灾民抢了刀枪攻入府衙。等到安西道那边的救兵赶到,阿湛他们已经失踪了……”
陆贞听在耳里,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就软了,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元福在一旁小心着,赶紧扶住了她。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定是娄太后干的!阿湛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脸立刻就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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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0
第41章:誓言
孝昭帝看陆贞这般形态,只能拣好听的说,也当是自我安慰,“你别着急,阿湛身边有那么多护卫,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我这就给兵部下旨,叫沈嘉彦调集所有羽林军,马上赶去随州。”
元寿惊道:“皇上……羽林军可是您的近卫呀……”
孝昭帝怒道:“都这时候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陆贞冷静了下来,干涩地说:“皇上,不成。就算这样做,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她看孝昭帝不解地看着自己,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随州离京城路途遥远,信使快马加鞭,也花了三天时间才赶到京城。皇上的羽林军虽然得力,但从拔营到赶到随州,至少也得五天。乱民虽多,但毕竟都是乌合之众……”
孝昭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下令道:“对,你比朕想得更周到。元寿,你立刻飞鸽传书给德州的节度使季周,叫他们全力寻找太子!德州离随州只有百余里,肯定比从京城派人快多了!”
元寿马上就跑了出去。看到元寿走远了,陆贞腿一软,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孝昭帝关切地问她:“阿贞,你没事吧?”
陆贞勉强撑着,“没事,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渴……”她为了掩饰自己,下意识地去拿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但手一直哆嗦不停,茶水倒得一身都是。孝昭帝实在看不下去了,劈手从她手里把茶壶抢了下来。
陆贞吓了一跳,连忙询问道:“皇上您烫着没有?我……我怎么这么笨?”伸手掏出自己的锦帕慌慌张张给他擦起了身上的大片水渍。
孝昭帝镇定地说:“我没事,阿贞,你镇定些。”但陆贞完全没听到他的话,只是低着头给他擦着衣服。孝昭帝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住了她,“阿贞!你冷静点!听我说,阿湛他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陆贞勉强笑了笑,“是,皇上您说得对,阿湛他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越流越多,却始终保持着笑容。孝昭帝看在眼里,十分不忍,轻轻地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别笑了,你不用在我面前强撑。”
陆贞笑着摇头,“不行,我得笑。我娘说过,笑得越欢,就痛得越轻,不信,皇上您也笑笑试试?”
孝昭帝按住了她的肩膀,“阿贞,你别这样!阿湛他肯定会平安回来的!”陆贞再也控制不住,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这样忍着真的好辛苦,自己很努力地往好的方向去想,可是却什么用都没有……
当天,孝昭帝在偏殿召见了沈嘉彦,一个身着武将服饰的男子大踏步走进了昭阳殿,一张满是英气的脸上,表情看起来很是平静。
孝昭帝见他来了,迎过去说:“嘉彦,朕着急宣你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营救阿湛的事。你说说,这件事要如何做才万无一失?”
沈嘉彦先出言问道:“皇上不是已经下旨让德州节度使季大人发兵营救太子殿下了吗?”
孝昭帝不掩脸上的急色,“这样还不够。朕虽然已经发了明旨,但还想让你派出羽林军的暗卫,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营救太子。”
沈嘉彦这才放心——原来这次事件和皇上无关。沈家和长公主一直交好,他和高湛也是感情极深,妹妹嘉敏对高湛又是情有独钟,这次事件这般蹊跷,背后一定有人指使。眼见皇上不知情,他答道:“遵旨!只是如能侥幸救回太子,那些凶手是立即处死,还是押回京城?”
孝昭帝随口答道:“自然是押回京城,好好审理……”他突然醒悟过来,“嘉彦,你是想暗示什么?”
沈嘉彦平静地说:“末将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跟随太子殿下出京的羽林郎都是我亲自训练的精英,怎么可能敌不过随州府里那些饿了好几天的乱民?”
孝昭帝霍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沈嘉彦认真地说:“那二十名羽林郎是我最得力的部下,有的在明处保护殿下,有的微服扮成普通的师爷和书童。但末将听到消息,却是那帮流民刚一动手就直接冲着他们而去,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流民能做到的。”话里的意思清楚无疑。
孝昭帝彻底明白了,无力地扶额道:“这事,八成又和朕的好舅舅脱不了干系。”
沈嘉彦该说的话已经说到了,现在他只说:“皇上圣心独断,末将不敢多言。”
孝昭帝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从前在宫里做侍读的时候就谨慎聪明,这是好事,可有的时候,过分藏拙也不是件好事。此事既然和娄家扯上了干系,我也不敢相信其他人。嘉彦,太子和你不仅是君臣,也是好友,他的性命,我就拜托你了。无论朝中有谁阻拦,你都要想方设法救出太子。至于凶手……要是抓到了,就秘密给朕送过来,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沈嘉彦脸色不变地说:“末将自当全力寻找太子殿下。只是皇上,臣妹在宫中做女官已经颇长时间,从未回过京城沈府,末将想接她回府归宁几日,尚请皇上恩准。”
孝昭帝没有想到他会提这件事,说:“这没问题,过两天,朕命人送她出宫好了。”
沈嘉彦却直直地看着他说:“末将想今晚就接她出宫。”
孝昭帝悟道:“你是担心她……对,朕命你父亲搜寻太子,你妹妹又在宫中,要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做个什么手脚……”他欣赏地看着沈嘉彦,“嘉彦,你想得如此周到,真不愧小张良之名。”
沈嘉彦淡淡地说:“末将只是思念妹妹。”
话已至此,孝昭帝叹了口气,吩咐元福道:“元福,你进来,找个人带沈嘉彦去嘉福殿,就说是朕的意思,许他今晚就接沈司珍出宫归宁。”
沈嘉彦跟在一个内监身后,两人看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时,那内监才恭敬地说:“沈将军,那边就是嘉福殿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钟声,那内监面露难色,沈嘉彦不禁问道:“怎么了?”
那内监不好意思地说:“不瞒沈将军,今天是宫里太监宫女发月例的日子,我要去得晚了,俸银是不会少,可好衣服就抢不到了。您看,嘉福殿离这儿也不远,要不然……”
宫里的内监对钱财之物都有着极大的热爱,沈嘉彦也不在意,就说:“哦,那你快去吧,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那内监面露感激之色,打了个揖,“外头都说沈大人您面冷心热,今儿个见了,果然名不虚传!那奴才就先去了。您照直了走,到前面拐个弯就看见嘉福殿的宫墙了,只是正门还有点远,你打那座黄颜色的小门进去就成。”一溜烟跑走了。
沈嘉彦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进去,却不想面前出现了三道岔路,他皱了皱眉,选了一条看起来最近的路,却没想越走越远,紧跟着他就发现自己迷路了。就在这时,远处拂来了一阵风,还带着点点花香,他叹道:“深宫里面,怎么也有这么香的栀子花?”
他顺着花香来源走去,不料却看到了一位少女,黑发间插着一朵白花,正愣愣地站在栀子花前,眼含泪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不禁看呆了,从小到大,他见过的女人也不少,却从未见过这么让人感到内心安宁的。
这少女正是陆贞,因为担心高湛,也没有戴女官的发髻,穿着便衣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想起两人的往事,潸然泪下,也没发现有人正在看着自己。刚好这时一只小鸟飞过,陆贞回过神,回过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一个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宫中人,大吃一惊,“你不是内监,也不是侍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嘉彦看了看自己的武官服饰,抱歉地说:“在下是羽林将军沈嘉彦,奉皇上旨意前去嘉福殿,不料无意中迷了路,惊吓了姑娘,还请见谅。”
陆贞一愣,“嘉福殿?可这是御花园,跟嘉福殿完全是两个方向啊。”
沈嘉彦有点意外,指着远处那座宫院说:“那不是嘉福殿吗?”
陆贞不解地看着他,“那是徐芳仪住的恒珍殿。”她看到沈嘉彦脸色大变,恍然大悟,“你是外臣,皇上不会让你独自进内宫,只怕是有人故意给你带错了路吧。”
沈嘉彦看着她没说话,陆贞叹了口气,“那你跟着我走吧,这内宫里,路又多,人又杂,要是不小心误入了哪位娘娘的宫室,你一个外臣,只怕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她转身走在了前面,沈嘉彦略一思考,跟在了陆贞的身后。两人走了一段路,始终都没有说话,沈嘉彦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这么放心就带我去嘉福殿?不怕我是什么坏人?”
陆贞微微一笑,“羽林将军官居二品,你穿的正好是二品武官的服饰,再说平常的坏人,只怕不会用那么名贵的天丝锦做鞋面。”
沈嘉彦有点吃惊,“你是司衣司的宫女?”他看陆贞点头承认,又问:“可就凭这个,也不能证明我不是坏人啊?”
陆贞笑着说破,“你怎么就那么想当坏人?对不起,我正好认识沈司珍,天下长得那么像她成天挂在嘴边的那位大哥的,只怕还没几个。”她又反将了一军,“再说,刚才你不也是什么都没问,就跟着我来了吗?你就不担心我也会故意给你带错了路吗?”
沈嘉彦本来有点讪讪,听到陆贞这么说,猛然抬头认真地说:“你不会的,我相信你,你的眼睛是干净的。”
这话以前高湛也说过,一语勾起了陆贞的伤心事,她半天才平复好情绪,淡淡地说:“是吗?以前有人也这么说。”
紧接着,指了指前方的大殿,“我们到了,你看,院门上写着‘嘉福殿’三个字,我没有骗你吧?”
沈嘉彦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了,心中有着小小的失落,施礼道:“今天多谢姑娘了,改日我托人到司衣司致谢。”
陆贞回了个礼,“举手之劳,不用客气。”转身就走。看着她的背影,沈嘉彦脱口而出,“等等!”
陆贞疑惑地回头看他,他语气缓缓地问道:“还没请教姑娘姓名。”
陆贞想了想,“我叫玲珑。”她欠了欠身,这才走了。
入夜以后。
阿碧和一个小宫女正走在宫道上,看到突然从面前经过,里面隐隐约约有着男人的身影,不由得疑惑,“这么晚了,内宫里面怎么还会有男人?”
那小宫女很快就跑去打听了一番,一会儿回来禀报,“大人,这车驾是沈司珍的,皇上特许她哥哥沈将军接她出宫归宁。”
阿碧一时不解,“用得着这么着急吗?明天早上走也来得及啊。”她走了几步,突然醒悟,“不对!太子殿下刚一失踪沈司珍就急着出宫,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她心里担忧高湛的安危,也顾不了那么多,高声道:“我现在就回去,你去找内监要一份宫门抄来!”
回司衣司后,她抚摸那份写着“令沈国公沈天雄调集属军,全力营救太子”的宫门抄良久,内心焦急如火——事情如此紧急,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想了片刻,对身边那小宫女说:“你不是认识仁寿殿的元喜吗?帮我带个信给他,就说我这有太后的一件凤衣,还想请他指点一下到底该绣什么花纹。”镇定地从台上摸出一块黄金,递给了她。
太监们最爱的就是黄白二物,元喜很快就来见了阿碧。阿碧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只盒子放在他的面前,里面的宝石闪闪动人,看得元喜目光都挪不开了。阿碧这才道:“公公,事情紧急,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块宝石价值一千两黄金,阿碧只想用它来买一个消息。太子殿下现在哪里?”
元喜果然脸色一变,将盒子推回阿碧面前,“沈大人,奴才可不敢随便收你的重礼。”这番举动更坚定了阿碧的判断,她连忙说:“公公不必推辞,我知道您担心什么。阿碧官职卑微,上面发生的事我全都不懂,也不敢懂,只是……”她说到这里,脸红了一红,一副小儿女的模样,焦急地说:“我的未婚夫婿是位羽林郎,他这次运气不好,被挑去跟着太子殿下出了京。现在他生死未卜,我要是成了望门寡,那……那可怎么办啊?”说完呜呜哭了起来。
元喜同情地看着她,“原来如此。”
阿碧看他口气有所松动,更加哭得厉害,“元喜公公,阿碧不求其他,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要是死了,我也就跟了他去了,要是还有半条命在……公公,求你给条生路,让我爹派个人去寻寻他,哪怕是瘸了残了,我也要照顾他一辈子!”
元喜下意识地问,“令尊是……”
阿碧顿了顿,说:“家父是刑部四品主事,我那未婚夫姓郑,是威烈将军的亲侄子。”
元喜有点踌躇,“不是我不帮忙,只是我也没听太后提过太子殿下到底在哪儿。”
阿碧哪里能等他犹豫,趁热打铁地说:“公公现在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只要留心帮阿碧打听就是,要是我那苦命的夫婿能逃出生天,我们全家一定把您当再生父母给供起来。别的不说,等您出宫的时候,一定给您安排一间大宅子,再挑几个聪明的孩子给您养老送终……”她又将那只盒子不动声色地塞进元喜的怀里。
这番话说到了元喜的心坎里,他下定了决心,“沈大人,以后那些事咱们先别提,倒是娄尚侍今早来陪太后娘娘说话时,提到了八风渡、吴江镇两个地名。你留心让人查一查,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
第二日,陆贞正在处理司衣司的事务,只见阿碧一径走了进来,面色不佳地呵斥一旁的宫女,“你们退下。”
等到屋里只剩两个人,陆贞一挑眉,就见阿碧直截了当对她说道:“我知道这些天你都在防着我,可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救太子殿下?”
陆贞满心的疑惑,但还是担心高湛,出声问道:“怎么救?”
阿碧咬着自己的嘴唇,“我这边有消息,殿下他八成是被困在吴江镇了,围着他的人攻得很猛,好在他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她送走元喜后,又连夜打探了其他的消息,确定无误后,一大清早就来找陆贞——只有陆贞才能请得动皇上,才能救得了高湛。
陆贞心里一阵欢喜,但有点不太相信阿碧,狐疑地问:“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碧也不隐瞒,“我收买了仁寿殿的内监,是他们告诉我的。”
陆贞迟疑着,“我凭什么相信你?”
阿碧冷笑了一声,“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想救太子殿下!你以为我是来求你?要不是我惹不起太后那边,我早自己动手了。可现在就算我有心想救殿下也没那个本事。只有你陆大人和皇上交好,才能请他调动兵马尽快搭救太子殿下!”陆贞再无怀疑,立时站起身,“好,我信你,你现在跟我一起去昭阳殿!”
两人急匆匆赶去昭阳殿,等了良久,才见元福面带异样地走出来,看着陆贞说:“皇上正和太后娘娘说话呢。两位大人前来参见,不知是否有什么急事?”
阿碧着急地说:“我是为了……”
陆贞却看出元寿有点不太对劲,拉了拉阿碧的衣袖,打断她的话,看着元寿说:“没什么大事,我们就是想问问公公,用随州云锦新改的龙袍,皇上穿得满意吗?”
她在“随州”二字上加重了声音,元福也聪明地回道:“皇上本来觉得还不错,可后来太后娘娘看了后,觉得那云锦也很一般,刚才还发了不小的脾气,让人收回来重做呢。依我看,你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陆贞不禁心中一凛,“多谢公公提醒,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阿碧也听出两人话里含着玄机,跟着陆贞出了昭阳殿,才问她:“刚才你们打什么哑谜?是不是……”
陆贞面色平常,口中却是小声说:“别说话。”给阿碧使了个眼色,阿碧心领神会,目光往后略一打量,就看到离自己不远的角落里露出一抹宫女的服饰,显然是在监视着她们。
阿碧立刻故意放声说:“大人,咱们还是快回司衣司重新找料子吧,要不然太后娘娘怪罪下来……”
陆贞也顺势说:“闭嘴!本座自有主张,要不是你……”
两人一路说着话一路往外走,那小宫女一直跟在她们身后。陆贞突然扭住了脚,哎哟叫了一声,阿碧上前去扶她,“大人您的脚怎么了?快靠着这边歇歇!”她装作查看陆贞的脚的情况,低着头对陆贞说:“那是不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陆贞小声地对她说:“不错,你既然能去收买仁寿殿的内监,多半也猜到了这件事和太后那边脱不了干系。我推断,元寿刚才是想告诉咱们,皇上虽然派了人去救太子殿下,但却被太后那边拦住了。”
阿碧急了,“那怎么办?要是皇上都救不了殿下,谁还能有办法?”
陆贞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了长公主的身影,“还有一个,一定会帮咱们。”她是阿湛的亲姐姐,一定不会看着阿湛死却不救的!只要自己能出了宫,阿湛就有活命的机会!
另一边,陆贞焦急地在一个偏僻宫室里等待阿碧安排。良久,阿碧悄悄地推门进来,“阖闾门那边的侍卫都认得我们,所以只能从前宫的端门走。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换上这套衣服,装成跟我爹上朝的亲随,趁待会儿入值的官员出宫时,跟他一起混出去。”
陆贞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刚才元寿也派人给我传了消息来,皇上果然已经被太后软禁了,她还派人拦截了皇上的圣旨,不让朝廷派援军去救殿下。”
阿碧着急地上前给陆贞穿好衣服,“那你马上就去!”
陆贞点了点头,“我要是被发现了,你就想法送信出去,虽然有些不够妥当,但要是万不得已,还是用得上的。”阿碧一径把陆贞推出了门,“我爹留着长须,脸上这个地方有一颗大痣,腰里总是佩着一条红色的玉带,你认清楚了。”
内宫门外,大臣们刚刚下朝,陆贞捧着一叠文书,小心地打量着附近的官员,接近了一个走得很慢的中年男人身边,“沈大人。”
那男人果然一脸不满地说:“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来得这么慢?”
陆贞也说着先前准备好的话,“大人,小的刚才一时腹痛……”
没想到沈悟觉见到了她的脸,心里吃了一惊,“怎么是你?阿碧她……”
陆贞看他认出了自己,连忙说:“事情紧急,沈大人,我们耽搁不起。”
沈悟觉脸色不快,甩了甩衣袖说:“跟我走吧。”
两人走到端门前,侍卫们正在检查大臣和他们亲随的腰牌,人群已经排成了长队,沈悟觉站到了末尾,却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连手本也忘拿了。”
他带着陆贞走远了,这才厉声道:“陆贞,我不知道你怎么能说动阿碧,逼她让我带你出宫。可我既然认出了你,就不敢担这个风险。你自己好自为之。”说完就扬长而去。
陆贞愣在了原地,但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落在了广场一旁放着的几顶轿子上。她趁四下无人,溜进了一座轿子里。果然没多久,轿子就被抬起往外走,陆贞这才松了一口气,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人一把抓住了脖子从轿箱下提出来摔在了一旁,“你是何人,竟敢混到这里来?”
她心里一慌,自己被人发现了!却感到那人用在自己脖子上的力气消失了,他愣愣看着她,“怎么是你?”
陆贞这才看清面前这人竟然是沈嘉彦,她咳嗽着说:“我忘了你也是二品。”
沈嘉彦正准备说话,轿夫已经问道:“大人,您还好吧?”
沈嘉彦连忙回答:“没事,不小心撞着了头。你们继续走吧。”
他看陆贞平复了气息,这才低声问她:“你想藏在轿子里混出宫去?”目光变得凌厉。
陆贞艰难地说:“我不是坏人。”刚才那一撞,她整个人差点就昏死过去,沈嘉彦本就是武将,又以为自己是刺客,下手哪里会轻?
沈嘉彦还没说话,又有侍卫在外面说话了,“沈将军,打扰了。”原来是快要出皇宫了,正要做检查,来不及多想,他就把陆贞塞回了轿箱里,自己又坐了上去,用官衣挡得严严实实的。侍卫已经掀开了轿帘,凑趣说:“倒是很少看到沈将军坐轿出宫。”
沈嘉彦一脸平静,“昨儿出宫打猎,伤了腿。”
轿子顺利被放行出去,沈嘉彦这才扶出了陆贞,问她:“你要去哪里?”
陆贞肯定地问:“北城,朱雀街。”
沈嘉彦立刻大声吩咐,“阿七,去朱雀街!”
两人挤在轿子里,陆贞尴尬地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嘉彦仍是淡淡的,“我相信你!”
他心里虽然激动,却没有表现出来,将陆贞送到了长公主门外,看她拿出一块玉佩后,果然进了长公主府,这才若有所失地走了。
陆贞却是十分焦急,虽然进了府,却听说长公主去了城外,只能在府里等她回来。这一等就等到日暮西山,才听到屋外有轿子进门的声音。
陆贞顾不了许多,奔出门来,果然见一顶轿子停在了门里,来不及多想,就跪倒在地,“奴婢有要事求见公主殿下!”
那轿子里的人掀开了门帘,两人面面相觑,都吃了一惊——那人,竟然是嘉敏!
嘉敏不悦地说:“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陆贞收声不语,管家从一旁走过来,对嘉敏说:“表小姐,这位姑娘是来见公主殿下的。”他转头对陆贞说:“公主殿下她刚传信过来,说今晚要在双福寺留宿,怕是回不来了。”
陆贞急了,“那你能马上安排人送我去吗?”
管家有点迟疑,“能是能,可是双福寺在西山那边,离这儿可有三十里啊。”
嘉敏看两人神神秘秘的,在旁边哼道:“你神神秘秘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陆贞却想到了她一直喜欢高湛,心念一动, “沈大人,我有件要紧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嘉敏不屑地说:“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哎,你离我这么近干吗?”
陆贞这时已经凑到了她耳边,“你想不想救太子殿下?”
两人回了房间,细细说了一遍,嘉敏果然心急,“那我马上送你去双福寺!”
陆贞却想到另外一个办法,“来不及了,多耽搁半天,太子殿下就多半天的危险!沈大人,我知道沈国公长年镇守平州,那儿离随州也不过三百多里。您是沈国公的掌上明珠,自然有办法马上通知您父亲。只要他悄悄派人到吴江镇把殿下救出,就算是立了大功了!”
嘉敏心中大喜,“那容易,我家养的有飞鸽,马上就能传信到平州!”
陆贞这才觉得自己稍微松了口气,“陆贞替太子殿下谢谢大人了!”
嘉敏听到她这句话,自己先上了心,“要是今天我没来这看公主表姐,或是表姐不在京城,你准备怎么办?”她心中暗想,你陆贞是什么人,凭什么替高湛来谢谢我?再想到两个人的恩怨,更加觉得气不打一处出。
陆贞呆住了,“那我会自己想法去平州。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见到殿下!”
嘉敏更是生气,坐回了椅子上,怒道:“好个多情的陆大人!可是现在,我偏偏不想给我爹写信了。”
陆贞大惊,“沈大人,人命关天,这时候你还开什么玩笑?”
嘉敏无所谓地说:“我不是开玩笑,就算救了殿下回来,我又有什么好处?得罪了太后不说,恐怕还会连累我爹。凭什么到时候你们俩双宿双飞,我却在一边受气?”
陆贞知道她的心结在自己这里,一咬牙,“沈大人,你误会了,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太子殿下。”
嘉敏却不相信她,“你骗谁啊?你要不喜欢他,能跑到这儿来吗?”
陆贞只能继续编织谎言,“我没有骗你。太子殿下虽然喜欢我,可我还没入宫的时候就早订过亲了。我今天做这些事,只是想报他的救命之恩……沈大人,你要是能救殿下回朝,就是立下了大功,皇上他肯定会下旨,成全你们这一对璧人的。”
嘉敏果然有所心动,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贞,陆贞又道:“只要殿下能够平安回宫,陆贞情愿终老宫中,绝不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嘉敏却慢悠悠地说:“我还是不信。”
陆贞举起手,“苍天在上,我陆贞此后与太子殿下再无任何男女之情,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沈大人,你现在可以写信了吧?”
嘉敏转了转眼珠,“不行,你不喜欢他,可他硬要找你怎么办?”
陆贞一呆,“最多他平安回朝之后,我出家为尼就是。”
嘉敏阴阴地笑着,“出家也不保险啊,俏尼姑会公子的事情戏文上多着呢。除非……”她笑着拿起了一旁香炉上的三支香,“除非你愿意把尼姑的戒疤烧在脸上。”
陆贞果然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嘉敏一步一步逼近,“表哥看上你,只不过是因为你这脸,只要你毁了容,他就算回了京,也不会喜欢你的。”
陆贞闭上了眼,“你敢对天发誓,我按你说的做了之后,就马上写信给沈国公?”
嘉敏眼看自己心愿即将达成,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殿下就是我的未来夫君,我怎么会不全心全意地救他?”
陆贞叹了口气,“好!你烙吧。”
嘉敏却停住了,“我可不想让表哥他恨我,记住,这戒疤,是你自己愿意烙的!”话里的意思清楚无误。
陆贞抢过她手里的香,狠狠心,想往脸上按去,却迟疑了。嘉敏着急地说:“烙啊,烙啊!怎么,你下不了手了?”陆贞只能咬牙把香往脸上按去。就在这时,一样东西飞了过来,刚好打在了陆贞的手上,她一哆嗦,香掉在了地上。
这个变故让两人一起回头,只见沈嘉彦站在门口,眼里都是不可置信,“你们在干什么?”
嘉敏惊道:“哥哥!”
沈嘉彦快步抢进屋里,对嘉敏怒目而视,“逼人毁容!嘉敏,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
嘉敏吓坏了,“我,我什么都没干,陆贞,你快跟我哥哥说啊,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自愿的。”
陆贞犹豫了一下,方道:“沈将军,你误会了。沈大人她并没有逼我毁容,她只是以为我是太后那边的奸细,想要审问我罢了。”
陆贞又说:“我偷偷出宫,就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求见长公主殿下。沈将军既然是沈大人的哥哥,想必一定也会对我的建议感兴趣!”
没几日,宫中上下就传出太子已死的消息,孝昭帝怒极攻心,顿时就晕了过去。
娄太后无可奈何,宣召了陆贞前去陪伴孝昭帝,陆贞这时已经得了消息,欢欣地走去看孝昭帝,低声对他说:“皇上,您别大声,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阿湛他平安无事,很快就要进京了。”
两人从昭阳殿走出来,一路看似亲密地绕着太液池散步。陆贞低声将经过向孝昭帝说完,孝昭帝愁云稍缓,笑着说:“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想出这种法子。”
陆贞冷静地说:“全靠沈将军他智勇双全,才能平安把阿湛救回来。”
孝昭帝又想起另一件事,“等阿湛回来,你们俩的误会也该澄清了,到时候,朕来做主,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把你……”
陆贞想起之前和嘉敏约好的事,心底划过一丝阴霾,对孝昭帝说:“皇上,这些话以后再说。现在阿湛还没有进京,您还得再装一装,才能瞒过太后娘娘。”
孝昭帝脸色也黯淡下来,“对,我光顾着欢喜了。”
他苦笑着,“我千算万算,没想到这次想害阿湛的人居然是母后。呵,这些年,我虽然知道娄家的人一直和阿湛作对,但没想到母后她竟然……”
陆贞不知道自己怎么劝慰才好,只能说:“皇上,子不言母之过。”
孝昭帝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说:“我现在才明白观音为什么那么恨她。”
陆贞叹了口气,“皇上,我虽然不知道以前你和贵妃娘娘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我还是得提醒您,您都快两个月没有见过她了。”
说到这里,孝昭帝语气里都是满满的苦涩,“开始是我不想见她,后来,是母后把她软禁在含光殿里。我其实早就不生她的气了,可是,那次的事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只要她肯来昭阳殿主动找我一次,我早就……”
陆贞劝着他,“皇上,骄傲的人,往往是最爱犯错的人。这些天,我老是问自己,要是上次阿湛走之前我能放下面子主动去跟他和好,那么这些天,我说不定也能少受一些罪。”想起两人以后再也不能和好了,心中满是伤感。
孝昭帝这才看出她一直强颜欢笑,不解地问:“阿贞,你不说我都没注意,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憔悴了?”
陆贞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我没事,只是皇上,你要真当我是朋友的话,就请听我一句劝——两个人,只要还在相爱,就别去计较谁先说对不起。”
一番话,说得孝昭帝如遭雷击,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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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0
第42章:观音
一大早,娄太后的心情就不大好。
先是听说了孝昭帝昨夜去含光殿留宿了,让她气不打一处来——演儿怎么就被萧观音那个狐狸精给迷得死死的呢,真是不争气!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腊梅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说太子高湛从随州回来了,正在太极殿和孝昭帝议事呢!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娄太后着急地往太极殿赶去,走近就已经听到高湛的声音,“臣弟幸不辱命,已经完成所有赈灾事务,随平二州流民之乱也已平定。后续事务,已交与沈国公及德州节度使处置。”
娄太后差点就要背过气,隔着珠帘,耳边听到孝昭帝在说:“很好,很好!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朕还以为,你至少三天过后才能到呢。你这次立下了大功,封赏之事,以后再说。朕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快回宫休养去吧。”
偏偏张相还附和着说:“太子殿下此次历险归来,当真是惊险至极!臣等听闻殿下失陷于随州,都是昼夜难安。不知殿下是如何脱险的?那些乱民敢犯上作乱,真是可恶至极,前些日子居然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殿下您已经……唉,真不知是何居心!”
高湛微笑着说:“我的确是差点死在随州,只不过,想杀我的人并不是乱民。”目光移向了珠帘一方,仿佛看进了娄太后的心里,她不由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孝昭帝咳嗽了一声,“张相,太子此次脱险,全赖沈国公救援有功,至于个中详情,还是以后再说吧。太子,你还是先回修文殿休养,待会儿会有人来探望你的。”他在“有人”上强调了一下,高湛心领神会,拜别了孝昭帝,先行回殿。
他回了修文殿,这才卸下防备,看着自己一身的伤——若是沈嘉彦来晚一点,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打发走了太医,这才叫来元禄和玉明给他敷药,没一会儿,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元禄心疼主子,连声说:“哎哟,玉明姐姐,您就不能轻着点?”
玉明立刻不敢动手了,“殿下,奴婢手笨,还是让太医们来吧。”
元禄皱着一张脸,“那可不成,殿下他好不容易才打发走那些太医,哼,现在这宫里,谁都不能信!”
高湛出声道:“你放下药,我自己来就行。”
玉明迟疑着说:“那哪儿成?”
高湛又接着说:“放下吧!”
元禄顿时醒悟了,拉着玉明就往外走,“姐姐,我们走吧,殿下他自己能行!咱们殿下,文武双全,英明神武,除了生孩子什么不会?换个药又算啥啊!走走走,咱们去把殿下卧房收拾干净了,他这回又打过仗见过血,床前得放个火盆,去去晦气……”
高湛没好气地看着元禄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地走了,这才把药粉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倒去,伤口一阵剧痛,让他差点晕了过去,眼前也是一片漆黑。就在这时,有个女子焦急的声音传来,“阿湛,你怎么啦?”
模模糊糊的,高湛看那人身影和阿贞无二,激动地上前一把搂住,“阿贞,你终于来了!”
高湛忘我地搂住心中的阿贞,怀里的女人的身体却渐渐僵硬,那人尖利地说:“高湛,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高湛心里一惊,连忙放手,却见面前那个带着嗔怒看着自己的女子,不是萧贵妃还能是谁?他大失所望,一把推开她,“你来这干什么?”
萧贵妃顿时面如寒霜,“你……你居然会把我当成她!高湛,你看清楚点,我是堂堂的南梁永世公主,不是陆贞那个水性杨花的贱婢!”她一听说高湛活着回来了就急忙赶回来探望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对自己的!
高湛冷冷地说:“住口!你嘴里放干净些!”
萧贵妃气愤不过,冷笑道:“呵,你那个陆贞倒是个干净人,可就是一知道你死了,立刻就和别人出双入对。这些天,高演天天宣她去昭阳殿伴驾,全后宫的人都看着他俩手拉手地在太液池边亲热……呵呵,高湛,你的阿贞,可还真是个贞洁烈女啊!”
高湛乍听此言,震惊不止,很快又愤怒道:“你用不着在这挑拨离间,阿贞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她绝对不会对不起我!萧观音,我走之前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间,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和你早就是陌路人了!”
萧贵妃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说着薄情话的人,是和自己曾经山盟海誓的那个男人,她愤愤地指着满墙的观音像,“不,你根本不可能忘了我!你骗不了我,你如果不是心里还念着我,怎么会一直收集这些观音像?这个,那个,哪一个不是照着我的样子做出来的?阿湛,从我十四岁起,你每一次出宫,都会带一尊观音像回来,这些年,这些观音像一个都没少,反而越来越多,你怎么解释?”她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么一个深爱自己的人会爱上了别人,他怎么可能不爱自己呢?他喜欢的女人,只不过长着和自己相似的模样而已。
高湛无力地说:“那只是一个习惯,它并不代表……”
萧贵妃却会不听进去,她扑进了高湛的怀里,哽咽着说:“我不管!即便你喜欢上别人,可你心里头,一定还有一个地方,是专门留给我的!阿湛,我知道陆贞只是我的替身,你那么喜欢她,只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我而已!”
高湛推开了她,“别再胡说了!”
没想到萧贵妃一个站立不稳,不偏不倚撞在架子上,架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观音像纷纷跌落。高湛在情急之下,一手扶住萧贵妃,一手飞身去接那些观音像,却不想忙乱之中,萧贵妃身上那件朱雀杨柳绯衣被带落在了地上。
萧贵妃伏在他的怀中甜蜜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一样,高演就算把天上的星都摘给我,我也是不屑一顾……”她这句话还没说完,眼神却僵住了,愣愣地看向窗外。顺着她的目光,高湛看到孝昭帝和陆贞两人并排站在窗外,此时正朝着赤裸着上半身的自己和只穿着一件内衫的萧贵妃看过来。
一片沉默。
孝昭帝痛苦的声音最先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高湛急着解释,“皇兄,你千万别误会……”
萧贵妃听出孝昭帝质疑自己的意思,一抬头,“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偷情吗?”
孝昭帝气得哆嗦着手指着昨夜还和自己甜甜蜜蜜的萧贵妃,“你!”
高湛看这样下去误会只能越来越深,怒视着萧贵妃,“你给我闭嘴!”
萧贵妃却满不在乎,“他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好了!高演,你不是在神佛面前发过誓,就算我想和阿湛在一起,你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吗?”
孝昭帝浑身一震,眼中尽是伤痛,半天才挥拳朝着柱子狠狠打了一拳,手上顿时鲜红一片。他呆呆地看着萧贵妃说:“很好,很好!朕到今天才知道,朕的一片真心,在你眼中,竟然毫无价值。”心痛万分,说话的时候,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大。枉费自己还苦心去讨好她,还送她那件衣裳,还期盼着能和她白头到老。
高湛急急道:“皇兄,你听我解释,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孝昭帝侧过头不看他,“朕什么都不想听,你的解释还是留给阿贞吧。”他一转身,让出自己身后一脸震惊的陆贞,陆贞咬着嘴唇,一跺脚就往外跑,高湛连忙追了出去,“阿贞,你听我说……”
屋子里,只剩下孝昭帝和萧观音两个人。
孝昭帝直直地看着她,眼神落在了地上那件被踩得不成样的绯衣上,萧观音看他半天不说话,直着脖子说:“你要觉得我犯了失贞之罪,下旨处死我就是,我绝无怨言!”
孝昭帝怒到极点,一把把她推到了墙边,一只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萧贵妃闭上了眼睛,“你动手啊!”
孝昭帝没有继续下去,只是恨恨道:“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认错的意思?”
萧贵妃睁开了眼睛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他,冷冷道:“我要是有什么错,还不都是你害的?”
孝昭帝加重了手里的力气,萧贵妃却半分讨饶的意思都没有,他终于放下了手,“你不过就是仗着朕喜欢你。”
只觉得心灰意冷,再也不想看她一眼,带着元福就往外走去。几道闪电先后亮过天际,紧跟着是轰隆隆的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高湛追上了踉踉跄跄走在前面的陆贞,“阿贞,你听我解释……”
陆贞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你放手。”
高湛一愣,抓住她的手不禁就松开了,陆贞看也不看他一眼,冒着大雨直直地往前走,高湛再也忍不住了,拉着她就往树下走,“阿贞,你要生气可以,但别拿自己身体出气!”
陆贞不理他,又走回了雨中。高湛追到她身边,举起自己随手拿起的外套帮她挡在了头上。陆贞转过头看他,只见雨水混着他的血水流遍了全身,心有不忍,开口问他:“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当初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萧贵妃?”
高湛喜出望外,“你误会了,我根本就不是……”
陆贞大声地说:“你只需要用一个字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高湛始终没有说话,就在这时,萧贵妃被王尚仪扶着走了过来,冷冷地在一旁说:“你一个身份不明的孤女,有什么资格质问当朝太子?”
高湛怒视回她,“你闭嘴!阿贞……”
陆贞却再也受不了刺激,大喊了一声,“够了!”她没有表情地看着高湛说:“太子殿下,陆贞虽然身份低微,但也不屑做别人的替身。看来,以前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高湛看她就要走,连忙去拦她,“阿贞,我之前虽然是有些那种想法,可是后来,我喜欢的始终是你!”
陆贞却记得那满眼的观音像,指着修文殿的方向,“那你为什么还要留着那些观音像?还和她那个样子……”
高湛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那些都是误会。你听我说……”
陆贞一把推开他,“够了,我不想听!”天正黑得厉害,她刚好按在了高湛的伤口上,高湛不禁闷哼了几声。陆贞正准备去检查他伤得怎么样了,萧贵妃却插了进来,推着她说:“滚开,阿湛,你怎么样了?”又扑到地上扶起高湛。陆贞再也看不下去了,哭着就往外跑。高湛看她跑远了,连忙起身要去追她,萧贵妃从他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袖,“阿湛,你别管她,你的伤势要紧!”
他心急如焚,眼看陆贞就要消失不见,伸手从自己腰间抽出宝剑,用力割断自己被萧贵妃拉住的衣袖,举起那另一半衣袖,一字一句地说:“萧观音,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对你敬而远之吗?因为你越来越自私,眼里只看到自己,却看不到别人对你的真情。这一次,你做得更绝,你成功地伤害了皇兄,伤害了阿贞,伤害了我。从今往后,我们割袍断义!我不认识你,也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他追了几步,却再也找不到陆贞的身影,元禄赶紧跟了上去,只见他身体摇摇晃晃着,几乎要晕倒在地。元禄伸手去扶他,却发现他浑身滚烫,不由得大叫:“太医呢?叫太医!”
另一边,在大雨中摔倒的陆贞被孝昭帝带回了昭阳殿,孝昭帝和她说出了三个人以前的恩怨,陆贞突然想起自己刚开始认识高湛时,两人曾进了一家古董店,他拿起观音像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由得心痛如割,“难怪他以前神志不清的时候老是拉着我的手叫观音,可怜我还以为他是在求菩萨保佑……难怪娄尚侍一看到我就想把我送进宫来,还老是要拉着我去拜见太后。呵,原来,你们通通都把我当成萧贵妃的影子!”
孝昭帝看她一脸黯淡,解释道:“不是这样的,阿贞,至少我现在绝没有把你当成别人。”
陆贞苦笑道:“我不是说你……只是,这场梦做得太久了,现在,到了我该醒的时候了。”她又笑了笑,缓缓地说:“很多次,他虽然看着我,但眼光却总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东西,以前我想不明白,现在我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皇上,你和我都是可怜人。”
孝昭帝听出她话里满是悲凉,只能想着法儿安慰她,“但是,阿湛现在肯定也是喜欢你的。”
陆贞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那又如何?皇上,求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些天,我不想再见到他。”
孝昭帝顿了顿,“你真的想清楚了?我都说了……”
陆贞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就算再喜欢我,我也不愿意当别人的替身,更何况……”她想起自己和沈嘉敏的约定,凄凉地笑着道,“前些天,为了救他,我曾经向沈嘉敏发过一个毒誓,如果他能平安归来,我今生今世都不能再和他有任何情感瓜葛。观音菩萨还是很灵验的,现在他都已经回来了,我也到了应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自己和他,大概就是有缘无分了。
高湛这一病,将养了一日,待到稍微好了一些,他就追去了青镜殿,丹娘却怎么也不让他进门,“对不起殿下,我不能放你进去。姐姐说,她这几天什么人都不想见。”
高湛去推她,“不行,我一定得进去,我不能让她再误会了。”
丹娘看他就要闯进去了,硬着头皮将陆贞教她的话说了出来,“姐姐特地要我告诉你,你和什么永世公主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如果你现在硬要闯进去,她会永远在你面前消失!”
高湛果然不动了,“什么……她怎么知道的?难道……皇兄!”他愣愣地转身走了,丹娘这才舒了一口气,走进陆贞的房间,“姐姐,殿下他已经走了。”
陆贞正在绣一件龙袍,听到这话,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
丹娘小心翼翼地说:“可是,你真的以后都不想见他了?刚才,他别提有多难过了。”
陆贞有点失神,最后肯定地说:“快刀斩乱麻,以后才省得麻烦,或许再过两天,沈司珍就会被册封为太子妃了。”
丹娘惊了,“什么?”
陆贞的手一哆嗦,针刺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将衣料染红了一片。丹娘赶紧上前看她情况,她叹了口气,“我没事,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
她拿起那件龙袍,“昨儿我把皇上的龙袍给弄坏了,本想着这两天重新做一件赔给他,没想到十多天不拿针线,手都生成这样了。”
丹娘担心她气郁在心,连忙说:“我这就去司衣司再给你拿几块料子来。”
陆贞叫住了她,“不用了,反正这上面也有红色的地方,我用别的线盖住就是。对了,这几天皇上准了我的假,你待会儿帮我给玲珑传个信,司里的事,就让她帮我先管着。”
丹娘哦了一声,担心地看了看,还是从她房间里走了出去。陆贞看她走了,眼圈立刻就红了,抱着那件龙袍,低低哭了起来。
高湛走进昭阳殿,只见到处是杯盘狼藉,孝昭帝一边喝着酒一边舞剑,他皱了皱眉,看向跟在自己身后阻止自己进去的元福,“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让皇兄喝酒?”
元福没拦住他,正愁眉苦脸着,“皇上一定要喝,这两天,他都是这个样子……”
孝昭帝看到高湛进来了,却没有搭理他,高湛沉默着看他舞剑,终于开口道:“皇兄,你为什么要告诉阿贞我们过去的事?”
孝昭帝停住了手,大声地说:“你还想瞒她多久?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高湛顿了顿,说:“可你这样做,不是把事情越变越复杂吗?昨天的事根本是一个误会。皇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观音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当时我正在裹伤,她就那么冲了进来,我没来得及避开……”
孝昭帝一剑劈向了桌角,“够了!朕不想听!”
高湛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赶紧说:“可皇兄你一定得知道,我早就不喜欢观音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孝昭帝怒道:“观音观音观音,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还口口声声叫着她的闺名?!”
高湛哑住了,环视满屋里扔得乱七八糟的酒瓶酒壶,缓缓地说:“皇兄,你喝多了!”
孝昭帝踉踉跄跄地走着,言语中满是失落,“朕没醉!朕心里清醒得很!你来这儿,不就是想看朕的笑话吗?你早就不喜欢观音了,可无论朕怎么对她好,她还是忘不了你!现在她连凤印都不想要了,只想着出宫,还要修什么佛,巴不得离朕越远越好! ”
高湛听他话里意思不太对劲,连忙说:“皇兄,你误会我了!”
孝昭帝却继续舞着剑,“朕知道,朕一向比不过你,就算被逼当了皇帝,也是什么事都对你言听计从。可这么多年了,你有把我当大哥吗?你干吗不把你的修文殿看好一点,别让她进去?”他没留神,踩在了一块碎瓷片上,脚下一滑,眼见就要摔倒。
高湛上前急道:“小心!”孝昭帝又一挥手道:“滚开,我不要你假惺惺的!”他没想过自己手上还有一把剑,这一挥手,剑立刻在高湛手臂上拉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孝昭帝顿时清醒了,吓得一身冷汗,抱住高湛说:“阿湛,你怎么样了?”
高湛咬着牙跪在了地上,手臂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孝昭帝懊悔不已,手忙脚乱地帮他止血,道:“我真是疯了,这种事怎么也能做得出来!元福,快传太医来!”
元福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正准备出去,高湛叫住了他,“等等,别去!”
孝昭帝不解,“你还在较什么劲?这么重的伤,得马上治才行!”
高湛说了自己的顾虑,“大哥,不可以,这件事要让外臣知道了,肯定会有不少风言风语!”
孝昭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羞愧地说:“我还是没你想得周全。”他拿起宝剑,割下一张床幔,“我先来帮你裹伤,元寿,你去找些金创药过来。”他帮高湛细细裹好了伤口,后悔不已地说:“我真该死,居然出手伤了你,还说了那么多胡话!”
高湛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大哥,你能对我说出真心话,我其实心里很高兴。”
孝昭帝一阵羞惭,“我实在是被观音气晕了头……”
高湛诚恳地看着他,“大哥,我们是亲兄弟,有些话,不用解释。”
孝昭帝更加觉得羞愧,“我明明知道你这次在随州蒙难就是被母后害的,我还……我实在是对不起你!”
高湛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只要你相信我真的跟贵妃娘娘没什么就好!”
孝昭帝赶紧点头,“我当然相信!”
高湛慢慢地说:“大哥,我的心里真的只有阿贞一个女子,就跟你的心里一直只有贵妃娘娘一样。而且,我从来没觉得你比不上我,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宽厚大度、温文尔雅的好大哥。这两年,你无论是治国还是练军,一点也不比父皇差。当初我没能继位,心里是有些不快活,可现在,我是心甘情愿地追随你、辅佐你,愿意帮你成为我们北齐的中兴之主。”
孝昭帝顿时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高湛又说:“可是大哥,我也需要你的帮忙。阿贞误会了我,可你是她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帮我跟她说清楚?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因为她长得像贵妃娘娘而对她有了好印象,可后来我却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别人的影子……是的,我也有错,我不应当因为留恋过去的回忆还保留着那些观音像,可是,那并不意味着我还爱着别人。在随州,我几次面临生死关头,每次我的眼前浮现的都是她的影子……大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虽然没有为阿贞做过一尊雕像,但她就在我的心里,和我一起跳动,和我一起悲伤,和我一起快活……”
孝昭帝微微点头,“我知道。其实,我之所以告诉阿贞那些往事,也是想让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发生在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往事,实在是造化弄人。可是她说她需要时间多想一想。而且,她之所以不想见你,好像还有一个原因。”
高湛疑惑地看向他。孝昭帝把陆贞对他说的话说出来,“为了能让沈国公救你回来,她好像跟沈嘉敏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你能平安脱险,她就立刻和你分手。”
高湛震惊了,“什么?”
孝昭帝烦心地说:“而且昨天晚上,我还收到皇姐寄来的一封密信,说是这次你能平安脱险,沈国公一家功不可没,沈嘉敏冒雨接你进京,更是生了重病。所以,皇姐也觉得,现在应该是你回报沈家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元福走进门,“皇上,殿下,长公主殿下进宫来了。”两人相视苦笑,知道长公主这次进宫,十有八九就和沈嘉敏有关。
从皇宫里出来,沈嘉敏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一直痛哭,沈嘉彦走进门,就看到满地都被扔得乱糟糟的,不悦地说:“光哭有什么用?”
嘉敏抬起头来,扑进他的怀里,“哥哥,殿下他欺负我,他被陆贞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他不想娶我……”她兴致勃勃进宫,却听到高湛拒绝了长公主提起的两人的婚事。
沈嘉彦拍着她的背,不动声色地说:“月华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放心,他不敢不娶你。”
嘉敏知道自己这个大哥最有本事,听他话里的意思自己有戏,哭声也就顿住了,挂着泪珠看着他。沈嘉彦淡淡地说:“这次我们沈家为了救他,已经在太后那里挂上了号。父亲为他还受了重伤,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有个表示。”
他哼了一声,“这个太子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太后的反扑很快就要来了,他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和沈家交恶,一点也不划算。”他不满地又对嘉敏说,“长公主接你来养病,你就得有个养病的样子,否则就辜负了我特意安排你淋的那场雨了。”
他将嘉敏扶到榻上,嘱咐道:“好好歇着,太子殿下来看你的时候,别跟他闹,要虚弱些、可怜些,让他心里歉疚,这样才会舍不得,放不下。”
嘉敏感动地说:“哥哥,你对我真好。”
沈嘉彦无奈地看着她,“我其实并不支持你做什么太子妃。但无论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妹妹,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你去拿到。但是嘉敏,你要有心理准备,就算你有朝一日夙愿达成,也还是有可能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
嘉敏咬着牙,“我不怕,只要成了亲,我天天对他好,肯定能感动他的。他现在想不通,只是因为那个陆贞,我……我真的想找人把她给……”
沈嘉彦皱着眉,“沈嘉敏,你是沈国公府的小姐,就得记着自己的身份!我们想要什么东西,只能正大光明地逼着别人接受我们的建议,但是害人的阴谋诡计,绝对不能去沾!”
嘉敏立刻被吓住,“我就是说说而已……”
沈嘉彦想了想,说:“你要那么恨她,我找个机会跟她好好谈一谈就是。我相信,她能从宫女做到女官,也一定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这话提醒了嘉敏,她想起那天哥哥为了维护陆贞,那么迫切。
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哥哥对她是不是有点意思?万一他们见了,自己可就没把握了,连忙堆起了笑容,“不用了,陆贞可是司衣司的人,平常都在内宫待着,哥哥你是个大男人,总不能老往内宫里跑吧。”
沈嘉彦盯着放在桌上的栀子花,若有所思,“哦?她也是司衣司的吗?”
阿碧在宫里和沈嘉敏告别以后,就匆匆回了司衣司,眼见着高湛为了陆贞拒绝了沈嘉敏的婚事,两人都是各怀心事,正好那个一直跟阿碧的小宫女回来给她禀报新的消息,“奴婢花了好大价钱才打听到,那天下大雨的时候……后来,皇上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在昭阳殿好几天不出门。青镜殿那边,也一直没让太子殿下进门。”
阿碧大感兴趣,“是吗?”她挥挥手,“你下去吧。”
自己在屋里想了又想,“难怪那天王尚仪一提起陆贞就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这时,她看到玲珑捧着什么匆匆从后院走了出去。
阿碧连忙叫住了她,“站住。”
玲珑施礼道:“沈大人。”
阿碧随口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玲珑回道:“这是陆大人亲手做的龙袍,吩咐我们把扣子钉好后再给皇上送过去。”
阿碧心念一动,“噢,这是陆大人亲手做的。”
玲珑有些紧张,“是的。”不知道这阿碧是什么意思,没想到阿碧只是翻看了一下就放过了她。
等玲珑走远后,阿碧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她笑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她收拾了自己的行头,信心百倍地往娄尚侍的房间走去——这次,可是逼死陆贞的天大机会了。
另一边,杜司仪正在静心院给陆贞上着课,“是故张皇后有言,身为女官,治宫之道,在于平,而不在于……陆贞,陆贞!”
她看到陆贞正在走神,一把抢过她的窗课,怒道:“陆贞,你不想听课就给我出去,别在这儿给我走神!”
陆贞醒转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师傅,这些天我实在是有些……”
杜司仪十分不满,“你跟皇上的事,这几天宫里传得到处都是,陆贞,你要是想当妃子皇后,尽管去昭阳殿献你的媚去,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陆贞慌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有点走神而已。”
杜司仪拆穿了她,“呵,前些天你来上课,眉梢眼角都是一股子桃花气,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陆贞愁眉苦脸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和皇上……”
杜司仪脸色大变,“你不会是看上了哪个内监,或者是和什么侍卫外官私通吧?你快给我交代清楚,我收你当徒弟,可不是想陪你玩什么红叶传诗的风流韵事!”
陆贞咬了咬牙,最终把自己和高湛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轻松不少,拿着眼看正在吹着气喝茶的杜司仪怎么说法。
杜司仪哼哼道:“原来如此,我也不知道是该夸你好呢,还是该骂你好。小小一个七品女官就敢游走在皇帝和太子之间,你也真是好本事。”
陆贞羞愧地低下了头,杜司仪说出了关键,“可这就能害得你心神不宁的?太子殿下刚回宫,身上还有伤,难道真能和萧贵妃有什么不清不楚?”
陆贞苦笑着又说:“其实那天听了皇上的解释,我也慢慢想开了。他们几个过去的事,毕竟是太复杂了……我心里虽然很不快活,可也不是不能理解。”
杜司仪就不明白了,“那你还在那儿长吁短叹做什么?快点去跟你的太子殿下和好吧,别白白便宜了沈家丫头。”
陆贞这才说了原因,“可是,我毕竟跟沈司珍发过毒誓,如果再和殿下在一起就会被天打雷劈……所以我才觉得,那天撞到他和萧贵妃衣衫不整,实在也是天意。”
杜司仪哈哈大笑起来,“胡说八道!你居然在意那些破玩意!老天在上,我杜衡今晚要吃不了五碗肉,立马就天打雷劈!元寿要是不喝三斤酒,马上就死无葬身之地!好了,誓发完了,我今晚是肯定不会吃肉的,你记得明天过来给我收尸啊。”
陆贞顿时啼笑皆非,“师傅!”
杜司仪一根手指戳到了陆贞的额头上,恨铁不成钢地说:“亏我教了你那么多治国治世的大道理,你居然还在这些小情小爱上纠缠不清!你回去给我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想跟别人争风吃醋抢太子呢,还是跟着我好好用功,早日升上你魂牵梦萦的六品!”
昭阳殿一角,高湛疲惫不堪地走了进去,孝昭帝急急迎上前问他:“怎么样了?”
高湛喘了口气,“我好不容易才说通了皇姐,让她多给我些时间处理这事。沈国公府的恩我会慢慢报,但这门亲事我一定不会结。这件事,还请皇兄帮我周全。”
孝昭帝点头道:“皇姐那边能说通就好,毕竟你是君,沈家是臣,哪有臣子立了功就逼着你娶亲的道理?对了,你的伤好些了吧?”
高湛淡淡地说:“没事,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孝昭帝越加羞愧,“你在随州受伤就是母后害的,我今天又……唉,刚才我审问了从随州押来的犯人,才知道母后她……不过你放心,就算这些天她一直称病在仁寿殿休养,这件事也不会这么算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他咬了咬牙,“出了这种事,我这个皇帝也没脸再当了。我看找个机会,就把皇位还给你吧。”
高湛连忙拒绝,“皇兄,太后是太后,你是你。她犯下的罪过,用不着你为她承担。早上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今后,我只愿意当个贤王,一心一意地辅佐你做个明君。至于皇位,我真的没有兴趣。”
孝昭帝迟疑地看着他,“可是……”
高湛坚定地说:“皇兄,我可以对着父皇的灵位发誓,这些话绝对不是违心之言。”
孝昭帝犹豫地说:“可是……阿湛,你能不能饶过我的母后?她毕竟是我的亲娘……”
高湛满是无奈,“皇兄,只怕一直不肯放过我的,是她。”
孝昭帝一下跪倒在地,“阿湛,算我求你了!”
高湛一下子惊呆了,连忙去扶孝昭帝,将他扶回了榻上。看他一直求饶地看着自己,高湛不忍心,才说:“太后的事……只要她以后不再针对于我,就听凭大哥你安排吧。”
孝昭帝喜道:“阿湛,谢谢!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他想坐起身来,身体却一直在发抖。
高湛赶紧扶他躺下,“大哥,你别着急。”
孝昭帝雄心万丈,“只是娄家在朝中势力很深,你要多给我一些时间。”
高湛点着头,“我相信你。大哥,你身子不好,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喝酒了。”他想了想,不忍地说,“大哥,恕我说句不应该的话,你和贵妃之间的事,这些年我也都看在眼里。她一直都是心比天高。前些天突然和我那个样子,其实多半也是因为我一时不察,把她当成了阿贞。她向来骄傲,又被我说了几句,就……其实,在我看来,她的心里,未必就一点也没有你,之所以把凤印交回,不过也是想让你担心罢了。”
孝昭帝一震,“是吗?”眼里燃起了希望,拉住高湛的手,说:“我也想劝你一句,我今晚去不了青镜殿,你最好也别着急去找阿贞。她是个倔犟的姑娘,什么事都有自己的判断,你越解释,她就越不愿意听,还不如让她自己先冷静几天,我再找个机会劝劝她,没准她就能想通了。”
两个人说着体己话,心中都更觉清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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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0
第43章:龙袍
含光殿,灯火通明。
萧贵妃正在听王尚仪汇报,有点担心地问:“什么?皇上他喝醉酒了?”
王尚仪低头道:“是。阮娘自作主张,像上次那样把凤印又交了回去,还添油加醋地说想要出宫修道。皇上听到了,当晚就喝得大醉,刚才太子殿下去劝他,还被皇上砍伤了。”
萧贵妃顿时站了起来,“阿湛他伤得怎么样?”
王尚仪看着她,“并无大碍,而且他和皇上也和好了。”她看萧贵妃又慢慢坐回身,小心问道:“要不要派人去修文殿探望?”
萧贵妃绝望地摇了摇头,“都割袍断义了,我还理他干吗?没死就不是什么大事。”
王尚仪试探性地说:“倒是皇上,身子本来就不好,前些天淋了雨,又喝了那么多的酒,难怪又叫了太医去昭阳殿。”萧贵妃心神不定地弹了几下琴,又愣愣地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往昭阳殿走去。
守在殿外的元福看到了她,连忙迎上。萧贵妃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出声,悄悄走进孝昭帝的房间,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又掏出自己的手绢,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定了定神,这才准备出去,转过头,却看见一幅揉皱了的观音画像挂在墙上,不禁眼眶湿润了。
走出房门,萧贵妃这才问元寿道:“喝了醒酒汤吗?太医说什么?”
元福恭敬答道:“喝了,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好,可是皇上喝了药,还觉得头痛。”
萧贵妃默然良久,从袖里摸出一包花草,“明早把这个东西泡给他喝,能解宿醉头痛。”
元福正要接过,虚掩的房门内突然传出一声梦呓,“观音,你别走……”
萧贵妃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她还是淡淡地说:“别告诉其他人我来过。”
孝昭帝这一觉睡到天大亮,元福看他醒了,过来服侍道:“皇上,不如进点早膳吧?”
孝昭帝揉着额头,“朕没胃口。”
元福端过一杯茶递上,“要不喝喝这个,听说能解头痛。”
孝昭帝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脸色却变了,“这个味道,朕怎么这么熟……”眼前顿时一亮,“这茶,是从哪儿来的?”
元福不自然地掩饰着,“太医院送来的啊。”
孝昭帝说:“胡说,这茶我以前喝过。当年郁皇后头痛的时候就老喝这种银丹草茶,说是南梁的秘方……等等,这茶以前就是观音送给她的,难道……”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元福,“这茶是观音送来的?”
元福迟疑着,“这……”
孝昭帝没好气,“说实话!”
元福这才说:“其实昨晚贵妃娘娘偷偷来看过您,这茶也是她留下的,只是,她再三警告奴才,不许奴才跟您说她来过……”
孝昭帝奇道:“为什么?”
元福委屈地说:“奴才哪里知道?”
孝昭帝凝眉想着,突然想起昨夜高湛和他说过的话,“贵妃性子好强,不是不喜欢你。”想到这种种都符合,不由得笑了,“元福,摆早膳,朕突然有些饿了。”
昭阳殿外,捧着龙袍正准备献上的玲珑被一个面生的小内监拦住了,“你是哪个宫的?怎么都不看路,就在昭阳殿里横冲直撞的?”
玲珑施礼道:“奴婢是司衣司的玲珑,奉了陆典饰的令,给皇上送龙袍过来。”
那小内监装模作样地说:“哦,我知道这事,元福公公吩咐过,交给我就成了。”
玲珑也不疑心,将龙袍交给了他,没多久那龙袍就到了娄尚侍手里,她转交给了阿碧,“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做一套一模一样的出来?”想起阿碧所说,陆贞这贱人竟然一直在欺骗自己,她本来就是和太子一伙的,却一直拿皇上压自己,不禁恨得牙痒痒。
阿碧胸有成竹,“我早就准备好了,四个人一起开工,一晚上就行!”
第二日清早,元福气急败坏地跑出来,“人都死到哪儿去了,皇上马上就要上朝了,怎么还没把龙袍送过来?”
之前那小内监抱着龙袍走过来,“来了来了,昨儿潮气大,事先准备好的那件龙袍吸了水,小的怕皇上穿着不舒服,就赶紧去换了件新的……”
元福也没细看,就赶紧给孝昭帝换上了。
这天早朝上,张相正在给孝昭帝汇报和南陈的合作事项,走近了孝昭帝,却大吃一惊,“陛下,您……您龙袍上的飞龙怎么只有四只爪?”
朝中顿时一片哗然。
孝昭帝先是一愣,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镇定地说:“哦,朕昨夜和太子同榻而眠,今早不小心穿错了他的衣服,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需如此议论?”
朝堂乱成一片,后宫里早就得了风声,王尚仪震怒地追到了司衣司,拍着桌子道:“陆贞在哪儿?沈碧在哪儿?大白天的,怎么都不在司衣司里?”
司衣司的人已经跪了一地,玲珑回禀道:“陆大人去了青镜殿,沈大人去了内侍局,奴婢已经让人去叫了。”
王尚仪气极,“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她居然还这么大的架子!”
阿碧刚从娄尚侍那里回来,此时匆匆进门,“大人息怒,下官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您一个交代。”
王尚仪将那件龙袍一丢,“还用查?这件龙袍是谁做的?”
阿碧故意啊了一声,却不说话,那个一直跟阿碧的小宫女绘声绘色地说:“尚仪大人,其实全司衣司的人都知道,皇上这件龙袍,是陆大人她自己亲手做的!”
她一语既出,陆贞一脸苍白,站在司衣司的门口。
王尚仪眯着眼睛看着她,“你还知道回来?”
陆贞没有回答她,拣起龙袍细细看了看,镇定地说:“大人,这件龙袍不是我做的。”
王尚仪笑了,“哦?那是谁做的?”
陆贞仍是不急不躁,“大人,我并没有狡辩,这件龙袍的确不是我做的。我那件龙袍在这个地方被我不小心染了一小块血。可我当时不想浪费那么好的料子,就用红色的丝线又在上面绣了一层,把血迹盖住了。”
她取出针线,将那地方的线挑开,果然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可是大人请看,这件龙袍上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血迹。所以这件事情明显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
王尚仪哼了一声,“你倒会推卸责任。”
阿碧脸色顿变,偏王尚仪在这时问她:“阿碧,这些天司衣司都是你在负责,那天龙袍也是从司衣司里送出去的。你来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阿碧连忙说:“大人,这件龙袍确实没别人动过,陆大人亲手绣好后,就交给她的贴身宫女玲珑拿去缀扣子了,司里别的人都没经过手。”
玲珑当即跪下,“尚仪大人,可我记得,原来的龙袍上的确是五爪金龙!”
王尚仪皱眉不看她,“你是陆贞心腹,你的话,根本不算数。”
阿碧心中一喜,添油加醋道:“对啊,而且这龙袍上的凤尾绣针法,明明是陆大人的独门绝技。”
陆贞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事和她脱不了关系,冷静地说:“尚仪大人,这凤尾绣针法我教过司里很多宫女,不少人都会。我的女红一向不算很好,这凤尾绣针法本来也是我入宫以后学会的,可谈不上什么独门。”
王尚仪只冷冷地说:“本座只看证据,陆贞,如果没有别人可以证明这件龙袍不是出自你的手,本座就必须秉公处理。”
陆贞看她不分青红皂白,“这件龙袍要真是我绣的,当时交去昭阳殿的时候,那儿的内监肯定就能看出问题。大人何不找来当时的内监查问,还下官一个清白!”
王尚仪很不耐烦,“内监的事我可管不着,我只知道现在人人都指认,说这件龙袍是你绣的!”这女人朝三暮四,前面勾搭了太子,后面又给皇上献殷勤,害得贵妃那么伤心,现在活该她倒霉。
陆贞极是气愤,“大人,您不能只凭一面之词就定了我的罪!”
王尚仪冷笑着说:“只要别人能证明你的无辜,本座自会还你清白!”
局面僵持在那里,没想到,这时沈嘉敏的声音响起,“我可以作证!”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人人都知道,沈大人和陆大人那可是死对头,今儿风从哪里吹了,沈大人竟然会来帮陆贞作证!
王尚仪莫名其妙,“沈司珍,你又来蹚什么浑水?”
沈嘉敏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管啊,可是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身为六品司珍,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啊。”她走近几步,拿起那件龙袍看了看,“果然是这样。”
她又笑着对王尚仪说:“我们那儿的琳琅刚才刚好往昭阳殿送东西,正好就瞧见了皇上穿的那件龙袍。她当时还奇怪呢,说上面镶的珍珠怎么不对,现在我一看,果然如此。大人你看,这龙眼上的珍珠,全是普通的白色,可是,换龙袍的人可能不知道,这次我们司宝司送给陆大人做材料的却是新近才献上来的淡金色珍珠。我想,肯定是有人调了包,故意陷害陆典饰。”
陆贞睁大了眼睛,完全想不通沈嘉敏为什么会帮自己,倒是玲珑见事快,立刻就说:“尚仪大人,沈司珍向来和我们陆大人井水不犯河水,您总不会还以为她是在故意帮陆大人说话吧。”
王尚仪瞪着沈嘉敏,好半天才缓过劲,恨恨道:“好,陆贞,既然有人帮你作证,那我姑且相信这件龙袍是被别人调了包。”
她话音一转,“不过,你是司衣司的最高女官,出了这种大错,失察之责在所难免,更何况,你还亲口承认竟把用血污过的龙袍送给皇上穿!”顿了顿,重重地说,“我知道你上头有人,削了你官,只怕马上就又能起复,不过,作为内侍局的首领,我却可以停你的职。陆贞,从今天起,你就不用来司衣司工作了,这儿的事全部交给沈碧管理,你就好好回去慢慢反省吧。”
人群渐渐散了,陆贞留恋地看着自己的书案,把自己的笔一支一支插好,玲珑在她身后说道:“大人,这件事八成又是沈掌裳的手笔。”
陆贞心里通透,“除了她还有谁?当初她和我联手救太子,不过是暂时联合,都怪我一时松懈,忘了她还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
玲珑提议说:“要不,我们告诉太子殿下去?”
陆贞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也没什么证据,反正她也没有真正害到我,就当是报了她之前的恩情吧。”
玲珑又说:“我不会留在司衣司服侍她的,大人,我跟你一起走。”
陆贞劝她道:“你又没被停职,何必呢?”
玲珑坚定地说:“连尚仪大人都说我是你的心腹了,你不在,我留在司里又有什么意思?”
陆贞笑了,“你当真想好了?我这一停职可能是半年一年,跟着我或许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玲珑看着她,“大人,我已经是一等宫女了,还能升到哪儿去?再说,自从我来到司衣司那天开始,我就已经下定决心,除非大人你赶我走,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陆贞心里一阵感动,收拾好了东西放回青镜殿,这才去昭阳殿见皇上,郑重地施了一个礼,方道:“多谢皇上相信微臣。”
孝昭帝看她穿得一身素,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再说,就算那件龙袍是你做的,那又如何?要不要朕给内侍局下旨,让你官复原职? ”
陆贞笑着说:“可别了,停职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还可以好好歇歇。过两天一忙起来,尚仪大人就又会想起我了。再说,皇上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这会儿复我的职,不是伤了王尚仪和贵妃娘娘的面子吗?”
孝昭帝知道她说得在理,有点尴尬,“对了,那天的事情真的是一个误会,你能不能别放在心上,再给阿湛一个解释的机会?”
陆贞点着头,“好呀,我本来今天就想去修文殿找他的。”
孝昭帝没想到陆贞想通了,很是高兴,“是吗?你不生他气了?”
陆贞缓缓地说:“说实话,还有点,不过不管怎么生气,总得给别人一个解释的机会,要不然我不就成了王尚仪那样的人了?替身也好,真身也好,我只想听他亲口告诉我真相。”
孝昭帝赶紧说:“我跟你保证,阿湛绝没有把你当成别人,只是有些事,他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
陆贞看他这么为高湛担心,不禁笑了,“皇上,我瞧着那天您还挺生他气的,怎么今天又一门心思帮他说话了?”
孝昭帝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都是至亲至爱的人,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再说,我也是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他看着桌上那杯银丹草茶,“有些人,虽然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可未必就真的想伤害你。她只是自己也没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要你愿意包容她,多给她一些时间和机会,就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圆的那一天。”
说完,他端起茶畅饮了一口,“清甘绵长,真是好茶。”
陆贞离开昭阳殿后,带着丹娘向修文殿走去,到修文殿门口却开始犹豫了,丹娘看陆贞站在门口不动了,说道:“姐姐,要不然我先帮你去找元禄?”
陆贞还没答话,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宫女探头探脑看过来,正是芳华。芳华看了陆贞一眼,“哟,这不是陆大人吗?”
陆贞正在疑惑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耳边已经听到嘉敏的笑声,“太子表哥,你看我这双靴子漂亮吗?”高湛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不错,你的眼光很好。”
陆贞只觉心中一阵苦涩,芳华笑着说:“大人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只怕现在是有点不巧了,殿下正准备带着我们小姐出宫去长公主府上呢,奴婢就是去安排车驾的。噢,要是有要事的话,我帮您通传一声?”
陆贞勉强说道:“不用了,我只是路过而已。”带着丹娘先回了青镜殿。
一进庭院里,丹娘气愤地嚷嚷着,“我这就去找元禄问个明白!什么嘛,一会儿又过来赔礼道歉,一会儿又和沈嘉敏在那儿卿卿我我……”
陆贞喝止她,“别去。”
丹娘不服气地说:“难道姐姐你就真的不管他们?”
陆贞尽量平静地说:“他能回宫,沈嘉敏帮了大忙,说不定,他们只是……”她说着说着,自己先说不下去了。丹娘心疼地说:“姐姐,你看看你自己,眼圈都红了!”
陆贞强撑着,“谁说的,只不过风有些大而已。你别告诉元禄我们去过修文殿。他要是真心想和我和好,总会主动来找我的。”
丹娘还是不甘心,“可是……”
陆贞挥了挥手,“好了,他们出宫,我也出宫去。皇上知道我被停了职,特地给我安排了一个差事。他想让我去考察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由朝廷出面建一座官窑,以后宫里的瓷器就不用全从南陈买了。这件事要是成了,我的复职就有了着落……对了,你想吃什么,我给带回来。”丹娘看她一心一意转移着话题,也配合着说:“我也要去!”
陆贞顿了顿,“这次可不成,你还得看着家呢,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万一……”
丹娘心领神会,“放心吧姐姐,要是殿下来了,我肯定马上帮你留住他!”
陆贞带着玲珑出了宫门,先是去了李守备家门外站了一会儿,看到陆珠形容消瘦地被丫鬟扶进了门,不由得心跳了几跳,想上前一步,还是止住了,头也不回地和玲珑去了附近的一家馄饨摊前坐下。
老板娘热情地上前招呼两个人,陆贞忍不住问道:“大婶,我以前来的时候,这府上不还挂着守备府的灯笼吗?怎么现在只剩李府两个字了?”
老板娘不屑地说:“嗨,还不是李家二少奶奶娘家阴德不好,拖累婆家也丢了官嘛。”
陆贞做出一副有兴趣的样子,“这是怎么说的?”
那老板娘立刻神神秘秘地说:“姑娘有所不知,这李家二公子原本要娶的夫人,是现在这位二少奶奶的亲姐姐,可这二少奶奶的亲娘赵夫人,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倒把妹妹嫁了过来。只是这二少奶奶命不好,刚一嫁过来,公爹和夫君就都被贬了官,进门快一年了,肚子里连个音信也没有,李二公子又另纳了两房小妾,她整天像熬油灯一样熬着,没多久就瘦得不成样子了。”
陆贞心里不平,“这么不像话,我记得这二少奶奶的娘家也是家大业大,怎么就没人来管管?”
那老板娘哼了一声,“怎么管?赵夫人现在也是乱得火烧眉毛呢。姑娘您不知道,当年那位被退婚的陆家大小姐,原来不是赵夫人亲生的……”
玲珑乍闻陆家二字,诧异地看了陆贞一眼。那老板娘依然绘声绘色地说:“你说那七十岁的老头子怎么能嫁?那姑娘是个烈性子,出嫁那天逃了婚不说,后来又不知道怎么一言不合就砍了人。哎哟,你不知道,那会儿海捕文书贴得满城都是,陆家的人天天都是低着头走路!偏偏有个多嘴的人看到了文书,就跑去告诉了苦主。结果那人是个流氓,直接打上门去,要死要活的,不知讹了赵夫人多少钱财,到现在还没个头呢。”
玲珑看陆贞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于是知情识趣地摸出半吊钱递给老板娘,说:“老板娘,你的故事讲得挺有趣的,这是赏钱。”
又讲了八卦,还有钱拿,老板娘十分高兴,一屁股坐了下来,“嗨,这都是街坊邻居的闲话,小姐你们想听,我就再多讲点!”她坐在陆贞的旁边,有鼻子有眼的,“那李家同意娶二少奶奶,还不是因为陆家有钱?可自从陆老爷一死,那赵夫人是个糊涂的,天天只叫自己兄弟管事,生意做不好,又被敲诈了那么多钱,那家底没多久就被啃得差不多了。李家一看这亲家败落了,自然不会对二少奶奶有什么好脸色。我听说,最近他们家夫人正借口二少奶奶生不出孩子,思量着想休妻呢。”
陆贞脸色不大好看,“那陆大小姐的事呢,最后怎么了结的?”
老板娘不在乎地说:“那苦主扒了那么多钱走还嫌不够,听说最后是由官府出面,和陆府签了切结书,才把这事给了了。唉,听说那位大小姐也是个能干人,可怜的,才十七八岁,这么久没回来,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呢……”
听完了闲话,陆贞带着玲珑先去商铺买东西,“这件,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全都给我包起来,再拿一副全套的赤金首饰头面来。还有,你这有红珊瑚的珠链吗?”
那伙计打量着面前两人,衣着华贵,这可是大客人来了,兴奋地冲进内堂,“掌柜的,咱们这儿来贵客了!”
四下无人,陆贞看着面无表情的玲珑说:“那个逃了婚的陆家大小姐,就是我。”
玲珑恭谨地说:“那大人,您是不是想让我把这份重礼直接送到李府上去?”陆贞看着她笑了,“你果然聪明。”
她看着玲珑拿着宫里的腰牌,被管家小心翼翼地迎进门,这才放下心来,有那串红珊瑚手链和自己教玲珑说的话,陆珠一定会知道来人是谁,有宫里人做靠山,谅小小的李家再也不敢欺负自己的妹妹。
她愣愣地想着心事,随意走在街上,又看到当初自己和高湛一起买过东西的瓷器店,不禁站住了,连身后的马蹄声都没听到。眼见那马就要撞到她,骑马的人却反应得快,一把拉住了马缰跳下马来,扶起差点吓得摔倒在地的陆贞,愣住了,“怎么是你?”
这人正是沈嘉彦!陆贞先是吃惊,很快又平静下来,“沈将军,又见面了。”
这时有别的马车也经过街上,沈嘉彦拉着陆贞站到了旁边,看陆贞不在意地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尘,他一阵内疚,“玲珑,你没事吧?”不知怎的,再看到她,他心里觉得特别欢喜。
陆贞摇摇头,“放心吧,比这惊险多的场面我也碰到过。”
沈嘉彦有点疑惑,但巧妙地换了个话题,“你这次又是藏在谁的轿子里出的宫?”
陆贞一下就笑了,“什么呀,这次我可是拿了腰牌,正大光明地出来办事的。”
笑容如同阳光一般灿烂,看得沈嘉彦目不转睛,不由自主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没戴栀子花?”
陆贞一愣,“嗯,你说什么?”
沈嘉彦这才回过神,掩饰地说:“没什么,刚才我差点伤到了你,要不然,我请你去哪里吃餐饭,就算是赔礼了?”他眼里满是殷切。
陆贞有些犹豫,沈嘉彦的神色顿时黯淡下去,“如果你有事,那就改天再说。”
陆贞心有不忍,“不,我没什么事情,只是现在不饿而已。嗯,那边有个很不错的牡丹园子,要不,我们俩一起去看看那株刚得过皇上夸奖的牡丹?”
沈嘉彦立时喜笑颜开,“那好,你喜欢,我就陪你去。”
牡丹园里游人如织,处处都是娇艳的牡丹,两人行在其中,却不知说什么好,一时皆是沉默,反而更尴尬了。恰好这时有老妇人的声音传来,“卖花啊,卖花啊。”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老人挎着篮子,里面摆满了各种花。沈嘉彦走了过去,“这些栀子花,我都要了。”他拿好了花,递给了陆贞,“送给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栀子花非常配你。”
陆贞有点不好意思,又不忍拒绝,低低说道:“谢谢了。”
说完一句,看向远处那老婆婆,陆贞抬脚赶上了她,两人交谈了几句,就看到那老婆婆面露喜色,千恩万谢地走了。沈嘉彦看她提着满篮子的花走回,惊道:“这些花,你都喜欢?”
陆贞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天气这么热,那位婆婆的年纪又大了,我把它们全买下来,她今天就能歇息一天。”
沈嘉彦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花篮,放到了一边,“既然不喜欢,那就送给别人吧。”他眼底流出一丝欣赏。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两人竟然同时开了口,沈嘉彦说:“今天你出宫,又是为皇上办事?”一旁的陆贞也发出疑问,“听说沈司珍……”
两人顿时又都住了口,沈嘉彦微笑地看着她,“你先说。”
陆贞心情复杂地问道:“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沈司珍好像心情不错?”
沈嘉彦点了点头,“是啊,你也知道了?她的婚事马上就近了。”陆贞从他口里得到消息,只觉得自己心都碎了,呆立在原地。偏偏这时有喝醉的男人摇摇晃晃地朝这方向走来,酒壶里的酒眼看就要洒在陆贞的身上,沈嘉彦敏捷地搂着陆贞的肩膀站到了一边,然后连忙放开了手。陆贞没有注意他脸微微一红,低声说:“你又救我了一次。”
沈嘉彦尴尬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其实我妹妹的性格并不适合做太子妃,你在宫里一定也听说过,太子殿下喜欢的,是你们司衣司一个姓陆的女官。”
陆贞听她说到了自己,心情更是复杂,说道:“哦,是吗?”
沈嘉彦说道:“我这个妹妹,天真有余,可爱不足。如果不是我娘坚持,我还真不愿意让她嫁进宫去。唉,你们那个陆大人心机深沉,诡计多端,又很会讨人欢心,以后八成也会嫁给太子做侍妾,只怕到时候受罪的还是我妹妹。”
陆贞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人,沉吟许久,方道:“沈将军,我们陆大人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沈嘉彦有点歉疚,“实在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说她的坏话,只是我妹妹和她身边服侍的人都经常这么对我说。我今天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在你面前议论起别人的是非来了。”
陆贞看他一番话说得实诚,忙说:“这也没什么,你也是关心妹妹。至于那些流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慢慢地也就散了。”
沈嘉彦有点意外,盯着她道:“你说话做事倒还真是与众不同。我见过的女子也算多了,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爽快的人。”
陆贞哈哈一笑,“那是因为我爹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大。”心想,你没想到你口中夸奖的人,正是你刚刚说的恶毒的女人。
沈嘉彦不相信陆贞,“别开玩笑了,难道你还会爬树、射箭、骑马不成?”
陆贞却认真了,“射箭倒不会,不过骑马还成。”
沈嘉彦顺势说:“我在城外还有养着几匹不错的马,你有兴趣去看一看吗?”
陆贞习惯性地说:“算了,改天吧。”看沈嘉彦有点失望,又说,“如果那些马的汗是红的,我倒有点兴趣。”
沈嘉彦信心满满地笑了,“看来你还真是懂行的人,很不巧,我那些马正好就是西域来的汗血马。”
两人到了郊外,比赛起来,最终结果也不出人意料,沈嘉彦赢了。他看着一旁跟上的陆贞,笑道:“我是军人,当然得鞍马娴熟,倒是你,能骑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而且……”上下打量着陆贞,“你这样骑马,果然是被当男孩子养大的。”
陆贞心情好了不少,也笑着说:“那当然。”她学着男人的样子抱了抱拳,“沈大哥,见教了。”
沈嘉彦哈哈大笑,“承让,承让……可我该怎么叫你,玲珑贤弟?”
两人相视而笑,只觉得有说不出的默契。陆贞抬起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看到自己一手的红色,不愧是汗血宝马。她喜道:“多谢你今天带我出来跑马,我很高兴。”
没想到沈嘉彦也说:“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待在一起,我总是特别的开心。”
陆贞有点讶异,看他一脸坦荡,委婉地说:“你的性格,还真和沈司珍有些不同。”
沈嘉彦微微一笑,“你是说她娇纵无知吧,我这个妹妹从小养在外祖家里,是有些无法无天,不过不管怎样,她都是我妹妹……”
陆贞叹道:“沈司珍有你这样的好哥哥,倒也是一件幸事。”
沈嘉彦连忙说:“你不必羡慕她,我可从来没有陪她骑过马。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倒是可以常陪你来。”
陆贞回避着他灼热的眼光,“我在宫里做事,哪有那么方便出来?还是趁这几天天气好,我们再多跑一阵吧。”
就在这时,传来嘉敏的声音,“大哥,大哥,是我!”
沈嘉彦顺着声音看去,“嘉敏,她怎么在这里?”
陆贞这时也看到嘉敏和高湛在一起骑着马,心中一酸,他们果然是在一起了。她不想被他们看到,反手戴上了自己的纱帽,对沈嘉彦说:“我不方便在这儿,能先走一步吗?”
沈嘉彦回过神,“也是,你是奉皇命出宫的,当然越少人看到越好。这样吧,你自己骑回城里去,把马交给沈府的门房就行。”
陆贞匆匆和他告别,“好,沈兄,今日多谢了,咱们就此别过。”正准备拍马就走,沈嘉彦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留恋不舍地说:“玲珑,以后你还能出宫来吗?”
陆贞等着要走,没法和他细说,只能胡乱点着头,“有机会我就会出来的。”
沈嘉彦这才放开手,“好,每个月初一十五,我都会在这里跑马,记住,我等你。”他看了陆贞一眼,这才拍马朝着嘉敏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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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1:00
第44章:冰释
目送陆贞离去,沈嘉彦这才轻轻夹了一下马腹,往高湛和沈嘉敏的方向奔去。
那一边,高湛和沈嘉敏见到沈嘉彦过来,便驱马迎头赶上来。
此刻的沈嘉敏神色极为兴奋,娇嫩的双颊被红晕染了一大片,似桃花般艳丽,可惜的是太子殿下却对眼前的美景并无丝毫留意,目光游离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面前的一切,沈嘉彦在心里头微微叹了口气,想着妹妹日后若真的心愿得以实现,也不知是否会后悔如今的决定。可是看到沈嘉敏幸福的眼神,沈嘉彦终究还是将这一丝担忧压到了心底。
沈嘉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在替她担忧,此刻的沈嘉敏整个心思全都落在了高湛的身上,依然未从方才的欢喜中恢复过来。
直到听见沈嘉彦的马蹄声,她才扭过头,见到沈嘉彦已经勒紧了缰绳,胯下的汗血宝马正稳稳地立在桥中央,静静地看着她。
沈嘉敏嫣然一笑,想起方才远远看到的情形,那女子虽然瞧不清面目,但是那身段看起来却是甚好,加之先头还好好地与哥哥并驾齐驱,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却匆匆离开,让沈嘉敏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若不是因为女儿家的害羞,如何会突然离开呢?
当下,沈嘉敏便忍不住取笑道:“大哥,刚才和你一起骑马的是哪位佳人啊?我还看见你拉着她的手呢,嘻嘻,不会是我未来嫂子吧?”
沈嘉彦却没有回应,只是收起了自己散落的思绪,又回复往日的冷然,翻身下马,朝高湛行礼说道:“参见太子殿下!”
高湛朝他略略抬了一下手掌,顺口问道:“嘉彦,你也来骑马?”
沈嘉彦站直了身体,点了点头,看了看眼角眉梢尽是桃色的沈嘉敏,便又肃起脸,“殿下,微臣正有事想向你禀报。”
闻言,高湛微觉诧异,他与沈嘉彦因着长公主这层关系自小便熟悉,沈嘉彦虽然对他一直恭敬,但却不是眼下这样客套,“嘉彦,我向来把你当兄弟一般,你不用如此客气。”
“殿下,我想谈的是公事。”沈嘉彦这一番话其实是说给沈嘉敏听的,可是见到妹妹依然没有离开的样子,便顺口接着道:“徐元帅前日来信,说西魏那边又有新的动静。安西王想趁着秋收来我们北齐抢一批粮草。殿下觉得我们是否有必要联络一下契胡可汗……”
沈嘉敏一听哥哥说的这些话,立时觉得无趣之至,丢了一句话,“你们又在这说这些,真不好玩。我去那边摘花去。”便自顾拍马奔向对面的花海,很快,那一身娇艳的衣裳就与之融为一体。
沈嘉彦目送着妹妹远去,再回头,却见到高湛早已经将视线投向了他处,心里头又为妹妹捏了一把汗,于是,也就更加确定接下来的话必须要问出口了。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问道:“殿下,你准备什么时候向我们沈国公府提亲?”
其实,沈嘉彦的这一句话,高湛早就料到他会问出口,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快。他凝视着沈嘉彦,无奈问道:“你就那么希望嘉敏嫁给我?”
沈嘉彦早已经从高湛的无奈中听出了他的意思,倘若是换了其他事情,他必然也不会太过强求,更何况对方还是太子殿下,可是这一件事却不同,如今的天子虽然正壮年,但是宫里的人早已经清楚他体弱多病,可能时日不多。一旦高湛登基,那么沈家立时成为皇亲国戚,而且……而且沈家这次也的确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甚至得罪了娄太后,倘若再不与高湛联手,那么沈家必然会有大劫。
一念及此,沈嘉彦随即抬头,看着高湛,清晰而明白地说:“她是我最心爱的妹妹,她的心愿,我自然要帮她达成。”
他的眼神坚定不移,高湛凝视着他,终于叹了口气,“嘉彦,这件事容我从长计议。”
闻言,沈嘉彦却是没有再发一言,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一个事实——高湛所言的从长计议,恐怕不一定会是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又该怎么办呢?
沈嘉彦陷入沉思之中,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妹妹的脸上……
日头渐渐毒辣,他们也没有再做太久的逗留,很快就离开。
高湛一回到修文殿,元禄就赶紧伺候他更衣,汗水湿了里面的衫子,宫女们忙将日常的便服送过来。高湛由着下人们动手,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沈嘉彦今日的话已经非常明显,可是他也知道,就算沈家今次立下如此大的功劳,自己也绝对不可能纳沈嘉敏为太子妃的。有些东西可以迁就,可以忍受,唯独感情是绝对无法欺骗的。
想到了“欺骗”二字,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便浮现出陆贞的面容,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才可以做到两全其美呢?
正想着,忽然间听到玉明在外传报,“殿下,司衣司沈大人求见。”
司衣司沈大人?高湛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对方所指的是哪一个人,随即心中一喜,莫不是阿贞有信传来?
思及此,他立即扬手,一旁的元禄一见,忙先一步上前将房门打开。高湛迈着大步踏出房门。
远远就见到阿碧的身影立在树下,一听到脚步声,她立即转过头,朝高湛行礼道:“叩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高湛立即应道。
阿碧听着高湛温和的声音,脸颊有些发烫,心跳不自觉地快了几拍。她微微站直了身体,悄悄深吸了一口气,才柔声说道:“殿下,我今天才知道家父在您的举荐下封了爵,阿碧实在是感激不尽……”
高湛听到她说的是不相干的事,心下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和颜悦色应道:“你全力救我脱险,这是你应得的。过些天,内侍局只怕也会升你的官呢。”
这温和的嗓音仿佛给了阿碧莫大的勇气,她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娇羞地说道:“殿下,我不想升官,我只想做你的……”话说到此,她的脸颊已经布满了红晕,顿了顿,便又勇敢地抬起头,激动地看着高湛说道:“殿下,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
涨红了的脸颊,充满倾慕的眼神,还有急促不安的呼吸声,那是高湛再熟悉不过的了。年少的时候,也曾经有少女便是这般模样看着他,而后道出那些令他为难的言辞来,如今这阿碧,俨然就是另一个翻版。
他的心一动,立即转身,背对着她,声音在刹那间变冷,“阿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还是别说的好。”
闻言,阿碧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论才貌智慧,阿碧自信不输于陆贞,她以为自己和陆贞唯一差的地方就是陆贞比她早一步遇见了他。她原本以为,他与陆贞此刻早已经没有希望,没想到……
她怔怔立在原地,无力动弹,只听高湛用冰冷的声音继续道:“你记住,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阿贞的好姐妹而已。”
阿碧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犹自不甘心地说:“殿下,你和她不是已经分开了吗?”
“阿贞……”高湛惊愕地回身看向她,“她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阿贞!阿贞!为什么他的口中永远都离不了这个名字?阿碧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力拉着他的衣角,早已忘了尊卑之分,只是紧紧地拉着,不甘心地说着:“殿下,她一点都不体谅你,你就别念着她啦!就让阿碧服侍你好不好?我一定不会顶撞你的,阿碧会敬你,爱你……”
终究还是将不该说的说出来了。高湛脸色一变,甩开她的纠缠,厉声道:“住口!我和她怎么样,不关你的事。阿碧,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现在可以走了,别让我讨厌你。”
阿碧被这股力道扫了一下,踉跄着退了一步,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此刻的高湛面色肃然,哪里有素日的温和,她蓦然想起他的身份,再想起方才自己的造次,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她后怕地垂下头。
高湛看着阿碧瑟瑟发抖的身体,无奈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阿碧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告退,踉踉跄跄地离开修文殿,可是恨意却再度加深了,陆贞,都是你,自入宫以来你就处处与我作对,现如今还带给我这般屈辱,我一定会将我所有的痛苦偿还给你,加倍偿还!
高湛也不再多做逗留,转身回到房内。经过阿碧这么一折腾,更令他下了决心,一定要将沈家的亲事尽早处理——沈嘉敏看他的眼神早已经超出了该有的界限,连举止也愈加亲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思绪渐渐有些混乱,他试着整理出一条线索来——倘若直接拒了这桩婚事,非但会让沈家颜面全无,就连一意促成这桩婚事的皇姐恐怕也会……
也许,应该先同皇姐商量一下。
想到这里,高湛立即冲向案前,取出信纸便落笔,岂才写下几个字房门就被人一下子撞开了,高湛不满地回头,随即看到元禄满脸大汗地靠在门框上,喘着粗气说道:“殿下,有件比天还大的事,您一定得知道才行!”
“天大的事?”高湛不悦地看着元禄,如今对他来说,沈家的事、陆贞的事才算是天大的事情。
“刚才……刚才忠叔告诉我,中午皇上问他,说陆姑娘早上来修文殿找殿下,不知道你们俩和好没有……”
闻言,高湛刷地站起身直对着元禄急切问道:“你说什么?阿贞来过?”
“是……是的,殿下,我刚才还去问了丹娘,她也说陆姑娘来过,还看见您……”元禄说到这里,又收了口,不敢再继续。
“快说!”高湛喝道。
元禄不敢隐藏,忙将余下言辞说完,“看见您和沈司珍在卿卿我我!”
糟了!
听罢元禄的最后一句话,高湛暗叫不好,毫不犹豫地拔腿就冲出去。
元禄跟了他这么多年,哪里不懂主子的心思,立即跟在身后提醒道:“丹娘说了,陆姑娘刚去昭阳殿见皇上去了!”
高湛冲进昭阳殿的时候,陆贞正要向孝昭帝报告瓷窑的事情,行完礼才开口,高湛就闯进来,不管不顾地就开口解释道:“阿贞! 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和沈嘉敏一起出去,其他别的什么事情都没做,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来过修文殿!”说罢,也不管是否有他人在,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急切地说道:“你千万别误会。”
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陆贞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先前的不满、不悦、不开心、怀疑、悲伤、失望全部随着他掌心传来的热度蒸发得一干二净,此刻的她眼中的高湛,看起来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子——是的呵,普通的男子,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她眼中的小侍卫一般,只是因为恋人的不高兴,就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思及此,陆贞反而起了逗他的心思,于是便轻轻哼了一声,严肃着小脸淡淡道:“是吗?可是我明明看到你和她一起并肩骑马,好不开心。”
就连这个也被撞到了,高湛愕然地看着陆贞,忍不住再度确定,“你看到了?”
陆贞点头,静静地看着他。
天哪,一个误会还没解开呢,另一个误会就又跳出来了,这让他如何解释得清楚!倘若换成往日,高湛必然可以说得清楚,可是此刻的他着急得根本就转不过心思,唯一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是,“我真的和她只是在骑马而已。”
陆贞斜睨了他一眼,轻轻挣脱了他的手,声音依然平静,“可是我听说,沈家都在办嫁妆了。”
一听到这句话,高湛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再地表明自己的心,“那些都是谣言,除了你,我绝对不会娶别人的!”
听到这句话,陆贞一下子就红了脸,别过头不再看他,岂料却与孝昭帝的眼神相撞。
看着眼前这一番情形,孝昭帝岂能不知道真相,他一面看着高湛手足无措,一面又看到陆贞狡黠的目光,便知道陆贞的心思。虽然说看阿湛着急很好玩,但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偏袒总是在所难免的,于是孝昭帝干咳一声,故意问陆贞:“怎么,又不高兴了?今天早上你不是还跟我说准备原谅阿湛了吗?”
听到孝昭帝的这句话,陆贞也跟着红了脸,无奈地看着孝昭帝,“皇上……”
话音还未落下,昭阳殿的大门口随即又闪出另一条身影,直直就扑倒在地上,陆贞定睛一看,却是元禄。他胡乱地朝孝昭帝磕了几下头,道了声:“参见皇上!”便急匆匆转过来朝陆贞道:“哎……陆大人,你可别生我们殿下的气!”
陆贞这才知道这家伙是过来给高湛说好话的,只听见他一边喘气,一边努力将余下的话通通倒出来,“他今天陪沈司珍出去是因为要还沈司珍一个人情,就是帮你作证脱罪那档子事,要不然,殿下根本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的。”
这一句话却令陆贞非常意外,她一直以为沈嘉敏之所以出手,不是奉了孝昭帝的命令,没想到……
为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忍不住看向孝昭帝和高湛,再度确认道:“皇上,沈司珍不是奉了你的命才帮我作证的吗?”
孝昭帝听了陆贞的话也很是诧异,解释道:“没有啊,那天我是让元福跟娄青蔷打过招呼,你不是一直都跟着她的吗?”
陆贞忙摇头,“不是,那天娄尚侍根本没出面,是沈司珍突然站出来帮我作证,王尚仪才没有治我的罪。”说到这里,她便停了下来,不再解释,反而看向高湛,“阿湛,你真的是为了我才……”
听到她询问的语气,高湛却是松了一口气,连忙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就连……”他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看陆贞的面色已经缓和,连忙趁机将前事一并澄清,“那天在修文殿的事,也全是误会。那些观音像,我全部都砸掉了……”说罢,叹了口气,似是恳求,又似请求,“阿贞,你能不能别再生我气了?”
陆贞却没有再接口,那一屋子的观音像对她来说根本就不一样,这一路走来,就是因为自己的面容与萧观音相似才有了那么多的奇遇:娄尚侍试图利用这一张脸来吸引孝昭帝的注意,借此让萧观音失宠;而王尚仪呢,也是因为这一张脸才对她处处刁难;可是,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后宫争斗从来就会有无数个理由,她不在乎这一切——唯独高湛不可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绝对不能掺杂任何的东西,如果……如果真的是替身,那么,一切就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思及此,陆贞的鼻子有些酸,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做出回应,面对着高湛热切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眼见着两个人又陷入了僵局,孝昭帝也跟着捏了一把汗。他看了看陆贞微红的眼眶,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轻轻咳了一下,说道:“好了,你们两个,都听我好好说几句。”
二人顺势便看向孝昭帝。
看着眼前金童玉女般的一双璧人,孝昭帝的心里头便涌起了一股怜惜,想着他们连日来经历的波折,又想到这些事情的起因,孝昭帝很是内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吧。观音之所以变成那样,全都是我和我母后造的孽。我是她的夫君,所以,我必须代她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能谅解。那天的事,是她太过分了。”
说着,他便站直了身体,而后朝着陆贞和高湛作了一个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把他们两个吓到了,二人慌忙上前扶住了他。
孝昭帝顺势起身,拉着陆贞的手,坚定而诚恳地说道:“阿贞,我以大哥的名义跟你保证,这些年,我这个弟弟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绝没有把你当成其他人的替身。”
尽管陆贞已经知道高湛对自己的心,可是从一国之君的口中道出来,依然令她震撼——这说明孝昭帝为高湛作保,意味着孝昭帝已经以另外一个方式告诉她,他必将会助她一臂之力。陆贞怔怔地听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还不相信?好……”孝昭帝看着陆贞默然,以为她还不愿意相信,想了想,便向高湛招手,“阿湛,你过来。”
高湛往前迈了一步,很是不解地看着孝昭帝,随即听到他命令道:“脱下衣服。”高湛大吃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皇兄……”
孝昭帝蹙眉正色道:“听大哥的话!”
虽然不是没有在陆贞面前袒胸露乳过,但之前毕竟是事出有因。此刻,孝昭帝却突然要他当面脱下衣服,高湛虽然尴尬疑惑,却还是遵从。而那一边的陆贞看到他真的动手宽衣解带,立即涨红了脸,慌忙转过了头。没想到孝昭帝却说道:“转过来。阿贞,你别害羞,看着这儿。”
陆贞不敢违抗,小心翼翼地转过脸,看向孝昭帝所指的地方,原本打算只一眼就赶紧挪开,没想到目光才落下去就瞪大了眼。
高湛……高湛的背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疤痕,触目惊心地摊在她的眼前。陆贞记得,自己先前也是见过他的背的,根本就没有这一道伤疤,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贞不自觉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孝昭帝,就听孝昭帝缓缓说道:“看到了吗?上次青镜殿大火,是他冲进去把你救出来的!”
青镜殿大火……陆贞想起那道看不清的黑影,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是因为太过思念生出的幻觉,原来竟是真的!
她的耳朵嗡嗡地响着,泪水在眼眶里盘旋,孝昭帝依然在轻轻地说:“为了你,他差点连命都没了,可昏倒前他最后一句话是要我下令封锁消息,免得母后和观音知道后为难你……很早之前,他就把你看得比命都还重了,这样的男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摇着头,泪水跟着滑落,声音哽在喉咙里,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目光已经不禁紧紧地盯着高湛的身影。四目相对,他的双臂已经微微张开,下一秒,她便落在了他怀里,怀抱热得烫人,紧得几乎令她窒息。
良久,陆贞才从甜蜜中回过神,蓦然想起殿内还有他人,忙试着想将高湛推开。岂料高湛反而拥得更紧,在她耳畔柔声说道:“别担心,皇兄早已经出去了。”
陆贞这才松了口气,但是脸又开始烫起来。她被他拥在怀里,熟悉的气息在鼻端萦绕,久违的温暖令她根本就舍不得反抗。有多久了呢?想起来,他们吵架其实也没有多久的,可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不过幸好,现在他依然在她的身边,没有离开。陆贞正兀自庆幸着,又听高湛在耳畔继续道:“以后看到什么事别转身就跑,好不好?”
听着他低低的央求声,陆贞心一软,乖巧地应道:“好。”
高湛用力地抱紧了她,继续说道:“要是再吵架,千万要听我的解释,好不好?”
陆贞点了点头,听话地回答:“好。”
“今天你怎么这么乖?”如此低眉顺眼,反倒让高湛大吃一惊,他略略往后一仰,却见到她满脸的泪水。
她的手正紧紧地贴着他的脊背,在那道伤口上轻轻地摩挲着,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阿湛,我不知道你为了我竟然……”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听陆贞说完这句话,高湛这才放下心来,反手便搂住她,略带笑意地说:“好了,要是早知道苦肉计这么灵,当天我就应该把衣裳脱下来,也省得咱们折腾这么久。”
陆贞破涕为笑,本能地想要拍一下他的后背以示惩罚,手才扬起,就想起那道伤疤,便又轻轻地落下。
高湛见她止住了泪水,方才说:“刚才皇兄也保证了,绝对不会让我娶沈嘉敏,你放心,明早我就去说清楚,绝对不会让你再为这件事伤心。”
陆贞迟疑了一下,依然有些担心,总觉得事情来得太顺利了,感觉反而不真实。可是她也不愿意就将自己的想法道出,免得彼此间又生出嫌隙来,便顺势说道:“那你要好好补偿沈家,别让他们太丢面子。”
高湛温和一笑,“这是自然。”
陆贞踌躇了一下,手心又贴到那道伤疤上,轻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高湛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陆贞指的是什么,满不在乎地应道:“早好了,都是小伤。”
陆贞秀眉一拧,怀疑地看着他,“怎么可能?那天我明明看到你流了好多的血。”
“我是经常带兵的人,那些伤不算什么。”高湛说着便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而后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在她的手上。陆贞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只白虎,心里登时盈满了欢喜,雪白的老虎已经被重新粘好了,虽然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但是依然不影响它的外观。高湛轻轻地摩挲着白虎的头,感慨地说:“当初皇兄的使者把它带给我的时候,我不知有多高兴。在平州的时候,我被流民们围住,好几天断水断粮,要是没有它,我还真的坚持不下去。”
一想起他在外所受的苦,陆贞满是心疼,仰头看着他的脸颊,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鬓角,另一只手也跟着触碰白虎小小的头,便在此时与他的指尖交叠在一起,她看见他转头看着她的眸子晶晶亮,一瞬间,两人仿佛是心有灵犀。
六个字便同时从他们的口中念出来——
“定不负,相思意。”
一同陆贞和好,高湛就立即开始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意,而第一件要做的,自然就是找到沈嘉彦,将自己的想法清楚明白地道出来。庆幸的是,沈嘉彦虽然面色并不好,却终究还是明事理之人,并没有太为难高湛,甚至还愿意代他向沈嘉敏解释。唯一令高湛愧疚的是,沈嘉彦拒绝了他想要认沈嘉敏为义妹并将她封为公主的想法。
不过,这个并没有影响到高湛的心情,此刻的他,全身心都挂在了陆贞的身上。
而陆贞呢,却是与高湛相反,虽然说两人重归于好令她的心情开朗许多,可是宫里的明争暗斗让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而且,此刻的她心里头还为另一件事而牵挂着。
是以,她与高湛在一起时依然有些心思恍惚,就连在泥坯上刻花都未能将自己的功夫悉数展现出来,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他此刻正握着自己的手,两个人合力刻出来的花样自然不会太尽人意,一待花样完成,陆贞便迫不及待地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下了一个评论,“还过得去。”
高湛看了她一眼,也拿过来,装模作样地开始评价,“雕工倒是不错,只是花纹不对。”陆贞微微蹙眉,正待发问,就听他继续接了一句,“要是龙凤呈祥,就更好了。”
陆贞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高湛轻轻抱住她,深情地说道:“阿贞,今天我已经向皇兄提过,等你三年孝期一满,他就为我俩赐婚。”
陆贞大吃一惊,脱口便道:“这……这么快?”
高湛肯定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简直想马上成亲。不过,我知道,你还想亲手为父亲报仇,还想等到孝期过去,而我也需要时间去对付娄氏……所以,我只能再麻烦你多等一段时间。只是我们的事,知道的人总归会越来越多,以后,你会遇到更多的刁难,更多的明枪暗箭……”
陆贞踌躇了一下,“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并不想做什么太子妃。”
闻言,高湛甚是奇怪,“为什么?”
陆贞反手抱住他,轻轻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不管是杨姑姑还是杜师傅,都有意无意地提醒过我——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就必须得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有朝一日,你的身边还会出现其他的女人。”
“这……”听罢此言,高湛略有些为难,他想了想,努力解释道:“生在皇室,这种事情的确难免,就连皇兄不是也有好几个挂名的妃子。”看到陆贞的脸色微微黯然,高湛连忙信誓旦旦保证道,“不过你放心,如果我真的迫不得已要纳别的女人进府,也绝不会让她们影响到你。”
可是这样的保证并没有让陆贞的担忧有丝毫的释怀,她抬眉反问道:“难道你也想把她们像宫里的那些妃子一样,有名无实地锁在后院一辈子吗?”
高湛哑然,良久才勉强解释道:“皇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知道。”陆贞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可是我还是有些难过。皇上明明只喜欢贵妃娘娘,可他还娶了那么多的妃子。”她想起了死去的赵丽嫔,那个因她而死去的妃子,还有更多的,她不知道的,也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妃子,“她们也都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啊,个个都长得那么美,要是嫁给平常人家,不知道她们的丈夫会多么快活,她们肯定也是希望和丈夫敬爱,生很多孩子,有个美满的人生。可是她们现在却硬生生地被锁在了宫中,抱着一个虚无的希望,守一辈子活寡……”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着,倘若她和高湛之间真的能够修成正果,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也将会面对这样的女子呢?一想到这里,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高湛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可是此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答她的疑惑,因为连高湛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决,可是当下却不能让她再继续胡思乱想了,否则的话,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呢。思及此,他赶紧岔开话题,用的自然也是陆贞最感兴趣的,“好了,皇兄的事,我们就别管了。咱们还是说说你筹办官窑的事吧,最近进展怎么样了?”
陆贞并没有让高湛如愿,她抬起头看着他,严肃地说道:“阿湛,你别岔开话题。我是真的觉得,男人如果希望女人一辈子只爱他一个,那么,他这一生就不应该对其他任何女人付出感情,甚至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也不行。如果你不能认可这一点,我宁愿不做什么太子妃。”
这是她担心已久的事情,也是她必须摊开说明白的,不是想要专宠,而是为了彼此间的感情。她不自私,但是也不可能大方到自己的感情里有第三个人存在,就算是身体,也不可以!
看着陆贞严肃而认真的神色,高湛半天没有办法从震撼中出来。他一直以为三妻六妾没有什么不对,毕竟身为皇子,身边只有一人才是怪事。可现在,她却用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此刻的高湛又是欢喜又是为难,欢喜的是,他的阿贞终于愿意表现出对自己的在乎;为难的是,即便他愿意,朝中的大臣也未必会同意如此。他的思绪翻转了良久,终究还是无法从中平静下来,只是胡乱地应道:“好,我知道了。放心,我会好好去想想该怎么做。”
看着高湛起起伏伏的面色,陆贞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郑重,虽然说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清楚才可以,但是让高湛立即接受,她也觉得太为难他。思及此,她赶紧拉住他的手,试着解释道:“阿湛,我不是想逼你……”
高湛看着她紧张的神色,忍不住笑起来,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反过来安抚她道:“好啦,别解释啦。爱吃醋就往明了说,不用拉着皇兄当靶子。”
听着他取笑的话,陆贞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否认,因为说起来,这还真的是吃醋呢。
高湛便趁机转了话题,“不过,以后你身份不同了,所以要加倍小心,我会让忠叔暗中派人保护你,你尽量不要一个人去仁寿殿,也离娄青蔷远一些。”
陆贞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早就和她闹翻了。”
“那就行。”高湛依然放不下心,提醒道:“娄氏那边的人,你离得越远越好。”
陆贞点了点头,又道:“至于官窑的事,还真的没那么方便。我想过了,开一个瓷窑容易,可官窑毕竟挂着皇家牌子,无论是工艺、窑工,都得是北齐最好的才行。我想要帮皇上多找些资源,可京里烧瓷的就那么几家,以前做生意的时候,我和他们都打过交道,可现在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高湛微微一笑,“这好办,你随便让什么人冒充一下,你戴着纱帽,在旁边指点就好。”
陆贞一听,豁然开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心结一解除,二人便轻松多了,又说了一些话,一直到夜深,高湛才离开。
而陆贞却是一宿无眠,脑海里反复回想着今夜的情形,一颗心也就跟着惴惴不安,这是她第一次在爱情中正面向高湛提出了要求。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高湛必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倘若换了寻常人家可能不难,可是,现在高湛的身份是太子,未来的天子。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太惊世骇俗,高湛会答应她吗?她没有把握,但是她知道,她要的幸福,必须依靠自己争取。
是的,必须靠自己争取。
如今的一切,不都是靠她努力而来的吗?
她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又紧紧地握拳。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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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1:01
第45章:诡计
次日一早,陆贞就挂着沉甸甸的黑眼圈带着丹娘出宫了。依照高湛昨夜的建议,她戴了顶纱帽,将自己的面容略略盖住,而名义上的主人,自然就由高湛贡献出来。
当然并非高湛本人,而是——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看到眼前一身华服的男子,丹娘的嘴张得特别大,惊讶无以复加。
而那名男子见到丹娘这般神色,更加得意,扬了扬头,指着陆贞、丹娘和一个挑着担子的随从说道:“怎么了,小爷我英俊潇洒吧?告诉你,今儿我元禄可是陈家大少爷,奉皇上之命去烧官瓷的,你,你,还有你,通通都是我的跟班!”
可惜的是,这家伙一脸油滑,就是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更何况只是个富家公子,这一举手投足,更显得怪异十足。
就在他得意地指手画脚之际,丹娘已经抢先一步,直接拧住了他的耳朵吼道:“元禄,你敢说姐姐是你的跟班?嗯?”
高湛贡献出来的自然是元禄了,丹娘下手显然不轻,元禄的惨叫声跟着就跳出来,“哎哟,哎哟,你轻点!”
丹娘瞪着他,严厉地说道:“知错了没有?”
元禄连忙求饶,“知错了,知错了,陆大人是我姐姐总成了吧?”
“那我呢?”
丹娘气势高涨,连连追问,元禄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指指点点地说道:“哟,这小娘子真厉害,大街上就管教起夫君了。”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连忙松开手。元禄如蒙大赦,连忙揉揉耳朵,可是依然粘着丹娘。
陆贞在一旁忍俊不禁,摆了摆手,说道:“别闹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干呢。”
丹娘瞪了元禄一眼,气哼哼往前走。元禄连忙跟了上去,撞了撞丹娘,小声道歉着。陆贞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次与瓷商的谈判极其顺利,很快就将事情办妥。一待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元禄就立即开始邀功,“怎么样,我还可以吧?”
丹娘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哼,刚才那腿抖得跟个筛子一样,还有脸夸自己?”
元禄也不甘示弱,开始揭发,“你还不是一样?你刚才……”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闹起来,陆贞连忙拉住了丹娘,“好了好了,你们俩就不能不斗嘴吗?再这样,下次我就带玲珑出来了。”
丹娘一听,信以为真,慌忙央求道:“带我带我,我下次还要出来,我都好久没有出宫了……”
元禄更是意有所指地讨好道:“陆大人,要是事已经完了,你看……”
丹娘自然听出了元禄的意图,立即也跟着配合撒娇道:“姐姐,我想去买一口酥!”
陆贞一看天色还早,又朝远处望了望,那里人流如织,陆贞的心一动,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这儿离玉佛寺不远,我也想去给一个长辈上炷香。你们俩别耽搁太久,咱们约好了,申时三刻,在寺门口碰面。”
丹娘欢喜地连连应是,就跟着元禄一道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陆贞笑着摇了摇头,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多久就到了玉佛寺,她提了一些香火去拜祭父亲。看着油灯上的“陆贾”二字,陆贞的眼眶不禁积满了泪水,往日在家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了眼前:父亲慈祥的笑容,温暖的大掌,斑白的双鬓。还有微微的叹息,“唉,谁叫我没福,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呢?你要是个男子,我就此生无憾了……”
她咬了咬唇,在心里默念道:“父亲大人,女儿现在已经是七品女官,半点也不输于男子,想必九泉之下您也会欣慰吧。”她顿了顿,想起了高湛,便继续默念道:“女儿还遇到了一位良人……”
在父亲的油灯前祝祷,她又给周太妃敬香磕头,冷不防发现身边有一位男子正在磕头,同起同落,不像祭拜,更似是拜堂。一想到这一点,陆贞顿觉尴尬无比,便停住了动作,不料竟与那男子的视线相触。看到这张熟悉的脸,陆贞不禁有些意外地喊道:“又是你呀?”
对方也跟着一笑,说道:“玲珑姑娘,真是好巧啊。”
此人正是沈嘉彦,见到陆贞试着站起来却又跪下,他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陆贞更加不好意思,红着脸避开,双手揉了揉膝盖。方才跪得太久,双腿竟有些发麻,否则怎会站不起来。
坦白说,此刻的陆贞对沈嘉彦其实有些内疚。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曾见过一次,却因为沈嘉敏和高湛的婚事而微微有了些争执,那个时候,她告诉他,“陆大人其实也非常不好意思。她并不是想破坏人家姻缘,只是用情一深,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她也不想放弃自己的爱情。”
没想到沈嘉彦却用着冷冷的口吻说道:“皇家儿女,哪有那么多情和爱的?总有一天,太子殿下会想清楚,那位陆女官,并不是他的良配。”
这句话立即刺激到了她,她脱口便道:“那如果有朝一日,沈将军你也爱上了一个平民女子,可沈国公却要你另娶其他公侯之女,你也会觉得她不是你的良配吗?”
那时候,她记得沈嘉彦愣了一下,半天才道:“第一,我爱上的不是平民女子;第二,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连我父亲也管不了我;第三,你别叫我沈将军了,还是叫我沈大哥吧。”
彼时,陆贞被他跳跃性的思维搞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却没等她回答就匆匆离开。
此刻她再度与他相遇,二人竟不知如何搭话。
片刻之后,沈嘉彦才率先开口,“你怎么也来玉佛寺了?”
陆贞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来拜祭父亲的,顺口便扯一句,“听说这儿香火灵验,我就来顺便拜一拜,你呢?”
沈嘉彦脸色有些黯然,转头朝某个方向看了看,这才回答道:“我是给两位故人上香。”
陆贞猜度着必然也是至亲,可见他的语调有些悲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跟着沉默,气氛似乎又有些尴尬了。
不想沈嘉彦却又对她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你刚才求的是什么?升官发财,还是天赐姻缘?”
陆贞侧头想了想,说道:“求平安。”
“平安?”沈嘉彦看着她的脸,也没有多想,抬眼看了看大殿外人流,忽然想起先前与她并驾齐驱的愉悦,内心的一丝温柔又被轻轻挑了起来,“还想骑马吗?”
陆贞摇了摇头,回答道:“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沈嘉彦略有些失望,随即提起精神说道:“那我送你回宫?”虽然不能一道骑马,但总归可以有时间相处。
没想到,陆贞依然拒绝,“不用了,我是跟别人一起出宫的,约好了申时三刻在这里等他们。”
“那我陪你一起等。”沈嘉彦不由分说就转头对陪在陆贞旁的随从说道:“你先回宫去吧,我会送她回去的。”
那随从想着陆贞和他在一起也不会有问题,便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下了。
陆贞看到随从居然如此听话,真的就离开了,不禁惊愕地喊出声,“啊?”
沈嘉彦看着陆贞惊愕的样子,更觉可爱了三分,笑着向她解释道:“他是我训练出来的人,当然听我的吩咐。皇上居然派他来保护你,莫非这一次,你又要干什么大事?”
陆贞听着他的打趣,知道他说的是先前的事情,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干笑。
沈嘉彦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彩,而后对陆贞说道:“天色还早,我们去后山转转吧。”
陆贞想着自己已经接连拒绝了他数次,再拒绝恐怕就太不给他面子,便点了点头。
沈嘉彦见到陆贞同意,微微一笑,便领着她绕过了玉佛寺大殿,径直往后山去。沈嘉彦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没多久,二人就来到了一处清幽的峡谷,此时太阳已经略略西斜,但是热气依然强烈,一踏入峡谷,扑面的一阵凉风立时就将燥气吹得烟消云散。陆贞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四面翠绿如玉,不由得面露笑容,朝沈嘉彦开心地问道:“你怎么发现这个好地方的?”
沈嘉彦淡淡一笑,“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玉佛寺上香。”
这是沈嘉彦第二次提到上香了。陆贞一直未曾听说沈国公家有故人在此,可是看着沈嘉彦认真的样子,那两位故人对他而言必然是十分重要。想到这里,陆贞随即朝自己轻轻呵斥了一下,世家贵族,必然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般深究最容易惹祸上身。于是,她便不再答话,只是扯开了话头,诚恳地问道:“沈司珍她最近还好吧?”
沈嘉彦无奈地摇头,“还是那个样子,这些天我让她少去宫里,好好在府中听嬷嬷训导,省得以后当了太子妃还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太子妃……听到沈嘉彦的最后一句话,陆贞大吃一惊,一时之间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颤声问道:“可是,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同意这门亲事吗?”
沈嘉彦不以为然,“时间一长,他总会改变心意的,那个陆贞肯定当不了太子妃。”
陆贞立即追问道:“为什么?”
沈嘉彦淡淡说道:“历朝历代,哪位太子妃不是出自公侯之家?因为她们身后的家族资源是太子们必不可少的重要助力。只凭着漂亮美貌,会做几件瓷器,又能顶什么大事?”
听着这一番话,陆贞一震,她想起自己之前对高湛的要求,还有他为难的神色,又细细咀嚼着沈嘉彦方才几句话,不由得心里一凉。
沈嘉彦看到佳人脸色突变,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很是推崇那位陆典饰。”他虽觉得陆贞的反应太过激动,却也只想到了这一层,并未深究。
陆贞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调整自己的情绪,摇摇头,“没关系,我……只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沈嘉彦看着她渐渐恢复的神色,更加确定自己方才的猜测,只是略带歉意地说道:“在你面前,这些心里话,我总是很直接地就说了出来。”
陆贞强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他处,只可惜,满目美景依然无法让她的心绪平复下来,反而波澜更烈,就似身边的这一股风,迎着身体扫过来,灌满了衣袖,也将她的心一道堵满了,“家族资源”四个字一直在她的脑际盘旋,无法停止。
“你脸色不好。”沈嘉彦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再看了看四周,“嗯,这儿的风太大了。”说着,便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陆贞身上。
陌生的暖意骤然围满了全身,陆贞有些不适应,他的双手此刻正环绕着她,亲密得令她有些不好意思,陆贞连忙试着推开道:“不……不用了。”
沈嘉彦却坚持道:“披上吧,你不是叫我沈大哥吗?不用那么客气。”
陆贞只得接受,拘谨地福了福身,“既然如此,就多谢了。”
沈嘉彦深深地看着陆贞,略带深意地说道:“别那么局促,我没有把你当外人。”
此言一出,陆贞更觉得局促不安。她有预感,若是再继续说下去,沈嘉彦必然会说出一些让她为难的言辞来,于是道:“天色不早了,我得赶快去寺门口跟丹娘他们会合。”
说着,便率先一步朝出口走去。沈嘉彦也没有再多言,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看她披着自己的大氅步入那片绿色之中,竟觉得无限美好。
二人很快就出了玉佛寺,沈嘉彦陪着陆贞在门口等了许久,依然不见有人过来。他正奇怪着,陆贞已经气恼地说道:“怎么到现在还见不着人影?”
沈嘉彦正要开口安慰,前方却有人开口问道:“请问,是陆姑娘吗?”
陆贞奇怪地看着那人,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是!”
一旁的沈嘉彦却大吃一惊,“你也姓陆?”
陆贞这才想起自己和沈嘉彦说的名字,有些心虚地回答:“嗯,是啊。”看着沈嘉彦尤有困惑的脸,她连忙补充了一句,“碰巧而已。”
沈嘉彦没有再问,那个人已经走过来,将一个荷包交给陆贞,“陆姑娘,这是一个叫丹娘的姑娘让我交给你的。”
陆贞一看,正是丹娘的随身之物,连忙问道:“她给你的?那她到哪儿去了?”
那男子低头看着地,回答道:“丹娘姑娘在一间酒楼吃多了东西,突然生了急病。我们家小姐正好经过,就把她带到府里休养了。和她一起的那位小哥儿让我捎这个东西给你,让你跟着我回去接她。”
陆贞不疑有他,松了口气,“那真是麻烦你家小姐了,这位大叔,麻烦你赶快带路吧。”
那男子将他们领到了一所大宅子前,可是走的却是小门,见到沈嘉彦似有疑色,那男子连忙赔笑着解释道:“走这边要近一点。”
陆贞并不以为意,只紧紧地跟着那人,沈嘉彦却警觉地看着四周的景色,只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倒是富贵人家该有的精致。他深深嗅了一口,随即蹙起眉头,生出疑惑——这空气中的脂粉味儿从何而来?
正疑惑着,他们已经被领到了一间房内,那男子推开门请他们进去之后,便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家老爷正在堂上会客,只好委屈你们在这儿等一下了,我就去叫那位小哥来。梅香,给两位客人上茶!”
沈嘉彦扫了一下四周,这房间极大,布置却是极其简单,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临窗的兰花还未见到花蕾,再往里一点,隔着青丝帐,还见到一张牙床。
这是会客之所?
两盏茶很快就被送了进来,那男子跟随着侍女离开,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贞松了一口气,顺手捧起茶杯说道:“看来,丹娘他们是遇到好心人了。”说话间,茶香袅袅入鼻,她低头一看,惊喜地说道:“咦,居然是龙泉窑的名品。这茶也不错,是上好的湖州紫笋。”说着就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果然甘洌清香。”
沈嘉彦见她如此陶醉,便也走过来,跟着喝了一口,而后欣赏地看着陆贞说道:“一口就能尝出来?你懂的可真不少。”
陆贞笑着说道:“当宫女的时候,都得学这个。”
“是吗?”沈嘉彦似有深意地看着她,那眼神让陆贞有些不自在,她本能地避开,生怕表现得太明显,顺口就道:“他们怎么还不来?”
话音才落,陆贞就觉得头突然变得重起来,四肢的力道也渐渐消失,就连杯子都握不住,直至碎落入地。陆贞也顾不得洒了一地的茶水,一只手艰难地撑着头困惑道:“我……我的头怎么这么晕……”
还没说完,她便觉得眼前一黑,往地上歪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度醒来,只觉得脸上湿得很,她晃了晃依然昏沉沉的脑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沈嘉彦抱在怀里,她登时涨红了脸,一边试着推开他,一边焦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嘉彦还未回答,陆贞就听到有人呻吟了一声,本能地循声而去,随即惊愕地发现方才领他们进来的那男子正倒在地上,表情痛苦。
即便再懵懂,眼下的这一番情形,陆贞也能猜出端倪,而沈嘉彦接下来的这句话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测,“有人想害我们。”
沈嘉彦说完,便将陆贞扶到椅子上坐好,这才缓缓走向醒转的男子。药力到现在还没有散去,沈嘉彦不能做出太大的动作来,蹲下身,一只手捏住此人的脖子,逼问道:“说!谁派你来的?”
那男子眼睛一转,闭紧双唇,沈嘉彦哪会不知道此人想的是什么,他剑眉一皱,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毫不犹豫地往下一扎,就在男子张口的瞬间,立即捂住了此人的嘴。
陆贞这才看清楚沈嘉彦方才拿出的是什么,竟是一把匕首,此刻,它正牢牢地将那男子的一只手掌钉在地板上。而那男子面容扭曲,显是痛到了极致,却因为被沈嘉彦捂住了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看着男子的惨样,陆贞心生恻隐,忍不住喊道:“沈大哥……”
沈嘉彦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盯着男子的脸,回答道:“他这只手碰过你。”说罢,他又放开那男子,狠狠地说道:“我再问一次,这儿是哪里?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男子吃过了教训,再不敢有所隐瞒,连连招供,“我说,我说!这儿是红香院的后院,是专门、专门给达官贵人开的小楼。今天,有人拿五百两黄金找到我们,要我们把这位陆姑娘引过来,然后……”
听到这里,陆贞倒吸了一口凉气,“红香院?是谁这么恶毒?”
那男子却没有再多言,只说了一句“他们……他们马上就来了”,便昏厥过去,就算被沈嘉彦踢了几脚,依然动也不动。
陆贞伸手,虚弱地拉住了沈嘉彦提醒道:“沈大哥,你不能留在这里,快点走!”
沈嘉彦自然是不肯,“不行,我得救你出去。”
陆贞摇着头,“来不及了,我左边身子全是麻的,你也还没恢复,拖着我的话,你走不远的。你先走,待会儿找到人再来救我!”说着,便推了沈嘉彦一把,无奈周身无力,软绵绵的,像棉花一样。
沈嘉彦见此情形,更是坚决说道:“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陆贞焦急地说:“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你快走啊!”
沈嘉彦却没有听她的,只将她一把护在身后柔声安抚道:“你不用怕,他们没有杀你,只把你捉到这来,无非是想坏了你的名节。我毕竟是位将军,谅他们也不敢动手。再说……”他停下来,深深地看着陆贞,坚定而诚恳地说道:“要是这事传出去了,我娶你就是。”
陆贞愕然,怔怔看着他,竟不知如何回应——她不是傻子,虽然沈嘉彦先前并未言明,但是她多少也知道他的心思,在玉佛寺的峡谷,她便是生怕沈嘉彦将不该说的话说出来。可是,到底躲不掉。
陆贞低低叹了口气,此刻,沈嘉彦已经将她扶到了一个角落里,安静地等待着房门打开的那一刻。
到底是谁下此毒手,很快便会知晓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们的房门前。下一刻,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强抢宫中女官!”
沈嘉彦微微一愣,房门随即被打开,接着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快来看看,这个人怎么突然死了?”
而沈嘉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护着陆贞从床角转了出来,看向门口,跟着大吃一惊,“嘉敏,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大哥……”沈嘉敏同时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你怎么会在这儿?陆贞呢?”
“陆贞?”沈嘉彦狐疑地看着沈嘉敏,“什么陆贞?”
陆贞自知隐瞒不过,只地低低地应道:“是我,我是陆贞。”
沈嘉彦先是一愣,猛然想起之前那男子找她时候用的称呼以及她闪烁的眼神,还有之前她拼命为陆贞辩护的言辞,一切都豁然开朗了……陆贞,陆贞,自己一直不屑的女子,居然就是眼前的佳人,这可真是……真是莫大的讽刺!
陆贞内疚地看着沈嘉彦愈加苍白的脸色,咬着唇道歉,“沈大哥,对不起……” 沈嘉彦只是摇头,扶着陆贞坐好,便撑着依然虚弱的身体走到沈嘉敏面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着沈嘉彦严厉的眼神,沈嘉敏低下头,心虚地不敢回答。
“到底为什么?”沈嘉彦追问道。
“如果……如果破了她的……”沈嘉敏抬头看了一眼陆贞,立即又垂首,“如果她失身了,就不能跟太子殿下在一起了,那样的话,我就……”
沈嘉彦一拳重重地砸到了桌子上,沈嘉敏从未见过沈嘉彦发如此大的火,吓得大哭,“不关我的事,是别人叫我这么干的。”
沈嘉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这种事情你也做得出来,简直丢尽了我们沈家的脸!”
陆贞看着沈嘉敏一脸惊慌的模样,心里一动,脱口便问道:“沈司珍,是谁指使你的?”
沈嘉敏眼珠一转,“是……是王尚仪,这些事全是她安排的,我……我只是被她派来捉奸的。”说着,她又强挤出泪水,无辜地看着沈嘉彦,“哥哥,我也是被人利用。”
陆贞怀疑地看着沈嘉敏,她此刻虽然精神不振,但是凭着本能,一些细微的差异她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方才门口的脚步声明显不止一人,此刻却只有沈嘉敏出现,那另外一个人又是谁?
沈嘉彦不想理会这些,转头朝陆贞说道:“对不起,这件事情,是我们沈家对不起你。”
陆贞仰起了脸,强忍着泪水,轻轻摇了摇头,愧疚地看着他,“没关系,我也骗了你。”
沈嘉彦握紧了拳头,依然无法相信当下的事实,“你……你怎么会就是那个陆贞?”
“我一直就是那个陆贞。对不起。”她垂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同沈嘉敏说道:“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丹娘和元禄在哪里?”
沈嘉敏缩了缩脖子,根本不相信陆贞会如此轻易就放过自己,但是大哥在场,她也不敢造次,只能怯怯地说道:“他们在西厢……”
“快带我去!”陆贞立即说道。
沈嘉敏不敢有所逗留,立即领着他们往西厢房去。一路上陆贞依然被沈嘉彦撑扶着,只是此时的她却因此更加内疚,想起从前她也曾经因为高湛的隐瞒而愤怒,如今却对沈嘉彦做了同样的事情,内心不自觉地对高湛也生出愧疚——原来很多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
正想着,沈嘉敏已经在一个房门前停下来。守门的小厮见到沈嘉敏,显然是早已认识,立即就打开房门。屋子里,丹娘和元禄被绑在了一起,蒙着眼,塞了一嘴的布,正在奋力挣扎着。
沈嘉敏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小厮立即上前为他们松绑。丹娘立即跳了起来,正想动手,随即看到面前的陆贞,她微微一愣,接着便扑到了她的怀中,惊喜地说道:“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说着,声音就变得低落,“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在逛街,他们说一口酥只要五十文,而且写名字还可以试吃。我本来不想吃的,可是那个香味……”
“好了,我知道了,我没怪你。”陆贞轻轻地拍着丹娘的背,反过来安慰她,一转头,却发现沈嘉彦已经不见了身影,而沈嘉敏也一道离开。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愈加觉得愧疚不已。
不一会儿便有人走过来,领着他们去厢房休息,陆贞知道这必然又是沈嘉彦的安排,便也不拒绝,不一会儿竟见到忠叔的身影远远走过来。
经过这一次惊吓,丹娘和元禄早已经疲惫不堪,见到忠叔,自是欢喜不已。
忠叔走过来说道:“陆姑娘,殿下已经接到沈将军传来的消息了,我这就接你回去。”
陆贞正奇怪忠叔为什么会出现,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又是沈嘉彦的安排。想着自己连日来对他的欺骗,他居然还能如此周全地替她着想,陆贞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先前欺骗他,是因为他是沈嘉敏的哥哥,到后面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她都可以解释,却一直未敢开口,为什么呢?她默默地想着,或许是因为自私吧,不愿意失去朋友,便自私了一回,到现在被揭破,难道真的要一走了之,一句话也不解释,从此形同陌路吗?
陆贞的步伐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她咬了咬唇,抬起头朝他们说道:“你们等等我,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说罢,也不管丹娘的叫唤,转身便往楼上去,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此刻的沈嘉彦还没有离开,应该就在方才的房间里头,凭什么这么肯定,陆贞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是直觉罢了。
如陆贞所料,沈嘉彦就在那间房里。当陆贞推开门的时候,沈嘉彦正一个人靠着窗口,朝远处望去,似乎是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陆贞安静地看着沈嘉彦,却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司珍呢?”
沈嘉彦回头看了陆贞一眼,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她闯了这么大的祸,不敢再胡闹,我叫人送她回府里去了。你放心,最近一段时间她都不会打扰你了。”
陆贞垂眼看着地面,愧疚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那一天……”
沈嘉彦苦笑着摆了摆手,“是我没看出来,你的行为举止,怎么可能只是一介普通宫女?”
陆贞咬着唇,小声解释道:“我实在是不方便……”
沈嘉彦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你不用解释,你不说出来,也是顾及我的面子。”
陆贞焦急地上前一步,“沈大哥,你别再这么说了,我……”
却未想,沈嘉彦竟突然拉住了她,“那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只想当你的大哥!”
是的,根本不想,从来不想,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从未想过彼此间只是这一层关系。他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只要有机会,必然可以同她在一起。他抱着希望,慢慢地接近她,小心翼翼地让她了解自己,对自己放心,他以为,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她已经松动了,却没想到……
没想到……她就是陆贞,自己口中那个天下最恶毒、最狐媚的女人,而自己,竟然就这样心甘情愿地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看着他痛苦的神色,陆贞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她知道她不能开口,因为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和你一样,有漂亮的眼睛,乌黑的头发,而且她也喜欢栀子花……”沈嘉彦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迷惘,轻轻地说着,眼神跟着迷蒙。
“可是,我……”陆贞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沉默,然后张开嘴,却不知如何说下去,只能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轻轻地叹气。
沈嘉彦却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他不由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自嘲地笑道:“是,我忘了,你和太子他……” 他深吸一口气,朝陆贞摆摆手,“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对不起……”陆贞还想道歉,沈嘉彦却已经背过脸不再看她,她叹了口气,只能退出房间。
丹娘和元禄、忠叔还在远处等她,见到她出现,丹娘立即走上去拉住陆贞的手焦急地问道:“姐姐你怎么突然跑了?可千万别再出事了呀……”
陆贞强笑着摇了摇头,便跟着回宫,轿子颠簸了一路,她只觉得疲累得很,药效渐渐散去,她除了累,还是累。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青镜殿的门口,看着上头高悬的“青镜殿”三个字,陆贞的心里一酸,久违的归家之感又涌上了心头。偌大的皇宫,也许只有这里,她才可以卸下一切的防备吧。
丹娘扶着她走进院门,刚站稳,就听到丹娘轻声笑道:“看看谁来了。”
她的心一动,抬起头一看,便看到高湛站在不远处。风迎着他的脸拂过,将他的头发悉数扫到了后面,俊朗的脸上满是担忧。见到陆贞出现,他立即奔过来,伸手轻轻地搂住了她,心疼地说道:“阿贞,你受委屈了。”
陆贞的鼻子一酸,眼泪便簌簌落下。她伸手用力地抱住高湛,内心生出一股后怕——方才只差了一点点,只要中间生出任何一个岔子,恐怕现在她根本就不能再站在他面前了。
高湛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疼得无以复加,手足无措地帮她拭泪,连声安抚道:“我的太子府马上就要修好了,到时候我们搬进去,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看着陆贞依然泪水涟涟,他愈加为难,想了一下,突然记起来,立即说道:“别哭了,放心吧,我和皇兄已经说好了,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人,别的女人,我保证连看都不看一眼……”
陆贞伏在他的怀里,摇了摇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里依然带着哭腔,“你不知道,要是没有沈将军,我差点就……”
高湛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别怕,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陆贞点了点头,看着高湛紧张的模样,反倒安静了下来。她不再出声,放任自己沉湎在他的温暖里。
红香院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宫里面已经平静得像从未发生过一般,然而内里的暗涌却越加凶猛,就连陆贞的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沉稳了。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王尚仪会对她下此毒手?如果沈嘉敏是因为高湛的事情才设下此陷阱的话,那么王尚仪呢?她的原因又是什么?陆贞蓦地想到了她与人私会之事,先前龙袍的事,王尚仪已经给了她很大的教训,难道真的要对她赶尽杀绝才能罢休不成?
思及此,陆贞不禁愈加烦躁,笔下的字也跟着扭到了一起,看着火气更大。她生气地抓起纸来,用力揉成一团,顺手就丢了出去。没想到纸团飞到一半,居然又滚了回来,她奇怪地抬头,随即见到满脸含笑的娄尚侍,“哟,这么大的脾气。”
陆贞颇感意外,这几日她因为高湛的警告,已经小心地避着娄尚侍,没想到她居然找上门来。避是避不过了,她只能迎过去,行礼道:“尚侍大人。”
娄尚侍走上前,轻轻扶住了陆贞,依然是往日的温和神色,“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唉,被王璇欺负成这样,也不知道来找我帮忙。”
陆贞警觉地看着她,心下立时提高了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娄尚侍突然间出现,必然不会只是来探望这么简单,那她到底要做什么?陆贞想了想,决定按兵不动,看看娄尚侍的目的是什么。
娄尚侍笑着说:“我知道,最近你一直远着我。我不怪你,你是太子的心上人,自然觉得我这个跟着太后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贞立即露出了惊慌神色,一副被她看透的样子。
娄尚侍见状内心大喜,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虽然在宫里待了这么一段时间,到底沉不住气,就算爬到如今的位置又如何,女人呀,还是定力不够。陆贞就跟王璇那女人一个德行,遇到了情郎立即就变成了傻瓜,不过,这个傻瓜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思及此,娄尚侍立即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说道:“傻孩子,你三天两头地护着太子殿下,还以为我看不出来?要不是我老在太后面前替你打掩护,你早就……”
“谢谢尚侍大人。”陆贞见她如此,只得接口道谢,眉眼低垂,看起来一副感动的样子。
娄尚侍察觉到陆贞的松动,立即加紧攻势,推心置腹同她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我的确一见你就觉得投缘。再说,我虽然姓娄,但也不过只是娄家一个普通的庶出女儿,入了宫,要是不跟着太后,还有什么路好走?”
娄尚侍初时不过是说两句糊弄陆贞罢了,可是说到后面,想起如今的处境,竟还真的生出几分感情来。陆贞听着娄尚侍的话,猛地抬起头,激动地看着娄尚侍,似乎被感动了。
娄尚侍顺势拉起陆贞的手,继续亲切地说道:“这些年,太后的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却也不敢反驳。但在我心里,太子殿下这位英主,却是最值得我尊敬的。所以明里暗里,我能帮的也就帮你们一点。你和太子的事,我一个字也没在太后面前提过……”
陆贞咬了咬唇,眼里闪动着感激的光芒,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大人的好意,陆贞一定会向殿下转达的。”
“那都是小事。”娄尚侍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关切地看着陆贞说道:“现在,我心疼的是你!王璇自己和别人私通,还想毁了你的清白,其心可诛!”
陆贞一震,看着娄尚侍,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这一点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娄尚侍的眼睛,她在心里得意一笑,脸上却露出了恨恨的神色,“我有个好法子可以帮你出出气。”
陆贞秀眉微微一蹙,不解地看着娄尚侍,小心地问道:“什么法子?”
娄尚侍神秘地笑了笑,自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了放到陆贞的面前。陆贞低头一看,却见到里面只有一粒发黄的药丸,愈加狐疑。娄尚侍看她已经生疑,忙笑着解释道:“这是太医给我开的润肠散,里面有大黄和番泻叶,平常人吃下去小半个时辰立刻就会腹泻如注。”
陆贞目光再度落到药丸上,“大人想把它给我?”
娄尚侍点了点头,“过两天就是中秋夜了。宫里的赏月宴,王璇是一定得出席的。你最近闲着没事,我会调你去主理那个赏月宴,到时候你悄悄地把这颗药放在什么吃食里面,她的肚子肯定马上会大痛特痛。”似乎是想到王尚仪狼狈的样子,她掩嘴大笑起来,“到时候,全宫里的人都在那儿,保准她颜面尽失!”
陆贞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盒子,看了半天之后,终于啪地将盖子合上,握在手心里,脸上亦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多谢大人帮忙。”
娄尚侍见陆贞收了盒子,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之色,但是很快就被笑意所掩盖。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再多做逗留,同陆贞说了一些体己的话,便离开了青镜殿。
殿外,风乍起,扫过一地落叶。她狠狠地踩着步子,脸上渐渐露出得意的笑容,中秋夜,赏月宴,多年的怨气,终于可以得到发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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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1
第46章:花好月圆夜
八月十五的太液池畔,圆月高悬,星光黯淡,亭台楼阁跟着皎洁的月光柔柔地倒映在湖面上,轻风拂过,平静的水面微微流动,粼粼一片波光,仿若仙境。
孝昭帝根本无心欣赏眼前的一池美景,他的内心充满了失望,片刻之后,依然用询问的语气问道:“贵妃还是不想来赏月宴?”
元福忙恭敬地回答道:“是,阮娘说,贵妃娘娘身子不适……”
孝昭帝叹了口气,摆摆手,止住了元福接下来的话,心里的失望更甚。其实他也料到,那一夜之后,萧观音必然会对他更加生气,可是没想到居然连中秋宴都不来参加。一想到当晚的情形,孝昭帝便有些担心。
那一日,高湛同他说完自己只娶陆贞一人的决定之后,他也为那句“或许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女子真的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所震撼,想着多年来与她之间发生的风风雨雨,便决定先低头。
对自己所爱的人低头,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令他惊喜的是,才走到含光殿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是《出塞曲》。他还记得当年萧观音学这首曲子的时候,还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她……她居然还记得。
这琴声时而悠扬时而激荡,竟令他有了吹箫的兴致。眼见着阮娘要去禀报萧观音,他连忙止住了她,并取了自己的玉箫,与之和了起来。
夜幕似乎将宫内所有的纷纷扰扰一起隔开,只有他们的琴箫合奏,宁静的含光殿上空轻轻飘荡,前尘往事随着乐声在彼此间慢慢地铺展开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少时的快乐就这样在夜空弥漫着,一直蔓延到了心间。
一曲毕,孝昭帝深吸了口气,拿着玉箫走进去,无限感慨地说道:“没想到这首《出塞曲》的曲谱,朕还记得。”
阮娘一听,生怕孝昭帝忘记,略带激动地提醒道:“皇上,这曲子,可是您当年教娘娘的啊。”
萧观音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微微福身行礼道:“臣妾恭迎皇上。”
孝昭帝做了一个手势,阮娘便识趣地带着其他人都退下。他这才走过去拉住萧观音的手,温柔地说道:“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用不着那么拘束。”
萧观音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兀自赌气着说道:“臣妾是待罪之身,不敢亵渎皇上。”
“你怎么还是那么倔犟,那件事早就过去了。” 孝昭帝苦笑道,“唉,观音,你明明一直还在牵挂我,可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呢?”
萧观音浑身一震,似乎被孝昭帝这句话吓到了,慌乱地掩饰道:“皇上不要误会,臣妾今天弹这首曲子,只是无心……”
孝昭帝抚住她的肩,直接截断她的话,“无心就是本意。”
萧观音看向了他处,抿着唇,不再开口。
孝昭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来看我,我只好来看你了。观音,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阿湛已经决定娶陆贞为妃,而且不再立别的侧妃。”
尽管已经猜到了,可是真正听到后,萧观音还是略微有些吃惊,但是她立即又恢复了木然的神色,说道:“他都跟我割袍断义了,他娶几个女人,又跟我有什么相关?”
孝昭帝轻轻地将她拥在怀里,“不,有关系。今天阿湛告诉我一句话:如果一个女人深爱一个男子,就不会让别的女子和她分享丈夫。观音,你之前一直不许我接近其他妃嫔,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观音嘴硬地说道:“谁说的?我只是不想让她们生下皇子!”
听着没有底气的回答,孝昭帝忍不住笑起,他抱紧了她,“你又犯倔了。”
萧观音不再作声,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束缚住自己,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衣裳的龙纹上,听他继续道,“观音,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阿湛,可是你的心中,也未必就只有他一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不相信你就从来没有被我的所作所为感动过。你只是恨我和恨我的母后太久,自己也迷失了方向。我已经答应了阿湛,决不再让母后作恶,他也愿意放下旧恨了,那你能不能也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抹平一些往事呢?”
萧观音不以为然地回答:“你这个大孝子,会对太后下得了手?”
听着她怀疑的口气,孝昭帝立即表明心意,“我会的,观音,到时候,你看我的行动。如果能让你消点气,你能不能……”
萧观音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谈条件!”
孝昭帝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应道:“这不是谈条件,这是我的真心!我要你慢慢走出来,慢慢接受我!”
闻言,萧观音一震,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孝昭帝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不似素日里的好言软语,口气充满了坚决,令她根本就无从接话。
只听他又继续说道:“观音,我以前一直忍着你,等着你,可现在我不会再那么做了。你已经嫁了我,我就不会放你离开。阿湛已经开始了他新的人生,我希望你也可以!虽然我知道,你一时还不会像喜欢他那样喜欢我,可是我会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你清醒地发现自己也喜欢我的那天。”
她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什么,他却根本就没有让她出口的意思,只是兀自地说道:“后宫那些妃子,朕会想法子处理的,以后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再伤心难过。我虽然很想留下来陪你,可我知道,现在你一定很想自己待着,所以……我以后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孝昭帝充满了担心,当日的口气真是太过强硬,走得太快,若是能软一些,也许此刻,他和萧观音早就已经和好了吧。
但是担心归担心,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那一番话,那是肺腑之言,也是他的决心。也许她不来,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到,等他做到了之后,她自然就会相信他了。
想到这里,孝昭帝再度叹了口气,目光无意识地飞去了远方,接着便愣了一下,随即快步往前走,身后传来元福紧张的声音,“皇上,您要去哪儿……”
他并不理会,一直走到太液池旁才停下来。远处,那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就立在那儿,美丽的眸子越过偌大的太液池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剩下深情的四目缠绵地绕在一起,欲语还休。
忽然间,那身影动了一下,她伸出双手,做出一个端酒杯的动作,举到了面前,孝昭帝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会意,忙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而后一饮而尽。
她亦如是,饮罢便转身离开,消失在夜幕之中。看着她的背影渐渐不见,他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心满意足。
元福看着那道身影消失,这才壮着胆子出声问道:“陛下,娘娘她……是故意在这儿等吗?”
孝昭帝唇角的笑意依然未去,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可只要她记得今晚是团圆之夜,朕的心里就跟浇了蜜一样。”
孝昭帝的心情大好,御花园的晚宴上不自觉地多饮了几杯,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待到歌舞退下,便开口说道:“朕身体不好,不可多饮。太子,难得佳日,你就代朕陪着大家好好乐一乐。娄尚侍、王尚仪,你们是内侍局的掌事人,劳累了一年,今晚也就好好歇歇吧。”
众人恭敬地送走了孝昭帝之后,高湛便再度举杯,“各位,月朗星稀,不可辜负美酒佳肴,我代皇上再敬大家一杯!”
娄尚侍喝完了杯中的酒,便见到对面的宫女为王尚仪再满了一杯,心里满是期待。方才腊梅告诉自己,她亲眼看到陆贞将那个药丸放到了王尚仪的酒杯里才离开,现在王尚仪两杯黄汤下肚,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了。
她也顾不得席中的表演有多么精彩,注意力并没有从王尚仪的身上离开,她看着王尚仪的脸越来越白,宫内明亮的灯光更是将王尚仪额头上的冷汗照得清晰可见,随着王尚仪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娄尚侍的心情便愈加高兴,一时不察,喜上眉梢。
她掐着时间,果然见到王尚仪痛苦地站起来,走到高湛面前恭敬说道:“殿下,下官突感不适,可否早退?”
高湛看她痛得一脸冷汗,便点头说道:“快下去吧。”
王尚仪半福了一下,就转身离开,脚步虚浮,似乎摇摇欲坠,幸好身边的小宫女机灵,及时出手扶住了她。
远处座上的陆贞又惊又怕,眼神闪烁,甚至不敢朝王尚仪那边看去。这一幕落在娄尚侍眼中,更是高兴得难以抑制,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王尚仪可走不到她的住所了。作为多年共事的对手,娄尚侍觉得,如果自己错过了这场好戏,那可是终身遗憾,于是她略等了一下,便微笑着对旁边的女官说:“你们先玩,我酒劲上来了,得去换件衣裳。”
说罢,她立即起身,离开赏月宴,朝王尚仪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闷响,似是有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而小宫女惊慌的呼唤令她的心情又开朗了几分,“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尚仪大人她出事了!”
她拨开眼前花枝,偷偷看过去,便见到王尚仪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旁的小宫女拼命摇着她的身体,吓得大哭。
哭吧,哭吧,好歹是最后一程,此时不哭,以后就没机会再哭了。娄尚侍站直了身体,慢慢地往自己的住所走去,想着方才的情形,一路上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许多。待换好衣裳回到座上没多久,就见到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跟高湛说了些什么。就见到高湛脸色一变,忽然站起来说道:“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的意思,时辰不早了,各位就先散了吧。”
众人连忙遵从。一待高湛离开,陆贞便带着几个女官快步离开。看着她们匆匆忙忙的背影,娄尚侍冷冷一笑,为自己的计划得意不已:你王尚仪再厉害,不一样被我送走?就算被查到酒里有毒也没关系,反正有陆贞做替死鬼!
润肠散?哈,天真的陆贞,就算有太子做靠山,谋杀上司女官,一样难逃死路一条!如此太子必然也会跟着大受打击,届时又可以在姑妈面前领一记功了。
这一招是该叫借刀杀人好呢,还是叫一箭双雕好呢?
娄尚侍越想越得意,唇角的笑容难以自制,她转身拉着腊梅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道:“走,我们该去给王姐姐收尸了。”
二人径直往王尚仪的住所走去,才进门就看到房里无比拥挤,宫女们进进出出,脸上都挂着忧愁的神色。不一会儿,朱太医就从内室里走出来,朝面色苍白的阮娘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这种病,根本就无药可治!”
说话间,门后闪出一个小宫女手拿几件衣物惊慌地跑出来。看着上头的血迹,腊梅悄声说道:“大人,看来今天有些人凶多吉少。”
娄尚侍看着带血的衣物再度被送出来,不由得扬着唇角,气定神闲地说道:“不能这么说,不是还没有断气吗?”说着,她又再度提醒腊梅道:“待会儿等她一断气,你就带着人搜宫,让司膳司的人作证,顺便把王璇用过的那杯子收起来。要尽快抓到陆贞,别让太子殿下知道。”
腊梅连忙点头,“放心吧大人,奴婢知道怎么做。”
娄尚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踉跄着走进内室,一眼就看到床上一动不动的王尚仪,脸色青灰,就如死人般没有一丝生气,她的心里越发的喜悦,脸上就更加悲伤,“怎么样了?”
“大人她……”阮娘说着,摇摇头,泪水就落了下来。
娄尚侍一看,心里头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一想到多年的对手已经被自己除掉,她竟喜极而泣,扑到王尚仪身上嚎啕大哭,“王姐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年纪轻轻的,就丢下妹妹我,一个人走了!”
奇怪的是,这一声哭喊非但没有引来更多的抽泣声,四周反而都安静了下来,娄尚侍顿觉不对,正疑惑着,冷不防王尚仪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娄大人,我还没有死呢,你不用哭得那么伤心吧。”
虽然低声,却足以让娄尚侍的三魂七魄都吓出来,她本能地倒退了几步,整张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惶恐地看着床上的女人,抖着唇问道:“你……你是人是鬼?!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看着她紧张而狼狈的样子,一旁的阮娘笑出声来,而其他的宫女们自是再也忍不住跟着大笑。看到娄尚侍依然疑惑而惊恐的神色,阮娘便走上去,半是嘲讽地说道:“娄大人,我们王大人只不过因为来了月事,突然有些不舒服,怎么好劳你这么早就来哭丧呢?”
娄尚侍一听,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她瞪了阮娘一眼,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拂袖离开,身后的大笑声依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这是娄尚侍入宫以来受到的最大耻辱,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一旁的腊梅看着她愈来愈难看的脸色,连忙慌张地说道:“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看到陆贞把药丸放进去的……”
“陆贞……”一听到这个名字,娄尚侍立即改变了方向,“走,去青镜殿!”
一见到陆贞,娄尚侍再也顾不得素日里的伪装,劈头就问:“说!为什么王璇会没事?”
陆贞惶恐地看着她,害怕地说道:“对不起大人,事到临头,我还是害怕了,就把酒给倒掉了……”
娄尚侍瞪大了眼,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气,扬手狠狠就给了她一巴掌,“你害怕为什么不早说?贱人,坏了我的大计!”
娄尚侍第二个巴掌还要下去,腊梅连忙拉住她的手劝道:“大人息怒。”
陆贞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是道歉又是害怕地说道:“大人,我不知道您还有其他大计,我……我该死!大人,您别生气好不好……”
娄尚侍还想再动手,却又被腊梅拉住,腊梅一边朝旁边使着眼色一边道:“大人,天色晚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娄尚侍顺着腊梅的目光看去,便见到门口围着一些宫女,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们,她猛地想起自己此刻的处境,若是再继续下去,肯定会让王尚仪那边生出怀疑,到时候反而麻烦。可是她的怒气仍未消,狠狠瞪了陆贞一眼,“你等着,以后我再来好好收拾你!”
陆贞惧怕地低下头,缩着脖子,送她们离开。眼见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青镜殿外,这才松了口气,匆忙回到屋里。高湛正在等她,他看到她红肿的脸,大吃一惊,心疼地走过去问道:“痛不痛?”
陆贞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事,不过就是一个耳光而已。还好我猜对了,娄尚侍果然有问题。我早就觉得,她突然来跟我示好,一定是不安好心。”
高湛轻轻揉着她脸上的五指痕,“红香院那件事,八成也是她的指使。不过,你这几天,倒还真把她骗了。”
陆贞微微笑道:“也多亏你及时给王尚仪传了消息,要不然,我们今天就看不到这场好戏了。”
“嗯,王璇确实不会用那种阴毒的招数对付人。”说到这里,他又笑道:“娄青蔷今天那么一折腾,全后宫的人都知道了,以后她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陆贞却没有这么乐观,“未必,她毕竟是太后的亲信,难保还有其他奇招。所以我今天才故意装作无知的样子跟她认错,让她以为我只是蠢,而不是看出了她的阴谋。”
高湛看着她脸上的五指痕越加明显,便不再接她的话,催促道:“快让丹娘拿冰块给你敷一敷吧。”
娄尚侍很快就为此事付出了代价,娄太后罚她去西佛堂诵经两个月,后宫里暂时可以安静一些了。
这一切自然也传到了杜司仪的耳朵里,她看了看陆贞,问道:“你卖了王璇这个人情,是想让她帮你复职?”
陆贞摇了摇头,“没那么想过,消息是殿下透给那边的,我特意让他别提到我。”
杜司仪大奇,“为什么?”
陆贞解释道:“王尚侍上次虽然没害我,可一直对我也不怎么样。要是她知道了实情,没准还以为我是故意施恩想用这种方式讨好她,我可不想让她这样误会。”
杜司仪反问道:“那你就继续这样闲着?现在你和太子和好了,索性让他直接给你提到六品好了!”
陆贞立即摇头,“不行,我和他约好了,我一定不走捷径,只靠自己的本事为我爹报仇!而且,我要是靠他帮忙才当上六品女官,别人肯定会议论的……”
看着她严肃的样子,杜司仪也不再勉强,只是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陆贞立即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我要找个全新的法子,绕过内侍局升到六品去!师傅,我查过宫里的典册,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女官都是循序渐进、步步升迁的。比如王尚仪和娄尚侍,她们都是皇上登基后才册封的。而您,当初以女才子的身份聘进宫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六品司仪了。”
杜司仪微微点头,“不错,我这种方式,叫做‘以才授官’,不需要通过内侍局,而是由吏部直接举荐。”
闻言,陆贞的眼里闪耀着光芒,迫不及待地说道:“以才授官有两个条件,一是博有贤名,或是为朝廷立下大功;二是必须有两名六品以上官员推荐。你和朱大叔都是我的师傅,由你们来做推荐人,肯定可行。”
杜司仪斜睨了她一眼,“那你能够立下什么大功?”
“有人说我只会烧两只瓷器,根本算不上什么本事,可我要是能让朝廷以后每年都节约不少银子呢?” 陆贞自信地笑了笑,“这算是有功于社稷了吧?”
看着陆贞精神抖擞的样子,杜司仪却只是摇了摇头,虽然说她也知道陆贞说得不错,然而有功于社稷,就算是七尺男儿都未必能做到,更何况她区区一个小女官?
但是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她的心里也藏着一丝侥幸——陆贞,这个身上充满奇迹的女子,或许真的会用她的双手做出来一件惊天动地胜过男儿的事情。
而陆贞,正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很快她就将一只瓷瓶送到了孝昭帝的面前。
晶莹剔透的白色,在日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孝昭帝心情大好,只听陆贞在一旁道:“这就是这次试烧出来的瓷瓶。”
孝昭帝抬头看向陆贞夸奖道:“相当不错嘛。要是能一直有这个水准,往后宫里就一直用它们好了。阿贞,你去把那间瓷窑买下来,以后就改称官窑好了。”
陆贞踌躇了一下,说道:“皇上,改个名字并不难,可我还有些别的主意。”说着,她又立即拿出另一只瓷碗,“您看这个。”
孝昭帝看了看,眉头微蹙着说道:“这就稍差了些。”
陆贞看着孝昭帝的神色,嫣然一笑,“您忘了,您是帝王之身,平时赏玩的瓷器自然都是世间最好的,可平民百姓们用这只瓷碗,肯定也就够了。”
闻言,孝昭帝似乎已经猜到她的心思,抬眼看她,却见她的眸子里闪耀着激动的光芒,“我请阿湛帮我在户部查过,宫里每年从南陈购买瓷器的开销虽然只有几千两黄金,可是若是加上民间的交易,只怕不下四五万两。”
孝昭帝立即明白过来,“你现在打的是那几万两黄金的主意?”
陆贞轻轻点头,激动地说:“是,陛下之前设想的官窑只是烧宫里所用的精瓷和好瓷,所以规模不用太大。可要是由朝廷出面,把京城的民窑都买过来,再集中烧制,说不定我们北齐以后的瓷器就能够自给自足了!”
孝昭帝却不似陆贞这般乐观,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两件器皿,缓缓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如果能做到,那当然是好事,可是我曾经听你说过,北齐的瓷业之所以不发达是因为向来缺少好的瓷石,所以富贵人家才喜欢向南陈买瓷。”
“是,南陈就是占了瓷石的便宜。不过,上次烧白瓷的时候,我在青镜殿后院发现过一些可以用来替代瓷石的瓷土。瓷窑的人说过,他们也在别的地方见过这种东西,所以我想请陛下广派人手前去调查,只要能找到瓷土,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
听到陆贞的对策,孝昭帝欣喜地点头,“这容易,我这就从内侍局调几十个内监给你,一切都由你指挥!要是你说的真的能变成现实,这对我北齐国力可是绝大的帮助!”
陆贞一听,立即跪下来,欢天喜地道谢。她清楚地知道孝昭帝这区区的一句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官窑一旦建立起来,给北齐带来的就不只是区区数万两黄金,往后更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涌进来。陆贞知道,这是孝昭帝给自己的最高信任,也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机会。
思及此,陆贞的身体里翻滚着一股激动的热流,双拳紧紧握着,丝毫不敢松开,生怕自己在孝昭帝面前失态。可是,这件事情一旦成功,那么,她便可以从以才授官这条路升到六品,届时,便可以为爹爹报仇了!
让陆贞没想到的是,高湛一听到她要出宫,立即赶到青镜殿阻止,“不行,刚出了事,我不能放你出宫。”
陆贞无奈地解释道:“可是官窑的事不能停啊。”
高湛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笑了笑,也对她解释道:“宫里这几天会有大动作,你还是待在这儿比较安全。”
闻言,陆贞蹙起眉头,奇怪地看着他,“除了沈嘉敏,有谁会害我啊?”
高湛这才发现自己的失言,忙掩饰道:“那我也不放心,我知道你着急想早些复职升官,可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听着他焦急的口气,陆贞心里一暖,微微脸红道:“也不全为这个,皇上都拿我当朋友了,好容易有机会能为朝廷出点力,我哪儿能放过?”
高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呀,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女官。”
陆贞看着他的脸,心里头忽然变得沉甸甸的,不由自主地脱口说道:“可惜我没有一个当国公的爹,要不然,就更能帮你了。”
高湛敏感地听出她口气里的不对劲,皱着眉头问道:“你听到什么流言了?”
“没有!”陆贞连忙摇头,赔笑着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沈嘉彦的一番话深深地影响着她,她想起自己之前迫不及待地想要为朝廷立功,不禁扪心自问: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升上六品、为爹爹报仇那么简单吗?
高湛见她若有所思的神色,只道她又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顺势便环着她,柔声安抚道:“我高湛堂堂男儿,难道还要靠夫人出力?阿贞,你已经够出色了,不需要一个公侯小姐的身份为你添色。”
陆贞轻轻靠在他的怀里,温顺地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可是……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现在我们的关系还不能公开,要不然,我肯定直接陪你去找瓷土。”高湛说到这里,语气立即变得信心十足,“不过你放心,很快,我们就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
陆贞失笑,抬头看向他,“你是太子,有那么多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办呢,哪儿能当我的跟班?”
高湛却没有笑,低头迎着她的目光深情地说道:“傻姑娘,我是想每时每刻都和你待在一起。”
听着他清晰深情的告白,陆贞的脸一下子红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丹娘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说道:“姐姐,不能再耽搁了!”
陆贞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从高湛的怀里退出来,红着脸瞪了高湛一眼,与之道别之后,便匆匆往宫门走去。
高湛目送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脸上慢慢地露出满足的笑意。一旁的忠叔却不识相,很快就打断他的神思,说道:“殿下,王尚书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已经准备在明日早朝上处置娄氏一族了。”
高湛神色一敛,“仁寿殿那边的动静如何?”
忠叔回道:“皇上这几天都在肃清太后的势力,太后没有什么反应。”
高湛略一沉吟,“以前我与她有过协议,只要她不对我出手,我也就放过他们娄家。可这一次,她大约是知道自己主动毁约,所以害怕了吧。”
忠叔点了点头,感慨道:“皇上肯大义灭亲,也是难能可贵。”
高湛叹了口气,“皇兄他,毕竟和我血脉相连……明天我就称病不去早朝吧,免得皇兄他为难。”
随着陆贞的暂时离开,宫内的巨变正在悄然进行。日头渐渐西斜,将所有罪恶掩盖在黑暗之中,但是很快,新的一天就会到来,黎明破晓之际,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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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1
第47章:遇险
陆贞一出宫,就往熟悉的几个矿窑方向走去。虽然说孝昭帝给了她几十个内监以供差遣,但是陆贞到底还是不放心,此事关系重大,必须要步步谨慎,全程细心,陆贞可不愿意因为自己一时偷懒而错过了重要的事情。
然而一番折腾下来依然无果,回到宫里的时候,她疲惫至极,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慰自己——不过才开始而已,还有希望。可是心里头仍然免不了失落。
没想到,次日一早,陆贞就收到了一个重大的消息。
孝昭帝颁下圣旨,说娄铭及其子弟,意图谋害太子,罪在不赦,着刑部全数抄没其家产,其家人尽数没入内府为奴;娄铭等三人,即刻推出端门游街,于午时行刑处斩。
听到这个消息,陆贞异常吃惊,她蓦然想起昨日离宫之前高湛紧张的言辞,还有遮遮掩掩欲说还休的样子,当时她也没有注意,此刻想起来,应该就是因为今天的事情。思及此,陆贞依然不敢相信,立即拉着报信的元禄问道:“是真的?”
元禄开心地点了点头,说道:“陆大人您今天出宫,没看见那场面是多么热闹,皇上跟沈嘉彦将军一唱一和,三两下就把国舅弄得哑口无言了。”
陆贞连忙问道:“那太后娘娘呢?”
元禄笑嘻嘻地回答道:“太后娘娘已经迁往西佛堂诵经礼佛去了啊!”
看着元禄一脸开心的样子,陆贞心里却没有如此的乐观——虽然她与太后并没有见过几回,但是就凭着那短短的数次见面,陆贞也明白,娄太后哪里会是那么好说话的,而且她也曾经听高湛说过他和娄太后之间的约定,此次孝昭帝虽然处置了国舅,却没有对娄太后出手,只怕往后又会生出什么波澜。
想到这里,陆贞略有些担心,而那一边,元禄已经经不住丹娘的一再要求,绘声绘色地形容起当时的情形,“娄国舅有个侄儿,仗着自己是武将出身,怎么都不肯招。可刑部的那些人精得很,用了一招猛的,没半个时辰,他就招了!”
丹娘立即睁大了眼睛,“啊,什么法子啊,这么灵?”
元禄神秘兮兮地看着她,“你猜?”
丹娘想了想,立即扮出一张鬼脸,“装鬼吓他?把他关屋子里,不许他吃一口酥?”
元禄无语地看了她一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我告诉你,他们用的那招,绝死了!蜂蜜知道吗?在犯人脚底下厚厚地涂上一层,然后拉两只山羊来舔,那个痒啊……”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元禄自己也跟着打了个寒战,那种滋味,可真的是太可怕了!
丹娘却不以为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转过脸不屑地评价,“挠人脚底心算什么本事啊?”
“天下不怕痛的英雄多得是,不怕痒的倒还真没几个,要不然,你来试一试?”他见丹娘不信,便伸出手往她的腰间探去,丹娘猝不及防,被他抓到,立即拼命地挣扎,大声抗议,“哎,你放开我!”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又开始没完没了的,陆贞无奈地伸手,挡在他们中间,“好了好了,咱们在院子里呢,闹那么大动静干吗?”
他们二人讪讪地住了手,脸也跟着红起来。
陆贞便接着问道:“早朝过去还没多久,这些事,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元禄得意地扫了丹娘一眼,不无骄傲地回答道:“虽说这次的事是皇上一手安排的,可我毕竟是殿下的亲信,哪儿能不知情呢。”
陆贞心一动,“殿下在修文殿?”
“是啊,才回去,刚才我还陪他远远地盯着太后迁去西佛堂呢。不过,我瞧他也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陆贞看着元禄得意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就算是太后倒了,大家说话还是要小心点。走吧,咱们回屋里去。”
可丹娘却被钉在了原地般,兀自发着呆,被陆贞推了好几下才怔怔回神,看向陆贞,陆贞奇怪地问道:“丹娘,在想什么呢?”
丹娘撅起嘴,愤愤不平地回答:“啊,我在想,那么好的蜂蜜,干吗用来刷脚底板呢,拿来调水喝多好啊!”
元禄正喝着水,一想到那一幕情形,再看看眼前的水,一恶心,噗地一口喷了出来,苦着脸瞪了丹娘一眼,“脚底板的蜂蜜拿来调水喝,这样一说,往后可怎么吃蜂蜜!”
陆贞和丹娘回到了房里,心里头依然无法平静下来,娄太后控制了北齐这么多年,她的势力哪里是说没有就没有的,这次孝昭帝只是将她关在了西佛堂,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离开的机会。
想到这里,陆贞不自觉地抬头,看着元禄欢喜的笑脸,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孝昭帝斩了娄国舅,接下来势必会趁机将娄家的残余势力一并除掉,届时,天下也就太平了。
也许是因为在宫里待得太久了,所以才觉得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为了这一天,阿湛和皇上必然是费了好大的气力。
思及此,陆贞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许,她现在应该去看一看高湛。一念至此,她便起身,匆匆吩咐了丹娘几句,便让元禄领着她往修文殿去。
见到高湛的时候,他正靠在窗前,垂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陆贞走近一看,却是一根马鞭,但是看起来极小,倒像是小孩用的。她没有出声,只是缓缓走近,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高湛本能地回头看去,见到是她,便伸出大掌覆盖在她的手上。陆贞看到他的脸上并无一丝欢乐之色,反倒被浓浓的忧伤占据着,忍不住说道:“太后终于受到惩罚了,你应当快活一点。”
高湛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抬高了右手,将小马鞭在空中轻轻抽了一下,啪一声巨响之后,他才缓缓说道:“这支小马鞭,是我五岁的时候我母后亲手做给我的。我还记得,她亲自教我骑马,说我们柔然人是天马的子民……她的骑术很精,有时候连父皇都比不过……她经常跟我说,等我的骑术也像她那样好了,就带我回去看外公,一起去她小时候待过的圣湖跑马。现在,我的骑术已经很好了,可是,母后却没能等到我陪她回柔然……”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全部都哽在了喉咙里。看着他渐渐变红的眼眶,陆贞心疼地抱住他的头,她知道此刻所有的安慰都是多余的,因为他的心里塞不下任何的言辞,她也知道,自己必须为此做些什么,否则他恐怕更难恢复过来。
屋外的风在摇着树叶,飒飒作响,她一个激灵,一幅画面便浮现在了脑海,她低头,轻声地说道:“阿湛,还记以前咱们一起逃命的时候我给你唱过一首柔然曲子吗?现在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他曾经说过,这是他母后经常唱的曲子,那么,就用这样的歌声来安抚他吧,轻轻的旋律,胜过千言万语。
她的歌声似乎带着一种魔力,将高湛低落的心绪一点点地吹散,又像是一道引子,将年少时的往事一幕幕送到了眼前: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大哥还有观音的年纪都还小,时常在含光殿里打闹,母后非但没有斥责,反倒给了他们很多的鼓励,甚至同他们说起很多的往事——无边无垠的草原上,骏马的高壮、爽朗的笑声以及很多很多令人向往的经历,都带给他们三个无边的向往。
高湛抬起头,看向轻声吟曲的陆贞,动情地说道:“阿贞,有你真好。”
陆贞的脸微微一红,柔声道:“以后,你带我去圣湖跑马吧。”
“好。”高湛点了点头,站起来,忽然间站在她的身后,像连辔共骑一样圈住她,握紧手上的马鞭说道:“我就这样带着你,一起乘马飞奔,听说圣湖的颜色是碧蓝的,比最好的蓝宝石还要明亮……”
陆贞一道进入了无边的向往之中,她仿佛真的同他奔驰在无边无垠的草原上,越过茂密的丛林,前方渐渐浮现出山的影子,她忍不住问道:“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高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会意,“那叫格瓦山,山里有野豹子,你怕不怕?”
陆贞轻轻摇了摇头,将头搁在他的怀里,温柔而坚定地说道:“有你在,我就不怕。”说罢又指另外一个方向,“你看,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是不是就是经幡?”
他顺着陆贞的方向看过去,前方的纱帘仿佛真的就是无色经幡,迎风飞舞着。高湛紧紧地抱住了陆贞,紧紧地,一生一世也不愿放手。
蛰伏了这么久,母后的冤屈终于报了,现在,怀里的人就是他此生唯一想要留住的女子。他望向天空,母后,是否冥冥之中,您一直就在某一处看着我,保护我,在我孤独无助的时候,将阿贞送到了我的身边?我一定,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她,以我所有的力量保护,再不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随着娄太后被送进西佛堂,陆贞紧绷的思绪也跟着缓和下来,终于可以全力以赴寻找瓷土。手下的内监们倒是卖力,可惜找到的东西总是不尽人意,为此,陆贞大伤脑筋。虽然孝昭帝并没有给她规定时限,可不代表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如果再一无所获,恐怕先前所有的努力都会止步于此,那么她的计划就再也无法达成。
一想到这一点,陆贞更是卖了力,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卖力就可以解决的,就在陆贞一筹莫展之际,高湛却将惊喜带过来了。
一进门,他就欢喜地举着一个小纸包说道:“阿贞,你看看这个东西。”
陆贞奇怪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双眼登时亮了起来,她挑起一点白色的土末送到嘴里尝了尝,听到高湛说道:“刚才有个副将送了这包土过来,说是在东岭那边找到的。我比了比,觉着还挺像你说的东西。”
陆贞并没有听他的话,只是细细地用舌头感觉瓷土的味道,片刻之后,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她开心地拉住高湛急切地问道:“没错,这就是瓷土!太好了,总算有个结果了。东岭有多少这样的土?好不好开采?”
高湛为难地摇头,而后笑道:“这我可不清楚,要不明天你自己出宫去查查吧。”
陆贞歪着头,瞧着他的脸,故意问道:“你放心让我出宫了?”
高湛知道她是想起先前的事情,笑着点头道:“娄氏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让嘉彦多派几位羽林郎保护你,这样就算在宫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一得到应允,陆贞不再停留,找到高湛所说的副将问明了详细的方位,立即就带人往东岭去。
因是预先打过了招呼,所以一到东岭就有人满脸堆笑迎上来,“今儿一大早喜鹊就一直叫着,果然,陆大人您立马就来了。”
这男子看起来四十上下,一身衣服倒是光鲜,然而眼睛里透过的精光却让陆贞不由得生出提防,“您是?”
中年男子连忙自我介绍,“我姓吕,您叫我老吕就好。陈将军那天找到的那土就是我们矿上的。”
陆贞微微点头,客气地说道:“吕老板,麻烦你了,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说的瓷土矿脉。”
吕老板赶紧朝前方比了比,热情地说道:“大人您这边请。”
陆贞谨慎地跟在后面,听他一边走一边介绍,“我这小地方,本来是个小煤窑,可挖着挖着,没挖出石炭,反倒尽找到些发白的土。我寻思着完了,这土可卖不了钱啦,嘿,哪想到前几天陈将军派人过来看了,又说我这土能顶大用,陆大人,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哪……”
陆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了看身后一直跟随的御林军,这才稍稍安心一些。进了山洞,前方便是漆黑一片,吕老板点起了一盏油灯,“咱们往这边走。”
闻着泥土的芬芳,陆贞有些激动,一想到那些瓷土就在前方,她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步伐。身后的吕老板却转过头对保护陆贞的羽林郎提醒道:“大人,前边洞窄,你们可不能这样肩并肩地走,得排成一行,一个个往前才行。”
为首的羽林郎警觉地往前探了探首,见洞势的确如此,便只能妥协。一行人慢慢地往前走去,奇的是越往前,洞里巷道越来越多,很快就分不清方向,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油灯的光芒也在渐渐微弱,陆贞不禁生出怀疑,“不对吧,书上说,这瓷土矿大多是生在地表的,怎么会这么深?”
吕老板眼珠子一转,立即露出了无辜的表情,“这我可就不懂了,不过大人您别着急。”说着又加快了步子,而后停在一个岔口前,指着前面邀功似的说道:“你看那儿不就是了吗?”
陆贞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到前面的洞口处一片雪白,她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吕老板在身后的呼喊,拔腿就奔过去,一条矿脉正蜿蜒到前方,雪白的颜色分明就是瓷土。她立即蹲下身,捏了一些放到鼻端嗅了嗅,熟悉的气息立即就飘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不错,就是这种瓷土。”
身后的吕老板不知道何时已经跟过来了,看到她如痴如醉的神色,立即笑眯眯地说道:“大人,您把灯给我,我帮您放在高一点的地方,照得远点。”
陆贞想了想,也觉得提着灯确实不方便,遂依言把灯交给了他,自己继续专心查看矿脉。突然间她觉得有点不对,忙蹲下细看,这一看,真真是惊得非同小可,脚下白色的矿脉到了不远处就停下来,和岩壁的界限清晰明白——这哪里是挖出来的,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将瓷土堆在了上头。
“吕老板,这是怎么回事?”陆贞大怒,立即转身质问,迎接她的竟是一片空旷,吕老板早已经不知去向,只有那盏油灯挂在岩壁的凸起处孤独地摇晃着。陆贞一个激灵,暗叫不妙,本能地出声大喊:“来人啊!”
没想到才一开口,洞内就开始摇晃,随即,顶端的支撑纷纷裂开,一大堆的石土劈头就将她盖住,她只觉眼前一黑,立即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恢复些许知觉,身体被什么压住了,根本就无法动弹,胸口闷得无力呼吸,左手却觉得冰冷,但是竟然在轻轻摇晃。跟着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陆贞,陆贞,我是沈嘉彦,你醒醒!”
她试着张口,却无一丝一毫气力,就连睁开眼的力量都在消失。就在这时,一股冰凉的液体扑面而来,她本能地倒吸了口气,跟着疼痛就从全身上下涌上来,陆贞轻轻地呻吟一声,随即听到外头惊喜的叫唤,“听到声音了,陆大人还活着。”
而后,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某个细微处开始松动,她眯着眼,根本无力再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眼前不再那么黑暗,一丝光芒悄悄跑进来,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一丝一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真的要就此死掉了吗?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绝望,往事在脑海里呼啸而过,爹爹叹息着说:“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杜司仪严厉地看着她,“以才授官,那你能够立下什么大功?”
孝昭帝惊喜地说道:“要是你说的真的能变成现实,这对我北齐国力可是绝大的帮助!”
最后的最后,她的眼前浮现出阿湛的面容,他的手指贴着她的,轻声在她耳畔念道:“定不负,相思意!”
定不负,相思意……
阿湛……
外头的人正是沈嘉彦,听到陆贞的声音之后,他大喜,立即催促着手下将坍塌的石头搬开,声音已经开始急躁,“你们快些,把那些石头都搬开!”
手下哪敢怠慢,跟着矿工们拼命地使劲,一块块石头被迅速地搬开,眼看着就要成功,却没想到问题再度出现——有一块巨石正好就压在陆贞的身上,单凭着木头的重量,根本就不可能挪动开,而沈嘉彦也不敢轻易尝试,若是木头断开,那么陆贞将会遭受新一波的冲击,届时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正焦急着,就听到有人高喊,“太子驾到!”
他立即转头,刚好见到高湛飞奔而来的身影,“如何?”
“不妙。那块石头太大,木头撑不住重量。”沈嘉彦没有隐瞒,坦白相告。
高湛走到陆贞身边,看着她已经面目全非的小脸,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痛得无以复加,“阿贞,阿贞,我来了!”
看到高湛方寸大乱,沈嘉彦反而镇定下来,“她刚才又昏过去了,听不见。”
闻言,高湛往四面看了看,果然如沈嘉彦所言,情况很是不妙。他不禁狠狠地捶了一下矿洞。稍早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她,可是一转眼就让她发生这样的危险,一想到那一份瓷土还是自己交到她手中的,高湛就恨不得能代替陆贞去受这一番苦。
沈嘉彦慌忙拉住他警告道:“别动!这儿支撑的木头细得很,要是震断了,你也得被埋在这里。”
高湛绝望地看着毫无动静的陆贞,虚弱地说道:“断了就断了,要是救不出来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嘉彦定定地看着陆贞,忽然间跟着接了一句,“好,我陪你。”
高湛疑惑地抬头,“什么意思?”
沈嘉彦拿剑指着前方解释道:“看到那根东西没有?那是原来撑着岩壁的木梁,要是我让人去把木头烧断,这岩洞有八成可能会继续垮塌,可那块大石头也有两成可能会往一边滚开。原来这里只有我一人希望在洞塌之前把陆贞救出来,现在,你愿不愿意一起帮忙?”
高湛登时明白沈嘉彦的意思,他是在赌,拿命赌,用两条命赌两成希望,成功了就一起活着,失败了,三条命就全埋在了一起。高湛知道,自己绝对可以做到,可是沈嘉彦他居然……
高湛的心一动,“嘉彦,她是我的女人。”
沈嘉彦避开了这句话,淡淡问道:“我只问你,救不救她?”
高湛看了看他的眼,再看了看已经快要没有气息的陆贞,坚定地点头,“救!”
沈嘉彦立即吩咐手下将木梁点火,然后将其他人都赶出洞。随着木梁的断裂,岩壁内开始不安地晃动,而压在陆贞身上的大石头也跟着这道剧烈的晃动开始松动,沈嘉彦乘此机会立即冲过去,将大石头奋力推向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高湛立即就将下面的陆贞移开,没想到沈嘉彦却因着这晃动竟被石头压住了,高湛想也不想就放下陆贞转身去推那块石头,“我用力,你想办法出来。”
矿洞内的摇晃更加剧烈,大小石头纷纷落下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就令人绝望。眼看着大石头依然纹丝不动,沈嘉彦一咬牙,喝道:“你别管我,带着她先走!”
高湛兀自推着石头,艰难地应道:“不行,我一定要救你!”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闯了进来,帮着高湛一道使劲。那石头终于松动,沈嘉彦趁势移动着,终于脱离危险,一抬头却见到高湛满脸满身的血,他不禁大吃一惊,立即扶住差点要跌倒在地的高湛,“你怎么样了?”
高湛强打精神站直了身体,用力抹了一把遮住视线的血液,“我没事!”他抱着陆贞由沈嘉彦护着,躲避着落下的石头,冲出矿洞。
孝昭帝一听到高湛和陆贞出了事,立即就赶去了修文殿,没想到甫一进门就听到高湛愤怒的声音,“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
他忙走进去,就见到一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高湛,高喊着:“殿下,把剑放下……”
孝昭帝忙道:“怎么回事?”
元禄一见到孝昭帝,立即上前焦急地回答道:“皇上,太医刚正给陆大人包扎伤口,只是下手略为重了些,陆大人叫了一声,殿下就突然发火了,他说太医们没本事,救不好陆大人!”
闻言,孝昭帝立即看向高湛,却见他一扫素日的俊朗,面目狰狞可怕,双眼几乎要爆裂开来,头上的白纱正渗着触目惊心的红色。他一手抱着榻上的陆贞,一手拿着剑胡乱地挥舞着,似乎是担心有人要伤害陆贞似的。
孝昭帝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他好半天才回过神,眼见着一个内监被高湛挥舞的长剑划伤,忙走上去,尽量轻声地说:“阿湛,你放下剑,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们先救陆贞要紧,对不对?”
高湛只觉得头痛得要裂开,心口有一簇火焰在狂热地燃烧着,方才陆贞的一声呻吟已经将他所有的理智都烧得一干二净,此刻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她,保护她,不准任何人再伤害到她。于是,也不管眼前到底是什么人,不管不顾地就喊:“你们滚,我知道,你们没一个人安着好心,你们都想害死她,你们都是凶手!”
忠叔担忧地看着高湛丧失理智的样子,生怕他的长剑伤害到孝昭帝,连忙拉着他往后退,“皇上,太子殿下这个情况有点不对。”
孝昭帝接着劝说道:“阿湛,你理智点,陆贞命在垂危,你要是再乱来,她可就真的活不了了!”
高湛的长剑依然在漫无目的地挥舞着,险些刺伤孝昭帝。如果是从前,他必然是会停手,可是现在孝昭帝在他的眼里也是恶人,伤害陆贞的恶人,他不能让恶人靠近,“我告诉你们,陆贞是本太子的人,谁要是再敢害她,就是与本太子为敌!”
此时的房内早已经失去了控制,眼见着高湛的长剑又要伤到孝昭帝,萧观音的心一紧,立即冷声道:“快去捉住太子,他现在根本就是神志不清!”
这个声音立即将高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一见到萧观音,高湛的怒火愈加地烈,这个女人,对,这个女人,她也曾经将阿贞害得那么惨,现在她又想干什么,“你又想害阿贞?”
对,一定是来害阿贞的,一定要杀了她,杀了她,阿贞才不会再被伤害到!高湛想着,手上的长剑蓦地就飞向萧观音。
萧观音哪里料到高湛竟然会真的出手,吓得面如土色,身子根本就忘了挪动。眼见着那把长剑就要刺过来,忽然间,她觉得自己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一侧倒去,与此同时,高湛的那把长剑直直钉入木桩,离她的左脸颊只有一线之差,飞扬的发丝应声而落。
高湛看到自己居然没有伤到萧观音,愈加愤怒,伸手还要再攻击,忽然觉得颈部一痛,他愕然转头,眼前闪过沈嘉彦的脸庞,跟着便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高湛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伸手捂住了头,这才记起自己已经受伤。一想到受伤这个词,高湛便一个激灵,立即想起陆贞来,他猛地坐起来,双腿正要着地,就被一双手拦住,他抬起头,就看到玉明着急地喊道:“殿下,您现在不能动!”
高湛烦躁地拨开她的手,撑着床试着站起来,“你让开,我要去看阿贞!”
没想到又有一道声音跟着冲过来,这一次更加大胆,“元顺、元长,拿绳子来,殿下他又犯病了!”
高湛认出元禄的声音,再看到玉明正用力按着自己,不禁大怒,“元禄,你发什么神经?玉明,放开我,听见了没有?”
听着高湛清晰明白的命令,元禄一下子愣住了,回神之后,他冲到高湛面前,大着胆子伸出五指在高湛面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看得清我有几根手指吗?”
看着元禄莫名其妙的举动,高湛大怒,“元禄!”
没想到听见这一吼,元禄非但没有如往日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开心地收了手,“殿下,你别怪我,我这也不是着了急嘛。”看到高湛已经起身往门外走去,他慌忙跟了上去,生怕太子殿下因自己刚才的行为降罪,慌忙跟上继续解释道:“您昨儿突然中了邪,拿着剑到处乱劈,还差点给贵妃娘娘扎一透明窟窿,哎哟喂,那可把我吓得啊……”
闻言,高湛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停住步子反问道:“我拿剑砍了贵妃?”
元禄惊奇地看着高湛,“您都不记得了?”
高湛试着回忆当时的情形,却不想疼痛立即袭来,他本能地抱住头,皱着眉,“我这是怎么了?”
元禄忙解释道:“太医说,殿下您是被石头砸了,所以才会这样。不过没事,您根本就没扎着娘娘!”
高湛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什么时候拿剑砍萧观音的,又是怎么昏迷的,竟然连一点印象都没有。唯一可以想到的,反而是陆贞的脸。蓦地,他立即想起来,“阿贞她怎么样了?”
有了前车之鉴,元禄今次再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地扶住高湛,这才应道:“还……还没醒呢。”
高湛一凛,再顾不得自己的头痛,立即奔向陆贞的房间,一进门,就见到陆贞双目紧闭,面色比先前更加白,衬得脸上的伤口愈加突兀。高湛的心像是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连身体都无法站稳,手轻轻地划过她脸上的青紫,强忍住心口的痛楚问道:“太医……她……”
一时之间旁人根本没弄明白高湛的意思,率先理会过来的倒是玲珑,她连忙让元禄搬了把椅子过来,轻声道:“殿下,您先坐一下,听我慢慢说。”
这一次,高湛没有拒绝,依言坐下,双眸定定地盯着玲珑,等着她的下文。玲珑不敢有所隐瞒,立即就将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太医说,万幸大人的五脏六腑都没有大碍,只是在石头下埋得久了,气血不活,所以到现在还一直睡着。不过她已经喝得进药了,只要拿上好的参汤存住了气,过两天总是会醒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示意其他人注意高湛的情况,却见高湛紧紧地捏住了拳头,指节发白,青筋直冒,看得丹娘胆战心惊。丹娘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殿下,我听说您昨天也受了伤……”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说得太明显,便加了一句,“要不,您也回去歇着吧,要是姐姐醒过来,看到您这样子,也会难过的。”
高湛并没有理会丹娘的话,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昏迷的陆贞,眼神也变得迷离——陆贞受伤已经成为事实,现在除了尽快让她苏醒之外,最要紧的就是查清楚幕后策划者到底是谁,若不除掉此人,谁也无法保证对方不会再度出手。
思及此,他猛地站起身对丹娘和玲珑交代了一句,“你们照顾好她,除了我,不许任何人进来。”然后匆匆离开。
伤害陆贞的幕后凶手要查,但是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也必须承认,尽管清醒着,高湛也不敢确定如今的萧观音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迁怒于陆贞,会因此再下杀手。
一进含光殿,高湛立即跪在了孝昭帝和萧观音面前,愧疚地说道:“皇上,昨天我突然癫狂,差点犯下大罪,实在是歉疚至极!”
孝昭帝被高湛突如其来的动作大吃一惊,立即上前扶起他,“你怎么就起身了?你头上的伤那么重……”
“已经没事了。”高湛顺势站起来,摇了摇头,跟着就朝萧观音深深敬了一个礼,“贵妃娘娘,对不起。”
萧观音淡淡地看了高湛一眼,别过头去。随即看到孝昭帝的示意,这才应道:“本宫可当不起太子殿下如此大礼。您昨天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陆贞吗?”
高湛略带歉意看着她,还是忍不住同她确认道:“这次真的不是你做的?”
闻言,萧观音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悦地转过头去,一旁的孝昭帝一看,立即过来打圆场,“好了,你们俩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说话?阿湛,这些天我都和观音在一起,我敢担保,这件事情绝对和她无关。”
高湛尴尬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我又莽撞了,我一定会去查清,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事实上,高湛在决定必须查清楚到底是谁想要置陆贞于死地之后,脑子里就立即浮现出一个名字,那就是沈嘉彦——在矿洞里,他亲眼看到沈嘉彦为陆贞奋不顾身的样子,自然也就看出沈嘉彦对她的感情。如果自己开口,沈嘉彦必然愿意出手相助。
想到这里,高湛抬头看了看天,这个时间,沈嘉彦应该是在羽林监军营内。
监军营的校场上,士兵们正操练着,整齐划一的步调,吼声如雷,尽显北齐男儿的豪迈。换做他日,高湛必然会为这些儿郎们喝一声彩,但是现在他满心的思绪全部都落在了陆贞身上,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些。远远的,就看到沈嘉彦跟一个士兵在比划,长剑在他手上如同有了生命般,几下子就将对方的兵器挑飞,围观之人喝彩连连。
眼看着士兵的长剑朝自己飞来,高湛索性分身跃起,轻松地接住,而后对着沈嘉彦赞道:“好剑法!”
士兵们见到是高湛,连忙行礼,高湛摆了摆手,令羽林郎们全都退下,这才走近正在擦汗的沈嘉彦,淡淡说道:“她还没醒,但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闻言,沈嘉彦全身一震,悬着许久的心终于不再那么忐忑,可是他依然不敢表露出丝毫的关切,只能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
高湛问道:“你不担心她?”
沈嘉彦将毛巾贴在脸上装作擦汗,含糊不清地应道:“有你在,我不用担心。”
高湛看着他的样子,内心已经明白了几分,略一沉吟便说道:“我需要人帮我查出那件事的真相。”
沈嘉彦扯下毛巾说道:“我早就查过了,那姓吕的身份是假的,所谓的瓷土矿也是从南梁买来的,看来,有人早就布下了这个局,等着要她的命。”
闻言,高湛迫切地问道:“那姓吕的现在在哪里?”
沈嘉彦无奈地摇头,“查不到,那人早有准备,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湛的目光虚无地飘浮着,缓缓看着半空,沉吟道:“花这么大力气设这个局,是谁这么恨她?难道……”
沈嘉彦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立即摇头,“不是我妹妹,这些天她根本没出过门。”
高湛有些歉意地看了沈嘉彦一眼,想起了萧观音,不由地继续道:“我之前也怀疑过一个人,但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她做的。”
二人陷入了一阵为难,他们在明,凶手在暗,谁也不能确保陆贞现在身处修文殿就真的安全。宫内人多手杂,很多事情根本就无暇顾及得到,只有尽快将凶手揪出来,才能确保陆贞不会再遭到任何人的毒手。沈嘉彦慢慢地想着,突然间,一个念头闯进了脑海,他猛地把剑插回剑鞘,低声说道:“要想知道凶手是谁,只有一个方法……”
高湛看到他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点头,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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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1
第48章:救治
朱漆大门紧紧闭上,将所有的消息都锁在了巍峨宫墙之内,主子们的事情虽然没有办法传出去,但是一举一动,总会引起无数下人的关注。自从满身是血的高湛抱着奄奄一息的陆贞回宫的那一刻起,陆贞在宫外遇到埋伏的事情就在宫内传遍了。
陆贞和高湛的关系成了公开的秘密,而陆贞的病情自然也成为了宫人们交头接耳的对象,尤其是陆贞所在的,司正司宫女一见到琳琅就立即搭话,试着从她嘴里掏出点消息来,“哎,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琳琅一愣,随即会意,“你是说陆大人吧……”说到这里,琳琅的眼眶也跟着微微红了一些,“哎,也不知谁那么心狠,把她给害成那样!”
司正司宫女见到琳琅松开,立即试探问道:“听说她不行了?”
闻言,琳琅脸色微微一沉,“哪儿的事,太子殿下现在把她当心头肉似的,什么人参、鹿茸,都跟不要钱似的给陆大人喝。我刚才去修文殿看过了,陆大人已经醒了,只是还不能说话。”
司正司宫女早已听说过此事,可真正听到,还是大吃一惊,“修文殿!太子殿下真把她带回去啦?”
琳琅点了点头,得意地说道:“那可不,住的还是太子殿下自己的寝殿!陆大人虽然不能说,但是能写啊。现在她吃过药睡了,等明天一大早醒了,就能把害她的人的名字写出来!”
司正司宫女一听,倍加好奇,“她怎么知道是谁害的她?”
琳琅双手合十,庆幸地说道:“那就要多亏老天有眼了,石头砸下来的时候那个凶手也没能逃走,临死前良心发现,就把收买他的人供出来了。”
一听到此言,宫女们立即又将琳琅围住,好奇地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而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正在瑟瑟发抖,美丽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像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却忘了涂上胭脂。她没有心思再听她们余下的交谈,迈开步子急匆匆地朝前走着。一旁的小宫女赶紧迈大了步子跟上,渐渐有些吃力,终于忍不住小心地问道:“沈大人,你是不是走错了,咱们回司里去,不该走那条路。”
此人正是阿碧。闻言,她本能地抬头看着前方,这才发现自己真的走错了方向,一时之间心里头愈加烦乱,忍不住就拿小宫女出气,“滚,别跟着我!”
小宫女看了一眼她难看的脸色,吓得拔腿就跑,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看着小宫女离去的背影,她再也撑不住,无力地靠着墙壁,双唇也跟着忍不住发抖。
这些天在宫里,她一直都注意着修文殿那边的一举一动,原本以为陆贞已经没有希望再苏醒过来,如此,她便真的将这个眼中钉拔去,没想到那么重的石头砸下去,陆贞居然还没有死!这个女人,命怎么就这么大?如果说上次的红香院她说服沈嘉敏设下的那个陷阱还存在着一些漏洞的话,那么这一回布下的天罗地网,陆贞根本就逃不掉,而且,阿爹说那姓吕的出事后就找不着了,她还以为他按原计划逃出京去了,可怎么会被抓了呢?
如果姓吕的真的将他所知道的事情供出来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根据那些线索找到父亲,自然也就清楚是她下的手。谋害上司女官本就是大罪,再加上太子殿下又受了伤,恐怕……
阿碧不敢再想下去,她猛地站直了身体,暗下决心,不行,不能让陆贞醒过来!
她勉强镇定了心绪,决定今天晚上去修文殿探一探风声,若是有机会,便直接送陆贞归西。自然,也必须乔装打扮一番,此刻她的一身宫衣太过招摇,若是以普通宫女的身份进去,反而不会受到怀疑,要是出了事情,逃跑大概也会容易一些。
想到这里,阿碧立即开始行动,将自己早先的宫女装又找出来,再用胭脂水粉将原来的面容遮盖住,这才往修文殿走去。一路上她都低着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到了修文殿门口才停下来。她不敢立即进去,又在门口张望了半晌,才走上去,准备去敲门。
没想到手才举起来,一道声音就传过来,“阿雪,徐芳仪等你都半天了,怎么你还在这里磨蹭?”阿碧还未回神,已经被两名宫女一左一右地挟持住,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本能地抬头看去,才发现来者是腊梅。
阿碧微微一愣,随即见到腊梅眼神里的另一层意思,连忙低下头,故意粗起嗓子说道:“姐姐我错了,陆大人之前救过我,我就是想过来看个热闹……”
腊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名宫女就夹着阿碧步入茫茫夜色之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阿碧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一个房间,抬头看去是一道熟悉的背影,她立即认出是娄尚侍,连忙恭敬地说道:“大人,是您找我?”
娄尚侍回过头扫了阿碧一眼,淡淡说道:“陆贞的事,是你干的吧?”
阿碧猝然一惊,没想到娄尚侍在西佛堂诵经两个月,居然还对宫里头的事情了如指掌,不由得生出一股冷汗,本能地否认,“不是我……”
娄尚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在本座面前还装什么装?”顿了顿,她又看着阿碧说道:“只是本座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笨,设得出那样精妙的陷阱,怎么反倒看不穿人家的诱敌之计?”
闻言,阿碧马上明白过来,禁不住喊道:“啊,难道陆贞还没有醒……”
娄尚侍白了她一眼,“你总算是还有点小聪明……刚才你真要走进去了,只怕里头守着的太子马上就要把你拿下,到时候,看你怎么解释这一张假脸。”
阿碧豁然开朗,念头一转,扑通一声便跪下了,磕头道:“谢大人救命之恩!”
娄尚侍无奈地摇头,“你呀,只会耍点小手腕!你跑到修文殿里去到底想干吗?是想杀了陆贞灭口,还是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你去之前,有没有去太医院打听过陆贞的病情?做这件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向本座禀报?”
听着娄尚侍的提醒,再想想自己之前的鲁莽,阿碧羞愧地低下头,“我以为大人您……阿碧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娄尚侍看着阿碧的神色,淡淡地摆了摆手,“别以为本座现在身在西佛堂就什么都不知道,内侍局里,还有我不少人!”
阿碧跟着好奇地问道:“大人,您是怎么发现太子的陷阱的?”
“丹娘老是哭丧着脸,陆贞要真醒了,她会这个样子吗?”娄尚侍淡淡地解释完,便感慨道,“不过,这陆贞的命也实在是太硬了点,这么折腾居然都没死。”说到这里,她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原来想把这次的事推在谁身上的?”
阿碧不敢再看娄尚侍的眼,低下头老实回答道:“柳絮。”
娄尚侍仔细回忆了一下,同阿碧确认,“就是原来青镜殿那个给周太妃殉了的宫女?”
阿碧点了点头,“是,我查到她姓吕,家里没什么人了,所以就让外头那个矿主冒了她二叔的名。”
娄尚侍看着她,“所以到时候查起来,也只是柳絮的家人知道了侄女死因的真相而泄愤报仇?”
阿碧再度点头,“是。”
娄尚侍冷冷一笑,“想得倒是不错,可是陆贞还活着,你这些安排就全没用……”
一听到这句话,阿碧的心又开始忐忑起来,她低下头,不知如何回应,心里的绝望悄然浮出。
娄尚侍看她如此,便继续道:“气馁了?她现在没醒,就有办法让她以后永远不会醒!”
闻言,阿碧惊喜地抬起头,“大人……”
娄尚侍却不看她,眼眸里露出了一丝凶狠——在西佛堂的这段时间,远离了内侍局,这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姑妈重新掌握大权,没想到,姑妈居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害得她无法提前回去。一想到自己被丢在这里的始作俑者是陆贞,娄尚侍肚子里的这股子火气根本就无法平息,而且现在,更有了弄死陆贞的理由。
这段时间,她看似远离斗争,其实她的耳目一直都为她提供消息,自然也就知道太子为陆贞做了多少的事情。她依然认为,只要将陆贞弄死,必然会让高湛崩溃,到时候,高湛没有了防备,姑妈才能有机会重新执掌大权。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陆贞开口说一句话。
绝对不!
昏迷不醒的陆贞并不知道危险再度靠近了自己,此刻的她依然安静地躺着,任凭一旁的高湛望穿了眼,依然毫无知觉。
此刻的高湛脑子里就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一般,根本就无法理出丝毫的头绪来。
他和沈嘉彦布下那么精妙的局,到处散发陆贞已经苏醒的消息,可是等了这么多天,居然连一点迹象也没有。虽然那个姓吕的矿主在阖闾门外畏罪撞死,但是他绝不认为事情会是那么简单,一个区区的宫外之人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布局这一切?更何况,对方还只不过是一个一等宫女的亲人罢了。然而除此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线索,反倒是陆贞,经过太医的多番治疗,非但没有好转,情况反而愈加危险。
最令他愤怒的是,那群庸医没有专心治阿贞的病也就算了,居然还对他的伤口指手画脚的。一想到这些,他的怒火就愈加浓烈,头也渐渐涨得厉害。
“阿湛,我来看看阿贞。”正想着,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高湛转过头,就见到一身龙袍的孝昭帝站在面前,一脸关切,“皇兄?”
孝昭帝担忧地看了看高湛,又低头看了一下陆贞,问道:“阿贞怎么样了?”
一提及这个,高湛的脸上一下子充满了怒气,他握紧了拳头不悦地说道:“我要把那些胡说八道的太医都斩了,他们居然说阿贞已经油尽灯枯了!”那种不悦,掺杂着一种叫绝望的东西。现在,他太需要一个人肯定地告诉他阿贞一定会好起来。一想到这里,他不禁脱口问道:“皇兄,你是金口玉言,你告诉我阿贞一定会好的,对不对?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她救回来,她肯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眼看这素日里雄姿英发的高湛变成如今的样子,孝昭帝十分心痛,他不忍地按着高湛的手,“对,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金口玉言,岂容有假,得到了肯定,高湛登时松了一口气,脸上浮出了欢喜的表情。
见到高湛的面容稍稍缓和,孝昭帝试探着劝说道:“可是阿湛,你这个样子,阿贞就算醒来,也会不开心的。听皇兄话,出去换件衣服,洗把脸,清清爽爽地再回来陪她好吗?”
高湛立即摇头,坚决地拒绝,“不行,我一步也不想离开她。”
孝昭帝试着用示弱,“可是我那边有好多政务忙不过来,阿湛,你暂时离开一会儿,去昭阳殿帮帮皇兄成吗?”
“皇兄你说什么呢?”高湛皱着眉,不悦地看着孝昭帝,“什么政务比得过阿贞重要?”
孝昭帝神色一凛,终于没有再开口,叹了口气,便离开。此刻的高湛全身心都挂在了陆贞的身上,见他离开,也不挽留,继续低头看向陆贞。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盏粥,他直接将粥推到了一边,烦躁地说道:“我不想吃。”
端着粥的元禄立即急了,“您就喝两口吧,这可是皇上专门让司膳司送来的。”
丹娘也跟着附和道:“对啊,殿下您多少就吃一点吧,您这么饿着,姐姐知道了,也会心痛的。”
是,的确不能让阿贞再心疼,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才可以照顾好她。思及此,高湛终于拿起碗来,胡乱吞了两口,就丢回盘子里,目光再度落在陆贞的脸上。可不知道为何,眼前的影子渐渐地开始虚浮,没有动,影子却一溜儿散开,她的脸散成了四五个,终于,黑了下来。
“殿下,殿下!” 丹娘看到高湛晕倒,吓了一跳,却被随后赶来的忠叔阻止,“别推他,殿下没事,这都是皇上安排的。”说罢,他做了个手势,几名内监走进了门。
“你们……要做什么?”丹娘看到他们开始挪动床上的陆贞,立即冲上前想要制止,不想却被元禄一把拉住,“丹娘,皇上下旨,让陆姑娘回用勤院疗养!”
“什么?”丹娘瞪大了眼,“皇上怎么可以这样,他明知道……”
元禄立即解释道:“丹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让殿下再和陆大人待在一起,他的癫狂症早晚会再发作的!”
“可是你们也不能……”丹娘看着一行人将陆贞送出房门,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挣脱掉元禄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跟着冲出门去,尾随其后。
内监们将陆贞抬进用勤院便离开,闻讯而来的杜司仪看着床上已经毫无声息的陆贞,不由得有些焦躁。这个时候,丹娘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愤,大哭着朝一旁的杨姑姑问道:“姑姑,他们为什么要把姐姐和殿下分开?你看姐姐这样子……”
杨姑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这是命,谁也怪不着。”
听到杨姑姑也这样子说,丹娘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听得杜司仪更加烦躁,她瞪了丹娘一眼,大声训道:“吵什么吵,不是还没死吗?那些太医都是些吃白饭的,元寿,你去给她瞧瞧!”
一旁的元寿领命,走到陆贞的身边,伸手搭在陆贞的脉搏上。丹娘屏住呼吸,哭声也不自觉地止住了,双眸紧紧盯着元寿,眼里充满了期待。可是,她却看到元寿的眉头越锁越深,她的泪水又跟着弥漫起来。
片刻之后,元寿站起身,杜司仪便领着他离开,一言不发。丹娘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不禁开始担忧,“杨姑姑,你说,姐姐真的没有救了吗?”
杨姑姑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命,陆贞若不能醒,说明她命已至此,若是醒了,那便是命不该绝。”
丹娘怔怔听着,看向床上安静的陆贞,咬了咬唇,突然坚定地说道:“不,我相信姐姐一定会醒过来的,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杨姑姑并没有回答丹娘的话,只是看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之后的日子,陆贞就在用勤院里疗养,说是疗养,其实也不过是维持生命罢了,除了杜司仪,根本没有人再来看她,甚至连高湛都没有出现。丹娘听说,长公主和皇上都禁止太子出修文殿,为的就是不让他再见到陆贞。丹娘原先还可以跟元禄互通消息,到后来,连元禄都被长公主关进了柴房,于是,跟高湛的最后联系也跟着中断了。
陆贞的气息已经渐渐地微弱了,伸手探到鼻端下,根本就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只有用羽毛才能探出一点波动——照这样下去,陆贞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真的会如杨姑姑所说的那样命已至此了吗?丹娘此时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向苍天祈祷。
用勤院陷入一片死寂,绝望已经露出了端倪,就在丹娘以为高湛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他竟然又出现了!一进门,他就直冲到陆贞面前,一把抱住她,“阿贞,阿贞!”
回应他的,依然是悄无声息,可是这一次,高湛却没有素日里的激动,出奇的平静,甚至连命令他们离开的声音都异常的平和,“你们都出去。”
丹娘正要开口,未想门外又冲进两个身影,居然是长公主和孝昭帝。长公主的声音里透着紧张,“阿湛,你要做什么?”
高湛大喝一声,“出去!”
这一声暴喝令众人顿住,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步退向门口,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将眼前的局面打破,“你还想不想救她?”
丹娘定睛一看,却是杜司仪带着元寿走了进来。
那边的高湛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杜司仪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想救她,就把她放下来,让我试一试。”
听到这一句,丹娘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即冲过去拉住高湛喊道:“殿下,快放下姐姐,杜大人,你……你有什么办法?”
杜司仪没有回答,只是吩咐道:“叫人烧几壶滚热的水,多拿几条毛巾放在里边。”
杨姑姑一听,马上离开房间去准备。与此同时,几个内监抬着一个巨大的冰块走了进来。
杜司仪扫了一眼兀自呆立的孝昭帝和高湛,冷冷说道:“男人都出去,皇上,您也是。”
高湛却不愿离开,“你要做什么?”
杜司仪说道:“殿下,你要是还想救她,就别磨蹭!”
高湛微微一怔,一咬牙,率先退出屋内,其他人也跟着一道站在了门口,房门立即就被关上。
丹娘奇怪地看着杜司仪,却见她迅速褪下陆贞的衣衫,跟着吩咐几个宫女道:“把冰块全给她盖上。”
丹娘一听,吓了一跳,立即问道:“这……这是干吗?”
杜司仪看都不看她,反倒转身低声吩咐着杨姑姑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丹娘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陆贞的面色慢慢发紫,内心紧张不已,却不敢再出口发问。
却听杜司仪在此时命令道:“好了!把冰块弄开。”
一旁的宫女听令,很快就将冰块拿得一干二净,而杨姑姑则和几个宫女戴着厚厚的手套,迅速把滚烫的毛巾一下子敷在陆贞身上,盖住了她的整个头脸。
看着眼前的情景,丹娘真担心她们会将原本就气息微弱的陆贞闷死,没想到的是,须臾之间,她居然看到陆贞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丹娘原本以为自己看错,没想到,陆贞居然又动了一下,她再也忍不住,惊喜地叫出来,“姐姐的手动了!”
闻言,杜司仪大喜,立即喝道:“再来!”
如是几番,杜司仪这才令丹娘开门,将早已经守在门外的陈太医请进来,“她的手指刚才已经能动了,你快给足底扎针!”
陈太医惊讶万分,高湛却欣喜若狂,立即命令,“快扎!”
陈太医这才回过神,匆匆取出金针,杜司仪说道:“扎独阴和涌泉两穴!”
一针下去,陆贞全身跳了一跳,丹娘欢喜得难以自制,第二针落下,随着针体的转动,陆贞居然开始慢慢挣扎。
高湛生怕陆贞再次不动,连忙吩咐道:“你继续!”
陈太医见陆贞有反应,忙用针如飞,一针下去之后,陆贞突然弹了一下,这一次居然呻吟了一声。杜司仪见状,立即吩咐,“你再用点力!”
陈太医闭目,用力将银针一探,陆贞突然一动,睁开了眼睛。
高湛大喜过望,“阿贞!”
然而陆贞却没有如他希望的那般回应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慢慢地合上双眸。高湛的心一凛,本能地抱住她拼命呼唤,“阿贞,你醒醒!”
陈太医见状,立即探了探陆贞的脉,随即面容一喜,说道:“殿下不用着急,陆大人生机已复,很快就能再次醒来了。”
果不其然,过了些许时间,陆贞真的再次睁开了眼睛。
看着她依然带着迷蒙的双眸,高湛激动不已,他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抱紧她的冲动,颤着声问道:“阿贞,你还认得我吗?”
陆贞迷茫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慢慢认出眼前的男子,她张了张口,努力用似乎要裂开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好半天,才念了两个字,“阿……湛……”
高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含着泪点头,再点头,捉着她的手久久不敢松开。他在心里暗暗呼唤:母后,是您的在天之灵听到了我的祷告,所以才将阿贞又送回来的吗?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我以我生命起誓!
眼见着陆贞度过危机,孝昭帝心情大好,待杜司仪一出来便好奇地问道:“杜司仪,你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杜司仪没有隐瞒,“微臣在静心院待了那么多年,里面全是生了病却没资格诊治的宫女和内监,还有一些犯了错的太医。见过那么多死人和病人,微臣也多多少少懂得一些医术。陆贞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几近假死之态。那个元寿,以前伺候过前朝的太医院医正,他告诉我,以前遇到这种病人,那位医正曾经用过冷热相交的方法来刺激病人,没想到还真的有用。”
“也是阿贞命大。”杨姑姑在一旁微笑着接口说罢,也跟着好奇道,“可为什么你又一定要让太医刺她脚底的穴位?”
杜司仪淡淡应道:“我也是偶然想起丹娘曾经提过,说刑部审案时,曾经用羊舔过犯人的脚底。要知道脚底是人全身最敏感之处,病人刚醒的时候,在这个地方施针,效用一定最大!”
孝昭帝赞许地点了点头,“杜司仪,你这一次可是立下了大功,朕要好好赏你。”
杜司仪略略施礼,口气依然是淡淡的,“多谢皇上,不过这丫头既然认了我做师傅,我救她,也是天经地义。皇上如果真有心嘉奖,就请多建几处像静心院那样的地方,给那些枉死的下人们一条生路吧。”
听到杜司仪的请求,孝昭帝肃然起敬,他立即点头,“朕这就吩咐人去办。”
杜司仪再度道谢,转头听见高湛欢喜的声音,重重松了一口气,这才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高湛再度将陆贞接回了修文殿疗养,将养了数日,陆贞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康复,只是因为昏迷太久,只能以汤药续命,所以此刻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不过她却没有太多的沮丧,一直配合太医进行调养。
唯一令她郁闷的是自己的右手,不知为何,总是无法拿东西,不仅不能拿勺子拿书,就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虽然丹娘和高湛都说,是因为右手被压过,一时血脉不畅,加之她身体虚弱所致,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因为这种无力的感觉太怪异了。
就比如现在,她虽然抓住眼前的这个荷包,可是手却抖个不停,根本就力不从心。陆贞叹了口气,将荷包放下,左手紧紧捏住右手,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不,应该说是撞开更合适,陆贞本能地看过去,就见到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脸。陆贞有些奇怪,随即想起自己与高湛的事情,内心隐隐约约有了猜测。眼见着她快步走过来,陆贞忙支起身子朝长公主勉强行礼,“下官参见公主殿下。”
长公主冷着脸,打量着眼前的陆贞,却见她长发简单束起,小小的脸颊只有巴掌大,许是生了这一场病,下巴尖得令人心疼,她一身白色单衣外加了一件粉色的褂子,将原本苍白的脸颊衬得娇艳了一些。见到此景,长公主收起了目光,冷冷说道:“好一副病西施的样子,难怪能迷倒阿湛!”
陆贞已经听出她的语气不对,又不知她所指的是什么事情,便只能低头。
见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长公主内心的火气更盛,“我有话要问你,你从实回答,若有一句撒谎,管你是谁,我定斩不赦!”
陆贞轻轻点头,“殿下尽管问。”
长公主立即开口,“你到底是不是防御使陆襄的女儿?”
闻言,陆贞一怔,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深处悄悄升起,来者不善,看来接下来的问题会更棘手。但是她必须回答:“不是,我是商人陆贾之女,但陆贞这个名字是真的。”
长公主冷哼一声,“总算你还知趣,没有说谎,那你是不是那个曾经被通缉过的杀人女犯路珍?”
她居然连这个也知道!陆贞先是一惊,跟着也回过神——皇宫很大,人更多,这件事当日所知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这长公主与娄太后之间的关系也不差,必然是会听说。思及此,陆贞也不再隐瞒,咬着牙点了点头,又立即替自己辩解道:“不过,那件事是事出有因的……”
长公主闭了眼,愤怒地吼道:“够了!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待在宫里?”
陆贞张了张口,正想解释当时的来龙去脉,高湛已经闻讯赶来,听到长公主的话立刻替陆贞解释,“皇姐,你误会了,阿贞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她是无辜的。”
长公主回头,这才发现高湛不知何时已进了门,“阿湛!”
高湛直直坐在陆贞身边,抬头看着长公主,严肃说道:“皇姐,请你相信我,阿贞绝对不是什么杀人犯。而且,以后请你也别再这样质问阿贞,她是我未来的太子妃,我希望你能尊重她一些。”
长公主没想到高湛居然鬼迷心窍到了这种地步,怒气更大,“我不许!陆贞,你别躲在阿湛后面,你自己说,你到底配得上阿湛吗?他是太子,以后的皇上!你好歹也为阿湛想想啊。难道你想让人家嘲笑,说堂堂北齐国主,竟然娶的是个商人家庶出的女儿!”
闻言,陆贞的脸色一下变得雪白。这是她的软肋,她一直觉得无力,一直努力,就是想让自己更配得上他,可是现在……
眼见着陆贞的脸色大变,高湛再顾不得其他,大喝道:“皇姐,你住口!”
长公主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是为你好!她这个样子,就算是给你当侧妃,我也不能同意!我问过太医,她已经是个残废了……”
听到这里,高湛想也不想便扑过去掩住了长公主的嘴,生怕她继续说下去,他连忙胡乱掩饰,“皇姐,你累了,我送你出去!”说完,也不管陆贞,连拉带拽地将满面怒火的长公主拉出房门。
看着他二人消失在房间里,陆贞再也无力支撑自己,软软倒在床上,努力地用手抓着锦被,却发现右手怎么也没办法抓紧。一股虚浮感自手心传过来,她想起这些时日的情形,想起被右手抓住又飞快逃离的东西,想起丹娘他们闪烁的眼神——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蒙在了鼓里,以为自己真的只是气血不通,肯定会痊愈,原来……原来……
她无力地松开手,将右手摊在自己面前,掌纹交错,一如从前,可是……有些东西已经从里面消失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有显赫的身世,好歹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做一个足以同高湛匹配的女子。可是现在,她只剩下一只左手,不能握笔,也不能拿刻刀,什么都不能……
“阿贞,刚才没吓到你吧?”高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本能地抬头看去,随即拉住他的手惶恐地问道:“长公主刚才说的,我是个废人了……是什么意思?”
到底还是被她听见了,高湛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绝对不能否认。他努力在心里组织好最恰当的言辞,随即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他才拉住她的右手,用平静的声音说道:“阿贞,你镇定些,听我说,之前你病才好,我也只能瞒着你,可现在,我必须要告诉你真相了。你的右手在矿洞塌的时候被压伤了,太医说,必须要很长时间才能治好,但绝对不会是残废。阿贞,你之前那么勇敢,昏迷了快一个月都能醒来,所以这一次,你能不能再坚强一点,和我一起共同面对这个事实?”
陆贞不由自主地朝着自己的右手看去,不确定地问道:“真的能好吗?”
高湛点了点头,坚决地说道:“我保证。”
陆贞闭上了眼,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右手依然无力。
高湛轻轻地搂住她,柔声说道:“阿贞,你既然选择和我在一起,就必须要面对很多的磨难。这一次你出事,也是受到我的连累。可我知道你有信心战胜一切,对不对?”
陆贞抬眼看他,迎着他的目光,半天才点了点头。
高湛松了口气,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太好了,我就知道我的阿贞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女人!以后不管有再多的艰难困苦,我都会陪着你的!”
艰难困苦……是的,往后还有很多的艰难困苦。听着这句话,陆贞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在耳边说了什么,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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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1:01
第49章:拒婚
陆贞决定再相信一次高湛的话,虽然内心依然存着一丝疑虑,但是她还是决定再相信他一次,也给自己一点希望。
随着时日的推移,她的身体渐渐康复起来,太医将医治的重点从她的身子转移到了右手上,而她也听话地配合着,阿湛说她的手会好,那么她一定会好的。
她此刻依然需要疗养,但是瓷土的事情却不能停,所以一回到青镜殿,她就立即对内监们这些时日送来的瓷土进行检查。调养了数日,她的右手似乎还真的有所好转,每日的衣食住行渐渐也不需要丹娘跟前跟后伺候着。
如此数日之后,她便起了雕花的念头,这手艺荒废了数日,她的技艺还不够熟练,若是再这样荒废下去,还真的很危险。
一想到这里,陆贞立即尝试雕花,可是,就在她照着从前那般力道捏住雕刀的时候,却觉得手一酸,那雕刀就从她的手指之间滑落,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陆贞连忙俯身拣起,弯腰之际,耳边却莫名地响起了长公主那天的话,“ 我是你姐姐,你居然为了一个废人……”
废人……一想到这个词,陆贞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她拣起雕刀,连声安慰自己,“不怕,我一定能好起来的。”
“大人,你在做什么?”玲珑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她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过去,“嗯?”
“殿下虽然同意你搬回来,可你别忘了,他再三吩咐过,一个月之内不许你碰这些东西,你不会想让我挨骂吧?”玲珑忙走近她笑着将雕刀拿走,“我来帮你放好。”
陆贞顺势挥挥手,“你就放在柜子里吧。”
玲珑点了点头,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拿着雕刀走到柜子前,没想到才一开柜门就将里头的一个盒子碰落,玲珑低头一看,随即发出一声惊呼,“好漂亮的钗子!”
只见那钗子华丽至极,尾巴上各点缀着羽毛,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七彩光芒,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玲珑低头一看,正要开口发问,就见丹娘飞快跑进来,扬了扬手里的信朝陆贞说道:“姐姐,刚才有个侍卫过来,要我把这信带给你。”
玲珑立即将钗子收起来,不悦地朝丹娘说道:“殿下不是吩咐过要咱们小心吗?怎么你问都不问我一声,就随便收了不认识人的信?”
丹娘捏着手上的信,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声地辩解道:“可是他认识我啊,他叫我丹娘……”
陆贞微微一笑,接过信打圆场,“好了,别那么杯弓蛇影的,只是一封信而已。”说着,习惯性地对准信封的一头正要撕开,未想手却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她一咬牙,加大了力道,只听嘶的一声,信倒是撕开了,却把信纸也跟着弄破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信纸摊开一看,上头只有寥寥数句:“东岭陷阱之事真相已明,盼出宫一见。明日午时,锦香楼雅间,沈嘉彦。”
是沈嘉彦!先前的确有听高湛说沈嘉彦正在全力处理此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着落了。陆贞捉紧了信的一头,再度低头,“东岭陷阱……”
是的,她的确也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如此恨她。
陆贞决定赴约,但是不敢对高湛说明,生怕他太担心,只说孙家瓷窑的人前几天送了包泥土过来,她觉得成色还行,想要去查探一番,顺带诓他说想吃东城锦香楼里的什锦汤。高湛虽然有些担心,奈何政务繁忙,便也只能由着她去,只是暗暗地多加了些人手保护她,防止发生意外。
次日一早,陆贞便带着元禄出宫,先是去孙家窑里看了一番,而后便依照信上的指示前往锦香楼,然而一进到雅阁陆贞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她见到的并不是沈嘉彦,而是沈嘉敏!一看清眼前人,陆贞心中一惊,根本不愿同她再生出瓜葛,转身就想离开,却未想立即有人拦在了面前。陆贞怒道:“你要干什么?”
身后的沈嘉敏得意一笑,说道:“放心,我没有恶意。我是想帮你找到真相,可如果不用大哥的名义约你,你会理我吗?陆典饰,请坐吧。”
陆贞警觉地看了她片刻,知道此刻的自己是绝对走不了的,索性便坐下,警觉地看着沈嘉敏,“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嘉敏懒懒应道:“什么花样都不玩,就是跟信上说的一样,告诉你东岭事情的真相。”
闻言,陆贞立即绷紧了身体,“到底是谁要害我?”
她原本以为沈嘉敏会跟自己周旋一番,或者是答非所问,没想到沈嘉敏居然真的开口同她解释道:“那个吕老板,是原来青镜殿宫女柳絮的二叔,他的侄女被你害得去殉了葬,陆大人贵人多忘事,大概不记得了吧?”
柳絮二字闯进耳朵的同时,陆贞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容,自然,从前的往事也跟着记起来,她惊疑地站了起来,“柳絮的二叔?”
沈嘉敏点头,满意地看着陆贞的脸色,“人家为了报仇,辛辛苦苦地设了一个局,没想到你陆大人一出事,太子表哥急得跟什么似的,马上让衙门的人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吕老板走投无路,一头撞死在宫外的城墙上……陆大人,你身上的血债,还真不少呢。”
果真又是一条人命,陆贞脸色顿变,如宣纸般雪白。
嘉敏偷偷看了陆贞一眼,立即又继续说道:“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哪儿还能跟你一样,没皮没脸地缠着太子表哥!现在人人都在耻笑他!你是什么身份?一个七品女官!太子表哥放着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不要,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残废!”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在内心拼命地安抚自己,没事,阿湛也说过,既然选择和他在一起,就必须要面对很多的磨难,这并不算什么。思及此,她立即睁开眼,说道:“你说这些话无非就是想激怒我。没用的,我和阿湛之间,早就不在乎这些了。而且就算我的手一时好不了,阿湛也不会在意的。”
沈嘉敏没想到陆贞居然软硬不吃,还说出这种话来,火气一下子上扬,脱口便讽刺道:“一时好不了?你根本是全残了!别人在骗你知不知道?以前你除了烧瓷什么都不会,现在看来,你怕是连泥巴都捏不动了!”
闻言,陆贞的心登时冷了一半,她想起自己如今的状况,想起太医每次为她治疗时皱紧的眉头,不由得信了一半。可是,她也知道,不论是不是如此,此刻她不能跟沈嘉敏妥协,否则,一切都输了。她强撑着说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沈嘉敏瞪着陆贞,强压住心里的怒气,斩钉截铁地说道:“信不信由你,反正很快你就什么都不是了。看在我告诉你这么多真相的分上,你就在这好好待上一会儿。最好别想着叫你那些侍卫,要不然,我转头就告诉太子表哥你出宫来是为了跟我哥哥私会的。”说罢,她又狠狠朝一旁的两名侍女命令道:“看好她!两个时辰过后再放她出来。”
侍女连连应诺。沈嘉敏转过头,看到陆贞依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猜想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必然已经影响到她,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说道:“好酒好菜我都点了,你放心慢慢享用,放心吧,里面没毒。哦,我忘了,你现在根本拿不动筷子。翠华,陆大人想吃什么,你就拈一筷子喂她,记着了吗?”
这是一种羞辱,可是此刻的陆贞,却只剩下木然,她怔怔地看着沈嘉敏离开房间,怔怔地听着沈嘉敏的声音消失在走廊里,怔怔地回过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耳畔脑海里回旋的全部都是沈嘉敏和长公主的声音——
沈嘉敏得意地说:“现在人人都在耻笑他,你知道吗?你是什么身份?太子表哥放着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不要,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残废!”
长公主狠狠地瞪着她,“难道你想让人家嘲笑,说堂堂北齐国主,竟然娶的是商人庶女!”
沈嘉敏的声音跟着又响起来,“ 一时好不了?你根本是全残了!你除了烧瓷什么都不会,现在看来,你怕是连泥巴都捏不动了!”
陆贞痛苦地闭上眼睛,轻轻弯曲着右手,“陆贞,再坚强一点,她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刺激你!你要相信阿湛,他说过你的手总有一天会好的,他说过以后不管有再多艰难困苦,他都会陪着你的!”
就这样不断地重复着,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可是眼前脑海的景物,却渐渐被沈嘉敏和长公主的面容取代,她们不断地在她耳旁重复着方才的言辞,那嘲笑的、不屑的目光,像一把刀,狠狠地摧残着她的自尊。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嘉敏带来看守她的两名侍女忽然走过来,朝她福了一福身,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消失的地方,心里忍不住疑惑——她们就这样走了?为什么沈嘉敏要把我留在这儿两个时辰又什么事都不干?
陆贞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往四周探了探,真的没有一个人看守,陆贞的疑惑更重,却不敢多加逗留,立即飞快下楼。
才一出来,元禄就迎上来发牢骚,“哎哟喂,我说陆大人,你这顿饭怎么吃了这么久?可担心死我了。”
陆贞摇了摇头,“没事,咱们回宫吧。”说着,便要俯身上轿,可是眼角的余光却被某个东西吸引住,她抬眼看去,一张写着硕大“医”字的幡旗正迎风飘扬,似乎是向她发出召唤。沈嘉敏的声音又在她的耳畔萦绕,陆贞低头看了看自己微曲的右手,咬了咬牙,又站直身体转头对元禄说道:“你们都在这儿等着,我要去那边走走。”
元禄一听,吓了一大跳,脱口就道:“那哪儿成……”
“听话!”陆贞大喝一声,扭头便走。而元禄,却被她吓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温温柔柔的陆贞陆大人居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待他回过神时,陆贞已经消失在人海里,元禄大腿一拍,喊了一声不好,连忙跟上,可是哪里还见得到陆贞的影子。
其实陆贞并没有走远,因为医馆就在前面。
医馆里头安静得很,除了前头抓药的学徒,就剩下帘子后大夫的诊断声,陆贞进去的时候,恰好有人已经诊断完毕,一面道谢,一面走了出来。陆贞踌躇了一下,便走进去,将手放在桌子上,淡淡说道:“劳烦大夫。”
白胡子大夫抬头看了她一眼,便为她听脉,片刻之后,他蹙起眉问道:“姑娘新近可曾受过重伤?”
陆贞点了点头,又听那大夫说道:“这恐怕……”
陆贞见大夫顿在这里,立即说道:“大夫不妨直言。”
大夫叹了口气,说道:“姑娘的右手似乎是曾被什么压过许久,如今伤了血脉,外面看起来没事,可是……我不妨同您直说,姑娘,你这只手,恐怕真的是回天乏术了啊。”
陆贞的脑袋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般,她不愿相信地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大夫,却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叹息道:“可惜啊……”
她再也听不清大夫接下来的话,脑袋里一片空白。她迷迷糊糊地交了诊金,踉跄着迈出医馆的大门,几乎无法站直,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根本就无法支撑这一具血肉之躯。
回天乏术,回天乏术……原来,她真的是个废人,真的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了,她配不上阿湛,配不上他。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群小孩朝着她跑过来,冷不防就将她撞了一下。陆贞踉跄着退后数步,本能地扶住墙才不至跌倒。那小孩子们懵懵懂懂,仰着天真的笑脸喊道:“太子殿下娶媳妇儿喽!太子殿下娶媳妇儿喽!”
陆贞一震,不可置信地再听了一遍,那小孩们的叫声真真切切地传到耳畔,“太子殿下娶媳妇儿喽!”她倒吸了一口气,想也不想就拉住一旁跟着看热闹的妇人急急问道:“大娘,太子殿下要娶谁?”
妇人丝毫未曾察觉到她的脸色,笑眯眯说道:“还有谁?就是沈国公府的大小姐啊,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你还不过去凑个热闹?”
沈国公府的大小姐……沈嘉敏……阿湛要娶的是沈嘉敏!一想到这里,陆贞心一恸,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无法撑下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伸手扶住了她,她转头一看,却是元禄。见到陆贞面无血色,他急切地问道:“陆大人,你没事吧?”
“放开我!”陆贞喘着粗气,狠狠说道。
元禄兀自扶着,为高湛辩解,“大人你千万别生气,那些破小孩肯定是在瞎嚷嚷……”
陆贞一声暴喝,“我叫你放开我!”
元禄一惊,双手不自觉地松开。陆贞撑着墙壁站直了身体,慢慢往前走,察觉到元禄还在身后,她立即转身,冷冷说道:“别跟着我。”
元禄看着陆贞反常的模样,一脸着急,他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只是沉默地跟着。陆贞却忍不住了,反手从头上取下一根金钗,抵着自己的脖子,威胁道:“你们要还跟着我,我就……”
那金钗在陆贞雪白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看起来尤为突兀。眼看着陆贞越来越使劲,那金钗已经快要刺破脖子,他吓得手脚发凉,忙道:“陆大人你先放下,我不跟就是,你千万别想不开。”
陆贞回过头,不再理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也不相信,她才不相信阿湛会娶沈嘉敏,她一定,一定要去弄明白这件事情。
陆贞迷迷糊糊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她想去的地方,沈府。
此刻的沈府门前早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张扬的红色双喜字贴满了墙壁,昭示着大喜的来临,而沈家的仆人们更是一脸得意之色,趾高气扬地将四周的人都赶到了一边去。不一会儿,一个内监带着四个小内监走了出来,一脸喜色地上了轿子。围观的一个百姓立即说道:“看到没有,那就是来宣旨赐婚的公公,嗬,你看他手里那个红包,只怕足足有十两黄金吧。”另一百姓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怎么了?太子殿下可是咱们北齐第一美男子,难道还花不起十两谢媒钱?”
他羡慕地看着沈家大门,说道:“也只有沈小姐这样的门第,才配得上做太子妃。”
一时间,所有人都谈论起来,有人说他们是天作之合,有人说他们是金童玉女,一句句道喜声、羡慕声逐一传过来,塞进陆贞的耳朵里,跟之前的乱麻搅成了一团。她痛苦地捂住耳朵,试着将这些声音驱逐,可是那声音却似乎变成了无数个,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扫过来。她痛苦地伸出手,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抓不住,右手的无力在提醒着她一个铁铮铮的事实,眼前的大红喜字也在告诉她一个铁铮铮的事实——皇上下旨,为高湛和沈嘉敏赐婚,从此,她的阿湛,再也不属于她了。而连她引以为傲的右手,也不再属于她了。
陆贞觉得自己就要在人潮里溺毙,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了。
就在这时,一只健壮有力的手臂突然出现在眼前,稳稳地扶住了她。陆贞下意识看过去,竟是一脸关心的沈嘉彦。她倒吸了一口气,依然觉得脑子混乱,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你……你怎么……”
沈嘉彦心疼地看着陆贞毫无血色的脸颊,低声说道:“相信我,这一切,事前我都毫不知情。”
一直紧绷着的心,就因这一句话,莫名地有了一丝丝宽慰。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臂,试着站起来,却不想眼前一黑,竟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陆贞在一片慌乱的梦境里醒过来,一睁开眼就发现沈嘉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别过头,略有些尴尬。只听沈嘉彦说道:“我略懂一点医术,你刚才晕过去只是因为太虚弱了,并没有大碍。”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要说些什么——沈嘉敏是他的妹妹,现在皇上下旨,沈嘉敏将会成为高湛的太子妃,这样的心结,让她如何放得下来?
见她没有出声,沈嘉彦也已猜到一二,解释道:“我妹妹借了你的名义把我引到东岭去,赐婚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陆贞无奈地笑了,“她也是用你的名义把我引出宫来的。”
沈嘉彦愧疚地说道:“她知道如果我在府里,一定会设法阻止此事……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们沈家的责任,我进宫去找皇上说清楚。”
陆贞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欢喜,只是摇头,“不用了,这件事情沈司珍一个人做不出来,肯定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她是太子的姐姐……再说,圣旨都下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难道你们还能退婚不成?”
沈嘉彦坚持道:“无论如何,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它已成事实,就默认它的合理。”
陆贞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今夜无星无月,一片黑暗,萧瑟的秋风冲向屋内,冰冻着她早已凉透了的心。她只觉得无力,微微捂住右手,似是说给沈嘉彦听的,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去争了。她们说得对,我是个残废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阿湛。”
沈嘉彦只恨自己嘴拙,吐不出一个妙字来安抚她,怔怔地看了她半天才道:“不,你很好,就算做皇后也配得上。”
陆贞强笑抬眼看向他,不以为意道:“是吗?谢你吉言了。”
沈嘉彦张了张口,再度不知如何出声安慰。陆贞转过头看向窗外,免去了他些许尴尬,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这样下去,试探着问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陆贞摇了摇头,疲惫地说道:“不知道,我不想回宫,也不想见他们,我只是觉得很累,想好好地睡一觉。”
沈嘉彦试着劝道:“你至少应该听听他的解释,我觉得在这件事上,太子殿下他也肯定是不情愿的。”
陆贞绝望一笑,“我跟他约定过,要是有什么争执,一定要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可是,现在事已至此,你觉得解释几声就能让那道圣旨灰飞烟灭吗?为了我,他已经牺牲得太多了,如果事情已经不可改变,我就算见了他也只会徒增伤心。”
沈嘉彦沉默了一下,“你舍得吗?”
陆贞苦笑着反问,“舍不得又有什么用?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
沈嘉彦再一次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了句不相干的话,“这儿是客栈,你就好好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
陆贞闭上了眼睛,低声哀哀地请求道:“沈大哥,我现在很累,你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
沈嘉彦担心地说道:“那你答应我,别到处乱跑。”
陆贞睁开眼看着他苦笑,“我现在这个样子,哪儿都去不了。你要不放心,叫个人在外面看着我就是。”
沈嘉彦见她疲惫至极,又看她真的乖乖地躺着,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为她拢好了被子,柔声吩咐道:“那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回来。”
陆贞闭上双眸,似乎真的已经睡着了,沈嘉彦待了片刻之后,才站起身悄悄走出去。那一边房门一合,陆贞便再度睁开眼,她的视线悬浮在半空之中,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良久,才软软地下床走到窗前。隔着雪白的窗纸,依然可以看到窗外的灯光一片绚烂。她抬了抬手,将那窗门撑起来,张灯结彩的画面一下子扑入眼帘。
那是属于高湛的喜庆,与她无关,曾几何时,她以为这会是他们两个人喜庆。眼前浮现出高湛俊朗的脸庞,他朝她微笑,大掌宽厚,带着温暖,他会将她的手全部包住,放到唇边,告诉她,定不负,相思意,然后……
然后呢?
她的泪水跟着就落下来,一滴一滴,无法自制。
她伸手自怀里摸出手绢,想要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手还没有伸到半空就开始发抖,柔软顺滑的手绢顺着隙缝落到了地上。她低下头,看着雪白的绢布沾满了灰尘,夜风吹了进来,手绢努力地抖着身体,却像她一般绝望。
她抬了抬方才去拿手绢的手,忽然凄凉地笑了,“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手残了,烧不了瓷,升不了官,报不了仇……连阿湛都要娶别人了……”
她踉跄地走到桌边,一只手撑着桌面,一只手将一只茶杯拂到地上摔碎,然后捡起瓷片,颤抖着割向自己的右腕。
一阵钻心的痛楚自手腕传过来,鲜血立时涌了出来,一滴一滴,沿着桌子落到了地面上,不一会儿便开始蔓延。
真是奇怪,她居然不觉得痛,触目惊心的红色铺满了她的视线,像极了沈府墙上那些鲜红的喜字。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沾了一下那些红色的血迹,而后走到窗前,倔犟地与那些喜字做对比。果然,还是血色要红一些,艳一些。
看着眼前的一片红色,不知为何,她居然想起爹娘,年少的时候唯一一次见到爹的红装就是在她订婚的那一日,后来便再也见不到了,可是没关系,还有机会,你看,现在不就是机会吗?
陆贞软软地靠在了墙上,顺着往下滑,恍惚之间,竟然见到爹牵着娘在同她招手,她笑着迎上去,“爹,娘,女儿马上来陪你们了……”
以后,就见不到阿湛了,可是没关系,阿湛有沈嘉敏陪着,至于那些诺言,携手一世的诺言,怕是只能辜负了。
“阿湛,对不起……”她低低地念了一句,终于失去了知觉。
陆贞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醒来的时候,更没有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见到的还是沈嘉彦的脸,伤口处痛得不敢动弹,又绷得难受。她倒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就见到沈嘉彦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接着便把药水送到她的唇边。
陆贞别过脸,摇了摇头。
沈嘉彦蹙起眉头厉声道:“听话。要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宫里去。”说着,又将汤药送到她的唇边来。陆贞拗不过他,只能张嘴,一口口地喝进去。
沈嘉彦看着碗里的汤药被她喝光,这才说道:“这是参汤,你喝了,能好得快些。”说着又将碗放到一旁,扶着她躺下来吩咐道:“好在你才受了伤,手上没劲,割得不算深。”
陆贞苦涩一笑,割得不深又如何,反正早就已经废掉了,她将头转向他处,只听沈嘉彦介绍道:“这是我在城南的别院,没几个人知道。你的伤是我请羽林军的军医来看的,他的嘴很严,不会说出去。”
陆贞终于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救我?”
沈嘉彦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为什么想寻死?”
陆贞激动地举起右手,将颤抖的手指伸到他眼前,绝望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沈嘉彦微微一愣,随即伸出大掌勇敢地握住道:“不,你还有我。”
陆贞震惊地看着他,没料到他竟然在此时此地说出这句话来。
沈嘉彦开了口,就再也不管不顾了,“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或许早就知道了。那天在红香院,我说要娶你,那不是假话。我和太子殿下不同,我爹早说过,我的婚事可以自主,你要是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拜堂成亲。我这个人带了半辈子的兵,也不会说什么情话,但是在成亲之后,我会把所有的俸禄和私房钱都给你,和你出府单过,不用公婆给你立规矩,不让你受委屈,无论你想不想生孩子,我都敬你爱你一辈子。而且,我决不会纳妾娶小。”
陆贞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才艰难地说道:“沈大哥,谢谢你的好心,但是我早说过了,赐婚这件事情,怪不了沈司珍,所以,你也不用想着要补偿我。”
闻言,沈嘉彦急切地摇头,“这不是补偿,之前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因为我和太子殿下是好兄弟,我不能和他抢你。可是现在……阿贞,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来照顾你。”
陆贞垂下眸子,又抬眼看他,声音哽在喉咙里头,发不出一个字来。她自然早就明白沈嘉彦的心意,更明白沈嘉彦说的绝对不是谎话,可是……当你的心已经被一个人占满的时候,根本就挪不出一丝一毫的空隙来容纳另一个人。
沈嘉彦叹了口气,松开握住她的手,和声说道:“好吧,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心情想这些……刚才的话你记着就行了,现在还是先好好在我这儿养病吧。”扶陆贞躺下之后,他又低声恳求道:“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往后,别再想着寻死。想想你的爹娘、你的家人、你的朋友。”
陆贞愣了一愣,迎着他哀求的目光,终于点点头,“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数日,陆贞便真的如自己的承诺一般,再没有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来,沈嘉彦会抽出尽量多的时间来陪着她,带她赏花、看他舞剑,然而她的思绪却从未在眼前停留过半刻,总是在平静之后就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念头道出来,“阿湛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明显地看到沈嘉彦眼神黯淡下来,可是他的回答依然是点头,“你要是想知道,我现在就进宫去帮你打听。”
陆贞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太过分,明明说了要放弃高湛,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下落,明明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承沈嘉彦的恩情,不能再伤害他,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他寻求帮助。陆贞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可是不管她如何强调,那些自私的要求还是从她的口中道了出来。
因为她知道,沈嘉彦必然会为她达成的。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沈嘉彦便带着消息回来了,一见到他出现,陆贞立即放下书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回来了?他……他怎么样了?”
沈嘉彦在她身边坐下,安静地回答道:“他很不好。”
陆贞一惊,握书的右手不由一抖,随即那书页就跟着颤抖,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沈嘉彦见状,将她手中的书取走,同她详细说道:“长公主和萧贵妃偷了皇上的国玺,然后又当着我父亲的面,宣布了赐婚的圣旨。当时昭阳殿里有很多大臣,为了顾及长公主和沈国公府的脸面,他当时什么也不能说。”
陆贞颤着声惊道:“什么?”
沈嘉彦继续说:“有人劝他娶我妹妹当正妃,册你为侧妃,可是他不愿意,他坚持说这辈子只娶你一人。长公主还想逼他,说要他给我们沈国公府一个交代,他就要削了发,说是要从此出家为僧。这些天,他一直到处找你。”
闻言,陆贞大吃一惊,掩住了嘴,忍住要滚出来的泪水,“不行,我……我要去找他!”
沈嘉彦拦住了她,“本来我想,他既然让你那么伤心,又和我妹妹定了亲,就不应该让你再见他,可是现在我觉得,他未必有那么坏。”就在陆贞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忽然朝门口扬声道:“太子殿下,你进来吧。”
陆贞猛地转过头,朝思暮想的容颜果然就在眼前。他的容颜憔悴不堪,早就失去从前的潇洒倜傥,总是整齐束起的乌黑长发早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参差不齐的乱发邋遢地飘扬在他的头顶。强忍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她倒吸了一口气,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下来,瞬间就迷蒙了她的双眼。
下一刻,她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怀里,熟悉的气息,那个她以为一生一世再也无法嗅到的气息,再一次将她包围住。
良久,她才自他的怀抱里抬头,贪婪地看着他的容颜,明明分离不过数日,为什么却像是过了一百年,那么长,那么长,长到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相见之日了。
高湛轻轻捧着陆贞的手腕,看着上面的伤,想到她曾经受过的苦,心疼得无以复加,“你这个傻瓜。”
陆贞也跟着伸出左手抚着他的乱发,低声道:“你也是个傻瓜。”
两人再一次紧紧拥抱着。又是许久,高湛才松开双手,将她扶着坐下,才哑声道:“那门荒唐的婚事,你不用担心了。来的路上,我已经跟嘉彦解释过,婚,我是一定会退的,虽然很对不起他们沈国公府,但我一定会设法补偿的。我已经跟皇姐说过,她要是再敢拆散我们,我就……”
眼见着他要毒誓,陆贞立即掩住他的嘴,“别说了。”
高湛懊悔地说道:“我就不应该放你一人出宫,要不然,也不会中了他们的诡计。”
陆贞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还包扎着纱布的右手,忍住心里的痛楚说道:“可我的手已经废了,连瓷器都烧不了,阿湛,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高湛立即又抱紧她,怒道:“谁说的?我是太子,以后还会是北齐的皇帝。我的话,就是法律,就是天条,我说你是全天下最配我的女人,你就是,一定是!”
“可是……”
高湛并不让陆贞再说下去,坚定地说道:“没什么可是的,我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的手。前几天我还去过王庄,还记得那会儿你曾经劝过我什么吗?就算筋断了,手折了,只要还有信心,我们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再说,你又不用舞刀弄剑,要是实在自己没办法动手烧瓷,难道就不能多教几个徒弟?”
陆贞怔住了,“我……”
“我们俩做事情都爱犯同样一个毛病——恨不得什么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可是,从今往后,我们也得认清一个事实: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完美的东西。你看,现在你这个样子,我又这个样子,不是天残地缺,配得刚刚好吗?”他说着,低头吻住了陆贞,阿贞,相信我,以后就算有千难万险,我们都要一起走过去。
是的,千难万险,都要在一起!
她在他的亲吻中落下泪水,这一次,是甜的。
轿子在轻轻地摇晃着,陆贞的身体也随之摆动,探手进了衣袖,她再度将匕首拿出来细细端详着,这个是沈嘉彦送给她的防身之物,以哥哥的名义。
人这一生,真的会身不由己地辜负一些人。陆贞轻轻地叹了口气,轿子外的马蹄哒哒响,风掠过帘子,偶尔还可以看到高湛在马背上的挺拔身姿,她莫名地生出一股满足感来,索性掀开帘子,随即发现眼前的景物陌生得很,她连忙朝高湛问道:“这不是回宫的路啊?”
高湛神秘地笑了笑,“谁说我们要回宫的?”
不回宫?那是要去哪里?陆贞一阵奇怪,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相信她的阿湛不会将她带到不好的地方去。不多时,轿子就停下来,帘子被人掀开,高湛的手探了过来,陆贞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会意,扶住他的手走出来。一抬头,她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眼前高大的房子上挂着的那个牌匾上写的分明就是“太子府”三个字。
“怎么还在发呆?快进去吧。你可是这儿的女主人,那么多人看着呢,千万别失了体面。”高湛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陆贞这才如梦初醒,还来不及回应就已经被他拉进了正门。
正门洞开,两排的仆妇齐整地站在院内。陆贞如梦初醒,被高湛拉着走进了正门。
一路上,高湛就像个小孩子般,拉着她到处参观,书房、凉亭、厅堂,就连卧房都拉着她转了一圈,陆贞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路上除了点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将太子府走了一遍,高湛带她来到了一个紧闭的房门前,朝她神秘地说道:“还有一个地方,你肯定喜欢。”
陆贞正好奇着,高湛已经伸手将房门推开,抬眼看去,陆贞立即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烧瓷的各种器具、瓷土、轮车、支架……所有烧瓷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摆满了,就在陆贞觉得少了些什么的时候,高湛突然又说了一句,“后院还有一个瓷窑,只是现在还没有修完。”
闻言,陆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闪着泪花看向他,“哪有人在太子府里修瓷窑的?”句子是埋怨的句子,声音却充满了幸福。
高湛却没有笑,正色道:“没办法,谁叫你喜欢这个呢。”
陆贞扑哧便笑出来,泪水却抢先一步落下。高湛见状,立即伸手心疼地抹去她的眼泪,“阿贞,别哭,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但凡我有的,全部都是你的。”
陆贞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走进去开始行动,高湛先是一愣,随即会过意来,也跟着走进去,陆贞踩着轮车,将和好的瓷土放上去,高湛握着她的右手,配合着她的左手,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形状不那么完美的磁盘泥坯,终于出现在他们手中。
接下来是雕花,高湛依然如先前一般充当陆贞的右手,帮她在泥坯上雕出了一个白虎的形状。看着眼前的花纹,陆贞激动得浑身发抖,她看了又看,忍住伸手触摸的冲动,转头看向高湛,哽咽着说:“阿湛,你看,我还能烧瓷!我还能……”
高湛微笑着点头,轻轻捉起她的手,盖在自己的右手上,那里,一道疤痕依然清晰。他看着她的眼,柔声说道:“你当年救了我的右手,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右手。无论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承担。相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你也答应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好吗?”
陆贞深吸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重重地,重重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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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1:02
第50章:命案
陆贞并没有在太子府里逗留太久,身体一好,就立即回宫去见孝昭帝。
见到陆贞,孝昭帝很是惊喜,上前亲手扶起她,“阿贞,你平安回来就好。”他看向陆贞抬起的脸,原本只有巴掌大,现在就更加小了,不禁有些愧疚,“唉,看你这个样子!这次的事情,是朕对不起你。”
陆贞淡淡笑道:“长公主爱弟心切,我能够理解。”
孝昭帝摇了摇头,严肃说道:“我还是得替观音向你道歉,不过这一次,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针对你。”
陆贞垂下头,没有再回答,其实,她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关于高湛和萧观音之间的事情,甚至很久以前他和萧观音之间的关系,都可以让陆贞猜测到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必然也是和萧观音有关——萧观音一向并不喜欢她,这个,陆贞心里有数。
孝昭帝见陆贞没有说话,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另一个疑虑说出来,“只是,恐怕你还要再委屈一段时间,毕竟赐婚的旨意才下……”
陆贞早已经猜到孝昭帝会提及此事,他们如此熟悉,他居然还会担心,陆贞不禁觉得有些无奈。她抬眼看他,平静地说道:“我和阿湛已经有了共识,无论多长时间,我都会等下去的。皇上,我今天来参见你是为了一件公事——官窑的事,已经差不多了。”
孝昭帝原本还以为自己会费一点口舌来解释这件事情,没想到陆贞居然如此通情达理,轻描淡写就将这件事带了过去,更令他惊喜的是,她居然解决了另一件他正在头痛的事情!如此顺利,他反倒有些不可置信,“是吗?”
陆贞点了点头,“在宫外的时候,我一直没忘了找瓷土的事。终于打听到邢州那儿有大片的瓷土矿,我试烧过好几回,确定用它们烧出来的瓷器的质量不比南陈用瓷石烧出来的差。所以我想请皇上下旨,正式开办官窑!”
孝昭帝拊掌道:“如此甚好!朕这就下旨,让邢州知府开采瓷土矿,往后瓷土矿就列入禁物,未经朝廷允准,不得私自采挖。嗯,办官窑是件大事,你可有什么好计划?”他不是不信任陆贞,而是想知道她对这件事情到底周全到了哪一步。
陆贞不敢隐瞒,立即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倒出来,“内府局里本来就有我带过的五名工匠,我准备再向别的瓷窑征召二十名工匠,再从内府局里拨一百个杂工过去,人手就差不多够了。官窑的地方我已经选好,就在孔家瓷窑附近,孔家瓷窑愿意拿明年宫里的瓷器订单换承建官窑的钱。这样估摸着一个月以内就能正式开始试烧了。”
听到陆贞说出一个月的期限,孝昭帝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就算她计划再周密,要付诸实行并且完成,也是需要相当的一段时间,如今只有一个月,令他分外欣喜。他却又提醒道:“不错,如此一来,就不用动国库一分一毫了。不过,建官窑的旨意好下,要管好却不太容易。嗯,你自然要掌管官窑,不过,你毕竟是内宫的女官,不能常去宫外……”说到这里,孝昭帝又顿了顿,沉吟一番,这才说道,“这样,朕准备仿照太医院的例子,在官窑那设一个八品的供奉之职,让他协助你做一些琐碎之事,这个人最好是内监或者内府局的工匠,方便出入宫廷。”
陆贞欣喜地道谢,“多谢皇上。我也觉得,官窑要管好,就必须得有个严密的章程,比如白瓷和雕花瓷的秘技就不能随便传授给外面的工匠,官窑的款识也一定得和其他民窑不同……”
看着陆贞信心满满的模样,孝昭帝的心情也跟着大好,想着在自己的手上即将完成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举,孝昭帝的心情亦是激动万分,他立即吩咐陆贞,“好,你回去好好想想,写个详细的折子陈上来,只要合理,朕就都准了。只是别太着急,你大病初愈,可不能累着了。”
陆贞点了点头,跟孝昭帝又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这才告辞。离开昭阳殿,陆贞并没有多做逗留,立即就去内侍局复命,虽然说她已经被王尚仪停职,但是离开了这么些时间,到底还是必须回去露个脸的。而且现在又有了官窑的事情,尽管不涉及内侍局,可是王尚仪作为自己的上司女官,若是一无所知,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麻烦来。
这一回,王尚仪听到她的话并没有多加为难,因为她也是不敢为难的,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陆贞一眼,说道:“既是皇上圣命,本座当然没有二话。”
报告完毕,陆贞便没有多加逗留,立即准备告辞,没想到却被王尚仪叫住。她的神色依然复杂,只是将陆贞细细打量了一眼,这才说道:“你的停职,从今天起也取消了吧。新一批的宫女已经进宫了,正在用勤院训练呢,各司都去挑过人了。你这个司衣司的主官也可以亲自去选一选,别误了好苗子。”
闻言,陆贞不禁愕然,心里纳闷得很,但是她随即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王尚仪是萧观音的人,现在让她复职,应该也是萧观音的主意。或许是萧观音觉得沈嘉敏已经是准太子妃,所以不用对她多加为难了吧。想到了这一层,陆贞便坦然多了,低头行礼道了句,“谨遵上令。”这才退出房间。
出门走了几步,玲珑就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问道:“大人,王尚仪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陆贞淡淡一笑,随口答道:“或许是陛下跟她打过招呼吧。”
陆贞并没有急着去用勤院,因为官复原职,自然必须回司衣司一趟,一来,是让司衣司的宫女们知道她已经回来;二来,也是将这些日子耽搁的事务查看一下。没想到的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阿碧虽然将司里管得很好,却将她立下的规矩丢到了脑后,说到每十日送一次工作的日志,宫女们的脸色立即变得微妙,这一次,她不再顾虑阿碧的面子,立即勒令她们补齐。
又是一番折腾,当陆贞到达用勤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许久,远远地就看到杨姑姑板着脸,凶巴巴地对着一帮小宫女们训话,那些稚嫩的脸上浮现的诚惶诚恐的神色,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杨姑姑在拿她当作靶子,“看到没有,一年之前,她也不过是跟你们一样,只是个小小的见习宫女!但只要肯上进,到现在,已经是七品典饰女官,就连我见了,也得叫一声大人!”
迎着宫女们艳羡的目光,陆贞走上前深深地对杨姑姑福了一福身,恭敬说道:“陆贞参见杨姑姑!”复又站直了身,这才回头对着小宫女们说:“记住,只要是从用勤院出来的人,不管是几品女官,见了杨姑姑,都得恭恭敬敬给她老人家行礼!”
如此立了一下威,宫女们对杨姑姑自然是服服帖帖。陆贞知道新人入宫必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故也没有耽搁杨姑姑的时间,只同她寒暄了几句便独自一人踏上回廊。熟悉的景色,熟悉的声音,循着时间想了想,陆贞忽然发现自己进宫竟然也有一年多的时间,禁不住感叹时光流逝的无情,再仔细想想自己的年纪,不禁莞尔——自己竟有如此老气横秋的念头,其实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罢了。
陆贞在用勤院一番的走动并未有多少收获,倒是碰到一个名唤琉璃的宫女,因为说不准官话,被其他新人排斥,躲在树下哭泣。那一番情形像极了去年的自己,陆贞心生恻隐,鼓励了她一番,并许诺,等她当上一等宫女,考女官升级考试时她愿意做她的举荐人。
没想到一回到青镜殿,陆贞却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沈嘉敏。
看到沈嘉敏站在庭院中央,高傲地扬着头看她,陆贞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锦香楼的一番对白,随即便跟着想起沈嘉敏与高湛的婚事,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不适感,却还是将她引进房间,这才开口问道:“沈司珍,好久不见,不知有何贵干?”
“当然是有事找你。”沈嘉敏态度出奇的平和,说话的口气虽然还是高傲,却也没有从前的盛气凌人,这让陆贞有些诧异,却见她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幅丝绢交到陆贞面前,说道:“那天把你骗出宫的事,对不住了啊,不过你既然平安回来了,也就别再往心里去了。嗯,事后我爹也说过我了,以后我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自然不能那么小气,喏,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陆贞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一边问,一边展开那幅丝绢,只见上面画的正是自己去过的太子府,她抬起头,心里的疑惑更甚。
这一边沈嘉敏往后退了一步,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俨然就是一副太子妃的架势,“你的出身虽然不怎么的,但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所以,我想了想,以后还是给你一个侧妃的名分吧。以后都是要做姐妹的,你只要对我恭敬点,我也不会为难你的。喏,这是马上要建好的太子府图则,你想住西侧院呢还是东侧院?我到时候留出来给你。”
陆贞这才明白沈嘉敏的意图,也跟着明白沈嘉彦还没有将事情的真相透露给她。她原想告诉沈嘉敏真相,忽而又想起孝昭帝的话,便不打算揭破,只是扫了一眼图,而后微笑着抬头,“沈大人过来的事,不知道太子殿下知不知情?”
闻言,沈嘉敏有些不自在,事实上来找陆贞也是她临时起意,她知道高湛对陆贞的感情,自然也知道,就算自己做了太子妃,高湛也不可能放下陆贞不管。虽然说沈嘉敏恨死了这个妖精,可是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她是正妃,陆贞有高湛的宠爱,如果真和陆贞为难起来,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才起了这个心思。现在陆贞问起来,沈嘉敏也不知如何回答,顿了顿,才心虚地说道:“这是府里女眷的私事,用不着他知道!”
陆贞淡淡地看了沈嘉敏一眼,客气地说道:“既然殿下他不知道,沈大人还是请回吧。等你哪天正式有了太子妃的名号,再来邀我不迟。”说着,就将图送到了沈嘉敏的面前。
眼看着自己的一番好意吃了闭门羹,沈嘉敏大怒,“陆贞,你可别不识抬举啊!”
“哪里,我很识抬举。只是沈大人,你这图恐怕画得不对吧。” 陆贞不卑不亢地指着图画,逐一说道:“这个地方不是西跨院,而是太子殿下的书房;这个地方也不是含香阁,而是府里的演武场。大人,这幅图恐怕画得太久了,你想当好太子府的女主人,恐怕还得多做做功课才行。”
“你!”随着陆贞的讲解,沈嘉敏的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待到陆贞说完,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一把夺过丝绢,气不可抑地站了起来对芳华说:“咱们走!”
看着沈嘉敏怒气冲冲地离开,陆贞反而松了一口气,此刻的她整个心思都塞满了官窑的事情,根本就无暇理会沈嘉敏的纠缠,反正,她相信高湛和沈嘉彦最后一定会为她解决这个麻烦。
想到这里,陆贞也不敢耽搁,立即着手安排官窑事宜,首先头一件,就是将孝昭帝的旨意传达给工匠们。
听到这个消息,工匠们一阵欢呼,连日来的辛苦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进展,任谁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激动。陆贞看着工匠们欢天喜地的笑容,安静地等着他们平静下来,这才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官窑的管事师傅了。等窑口一建好,你们都搬出宫去。记着好好教徒弟们手艺,学会的人越多,咱们北齐的瓷业,就越兴盛!”
那个唤作李大胆的工匠立即问道:“那陆大姐,你就不怕你吃饭的手艺变得不稀罕了?”
陆贞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官窑里雇的工匠都签了死契,要是敢泄密,不但脑袋不保,还要株连九族,所以他们肯定不敢。再说,白瓷的配料只掌握在你们几个手中,只要你们不泄露出去,这就是个永远的秘密。”
工匠们一听马上点头,李大胆更是拍着胸脯表忠心,“放心吧,咱们的嘴,比泥糊的还紧!”这个比喻虽然恰当,可是听起来却滑稽至极,于是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贞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又继续说道:“至于雕花,一开始我也只会让你们负责宫内的瓷器的雕刻,那些民间用的瓷器,就让外面的工匠学着雕点不难的花纹就好了,谅他们也没那么快学会。各位,我的手艺虽然毫不藏私地教给了你们,可你们是管事师傅,自然得有自己的一份打算——哪些该教,哪些不该教,最好都互相商量一下,写个章程出来告诉我,作为以后官窑的规则。当然,既然是管事师傅,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们,我跟皇上请过了旨,只要官窑正常运作,以后你们几人,除了宫里的俸禄外,每年另加十两黄金的红利!而且,特许在宫外居住。”
这样的奖励,莫说是普通人,就是当官的也未必有如此丰厚,不等陆贞的声音落下,工匠们又忍不住激动起来,李大胆眼中更是泛着泪花,连声音都带着哭腔,“陆大姐,你可真是个好人!钱还是小事……我可真没想到,我们这种签了死契的宫奴,这辈子居然还能出宫置一个家……”
陆贞无奈地摇头,“好啦,又不是女孩子,就别掉眼泪了。大家快坐好了,今儿有空,我正好给大家讲讲雕花瓷的泥坯要怎么风干……”
众人一听,立即就端正了身体,凝神听陆贞解说,就算没有那些丰厚的奖励,单单烧瓷这一项能够学好,就已经可以算是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而此刻的陆贞心里头也是装满了激动,瓷土有了,皇上也准了官窑的建立,接下来,只待第一批瓷器安全出炉,那么一切就大功告成了。一想到那些雪白的瓷器将为北齐子民带来那么多的好处,陆贞便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官窑兴盛,好瓷千万,这是陆贞向祖师爷陶朱公的祈愿,更是她对上天的祈祷,只希望,一切都可以如同希望的那般顺利。
接下来的日子,陆贞全身心投入到第一批瓷器的烧制中,终于等到了进窑的那一刻。
工匠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贞巡视一排排摆好的瓷器泥坯。许久之后,终于等来了陆贞的命令,“进窑吧。是成是败,就看这一回啦。”
李大胆看着陆贞脸上无法抑制的紧张,为了安抚她,也为了给自己信心,便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肯定没事!”当然,李大胆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他低下头悄声朝陆贞说,“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昨天,我们几个兄弟就悄悄试烧过一窑了,连孙家的老师傅都说,不比他们的差!”
没料到李大胆他们居然还留了这一手,陆贞本能地叫出声,“什么?”
李大胆赶紧解释道:“那还不是为了今天万无一失嘛,咱们官窑说什么都得在皇上面前露个大脸,一炮打响,才有赏金不是?”
听着李大胆的理由,陆贞真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夸,最后,还是摇了摇手,说道:“行了,看今天的吧。”
那一边,听到陆贞的命令,工匠们早已经将瓷器泥坯送进窑里,陆贞目不转睛地看着窑口熊熊的火焰,仔细注意着上头的温度,一会儿便吩咐道:“继续加柴,火温千万不能低了。”
工匠们连忙应了声是,立即添加柴火,那火苗一下子就窜了出来,陆贞本能地退后一步,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出窑的时候,陆贞盯着窑口,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一刻也不敢松开,额头沁满了汗珠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可是依旧不敢松懈,一直到那雪白的瓷器放在了面前,陆贞还是将嘴唇抿得紧紧的。
再看他们烧好的瓷器,周身雪白雪白的,颜色剔透诱人,陆贞拿起一只瓷瓶认真地看着,摸着,心里头充满了无限欢喜——成了,真的成了,这么漂亮的颜色,就算是送进后宫,也不会比南陈的瓷器差!阿爹,您看到了吗?我们北齐的白瓷终于被我烧出来了,请您再多等一段时间,继续保佑女儿吧,只要雕花成功,那么女儿就可以为您报仇了!
陆贞心里在激动,可是脸上却依然严肃得很,口中还挑剔道:“不错不错,虽然还有点气泡,底足的釉包得也不算特别好,可毕竟是成功了!”
李大胆听到这个评价,不敢得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往后我就继续这么干?”见陆贞点了一下头,他深吸了口气,大着胆子说道:“陆大姐,你不是说要专心搞什么雕花白瓷的事吗?这段时间你就不用老出宫来了,这儿全交给我,我保证给你弄得好好的!”
陆贞哪里还有不相信的,眼前的瓷器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想了想,是觉得自己需要腾出点时间来将雕花白瓷的事情解决掉,便笑着点头说道:“好啊,你要是能把这件事做成,我回头就禀告皇上,升你当总管事!”
李大胆一听,立即开心地拍着胸脯保证,“陆大姐,你放心,这事儿一定能成。”
陆贞看着他信心十足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双手握紧了瓷瓶的瓶身,这才觉得周身酸痛,可是她依然不敢怠慢,再度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向工匠们吩咐好,又视察了一圈,这才离开。
一回到宫里,陆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这件事告诉高湛,没想到才到半路,就在御花园遇见同样来找自己的高湛。
二人一直走到小路,陆贞这才拉着高湛的手,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成了!”
高湛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回过神来,“你是说官窑的瓷器?”
“是,是!阿湛,我成功了!” 陆贞开心地点了点头,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兴奋地说着,“要不是这次烧的瓷器都是大件的,我真想给你带一件进来看看。我怕工匠们骄傲,故意没怎么夸他们,可那些瓷器,真的挺好的。”
看着陆贞因为开心而涨红的脸,高湛的心里也跟着欢乐起来,他伸手拉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取笑道:“看你高兴成什么样了?”
陆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是有些忘形了,没想到邢州瓷土的品质这么好,简直比南陈最好的瓷石也毫不逊色。还记得在太子府里我们一起琢磨的那个雕花白瓷吗?这两天我就想把它烧出来。想一想,雪白的瓷器再配上玲珑剔透的雕花,我绝对有信心能震惊大家。昨儿我已经请朱师傅和杜师傅都给我写了推荐的折子,等皇上一龙颜大悦,就能递上去……”
“好啊,我就等着你升上六品,到时候……”他说着,抚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陆贞,做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此刻他们走到了一座假山的旁边,光线暗暗的,倒还真的有点儿图谋不轨的样子。高湛的眼神让陆贞脸一红,娇嗔着道:“不许动坏心思!”
高湛立即喊冤,“这怎么能是坏心思呢……”
“怎么不是坏心思了!”陆贞撅着嘴,不服气地说道。
高湛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逗她,“那你说,我的坏心思是什么?”
“那当然是……”陆贞正要说下去,忽然间听到半空传来一个尖叫声,她本能地抬头想要看过去,却被眼疾手快的高湛推到了一边,“小心!”
她踉跄着退了两步,站稳身子的同时,只听到砰的一声,有个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她刚才站着的位置,陆贞定睛一看,本能地发出惊叫,“是沈司珍!”
听到陆贞的呼唤,高湛也跟着冲过去,竟然真的是沈嘉敏!此刻的她双眼瞪着他们,显得尤为恐怖,陆贞急忙扑到她身边,呼唤道:“沈司珍,你怎么样了?”
沈嘉敏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哪里还有力气说话,她只是努力地抓住陆贞的衣角,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朝假山顶端的方向指去。陆贞本能地往上望去,猛然对上一双眼,陆贞立即认出那个人,“是娄尚侍!”
没想到,那边居然立即恶人先告状,高喊道:“快来人啊,陆贞杀人了!”
高湛一个激灵,脱口便道:“她想嫁祸于人!”
“她肯定没有看到你,要不然,她哪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栽赃!”陆贞立即说道。
高湛却来不及多想,立即抱起沈嘉敏,“我马上送她去太医院!”
可是此时的沈嘉敏早已经没有了生机,只是抽搐了几下,身子便再也不动了。
陆贞试着叫她的名字,“沈司珍,沈司珍!”
高湛连忙放下沈嘉敏,伸手一探她的鼻息,便僵在那里,一股悲痛涌上心头,“她已经不成了。”
陆贞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嘉敏,娄尚侍的声音已经远远地传过来,“这边,这边,别让她跑了!”
陆贞这才想起他们此时的处境,看到高湛为沈嘉敏擦掉唇边的污渍,袖子上染上了血。陆贞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那就是不能让高湛卷入这件事情。她立即低声对高湛说道:“你快回修文殿,装成一直在那儿的样子,我先留在这儿应付!”
高湛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
陆贞着急地指着他身上的血迹,“你看现在这个样子,别人一看,想不多想都难!宫里好多人都知道你和我的事,更知道你不想娶沈嘉敏。现在她在咱们面前出了事,你说,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
闻言,高湛脸色一变,本能地拉住她,“那你跟我一起走!”
陆贞摇头,“我走不了!娄尚侍已经看到我了!”
高湛迟疑了一下,立即坚决反对,“不行,我绝不能让你一个人担上嫌疑!”
听着侍卫们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陆贞知道绝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她一咬牙,立即站起来,推着高湛说道:“高湛,难道你想当朝太子背上杀妻之罪?难道你想我们俩都声名狼藉死在一起?你先走,这样我们才有希望!”
高湛这才反应过来陆贞的意思,他迅速将眼前的情形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找到更好的法子,只能听从陆贞的建议,“你等着,我马上找人来救你!”说罢,转身一个飞纵,很快没入了花丛之中。
陆贞看着高湛的身影消失,这才略松一口气,蹲下来,继续察看沈嘉敏,但她一动不动,显然已经再无回生之望了。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凉意,前一次见面,她还用高傲的眼神看着自己,表明正妃的胜利,这一次……这一次……尽管一路针锋相对,可是现在看到嘉敏死在自己面前,陆贞心里却只剩下悲痛。
可是,现在却不是悲伤的时候,因为侍卫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从他们的眼神里,陆贞已经知道,自己绝对是脱不了干系了。
然而侍卫头领还算客气,将她请到了一边,便有人蹲下去查探沈嘉敏的鼻息,而后,陆贞看到他摇了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头领。
侍卫头领还没有说话,娄尚侍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传过来,“就是她杀了沈司珍,你们马上把她抓起来!”
此时的陆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惶恐,她平静地看向依然气喘吁吁的娄尚侍,淡淡说道:“娄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我杀人,有何证据!”
娄尚侍指着她的衣裳说:“你身上全是沈司珍的血,你要不是凶手,还能有谁?”
陆贞冷笑道:“沈司珍明明是从高处坠下而死,怎么会是我动的手?”
娄尚侍立即接口,“有人亲眼看到你动的手!芳……”
说到这里,娄尚侍却没有说下去。陆贞敏锐地听出了最后一个字,芳?芳什么?自然是沈嘉敏的贴身宫女芳华!但是,芳华却没有出现,很显然,她已经逃跑了。陆贞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到了一点眉目。
那一边娄尚侍紧接着指控,“总之,宫里谁不知道,你因为当不上太子妃记恨沈司珍,人肯定就是你杀的!”
侍卫头领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打量了一下娄陆两人,决定不趟浑水,便一拱手,“两位大人,属下只管护卫,不管其他,此事涉案重大,还是请贵妃娘娘来判明是非吧!”说罢,便令一名侍卫将此事向萧观音禀报,其他人则带着她们二人往司正司去。
陆贞自然也听到了侍卫头领的话,想到将由萧观音来审判此事,她的心里便是一百个没有底,然而陆贞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娄尚侍是娄太后的人,想来萧观音也不会偏袒多少。现在她唯一担心的反而是高湛,不知道他是不是顺利回到修文殿,有没有被发现什么异常。
此时的娄尚侍亦是忐忑不安,因为,沈嘉敏确实是她推下去的,虽然说是个意外。
一想到这里,娄尚侍就来气,都怪那不争气的弟弟,还得她亲自出手处置素绢那个小蹄子,结果将把柄落到沈嘉敏的手上,否则的话,也不会让沈嘉敏有机可乘,拿这个威胁她。
娄尚侍不禁恨得牙痒痒,这一切也都是沈嘉敏咎由自取,不仅拿了她那么多宝贝,甚至逼她磕了十个响头,就这样,沈嘉敏还不罢休,用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来羞辱她,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跟沈嘉敏起了冲突,一不小心就将沈嘉敏推下去。
不过还好,现在陆贞自动来背这个黑锅,以她和沈嘉敏之间的关系,就算她否认,也不会有人相信。当下唯一令娄尚侍担心的就是芳华那个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没关系,腊梅已经带人出去找她了,只要在沈家之前找到芳华,立即灭口,那么一切就万无一失了……
萧观音很快就来到司正司,一坐下,娄尚侍便上前,而此时的陆贞早已被当作是凶手,被司正司的宫女强制性地按跪在地下。娄尚侍朝萧观音行了礼,立即将当时的情形向萧观音说起来:“我刚刚路过,就看到沈司珍从假山上掉了下来,然后陆贞就从山上跑下来,鬼鬼祟祟地前去查看。没想到沈司珍还有一口气在,当场抓住陆贞的裙角不放,我看她还想逃跑,这才放声叫人!”
一旁的陆贞气得大喊:“一派胡言!”
萧观音冷冷看了陆贞一眼,“待会儿才是你说话的时候。娄青蔷,你继续说!”
娄尚侍赶紧接着道:“贵妃娘娘,这陆贞在司宝司时就和沈司珍不和,沈司珍又刚刚和太子殿下……今天晚上,肯定是她因妒生恨,才对沈司珍痛下毒手!”
萧观音眉头一蹙,眼眸里闪过了一丝不悦,声音愈发地冷,“陆贞,你怎么解释?”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抬起身子,口中答道:“娘娘,陆贞今天只是偶然经过,刚巧遇到沈司珍出事。我从没上过假山,更没推过她,不信,您可以叫人查验我的鞋子和假山上的脚印!事实上,沈司珍掉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娄尚侍正在凉亭上!”
娄尚侍一惊,脱口便截断陆贞的话,“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血口喷人!我是沈司珍的上司,有什么理由要杀她?倒是你,前几天沈司珍去青镜殿看你的时候,还被你赶了出来!”她一边说着,就见腊梅垂下手,指了指自己的鞋子,缓缓点了点头。娄尚侍心里一喜,知道腊梅已经毁掉了脚印,底气更加足了,“贵妃娘娘,为了证实我的清白,微臣也赞同让人去查看假山上有没有脚印!”
听到娄尚侍如此有恃无恐,陆贞有些吃惊,心里顿感不妙,娄尚侍在宫里的爪牙那么多,肯定已经将证据毁灭了。
那一边,萧观音示意阮娘前去查验,而后转过脸朝陆贞发问,“陆贞,如果你坚持说你是偶然经过,那么有谁可以证明吗?”
以萧观音和高湛之间的关系,陆贞根本不敢将自己和高湛相会的事情吐露出来,如此不仅会增加萧观音的怒气,弄不好会连高湛也一起牵连进来,这样的话,之前所做的也就全都白费了。她只能咬牙,自己承担,“没有人,我是单独过来的。”
萧观音转头看向娄尚侍,“娄青蔷,那你呢?”
娄尚侍本想说腊梅,可是以腊梅和她之间的关系,就算说了,也不可能成为证人,他们也绝对不会相信,那么说谁呢?娄尚侍的脑海里跳出一个名字,她脱口便道:“我有人证!我去御花园,是跟司衣司的沈碧约好了! ”
阿碧!陆贞听到这个名字,大叫不妙。
萧观音说:“沈碧呢?叫她过来!”
阿碧原本只是过来看热闹的,事实上打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她心里就清楚,推沈嘉敏的绝对不是陆贞,若是,以陆贞的性情绝对不会不承认,她之所以来看,只不过觉得以陆贞的本事绝对逃不过娄尚侍的五指山,来亲耳听听陆贞被降罪的消息也不错。现在在堂下听到娄尚侍提到自己名字,先是愕然,然后马上上前行礼,“司衣司沈碧参见贵妃娘娘!”
萧观音问阿碧:“你一个司衣司的七品女官,为什么要和娄青蔷在御花园私自碰面?”
阿碧抬头看了一眼娄尚侍,发现她的眼神里满是紧张,心里头对这一起命案已经有数,娄尚侍如此紧张地指控陆贞,不是心虚是什么?如果现在卖娄尚侍一个人情,将来在这皇宫内就等于有了靠山,而且举手之劳,又可以除掉她最恨的陆贞,何乐而不为?思及此,她立即回答道:“微臣是想向尚侍大人禀报一些公务……”
萧观音厉声喝道:“你敢欺瞒本宫?娄青蔷现在跟着太后住在西佛堂,内侍局的事情都交给王璇了,你需要跟她禀报什么公务?”
阿碧忙做出一副被揭破的样子,拼命磕头,“娘娘恕罪,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爹是刑部的主事,尚侍大人有几位亲戚最近正被关在刑部大牢,所以……娘娘,我发誓没收她一分银子,真的没有,不信您可以搜我的屋子……”
听着阿碧这一番言辞,娄尚侍大是满意,深觉这阿碧还真是个可造之材,这么半真半假地说下来,连她都相信了!
而萧观音自然信以为真,鄙夷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和这件案子无关的事情,先别提。”
陆贞听到萧观音居然相信了阿碧的话,立即急道:“贵妃娘娘,她们这是串供!”
娄尚侍狠狠瞪了陆贞一眼,正要开口辩解,阮娘却进来了,她朝萧观音行了礼,汇报自己查验的情况,“禀娘娘,假山上没有发现任何足迹!”
娄尚侍一听,马上就跟着喊冤,“娘娘,陆贞刚才诬陷我上过假山,这是绝对的诬陷长官,您一定要秉公处置啊!”
萧观音冷冷扫了一眼娄尚侍,转过头看向陆贞,“陆贞,你现在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不是杀人凶手?”
一时之间,陆贞竟不知如何应对,她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脑子里不断地转,飞快地将发生的一切仔细回忆了一遍,突然眼前一亮,立即低头,“娘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假山上找不到足迹,不过沈司珍这些天一直都住宫外,今天突然进宫,不可能孤身一人,请娘娘找到她的侍女,肯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听到这句话,娄尚侍跟着想起芳华,她心中一紧,生怕萧观音听从陆贞的建议,连忙道:“娘娘,她这是在拖延时间!”
陆贞瞪着娄尚侍,冷冷道:“娄大人,你不敢让娘娘查,是心虚了吗?”
萧贵妃看了看紧张的娄尚侍,又看了看一脸镇定的陆贞,心里也觉得有些蹊跷,想想从刚才到现在的情况,如果真的是陆贞将沈嘉敏推下来,不可能到现在还如此平静,反倒是娄尚侍着急得怪异。而陆贞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表露出半点的心虚姿态,到底因为真的没有做过,还是因为有高湛这个靠山?
萧观音想到这里,再度将目光落到了陆贞的身上——她说得没有错,沈嘉敏绝对不可能孤身一人进宫,于是便朝阮娘吩咐道:“阮娘,你马上派人去查沈嘉敏侍女的下落!”
娄尚侍听到萧观音居然真的要去找芳华,一下子急了,口不择言道:“贵妃娘娘,您不能听信陆贞一面之词,她不招认,您就应当用夹棍让她招!”
她这样一说,萧贵妃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喝道:“住口,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娄尚侍眼看着情形不对,立即跪下来说道:“娘娘,我知道您护着太子的心上人,可您执掌凤印,不能不公!要不然,我想请太后娘娘过来做主!”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处置得不公平了!萧观音一听娄尚侍居然拿娄太后来压她,气得发抖,正要开口说话,没想到孝昭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谁说要请母后来做主的?”
众人赶紧跪下行礼,萧观音立即站起来,生气地说道:“皇上,有人觉得臣妾审案不公,要不然,您亲自来御审此案吧!”说着,狠狠瞪了娄尚侍一眼。
孝昭帝也有些为难,“再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杀人的就是陆贞,如果现在就动刑,未免有失仓促……”
孝昭帝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就有大胆的女官小声议论,“皇上这是摆明了护着陆大人,沈司珍她死得太冤了!”
陆贞领教过人言的威力,知道这样胶着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不仅可能真的替娄尚侍背了黑锅,就算自己洗脱了清白,也可能让孝昭帝也陷入处置不公的舆论之中。想到这里,陆贞咬了咬牙,上前朝孝昭帝说道:“皇上,娘娘,微臣有一不情之请。微臣虽然官职微小,也算是一名朝廷命官。按我北齐律法,涉及官员命案,需交大理寺处理。微臣恳请皇上将臣发往大理寺天牢,请大理寺卿按国法正式审理此案!”
闻言,孝昭帝大吃一惊,一旦将案件送往大理寺卿,那便意味着要公开于世人之前,届时,就算他有心帮忙,也根本没有办法。于是,他再度看向陆贞,询问道:“你确定要这样?”
陆贞坦然点头,“微臣自信清白,愿往天牢一行。”说着,深深地看了孝昭帝一眼。
孝昭帝察觉到陆贞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打算,却也只能答应,“那好,如你所愿,将陆贞发往大理寺天牢,令大理寺卿柳侍遥亲自审理此案!”
孝昭帝令一下,陆贞便自己站起来,宫女们已经走过来押送她离开。走过娄尚侍时,陆贞神秘一笑,低声抛下一句话,“娄尚侍,你会后悔的。”说罢便直接离开,再没有回头。
娄尚侍被陆贞的这个笑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起了芳华,心中杀机更甚。
被送进天牢的陆贞反而放松下来,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却可以肯定自己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因为这里是天牢,是娄家势力所不能企及的地方。离开堂还有一些时间,她必须在这里为自己想出一个脱身之策来,至于临走前对娄尚侍的那一抹神秘笑容,不过是吓唬娄尚侍罢了,因为陆贞知道,再凶残的猛兽,也有惧怕的东西。
那么,娄尚侍最怕的是什么呢?
陆贞缓缓坐下来,靠着天牢湿冷的墙壁,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她仔仔细细地将自己和娄尚侍相识以来的每一个画面都梳理了一遍,先是蹙紧了眉头,渐渐地越展越开,最后,将重点落在了王尚仪的身上。
陆贞轻轻呼出一口气,是了,就是她了。正想着,陆贞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叫唤,熟悉的声音令她一下子就认出来,她一抬头,果然见到高湛的脸庞,却见他穿着一身普通的装束,唇边也贴了两缕山羊胡,看起来很是好笑。她也顾不得取笑他,开心地说道:“你这么快就来了?”
高湛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再看她身上的沉重镣铐,不禁心疼道:“你怎么了,他们给你上了刑?是萧贵妃干的?”
“没有,贵妃今天什么都没做,她只是秉公办事而已。”陆贞连忙摇头,为萧观音解释完,她举起重镣微微一笑,“这是天牢例行的杀威棒。”
高湛拉过她的手,看着上头的青肿,见她还能笑得出来,很是无奈,“不是都吩咐过了吗,他们怎么还敢这么大胆,等着,我马上就让人把你挪出来。”
陆贞连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别。别让人看出你来过,这事情,你越置身事外就越好。放心吧,我没事的。跟着沈司珍的侍女找到没有?”
高湛摇头,“嘉彦正在追。就是那个芳华,她估计是被吓坏了,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陆贞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她能作证就最好了,要不然,我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听到这句话,高湛眼睛一亮,“你还有什么法子?”
陆贞却没有如他一般欢喜,只是低声道:“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用。阿湛,我之所以要让皇上把我送到这来,就是因为这地方是天牢,太后和娄尚侍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而且,也只有在大理寺,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公审,别人才会相信我的清白,不会怀疑你在故意包庇我。”说罢,她又朝高湛招了招手,高湛会意,便凑近她,就听她附在耳边小声说道:“你帮我跑一趟青镜殿,把床头大柜子里第二层的那个青皮小盒子帮我拿来!”
高湛心里虽然有疑惑,但是委实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便也只能照做,很快就将陆贞想要的那个东西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一边的娄尚侍很快就听到这个消息,她越想越不安,越想越觉得陆贞故意要求去大理寺天牢有特别的意义,迟疑了一些时候,终于忍不住去天牢。虽然大理寺不是娄家的地盘,但是想要进去却不难。
一进入天牢,身后的大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直直钻入骨头里,耳畔是囚犯们痛苦的呻吟和愤怒的咒骂,还有凄惨而绝望的笑声,仿若地狱,令人毛骨悚然。
娄尚侍一面走着,一面不由自主想起曾经在自己手下消失的冤魂,心里头不自觉地生出一股恐惧来。她抓紧了兜帽,加快步子,终于来到陆贞的监房,一等牢头离去,就迫不及待地喊道:“陆贞。”
听到娄尚侍的声音,陆贞缓缓睁眼,淡淡道:“你果然来了。”
娄尚侍握紧了拳头,急切地问道:“你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突然想起,你还有一件东西放在我那儿。” 陆贞微微一笑,慢慢从怀里摸出半颗黄色的药丸,举到娄尚侍的面前,“大人不会忘了吧?”
看到这个药丸,娄尚侍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禁不住喊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东西?”
陆贞轻轻合起手掌,唇角露出笑意,眼眸里却是蚀骨的寒意,“我怎么敢不留呢,这可是你谋害王尚仪的重要证据啊。娄大人,你说我要是在大理寺的正堂上,当着大理寺卿和百官们,把这药丸拿出来,你会不会……”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娄尚侍。
娄尚侍倒吸了一口冷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略略梳理思绪,便冷哼一声道:“哼,你以为我会怕你?区区一颗药丸,能证明什么?”
陆贞竟也跟着点头,“它当然不能证明我没杀沈司珍,但是我拿到这颗药丸后,恰好请太医院的人查过,这种苗疆的奇毒,历来都是苗族土司上贡的,它的数量很少,每一丸的去处都有记载……”
闻言,娄尚侍一个激灵,她没想到陆贞居然还留了这一手,更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疏忽,居然又成为另一个人手里的把柄。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个事情张扬出去,陆贞更不能活着离开天牢!她逼近陆贞,假意妥协,“陆贞,把东西交给我,我可以保你不死!”
陆贞看着她眼里凶狠的光芒,哪里会识不破娄尚侍的心思。陆贞笑了笑, “交给你是没问题,可你别忘了,这儿只有半颗,另外半颗,在别人手里。放心,那个人不是丹娘,不是玲珑,也不是太子,而是我宫外的老朋友。反正,明日三堂会审,一旦我被认定是凶手,他就会当庭交上来这半颗药丸……娄大人,到时候,我就算是被冤枉处死,可黄泉路上也一定不会寂寞了。”
娄尚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狠狠盯着她,眼中全是杀意,若不是芳华还没有找到,她怎么可能让陆贞如此轻易就捏住她的七寸。此刻的娄尚侍脑子如一团乱麻,无法梳理清晰,她知道自己一旦被陆贞钳制住,那么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陆贞会用这个药丸让她生不如死,而高湛也绝对不会放过她,但是,如果不答应,万一陆贞真的就在堂上将此事公诸于世,届时就算娄太后有多么大的能耐,也无法保住她的性命。
看着娄尚侍阴晴不定的脸,陆贞也捏了一把冷汗,等到她离开,陆贞才全身疲软地贴在墙壁上——事实上对此事,陆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因为那半颗药丸子其实就放在这所牢里的另一个地方,但是不这么说,娄尚侍必然有恃无恐。现在,陆贞不敢肯定娄尚侍一定会被自己的威胁给吓倒,但是她有一种直觉,越是奸滑小人,就越害怕两败俱伤。
这一次,就赌一把,以生命。
陆贞默默地想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吵醒,她睁开眼,就见到狱卒在开门,接着自己的双臂被人架住,陆贞微微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要正式开堂了。
一路到了正堂,陆贞便见到孝昭帝和萧观音坐在正堂的珠帘后,心里略略安稳了一些,跟着听到大理寺卿一声暴喝,“陆贞,跪下!”
陆贞扫了一眼娄尚侍,昂起头说道:“娄尚侍为何不跪?”
大理寺卿回答道:“她是有官位之人,又是证人,当然不用跪!”
陆贞只得跪下,大理寺卿立即站起身,朝身后的珠帘恭敬行礼,“恭请圣上问案!”
孝昭帝看了萧观音一眼,便说:“为示公平,此次朕只是听审,柳卿,还是你审吧。”
趁着这时,娄尚侍立即用只有陆贞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如果待会儿我帮你,你能不能保证要太子从此不追究这事?”
陆贞一怔,随即明白娄尚侍的担心,马上点头,“行!”
娄尚侍略松了口气,她知道陆贞既然点头,就肯定会遵从自己的诺言。尽管娄尚侍还为那个药丸担心,但是陆贞先前也说,只要她改口供太子以后便不追究此事,那么她也可以适当安心。但是此刻的娄尚侍也跟着暗暗下决心,只要一有机会,她一定会揪出那个帮陆贞的人,毁灭药丸,这样才可免去后顾之忧。
就在这时,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陆贞,你从实招来,为何要杀害沈嘉敏!”
陆贞坦然否认,“回大人,陆贞那天只是偶然经过,绝未杀害过任何人!”
大理寺卿说:“那你可有人证证明?”
陆贞想起高湛,随即摇头应道:“没有。”
大理寺卿转向了另一处,“娄尚侍,那晚你是否亲眼看到陆贞将沈嘉敏推下假山?”
娄尚侍的目光立即扫了一眼堂下的腊梅,却见腊梅摇了摇头,告诉她芳华依然还未被找到,娄尚侍立即觉得自己的危险又增加了一成,权衡利弊之后,终于抬头说道:“没有,我当时并没有亲见。”
娄尚侍突然翻供立即引来一片哗然,连孝昭帝都惊得差点站起来,反倒是萧贵妃依然镇定,只是用眸子冷冷地扫了一眼堂下的两个人。
大理寺卿皱起眉头喊道:“肃静!娄尚侍,你确信你没有说错?据案卷记载,那天你在贵妃娘娘御审时,可是口口声声说陆贞才是杀人凶手的!”
娄尚侍答道:“当时我突然看到沈司珍惨死,也是吓呆了,所以才认定陆贞就是凶手。可后来我回忆好几次,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亲眼看到陆贞推人下山,大理寺是堂审重地,我当然不敢胡言乱语。”
此时的沈国公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冲向娄尚侍,一旁的衙役立即上前拦住他,就听他口中愤怒大吼,“娄尚侍,你收了陆贞多少钱财,才会当庭翻供?”
提着心眼的丹娘听到娄尚侍的供词,立即开心地在下面尖叫:“听到没有,我们大人没有杀人!” 而听审的百官众臣也跟议论纷纷,大堂上乱成一锅粥。
正当场面失控之际,一直未曾发言的萧贵妃却突然挑开了珠帘,冷冷说道:“既无人证,此案押后再审,陆贞先行押还天牢,稍后发落!”
大理寺卿如蒙大赦,忙遵从旨意,立即退堂。
一团混乱之中,陆贞再度被押回了天牢,此刻的她已经完全安心下来。娄尚侍当堂翻供,证明了她的清白,就算大理寺卿再怎么怀疑,下一堂堂审之后也必须要还她自由,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少安毋躁,静待佳音。
令陆贞意想不到的是,她在牢房里待着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根本就没有再度堂审,就被衙役拉出天牢。强烈的日光猝不及防就刺向她的眼眸,她本能地眯起眼睛,随即察觉到有人抱住了她。
陆贞察觉到是高湛,却对眼前的事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把我放出来了?”
高湛却只是抱紧了她,激动地连声说道:“没事了,现在真的没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贞忍不住问道。
高湛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挥了挥手,便有一顶轿子抬过来,他带着笑意说道:“我们先回去,回去之后,我就告诉你!”
陆贞虽然很想知道前因后果,可是天牢待得并不舒服,此刻她觉得疲惫得很。
回到太子府,一番梳洗休息之后,高湛这才将事情的原委细细同陆贞说明白——原来他们已经找到芳华了,就在退堂之后,高湛就被沈嘉彦请到沈家,与沈国公听芳华讲述事情的始末:芳华在沈嘉敏出事之后,立即趁着娄尚侍不备逃出宫门,她知道自己目睹此事,娄尚侍绝对不会放过她,原本打算就此消失,没想到娄尚侍竟然要杀她灭口。无奈之下她只能逃回沈府,并将一切向沈国公说清楚,证实沈嘉敏之死确系娄尚侍所为。
而起因是娄尚侍的弟弟害死了沈嘉敏的侍女素绢,沈嘉敏为了替素绢报仇,就想用水母汁害娄尚侍,结果没得逞,之后又与娄尚侍发生了冲突,沈嘉敏一时着急,就把这事掀出来。娄尚侍生怕被人知道,便送了重礼,又好言好语地写了信来求沈嘉敏去假山上见面,沈嘉敏前去赴约,就被推下去了……
说到这里,高湛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沈国公最终被我们说服了,他出面跟皇上说嘉敏打小就患有惊风症,那天是突然发作才失足跌死。皇兄一收到他的奏折,立刻就下旨放你出来……”
陆贞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为了脱罪,答应娄尚侍,说你和我都从此不追究此事。”
高湛理解地点头,“你那也是事急从权,就算我不明里出手,嘉彦也会动手的。我已经放出风声来了,娄氏那边一定还以为是我为了你才故意向沈国府隐瞒真相。等过些日子,他们放松警惕了,自然会有把柄落在我们手里。”
所以,一切危机都化解了,可是此刻的陆贞却没有丝毫的欢喜之色,她一想起沈嘉敏满面的血迹,心里便生出一股悲凉,“沈司珍……她还真是红颜薄命。”
高湛见她脸色忧伤,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道:“我知道你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可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陆贞却依旧为此自责,“毕竟是我抢走了你……”
高湛不待她说完,便立即拉住她的手严肃地重申道:“你没有抢,我一直就只是你一个人的。”
她抬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逐渐被一股温暖包围着,不自觉地反握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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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2
第51章:身世
案子了结之后,孝昭帝便下旨以太子妃的名义厚葬了沈嘉敏,既是因为婚约已经公诸于世,也是为了给沈家一个交代,而沈嘉彦也跟着离开京城,前往平州。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贞总会想起沈嘉敏,想起她们之间的纠葛,她甚至有点庆幸高湛他们并没有立即就取消婚约,这样,沈嘉敏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还沉浸在当太子妃的喜悦之中,虽然,佳人如烟,已然飘散。
为了不让自己总是想沈嘉敏这件事,陆贞对官窑的事情愈加上心,在天牢荒废了这么些时间,手头上的事情又耽搁了一大堆,一忙起来,焦头烂额。
唯一令陆贞惊喜的是,李大胆他们居然真的将雕花白瓷给烧出来了。
北齐官窑出来的第一批雕花白瓷立即引起了朝野的注意,当听闻雕花白瓷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而且至多两年就能对他国销售时,更是轰动一时,而朝中上下也通过这些雪白华美的瓷器第一次听到“陆贞”这个名字。
趁此机会,杜司仪和朱内监立即上折,请孝昭帝以“以才选官”之道,加封她的官位,孝昭帝当即颁旨,将陆贞晋升为六品司衣。
陆贞接过圣旨便紧紧地抓在手心里,指节发白,汗湿了一片,依然不敢松开——六品,六品!阿爹,您看到了么?我当上了六品的官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大理寺给您申冤,在天下人面前,替您报仇了!
陆贞升上六品之后,娄尚侍便将阿碧调离了司衣司,虽然顶着个掌裳的名,但是早已经脱离了陆贞的管辖,对此,陆贞反倒松了一口气,少了阿碧就等于身边少了后顾之忧,现在她要为阿爹报仇,还要管理官窑的事情,委实不能再分心过来处理其他的,阿碧一走,正好可以将司衣司交给玲珑管理。
这玲珑从司宝司跟着她过来,学习了这段时日,羽翼已丰,陆贞原本打算推荐她参加今年的女官考试,不想陈典侍提醒她玲珑做宫女的期限已到,马上就要出宫。要是这次没考上,也等不到第二年的考试,倒不如日后找个好时机,寻个由头求太后或者皇上直接升上去。
陆贞一听,也觉得这个提议可行,不仅可以让玲珑直接当上女官,复习的这段时间还可以用来学习如何处理事务,于是便定下这个心思。
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完毕,次日一早,陆贞便着便装在大理寺正堂外敲鼓鸣冤。大理寺卿即刻升堂,听罢陆贞的陈述,便命人将赵氏带到正堂内。
陆贞静静地等待着,强忍住心里的波澜,看到赵氏跟在衙役身后远远走过来,此时的赵氏一身素装,不复昔日的气派,比起一年前憔悴了好几分。她胆战心惊地走进正堂,猛然看到陆贞,登时吓了一大跳,颤着声问:“你……你……是人是鬼?”
陆贞冷冷扫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赵夫人马上反应过来,往地上扑通一跪,大喊道:“大人,冤枉啊!”
陆贞暗暗地握紧了拳头,脸上却平静无波,“大娘,你还不知道我要告什么,怎么就叫起冤枉来了?”
赵夫人被陆贞反问住,一时语塞,马上发疯似的骂起来,“你这个拖油瓶、丧门星,害死了你爹不说,还在外面杀了人,惹了一堆破事回家。我陆家遇到你这个贱人,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陆贞没有回嘴,因为正坐的大理寺卿已经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掌嘴!陆司衣是内宫女官,岂能容你一介商妇任意辱骂?”
衙役领命立刻给了赵氏两耳光,赵氏被打得懵了,竟然顾不得疼痛,指着陆贞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成了什么女官了?”
陆贞没有回答她,只是看向大理寺卿,就听大理寺卿问道:“陆司衣,你说告发陆赵氏毒杀亲夫,此事刑部当年已经有结案,你今日申请重审,可有什么证据?”
“下官有人证,也有物证!”陆贞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块乌头呈上去,一面说道:“大人,当年陆赵氏正是用这乌头水替换了茶汤,谋害了下官之父。”
赵夫人一听,这才明白陆贞所说的是什么,心一虚,立即大喊道:“大人,这是诬告!这案子早就结了,凶手明明就是我们家的丫头小环!”
陆贞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说道:“大人,这还有一份临安街胡记药房掌柜的证词,证明陆赵氏之弟赵全曾经在那儿买过乌头。堂下还有一名证人,可以证明陆赵氏才是真凶。”
大理寺卿立即传来证人,是一个普通打扮的中年妇人,一进来就大声哭喊道:“民妇、民妇见过青天大老爷!求大人为我家小环申冤啊!”说着就伸出手愤愤指向赵氏,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当年就是这个陆赵氏逼着我女儿给陆老爷下毒,还威逼我女儿为她顶罪。我们小环从拿到毒药那会儿起就知道活不成了,拼死把真相写在了她贴身里衣里,要不是我们给她装殓,还不知道她死得这么冤枉!”说罢,妇人立即掏出一袭衣服,由衙役送到大理寺卿面前。
眼见着形势对自己不利,赵夫人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喊道:“你血口喷人!大人,这个婆娘分明是想讹我家的钱!那会儿小环死了,我可是赏了装殓钱的!”
陆贞插嘴问道:“赏了多少?”
听到有人发问,赵夫人没有反应过来,脱口就答:“整整二十两黄金!”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上了陆贞的当,不由得掩住了自己的嘴。
陆贞冷笑道:“一两黄金就能买十个丫头,如果你真的是问心无愧,怎么会给小环家这么多黄金?”
赵夫人无言以对,瘫软在地,内心生出一股绝望。
陆贞深吸了口气,忍住内心的恨意指着她朝大理寺卿说道:“这女人为了谋夺家财,还曾经想要嫁祸于我!陆贞身怀奇冤,历经波折入宫为官,今日才终于真相大白。还请大人秉公断案!”
大理寺卿看着赵氏严厉道:“陆赵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赵夫人张了张口,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理寺卿惊堂木一拍,“好,既然如此,本官今日便当堂宣判——陆赵氏谋害亲夫,罪无可赦,按《北齐律》,应即刻打入大牢,秋后问斩!侍女小环被逼同谋,罪无可恕,情有可原,令陆氏偿其五十两身价银,恩怨勾销!”
赵夫人一听自己即将被处死,不由得大叫大嚷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是被逼的!她一个拖油瓶,凭什么要分走那么多家产,我不服,我不服!”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衙役拉了下去,可是恶毒的咒骂声依然没有被封住,“陆贞,你这个野种,就是杀了我,你还是个野种!”
闻言,陆贞的脸色一变,随即听到大理寺卿用温和的声音说道:“陆司衣,你年纪轻轻就能入宫为官,为父申冤,本官实在佩服。现在真相大白,你应得的家产自当发还给你,令尊在天之灵,想必也可以安息了。”
“谢谢大人!”陆贞深深地福了一福,泪水滚滚而下。心愿已了,踏出大理寺之际,陆贞只觉得一身轻松。远远的,就见到高湛骑着马含笑看她,陆贞的心一甜,就朝他奔过去,不顾一切地扑到他怀里,头一次主动抱住了他。日光越过厚厚的云层,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阴霾尽扫。
陆贞并没有和高湛待得太久,就由丹娘陪同往陆家走去,因为赵夫人已经被问罪,属于她的那部分财产也需要她处理,虽然说陆贞对那些并不在乎,可是她还是要回去,因为,她要去拜祭她的阿爹,在陆家,堂堂正正地给他上一炷香。
一路上,倒是丹娘比她还要兴奋,一会儿问:“太子殿下怎么不陪你回家啊?”一会儿又胡言乱语,说:“姑爷进门,得是迎亲的时候。”才到了陆家门外,就迫不及待地问她:“家有没有开点心铺?”硬是将陆贞的近乡情怯给弄得烟消云散。
管家和奶娘早带着下人们在门口迎接,一听到动静,立即开门将她迎进去。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虽然不过一年,却早已物是人非,想到这里,陆贞忍不住热泪盈眶,只想着速速见到阿爹的灵位。
奶娘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待她开口就领着她来到书房,一进门,陆贞就见到阿爹的灵位孤独地立在那里,前头的香炉早已经积满了灰尘。
看着眼前的一切,陆贞鼻子一酸,往事便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阿爹拉着她的手,阿爹带她去看账,阿爹教她如何烧瓷,阿爹对着她叹气……
奶娘将香点好,送到陆贞的面前,她接过来,恭恭敬敬地举起来,视线依然不敢挪开半分,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所受的委屈、屈辱、磨难,一切一切的曲折,都在此刻变得无足轻重了。
爹,女儿今日夙愿达成,终于为您报仇了!愿你在九泉之下,从此安息!
陆贞闭上了眼,泪水再度滑落。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姐姐……”
这声久违的叫唤令陆贞飞快睁开眼,那一边,陆珠也跪下来给父亲上了一炷香。
陆贞将香插进香炉,一时之间却不知如何同妹妹开口,良久才歉意地说道:“阿珠,对不起,我把你娘……”
陆珠立即摇摇头,反而安抚陆贞,“姐姐我不怪你,是我娘自己作恶多端……”可是说了一半,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陆贞心一恸,伸手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姐姐……”陆珠叫了一声,又不知从何接口。
陆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这才犹豫着问道:“李诚他……对你还好吗?”
陆珠点了点头,“从那次你派的人过来之后就好多了。姐姐,你怪不怪我?我明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还抢了你的夫婿,占了你的家财……”
陆贞轻轻将她落在额前的刘海拢到她耳后,柔声说道:“阿珠,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妹妹,这个家本来有一半就是你的。再说,害我的人是大娘,又不是你,要不是你那天放我走,我可能早就……”
说着,两姐妹哭成了一团。良久,陆珠才止住泪水,低低唤道:“姐姐,你当了女官,以后还认我这个妹妹吗?”
陆贞怜惜地看着她,点头说道:“那当然,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妹妹!现在全天下,就我们两个是至亲骨肉了……”
两姐妹又说了一些体己话,陆珠这才离开陆家。
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陆贞却无法放松下来,此刻的耳畔又回荡着赵氏离开时说的话,“陆贞,你这个野种,就是杀了我,你还是个野种!”
这句话梗得陆贞难受异常,当初被赶走,赵氏便一直称她是野种,到如今,她的最后一句话,居然还是野种。虽然陆贞对此不甚介意,但是她还是决定要亲眼看一看官籍——当初就是因为自己身份不明才在宫里惹出那么多是非的,只要真正的官籍到手,她便无需认一个陌生人做父亲,可以堂堂正正地当她的陆家大小姐。
可是她翻遍了赵氏的房间,依然不见官籍的踪影,桌上的那一份也是赵氏的。陆贞犯了疑,“怎么只有赵氏一个人的呢?其他的哪儿去了?”
奶娘见状,连忙解释道:“老爷去了之后,他那份就缴回官府去了。二小姐出嫁过后,那边自有新的官籍,可大小姐你的……”说到这里,她却突然住了口,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她不会是因为记恨我,顺手给毁了吧?”低头继续翻箱倒柜的陆贞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再度翻找了一圈只能无奈地放弃,但是她在兀自里转了一圈之后,脸上又露出了开心的神色,“那也难不倒我,我去一趟宗祠,让族长给我出份证明文书,到里正那儿重办去!”
依然没有,陆贞找去了祠堂,问族长要来了族谱,可是结果却让她极度失望,族谱上陆贾的那一栏里,只写了“妻 赵氏”“女 陆珠”两行,再无多余文字,她原本以为是赵氏故意为难她,没想到族谱上面居然真的没有她的位置!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她明明是陆贾的女儿,叫了他阿爹十多年,从未见他对自己有丝毫的不好,为什么族谱里却没有她的名字?
难道是赵氏将族谱改了?
这个念头立即被陆贞否决掉,族谱放在宗祠里,赵氏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修改族谱。
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却没有在族谱里呢?
陆贞忽然觉得头痛,心里生出一股恐惧来,她决定再去赵氏的房间里找一遍,也许,真的是赵氏动的手脚呢?
未想一抬头,她居然看到了奶娘一脸忧色地站在廊下,陆贞忽然想起奶娘之前的欲言又止,立即快步上前,拉着奶娘就问:“奶娘,你告诉我,为什么赵夫人一口咬定我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难道我大娘说的什么接生婆,都是真的?”
奶娘踌躇了一下,反拉住陆贞的手,将她带到陆贞的卧室里。一进门,奶娘还没开口,泪水先落下来,“小姐,不是我有心瞒你……你娘嫁过来的时候,的确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了……当时老夫人还在,偏偏老爷一门心思要娶二夫人,老夫人拗不过,只好同意了这场婚事……”
听着奶娘断断续续的讲述,陆贞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呆若木鸡,回想着阿爹多年来对她的种种的好,陆贞依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兀自挣扎拉住奶娘的手,“可爹他一直那么疼我……”
奶娘擦了擦泪水,“老爷把二夫人当作神仙一样,怎么会不疼你!为了你们母女俩,他都跟他爹闹翻了。可是老夫人拿出当家主母的威风,硬是没让当时的族长在族谱上添你们的名字,后来又做主娶进了赵夫人……”
陆贞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她看着奶娘,绝望地说道:“难道……我从来就没有官籍?”
奶娘立即察觉到陆贞的不对劲,赶紧安慰道:“可是老爷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满府里谁不知道你是大小姐?小姐啊,依我说,你就别……”
可是此时的陆贞根本就听不进去其他的声音,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就是“野种”二字。
“野种,难道我真的是个野种?”
陆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陆家的,更不知道何时踏进青镜殿的,一路上她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赵氏的声音不断地在她的耳畔回荡——野种,野种,连官籍都没有的野种……
为阿爹复仇的喜悦就在这两个字里消失殆尽,她原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可是到现在,居然又拐进了一条死胡同。
有谁可以告诉她,她的父亲到底是谁?
陆贞只觉得头痛欲裂,即使面对着高湛时都是浑浑噩噩的,半晌才听出他在问什么。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高湛,胡乱应道:“没事,我就是有些头晕。”
“不会是老伤又发了吧?”高湛担心地看着陆贞,早上分开的时候她还欢天喜地的,现在回来居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说罢,他也不等陆贞回答,抱起陆贞向屋里走去,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
“不对,你一直在发抖,而且……你哭过了?”一进到陆贞的房间,高湛就立即放下她,顺势扶住她的肩膀,随即看到她通红的眼睛,高湛也不敢逼问,只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问道,“你在宫外,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陆贞抬眼看他,不自觉地抓紧他的手臂,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湛,我居然不是阿爹的女儿……”
闻言,高湛大吃一惊,便听到陆贞断断续续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待她说完,他这才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怎么会这样?不过,也没有关系,无论你是谁家的女儿,我都不在乎。”
陆贞摇着头,提醒道:“阿湛,你怎么还不明白……杜师傅以前跟我说过,亲王太子成亲的纳采仪式上,除了要用官籍验证良家子身份,还要向天下公布祖籍三代!”
听罢此言,高湛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这……”
陆贞继续说道:“我向大理寺请求重审的状子上,已经写明了我是假托陆襄之女的身份入宫,皇上虽已赦免了这个罪过,可是,我这个连官籍都没有的私生女,无论如何也嫁不成你……”
高湛强忍住疑虑安慰道:“别怕,那就叫你们陆家的族长再补一份去,我不相信他敢说个不字。”
陆贞苦笑着摇了摇头,凄然反问:“你是太子,这种事,就算是做得再好,也不能天衣无缝,到时候,难道让别人指着你的脊梁,说你的太子妃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说到这里,她深吸了口气,将自己最大的心结道出,“更何况,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嫁给你?”
高湛看着陆贞坚决的眼神,已经知道自己再说也是无用,她看起来柔弱,可一旦决定的事情,是谁也无法更改的,就像她要凭自己的能力为她父亲报仇,就像她烧瓷。思及此,高湛叹了口气,再无更多的言语。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挂在了陆贞的心头上,连着几日,她都为此事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身世之谜就像是一块石头,压得她无法喘息,不知如何发泄。
偏偏司衣司又在这个时候冒出一大堆的问题来——
“这是怎么回事?去年明明才新制了三百套冬衣,怎么今年你又让他们重新再做了?”看着账簿上的记录,陆贞不悦地抬头朝玲珑问道。
玲珑为难地回答:“这也不是奴婢的主意,是沈掌裳定下的事。”
闻言,陆贞脸色一沉,恨铁不成钢地训道:“你现在是管事的人,不合适的事就得果断取消,不然怎么给大家作表率?”
“是,谢大人训导。”玲珑低下头,咬牙认下。
陆贞伸手将案前的账簿翻了几下,再度蹙起眉,“怎么没看到沈碧走的时候留下的交接簿?”
玲珑迟疑了一下,紧张应道:“沈大人没有写。”
陆贞严厉道:“不像话!你是和她交接的人,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忘了?去,赶快去一趟西佛堂,让她把东西补出来!”
玲珑迟疑道:“可她现在已经不归司衣司管了。”
听了玲珑这一句回答,陆贞气得一拍桌面,“她只要还顶着掌裳的官职,就算不做事,也得归我们这管。玲珑,你不会连这种小事都办不了吧?”
“奴婢这就去。”玲珑看着陆贞脸色极差,只得朝门口走去。未想才走了几步就听到陆贞在身后喊她:“玲珑。”她深吸了口气,这才转身恭敬地朝陆贞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陆贞的口气却明显软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一些。”
玲珑站住,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哪儿的话,侍候大人,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陆贞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口气太过强硬,顿了顿,又关心道:“你娘的病,好些了吗?”
“多谢大人关心,大夫说,我娘这种病,只能慢慢养了。”玲珑说罢,朝她福了福身,便径直离开。
被陆贞的这一番训斥,让原本就对她颇有微词的玲珑愈加心冷,玲珑不由得开始衡量起自己与陆贞之间的感情。当初从司宝司跟过来,她也以为陆贞真的是将她当作心腹看待,甚至玲珑自己一度也以此为荣。
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却并非如此,陆贞明知道她娘需要银子救命,明知道她明年就到了出宫年龄,明知道她一旦出宫,家里就少了一大份收入,可还是将女官晋级考试的推荐名额留给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丹娘,这怎么不令她难过?要知道,每个官员的推荐名额只有一个呀!
换做他日,玲珑的这一番心思波动绝对逃不过陆贞的眼睛,她一定会将彼此间的心结解开,可是现在的陆贞,根本就没有半点心思去理会其他事,一旦平静下来,身世的问题就会像影子一样附上来。
不忙的时候,她学会了发呆,像游魂一样,走一处,停一处,走一处,停一处,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必须要人家大声地喊,她才会回神,就像现在。
沈嘉彦的这一句“上次我看到你,你也是在这儿发呆”说了两遍,陆贞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御花园内,而不远处就是沈嘉彦的影子,她先是一愣,随即开心地走过去,“沈大哥,你从平州回来了?”
沈嘉彦亦跟着迎上来,朝陆贞点点头,“嘉敏还有些东西落在司宝司,我过来帮她收拾收拾。”
说起故人,二人心中均是黯然,陆贞一时不知如何答话,沉默良久,才说了句不相干的来,“路上,一切还好吧?”
“我很好,不过,我看你倒是一点也不好。”沈嘉彦往前一步,看着她的脸,和声说道:“又瘦了不少。在路上就听说了你的事,我很佩服。为父申冤是件好事,可你怎么还这么没精神?”说到这里,沈嘉彦一个激灵,脱口便问:“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触及到了伤心事,陆贞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哽咽着答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见她难过,沈嘉彦心一动,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便将自己的疑虑一五一十通通说明,末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我觉得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管,但现在……我什么身份都没有,怎么还能妄想做他的妻子?”说着,眼眸里又积满了泪水。
沈嘉彦沉吟了一下,随即安慰道:“这件事其实是你想多了。太子殿下说没错,只要找一家高官收养你就行了,这种事前朝也不是没有过。你要是担心和别人不熟,就从我们沈国公府出嫁也没什么关系。”
陆贞感激地看着他,“沈大哥……谢谢。可这解决不了问题,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一下子懵了,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我娘为什么要带着我嫁给我爹,他们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实情?”她说着,难过地捂住头,“这几天,我想得头都快炸了……”
眼见着陆贞又陷入痛苦之中,沈嘉彦心疼得很,他握住陆贞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十年之前,有个人,也和你有同样的烦恼。”
陆贞一怔,不自觉抬头。
沈嘉彦的声音有些低落,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慢慢地说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他的父母对他爱若珍宝,教他学文习武,给他打最好的兵器,买最好的马,他还有个可爱的小妹妹,天天缠着他陪自己玩……那时候,他活泼得很,每天说很多的话,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沉闷。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原来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只是他们从战场上捡来的遗孤……”
陆贞骤然想起玉佛寺的相遇,他口中的两位故人,他每年都要去祭拜,一个大胆的念头就闪进她的脑海里,她不禁吃惊道:“那个人,难道就是……”
沈嘉彦没有回答,也没有让她说下去,兀自讲述道:“他那时候也生气过,难受过,甚至还离家出走了三个月,他的性子也突然变了,曾经十多天不说一句话。可有一天,他的父亲找到了他,对他说,你那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不配当我的儿子?如果是这样,那你走好了,因为你这样懦弱逃避,枉费我辛苦教诲了你十三年。”
“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回去了,他知道,与其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别扭一辈子,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过好以后的人生。再后来,他就进宫当了皇子侍读,考了武状元,后来,又遇到了你。”说罢,他深深地看了陆贞一眼。
陆贞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忍不住问道:“那……你这些年,就一直再没想不通过?”
“当然是有的……”他说着,眼眸里闪过一丝哀痛,“所以我一直对嘉敏加倍的好,因为她无论再怎么娇纵,总是从小就把我当亲哥哥,从来没有一点瞧不起我。”
陆贞没有接口,垂下头,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沈嘉彦再度扶住她的手臂,鼓励道:“阿贞,战胜自卑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强。千万别在人家还没有瞧不起你之前,就先瞧不起自己。”
沈嘉彦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锤子,直直敲打向陆贞心里的某一个位置,她浑身一震,那些本以为坚硬如磐石的自卑就在这一锤下土崩瓦解,是的,她没有比人家差,就算身世成谜,那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取笑她,嘲笑她,侮辱她。她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根本无需自卑!
半晌,她才抬起头,感激地说道:“沈大哥,谢谢你。”
看着陆贞阴霾尽扫的脸,沈嘉彦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微微的笑意,点了点头,轻声提醒道:“想开了就好,你这样子,太子恐怕也很担心吧?”
陆贞心一动,立即便向沈嘉彦告辞,往修文殿奔去。
一见到陆贞来找自己,高湛欣喜不已,不由地快步迎过去,“阿贞,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听到高湛发问,她若无其事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高湛伸手拉住她,仔细端详着陆贞,此刻她脸上的阴沉已经消除大半,虽然没有欢喜之色,但是比之前好了许多。高湛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你想通了?”
陆贞并没有拘泥,点了点头,略带歉意地说道:“嗯,我之前又钻了牛角尖了。”
确定她已经想开,他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不怕,以后尽管钻吧,大不了我在牛角尖上磨个洞,方便你钻出来!”
陆贞笑了起来,轻轻说道:“你真好。”
看着她的笑颜,高湛生出一股久违的感觉,不禁赞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陆贞又生出歉意,“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高湛摇头,“想通了就好。你现在心愿已了,剩下的正事,就是等着嫁进太子府了。”
陆贞脸色一变,“可我官窑那儿还有一堆事,我才刚把陆家原来的窑工都安排进去……”
高湛说:“那个官窑,做不做都是那么回事。北齐那么大,不指望你一个人挣钱,你还是把事情都慢慢交出去吧。宫里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你现在升了官,更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最好,再过两天,你就正式辞官。”
听到最后一句话,陆贞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可我不想走!……我想留在宫里。”
高湛的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看着她,“宫里有什么好?自从你进了宫,就一直磨难不断。”
陆贞连忙保证道:“我会更小心的,只是在宫里待久了,我舍不得这儿……你叫我辞官,我辞了官去哪儿呢?难道回陆府再做生意?阿湛,这一年,我忙习惯了,很开心,也觉得很值得。我也舍不得丹娘,舍不得杨姑姑,舍不得杜师傅。我知道你也不是那么想待在宫里,可你现在还在这儿,说明你和我一样,都是想再帮皇上一些忙。”
高湛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说不过你……好吧,这事咱们以后再从长计议。只是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还是得……”
陆贞脸色一红,立即打断他,“你注意些,谁说我是你的人了?”
高湛叹了一口气,妥协道:“那我是你的人,成了吧?”
她得意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她又重拾欢颜,高湛突然觉得十分的满足,管谁是谁的人,反正他们是要在一起的,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陆贞想要留在宫里头,并不全是她说的那样舍不得宫里的人和事,还想着要帮孝昭帝,其中还有另一层缘由,那就是她的身世问题。虽然沈嘉彦已经将她的芥蒂消除了,但是在陆贞的心里依然认为,要想堂堂正正做高湛的妻子,就不能让自己的身世不明不白。留在宫里,她还是女官,虽然权力不大,但好歹是宫里的人,办起事来也好说得多。
当然,除此之外,她也是放不下官窑的一切,只有真正做出点成绩,以后和高湛在一起才能服众,眼下胜利在望,她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呢?
不出陆贞的预料,孝昭帝对官窑这边的情况甚是满意,“我看了你交上来的奏折,官窑成长得很快啊!按这样下去,宫内的用瓷已经完全足够了,依我看,你可以按计划开始烧制那些普通的瓷器了,这样也能够开放给大臣百姓们,让他们自由购买。”
陆贞试着问道:“前几批瓷我都交到了内府局。那以后要卖的瓷器,要不要交户部去?”
闻言,孝昭帝有些发愁,“你一提醒朕才想到,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做生意的,要是让户部去卖官窑的瓷器,恐怕言官们会把朕骂得半死。”
见到孝昭帝竟是为了此事,她不禁笑起,在心里略略计算了一番,就将自己的建议说出来,“我倒有个主意。内府局下面不是管着许多皇商吗?以前朝廷都是向他们买东西,其实也可以委托他们代卖。以后专供内宫和朝廷所用的瓷器,还是称官窑,其余那些,就不要打着官窑的旗号好了。能为皇上服务,可是非常荣耀的大事,相信他们一定会抢着争取的。”
“好主意。”孝昭帝拊掌说罢,似乎是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我记得你家原来也是皇商?要不索性就别让内府局出面,直接交给你们陆家吧。”
闻言,陆贞大吃一惊,连忙拒绝,“公归公,私归私,恐怕我得避嫌吧。”
孝昭帝摆了摆手,反而劝她道:“怕什么,宫里好些少监和女官在外面都有自己的生意,连娄尚侍也替母后用脂粉钱买好几间铺子呢。再说,这可是关系到好几万两黄金的大生意,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当然,不能叫你家白辛苦,利润就九一开吧。”
“不行,我哪儿敢和朝廷分账呢?”
见她还要推辞,孝昭帝索性笑着揶揄道:“就算是帮你攒嫁妆银子好了。”
陆贞果真脸一红,不敢再出言拒绝。孝昭帝这才放下心来,又同她讨论了一下细节,直到满意,才放她离开。
才出了昭阳殿就见到丹娘在远处探头探脑的,陆贞心生疑惑,踌躇了一下就立即走过去。
丹娘一见她来,立即慌张地迎上来,大叫道:“姐姐,不好了!”
陆贞蹙起眉温和地说道:“别慌,到底出什么事了?”
丹娘吞了一口口水才断断续续说道:“阿碧说太后娘娘丢了一个钗,带着司正司的宫女到处搜,她在你的房间里找到一个好漂亮的钗,硬说是太后娘娘的……”
“漂亮的钗?”陆贞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九鸾钗,我一直都藏得好好的,她怎么会知道我有?”
丹娘苦着脸,“我也不知道呀,她一进来,就把柜子打开了!”
陆贞没有多想,拔腿就跑。
丹娘连忙跟上去,提醒道:“她们现在去了内侍局!”
一进内侍局,陆贞就见到王尚仪手上拿着她的盒子,正在查看着,一旁的阿碧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司正司的女官也在,正同王尚仪说着情况,“沈掌裳在陆司衣房中搜出赃物,下官不敢自专,还请大人决断。”
“陆贞参见大人!”陆贞上前匆匆行礼,就指着盒子里的钗喊道:“那是我的九鸾钗!”
阿碧似乎就等着陆贞这一句话,一听,立即迫不及待朝王尚仪说道:“大人,果然是她偷的,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了!”
陆贞愤怒地看着阿碧,“阿碧,你擅闯长官宫室,又诬陷我偷盗,是何居心?这支钗子是我自己家传的宝物,根本不是太后娘娘的。”
“你的家传宝物?”阿碧冷冷一笑,“这钗子上面可是有九只凤凰,凤眼上面镶的红宝石更是价值千金。九凤钗可是历代皇后才能佩戴的,连贵妃娘娘都没有,陆大人,你祖上好像没出过皇后吧?”
陆贞急忙申辩,“这不是什么……”她原想说,这不是什么凤凰,没想到王尚仪根本不让她说下去,大喝一声,“闭嘴,听她说完!”
陆贞无奈,只能恨恨地盯着阿碧。
见到王尚仪有心帮着自己,阿碧愈加得意,“尚仪大人,这支九凤钗的确是太后娘娘经常戴的,如果不信,您还可以找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查证。司宝司的人也可以证明,这支钗子,的确是她们老早之前交到仁寿殿库里的!”
陆贞越听越愤怒,冲口就道:“你又买通谁了?这分明是故意陷害!”
阿碧神色一沉,转头朝王尚仪恭敬道:“大人别听她狡辩,今日搜宫,全是司正大人的安排,下官只是配合而已,怎么可能事先安排?”
王尚仪冷冷道:“好个能干的奴才,你确定这支钗子是太后娘娘平日常戴的?”
阿碧立即答:“正是。”
王尚仪又将目光落到了钗子上,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嗯,我说看着也眼熟。”
阿碧脸上露出喜色,陆贞却更加着急。
没想到王尚仪话锋一转,“这样的话,本座就有点奇怪了,太后娘娘那么一个重规矩的人,一天到晚,把一支女官戴的钗子往头上插干什么?”
女官戴的钗子!陆贞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尚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认出母亲的遗物,一时间,惊喜反倒将愤怒掩盖。只听王尚仪悠然问道:“陆贞,你告诉她这支钗子的名字。”
陆贞忙道:“这叫九鸾钗,不是九凤钗。”
王尚仪冷冷笑了一下,看向脸色大变的阿碧,“阿碧,说你读书少见识浅薄,你别不服气。古来凤为主,鸾为仆,所以凤凰有四根尾羽,鸾鸟则只有两根。九凤钗是皇后专用没错,可九鸾钗却只不过是前朝赐给五品以上高位女官的节礼。不过,本座记得太后娘娘之前只当过贵妃,没当过女官吧?”
说罢,她又嘲讽地扫了一眼错愕的阿碧,继续淡淡地道:“要不,你仔细数数钗子上刻了多少条尾羽?”
见事情败露,阿碧慌忙低头,胆战心惊地解释,“奴婢……啊,不,下官不敢,下官肯定是看错了。”
王尚仪不屑地摇了摇头,口吻依旧是淡淡的,“哎,下人就是下人,总归上不得台盘,当久了奴婢,连自己已经是女官都记不得了。阿碧,本座知道你现在是娄青蔷最听话的狗,要不,你回去再跟娄青蔷把词套好了,再到本座这儿来接着告状,成不成?”
阿碧再不敢造次,“下官遵令。”
王尚仪目光立时变得锐利,喝了声,“滚!”
阿碧哪里还敢多逗留,立即道:“下官告退。”便灰头土脸地离开。
一场危机化险为夷,陆贞松了口气,心情极好地看着阿碧狼狈消失在正殿门口,这才转过头朝王尚仪恭敬道:“多谢尚仪大人。”
王尚仪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就算是上次你没给本座下药的谢礼好了。”
听到这句话,反是陆贞大吃一惊,脱口就道:“你知道了?”
“太子殿下虽然没跟我细说,可娄青蔷接连着轮番整你,难道我还看不出来?”王尚仪看了她一眼,又道:“我这个人,从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之前你和贵妃娘娘……现在,就算了。”说着,又拿起钗子交给她,“拿回去收好吧。六品女官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哪儿有富贵荣华,哪儿就有嫉妒中伤,你记好了。”
“谢谢大人。”除了道谢,一时之间,她无言以对,低头接过钗子,突然间心一动,“大人,你说这钗子是前朝赏给高位女官的?那你知道,它可能是谁的吗?”
王尚仪微拧眉头,“这可不好说,前朝当上五品女官的足足有好几十位,谁又能记得那么清楚呢?”
闻言,原本带着期盼的陆贞一下子又跌落谷底,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九鸾钗,稍稍纳闷了一下,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王尚仪也不知道是谁的,但好歹也知道了九鸾钗的掌故,又多了一条线索。她立即想到了司宝司,那里头账目详细,也许查一下就能找到这钗子到底是何年何月何日赐予什么人的,如此一来,也许就能查出她的亲生母亲到底是什么人了,只要查出母亲的身份,那么她的身世之谜也就跟着迎刃而解了。
然而结果却大失所望,司宝司内根本没有关于九鸾钗的任何记载,她无奈之下,只能央杨姑姑代她问问,看这钗子到底是哪一代的,也许循着这条线索,可以同母亲更加接近一些。
可是,却因此和高湛吵了一架。那一日,他到青镜殿与她下棋,随口就说起了她的官籍问题,“我已经跟皇兄商量过了,你放心,我没有告诉他你的身世,只是跟他说,想给你找个说得过去的养父。最后,我们选了一位户部致仕的陆尚书,他为人端方,家世也很过得去。过两天,你就去他府上认认父亲,就说是养在老家的嫡女,这样子,身份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她一听,捏着棋子的手顿在了半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阿湛……这件事,能不能缓缓再办?”
见她突然变卦,高湛有些疑惑,“为什么?”
她解释道:“我今天去了趟司籍司,那有不少前朝女官的旧档,可能只需要几天时间,我就能查到我的亲生爹娘到底是谁了。”
听罢,高湛却是眉头一皱,“不妥。我从小在宫里长大,就我所知,我母后那一辈的高位女官中间,就没有谁与你外貌相似的。再说,就算你娘真的在宫里做过事,可那也不能保证你爹的身份一定够高……”
这一番推断听得陆贞气馁不已,手也跟着无力放下。
高湛温和地说道:“阿贞,这一次,我好不容易才跟陆尚书说通了关系,咱们最好能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别让人家在你身份上再做文章。”
闻言,陆贞略为不快,声量不自觉地抬高,“你就那么看不起我的出身?”
高湛知道她又在钻牛角尖,只能无奈解释,“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现在我们只是在解决你的官籍问题!之前,咱们俩不都说好了,这事就按我说的办吗?”
“当时是这样说的,可现在,我已经有机会能查清楚我爹娘是谁了呀。”
“阿贞,听话,陆尚书马上就要回老家休养了,他要是走了,朝里的人就没有合适的了。”
见他依然如此,陆贞急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现在不想随便认个陌生人当父亲。”
高湛也跟着失去耐性,“你要是不认他,怎么有资格做太子妃?”
陆贞瞪大了眼,错愕地看着他,“你,你现在还是认为我配不上你?”
高湛知道她又会错了意,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阿贞,自从我们在一起,我就从来没有在意过你的身份。”
可是陆贞哪里听得进去,悲凉地看着他,声音也不自觉地冷下来,“因为在你眼里,我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你可以随意帮我弄来一份官籍,你可以随便帮我找个父亲,但是,我只想知道我自己是谁!”
高湛皱起眉头,“你别又犯倔了,我是为你好!”
陆贞深吸了口气,“阿湛,你之前说,你皇姐口口声声为了你好,逼你娶沈嘉敏,你很不喜欢,可现在呢,你也是这么对我说?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的身份,可那种不在意,不是平平等等的不在意,而是居高临下的不在意!潜意识里,你其实根本不尊重我。”
他再度失去耐性,扬了扬手,不耐烦说道:“我都答应只娶你一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只是件小事,你犯得着老这么在意吗?”
陆贞气得站了起来,直盯着他,已经口不择言,“这不是小事!而且,你用不着用这种施恩的语气,说什么只娶我一个。你是太子殿下,要真想广纳妻妾,我也拦不住你!”
这话委实严重,直接就将高湛气得脸色铁青,依照素日的性子,他早已经发作,可是面对的是陆贞,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放软语气说道:“阿贞,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先回修文殿,过两天再来看你。”
说罢,便站了起来,径直离开,留下陆贞一个人站在树下,怔怔不知所措。
良久,她才觉得悲从心来,相处这么久,他还是不了解她,虽然她愿意和他同生共死,并不代表就必须完全照着他的安排去生活。
认不认父亲,说起来是件小事,可是却关系到她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意义,要是连这些都放弃了,她也就不再是她了。
如果她不再是她,那么又有何资格站在他的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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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3
第52章:毒蜂
尽管和高湛吵架,陆贞还是没有放弃寻找自己身世的机会,这一日她照例又想去杨姑姑那里去打探消息,可是才出门就被孝昭帝宣去了昭阳殿,说吐谷浑使者来了,指名想见她。
陆贞心里犯疑,却还是去了,没想到一进去就见到一个异族少女蹦出来,她先是吃了一惊,再看那张脸,便欢喜地叫出声来,“都美儿,怎么是你?”
眼前的少女正是都美儿,原来因为她父亲会说汉话,便被吐谷浑可汗派来当使臣。她二人经久未见,最后一次别离也是在天牢里,于是一碰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陆贞带着她去自己的寝殿参观了一番,都美儿大开眼界,对她房间里的白瓷爱不释手。
溜了一圈之后,都美儿忽然拉着她的手促狭问道:“你那位情郎哥哥呢?”
陆贞一时语塞,胡乱地应道:“他现在不在宫里,以后我再带你见他吧。”
两人正在闹着,丹娘就欢天喜地地冲进来朝陆贞开心喊道:“姐姐,修文殿那边送好东西过来了。”说着,故意轻轻咳了一声,“有些人,服软了哦。”
陆贞被丹娘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就将水果往都美儿手里一塞,借此引开话题,“都美儿你好口福,我知道西域那边水果多,可这种南洋火龙果子,你估计还没尝过。”
一说到吃的,丹娘立即什么都忘记了,舔了舔嘴唇,渴望地看着火龙果道:“这东西可好吃了,都美儿姐姐,不比你送给我的无花果差!”
陆贞无奈地白了丹娘一眼,“那是,阿湛每回送来的东西,有一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
丹娘觍着脸,无比期待地看着她,“那我今天也尝一口成不成?”
“哪儿都少不了你!”她说着,摇了摇头,伸手剥开火红的外皮,递给都美儿,“你先尝尝。”
都美儿见丹娘那神色,只觉得好笑,故意接过,“我倒要吃个稀奇……”话未说完,忽然间,手上的镯子上的银铃就响了一声,把陆贞和丹娘吓了一跳。而都美儿脸色大变,抬手按住拿着火龙果正要继续下口的丹娘,“别吃,这果子里有毒!”
闻言,陆贞大惊,“怎么了?”
都美儿立即转头吩咐,“你赶快派人把送东西的人捉回来!咱们到外面去。你这儿有檀香吗?最纯的那种?对了,还有没有银的盒子?赶快拿一只过来!”
陆贞虽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一一照办。
都美儿将火龙果拿到水池边,自身上取出一根约莫手指长短的香,点燃之后便靠近火龙果,不一会儿,一只小小的虫子钻了出来。都美儿眼疾手快地用银钗一挑,就将那虫子丢进了银盒里,啪的一声关起来,劈手将之扔到了水里,这才吩咐道:“七天之内,千万别让人沾这里头的水!”
丹娘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指着水里颤声问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可是最毒的蛊毒,阿贞,有人想害死你。”都美儿说着摇摇了手上的铃子,“要不是我从小跟着阿爹做生意,知道怎么防备这个玩意儿,今儿你就中招了。”
“这蛊毒是从哪儿来的?”陆贞立即问道。
“苗疆啊。”
听到回答,陆贞立即想到了一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谁要害我了。”
说罢,便往走廊去。那边,一个小内监被塞着嘴,捆成了一团,在地上打滚,见到陆贞,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她冷冷说道:“你不用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说吧,是不是娄尚侍派你冒充修文殿的人?”
小内监不敢答话,但是惊恐的目光已经泄露了他的答案。她走过去,严厉警告道:“我不杀你,也不告发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你回去西佛堂告诉娄尚侍,就说这果子我已经收了,而且什么也不知道。”
小内监先是一愣,然后慌忙点头。
“割开他的绳子。”陆贞示意了一下,丹娘将绳子割断,在那个小内监还没站稳之际,狠狠地踹了一下他的屁股,那小内监哪里敢逗留,屁滚尿流地跑了。
都美儿在一旁看着她的行为,大为不解,一进陆贞的房间就迫不及待问道:“娄尚侍,不就是娄太后的走狗吗?怎么她欺侮你,你就这样算了?”
“不是就这么算了,而是眼下事太多,我不想和她闹僵。” 陆贞摇了摇头,无奈,指着小内监的背影,“就算他招认了又如何,娄尚侍还是可以一口咬定是别人诬陷,不关她的事。都美儿,这宫里的事,没那么简单的。”
听罢这句话,都美儿却觉得万分惊奇,她用陌生的眼神看着陆贞,忍不住训道:“阿贞,我看你官越当越大,倒越来越没血性了。那会你还敢一口咬死一条蛇呢,怎么现在就这么胆小了?按我们那儿的规矩,对这种人,就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陆贞无奈地摇头,深有感触地说道:“我也想啊,可是你说得对,这官越做越大,才知道有很多事,不是不会做,而是不能做。”说到这里,她也不想因此扫兴,顺口扯开话题,“算了,别管他了,我那儿还有些丹娘的一口酥,也是挺好吃的,而且保证没毒!”
一旁的丹娘立即跳了起来抗议,直接被陆贞无视,三人又嘻嘻哈哈说了一会儿话,都美儿就转身告辞。
陆贞想着反正还有时间,也没有多留,送了都美儿离开,自己就立即去找杨姑姑,她给陆贞弄到了一些前朝女官的册子,让陆贞去找找看。
可是,结果却令陆贞大失所望,这些女官里,犯事的犯事,殉葬的殉葬,早死的早死,唯一一个尚在人世的,却是沈国公现在的夫人朱绛。杜司仪建议她去找朱绛探个口风,她自然也有此意,可是一想到自己和沈嘉敏之间的纠葛,陆贞便却步了。杜司仪见她犹豫,也猜出个端倪,在内心略略扫过一遍,便提醒她张侍郎的夫人是二品诰命,兴许可以问出个蛛丝马迹来。
次日的晨曦已经斜斜地照进屋内,今日皇上招待吐谷浑国的使臣,国宴就设在御花园,陆贞不敢有所怠慢,仔细打理一番,立即就往御花园奔去。
宴席进行到一半,大家都放松下来,趁着舞女跳舞的空隙,陆贞悄悄起身,向张侍郎的夫人打听母亲的消息,然而连问了数个问题,对方不是一脸的茫然,便是摇头不知,回到席内之际,陆贞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失望,眉头紧蹙,就连丹娘的问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正午的日光毫不留情地射下来,热得人也跟着心烦意乱,她默默地盯着眼前的酒杯,不自觉的,又陷入沉思之中。
本可以找到母亲的那条线索又中断了,现在沈国公夫人朱绛那边是唯一的希望。她忽然有些害怕,如果连那边的线索都没有了,那么她又该怎么办?
没有了生存的意义,那么接下来和高湛的路又该怎么走?陆贞不由自主抬头看向正在喝酒的高湛,那一日的争吵又回荡在耳畔……
是的,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父母出身就一定够高,以母亲当下的境况,有可能更加不堪。可即便如此,陆贞也不认为自己就必须停止追查,那是她的父母,她的身世,不管是高贵还是卑贱,她既然开始找了,就一定会承受下来。
“看得那么专心,那个人就是你情郎?”
冷不防,有人在耳畔说了一句,陆贞本能看向来者,见是都美儿,这才微微脸红,“什么啊。”
丹娘立即替她回答:“是啊是啊,都美儿姐姐你怎么知道?”
都美儿笑嘻嘻地掐了一下陆贞的腰,“别害羞了,对了,我还有事求你呢。”
陆贞看向她,“有什么事直说就是,还用求我吗?”
她也不客气,立即就回答道:“你送给我那几件白瓷,我拿回去给阿爹看了,阿爹很喜欢!阿爹说,要是能找一些这样的瓷器回国去卖,肯定能挣个好价钱。那天你不是说自己是管官窑的吗,那能卖一些给我爹吗?”
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陆贞有些惊讶,“你们想买?你爹不是使臣吗?”
她撅了撅嘴,“我爹本来就是胡商,出使和挣钱又没什么妨碍!我知道北齐的皇帝是不做生意的,可是,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说着,她又放软了声音央求,“我们也可以出些钱,走走关系什么的。”
陆贞忍不住莞尔,“省下你的钱吧,告诉你,找我还真就找对了,全天下也只有我一个人,敢把官窑的瓷器卖给你。”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
“当然!”陆贞说着,拔下手上的一只镯子交给她,“你拿着这个,去西城官窑找我妹妹,她现在是那儿的管事,里面的瓷器,你可以随便挑!放心,她会以最优惠的价钱给你的。”
她大喜过望,一把抱住陆贞,开心地喊道:“哎呀阿贞,你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我马上去告诉阿爹,他肯定会高兴死了。”
陆贞无奈地推开她,脸上不减笑意,“咱们俩还用得着说这个?你还救过我命呢。”
她忙不迭点头,索性坐到陆贞的身边,略带神秘地说道:“你们汉人说什么投桃报李,我们胡人也知道给个甜枣还个香瓜!你对我这么好,等着,待会儿,我会给你演场好戏看!”
陆贞大奇,“你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都美儿神秘地朝前头看了看,得意地说道:“别着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陆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大变,前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间飞来蜜蜂,先是几只几只零零散散,但是很快就黑压压的一片,向筵席的方向扑过来,径直往娄尚侍身上冲去。
陆贞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情形,正想拉着丹娘逃跑,就发现都美儿塞了一个东西过来,“拿着这玩意儿,蜜蜂就不会叮你!”
她低头一看,却是小小的香囊,丹娘手里也有一只。她恍然大悟,看向都美儿,“你说的好戏,就是这个?”
都美儿笑着正要点头,就见到高湛冲了过来,着急地朝陆贞喊道 :“阿贞,你有没被叮到?”
“我没事,你呢?”陆贞忙摇头,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惊呼,原来内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拿来火把,试图熏那些毒蜂,没想到那些毒蜂被火把一熏,居然分成了几批,其中一批就往萧观音那边扑过去,只听孝昭帝惊得大喊:“观音!”
陆贞一看情势危急,来不及多想,立刻把自己手中的香囊塞给高湛,“你快过去救皇上!”
“这是什么?”
“有了这个东西,就不会被叮了!”陆贞不敢逗留,拿着另一个香囊跑向萧观音,毒蜂一闻到香气,果然避开了她们。
一时间,好好的国宴乱成了一锅粥,惊呼声呻吟声此起彼伏,锦衣沾满了尘土,云鬓散成一团乱发,酒香、熏香、脂粉香腻成一团,淹没在微微的血腥之中……
这一场混乱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算平息下来,陆贞立即将都美儿拉走,一等无人就埋怨道:“你也太莽撞了,好好的国宴居然闹成这个样子。”
都美儿却是丝毫没有悔过之意,笑眯眯地说道:“整到那个姓娄的就行。哎,你别瞪我,我也不单是为你报仇啊。那会儿我进暗牢,她可没少在那个恶太后边上出坏主意!”
陆贞真是不知怎么说她才是,她深吸了口气,“可你也不能在国宴上这样啊,要是伤到人怎么办?还有呢,你想过没有,要是被人查出来怎么办?”
她依然是一脸笑意,“嘿,我一高兴,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啊。你放心,查不出来的,我叫那个小太监在她衣裳上抹了蜜蜂最爱闻的蜜脂香,平常没事,只有在热的地方蜜蜂才会围上来!那东西一晒就化,待会儿那味儿就会全散了,大家只会说她倒霉,根本怀疑不到咱们身上来。”
“你不明白这事能闹得多大,反正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得一律推说不知道。”陆贞无奈地看着兀自沾沾自喜的都美儿,摇了摇头,索性将问题的严重性说给她听,“要不然,你就又得被关在暗牢里了。而且你是使臣,搞不好你爹,甚至你们可汗都会被连累的!”
都美儿吐了吐舌头,“那么严重?好,我保证不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青镜殿门口,都美儿一看高湛正等在院中,便笑着一推她,“你的情郎在等你呢,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见都美儿转身要走,陆贞生怕她又去哪里闹事,忙拉住她,“等等,你去哪儿?”
“赶紧回驿馆和阿爹说瓷器的事啊,这可是赚大钱的好机会!”都美儿对她的焦虑心知肚明,赶紧将自己的去向告知。说着,又看了看里头的高湛,忍不住揶揄道,“他刚才可着急你了,这种好男人,又富又贵又多情,要抓紧噢,要不然我就抢过来了!”
陆贞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你!”
都美儿笑着摆摆手,潇洒离开。陆贞也没有逗留,回身往院子走去,生怕高湛着急,在门口就叫了一声,“阿湛,我回来了。”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高湛的脸色铁青,似乎是隐忍着巨大的怒火,她只觉得莫名其妙,脱口便问:“你怎么了?”
“刚才那一群蜜蜂,是不是你安排人放的?”
陆贞一愣,这才明白他不是来关心她是否受伤,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她立即应道:“当然不是我。”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种能够驱蜂的香囊?”
“那是别人给我的。”
高湛步步紧逼,似乎根本就不愿意相信她所言的一切,“谁?”
陆贞蓦然想起了自己刚才和都美儿说的话,立即摇头,“我不能跟你说。”
他深吸口气,强制压抑住心里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今天闯了多大的祸?连皇兄也被蜜蜂蜇了!”
陆贞大惊,“皇上刚才不是还没事吗?”
“他回了昭阳殿,才发现身上有伤口。”说着,他定定看着她,“陆贞,敢做就要敢承认!”
“可这件事真不是我做的!”她咬着唇,踌躇了一下,还是将原因说出来,“是都美儿。昨天娄尚侍派人来冒了你的名字给我送来毒水果。都美儿她知道了,为我打抱不平,就在娄尚侍的衣服上熏了香,蜜蜂闻到了,就全都飞过来了。”
高湛依然有所怀疑,“都美儿和娄尚侍又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她一个西域女人,刚进宫才两天,怎么会接触到西佛堂?”
见他居然还不相信,陆贞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相信我好不好,这种大事,我能撒谎吗?”
没想到他更是不快,厉声谴责,“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动手,一点也不阻拦?万一娄青蔷出了什么事,你也不想想,帮助外国使节毒害自己上司,这是多大的麻烦!”
陆贞辩解道:“都美儿事先又没告诉我!再说,娄尚侍就算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你忘了她害过我多少次了?她还杀了沈嘉敏,这次就算我帮她报仇,不可以吗?”
高湛想也不想就应道:“不可以!沈嘉敏的仇自有我和嘉彦,用不着你来管。这宫里已经有一堆满身阴谋、心狠手辣的女人了,我不希望你也变成她们中的一员。你恨娄青蔷,可以,只要抓住了她的罪证,我立马就可以治她的罪。可是你这样用毒蜂当众杀人,害了她又害了别人,这和娄氏一派人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高湛,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从来都没有变,我一直就是陆贞。你不能要求别人一次次伤害我后,我还一点血性都没有。”
高湛愤怒地指向前方,狠狠说道:“因为你所谓的血性,皇兄现在还躺在昭阳殿里发烧!”
陆贞扬起头,倔犟说道:“我的错,我来承担,大不了我去跟皇上请罪就是。”
眼看两人越吵越僵,在外面听了半晌的忠叔终于忍不住跑进来劝解,“殿下,陆姑娘,你们都消消气!殿下,皇上现在病着,受了伤的大臣还在太医院里,你看要不要安抚一下……”
陆贞赌气不去看他,就听到高湛深喘了几口气,喝了一声,“我们走!”
待她回头,院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荡的,灌满了风,四肢百骸全部都是冷的——她没想到自己跟他坦白了一切,他居然还这样子怀疑她,更没有想到在他的眼里,她跟娄尚侍根本没有区别。
陆贞想起了都美儿说的血性,不自觉握拳,心里只剩下失望,在他的眼中,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在无理取闹,再怎么做,都是错。
但是陆贞并没有在这股消极的情绪里沉湎多久,很快丹娘就将昭阳殿的情况汇报过来,原来孝昭帝被毒蜂蜇了之后突然昏迷过去,至今未睁开眼,太医说起码得好几天才能醒来。
这让陆贞非常愧疚,然而令她不安的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传过来——先是娄太后借着照顾儿子为名,强行留在了昭阳殿。而娄尚侍伤势严重,已被她父亲接出宫去医治,这也意味着,娄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就在高湛在大臣们的要求下监国之时,太原王竟私自入京,以毒蜂之事污蔑他是主谋,并以手中三万冀州兵马威胁高湛,必须给出个交代。娄太后更是以退为进,假意维护,暗中相逼。现在,一切矛头都指向了高湛。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陆贞暗自后悔,不该将宫内的事情同都美儿说起,以至引起如此大的麻烦,就在她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王尚仪带着阮娘来到了青镜殿,将她和丹娘绑到了含光殿。
一见到陆贞,萧观音劈头就问:“陆贞,太子和你为什么会都有避蜂的香囊?”
陆贞垂首,坦白道:“那是我给殿下的。”
萧观音紧接着立即问道:“你为什么会提前准备香囊,莫非你早就知道毒蜂会来,故意谋害陛下?”
“我绝无此意,那些香囊其实也不是我的……”说到这里,她猛地想起都美儿。萧观音不比高湛,一旦提起都美儿,为了救高湛,萧观音必然会将都美儿交出去,这样一来,都美儿的境况就危险了。思及此,陆贞抿紧了双唇。
“那是谁的?”见她说了一半便停下来,萧观音立时追问,得到的依然是沉默,萧观音有些焦急,“你还不快说!因为这件事,阿湛已经在朝堂上被大臣们怀疑是故意谋害皇上,借此夺权了。你要再不交代清楚,不光是他,整个北齐都会被你拖累的。”
“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陆贞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严重到这个地步,她立即明白过来,现在根本不能抱着侥幸的心理,如果要解除这个危机,那么只有将事情都扛下来,可是如何扛呢?陆贞飞快地将纷乱的思绪过一遍,决定将事情交代清楚,当然,都美儿做的一切,都会变成她的行为。
她一咬牙,飞快说道:“贵妃娘娘,事情是这样的,是我为了报复娄尚侍,所以才……”
萧观音听罢陆贞的话,气得肺都要炸开了,“陆贞,你果然是蠢到家了,不仅害了阿湛,还害了皇上!真不知道他们是觉得你哪一点好。”接着,她立即叫来了王尚仪,“你先把她关到静室里去,用凤印盖上封条!就算太子过来也不许让他们相见,不然,太子又会被她迷惑的。”说罢,她扫了陆贞一眼,“明天本宫亲自带你上朝,和大臣们解释!”
陆贞再度垂首,双手紧紧拧在了一起, 默默跟在王尚仪身后,来到静室前。王尚仪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转身用力一推,房门应声而开,一股发霉的气息就迎面而来,陆贞依然低头,一言不发地走进去,站在唯一的蒲团前。
看着她的背影,王尚仪忍不住劝道:“陆贞,我看你明显没有对娘娘说实话。你要是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最好就招认出来,要不然,就算你是无心伤到了皇上,也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是太子殿下也护不住你。”她与陆贞曾经多次交手,萧观音不清楚,但是王尚仪怎会不知陆贞是何性情,这般鲁莽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出自陆贞之手。
陆贞转过身,硬着头皮说道:“谢谢大人,可是这件事真是我自己做的。”
陆贞的倔犟,王尚仪是领教过的,知道若是她不说,那么,就一个字也不可能让你知道。当下,王尚仪也不再逼问,只是提醒道:“明天到了朝上,如果受了什么罪,你千万得忍住。皇上过几天就能醒,说不定到时候就有转机了。”
陆贞感激地回过头,“谢谢大人。”说罢,她又抿着双唇,不再出声。
王尚仪看在眼里,只得叹了一声气,“待会儿我让人送饭给你。”
随着房门被人拉上,最后一丝光芒也跟着消失在房间里,四周一片黑暗,陆贞摸索着坐到了蒲团上,跟着捂住了脸。距离明日早朝还有一天不到的时间,她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想出一个法子来自救。可是,她不是神仙,哪里有这个本事可以呼风唤雨,先前还有阿湛,现在连他都自身难保,而罪魁祸首,是她。
陆贞觉得自己真的凶多吉少,先前是在后宫,她还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和人脉化险为夷,这一次,她是站在朝堂之上,面对着文武百官,阿湛成为众矢之的,娄家不肯罢休,而满朝大臣,她一个相识都没有,好像……真的陷入绝境了。
陆贞头痛得很,丹娘中间来过静室一次,想去找都美儿商量,但立即被她阻止了,先不说罪魁祸首是都美儿,就算不是,以都美儿的性格,也根本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现在她依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于私,都美儿是她的朋友,为她出气,即便错了,她也不能让都美儿替她受罪;于公,这是关系到北齐和吐谷浑两国的大事,都美儿的父亲是使臣,把她拉进来,只会麻烦越来越多。
而如果她不将此事承担下来,那么高湛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所以现在的情况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也许她运气好,说不定天亮之后皇上就醒过来了,那样的话,就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可是皇上真的会在明天醒过来吗?
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绝望。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坐着,四周的黑暗吞噬着她,连同思绪也跟着渺茫。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一束强光劈头就射进眼睛里,她本能地闭上眼,就觉得左右被人一夹,身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耳畔传来王尚仪的声音,“陆贞,娘娘召见。”
天这么快就亮了,陆贞苦笑了一下,睁开眼,跟着王尚仪去见萧观音,令她意外的是,她居然还见到了另一个人——娄太后。更令她意外的是,萧观音和娄太后之间居然一改从前的剑拔弩张,一派祥和。
难道说,娄太后和萧观音因为孝昭帝的昏迷而冰释前嫌?可是不对,以太后的性情,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改变,而且,她看见太后的眼里,分明藏着一丝诡异,难道萧观音没有察觉到吗?
陆贞越想越不安,可她根本不敢开口,只能跟着她们踏出含光殿,前往太极殿。没想到踏出门槛,迎头就撞上了高湛。
被萧观音挡在含光殿一夜的高湛一见到她们出来,立即上前,“太后、贵妃,毒蜂案一事另有隐情,陆贞不是凶手,还请两位今天暂时不要去太极殿。”
萧观音对陆贞愚蠢的行为本就是一肚子火,见到高湛居然为了她带着一堆人过来,更加怒不可遏,“太子,皇上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居然还有脸为了一个女官阻止我们?”
娄太后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得色,随即被温和的目光压下去,口气也变得极其柔和,“阿湛,大臣们还在太极殿等着你的解释呢。陆贞既然已经认罪,你就不要包庇她了。”说罢,便领着萧观音绕过他,继续向前。
岂料才走两步,就被内监们拦住了,娄太后故作惊愕地看一下高湛,“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观音蹙起眉,端起了贵妃的架子,严厉道:“太子殿下,你理智些,事关国家大事,由不得你只重私情!”
高湛依然不为所动,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陆贞顾不得其他,高声喊道:“太子殿下,请你的人都退开。陆贞犯下大错,自愿在百官面前认罪,还请殿下为天下着想!”
忠叔顺势也跟着拉着高湛低声道:“殿下,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陆姑娘认了罪,暂时收监,也不会伤及性命的。”
高湛只得一咬牙,只能侧过身,尾随其后。
娄太后挺着身,率先走在前头,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以照顾儿子为由留在昭阳殿只是她的第一步,之后就是让萧观音以为她已经改过,对她放松警惕,而第二步呢,自然就是暗中令太原王赶到京城,借毒蜂之事大做文章。至于为什么会帮高湛说话,原因就更简单了,高湛在朝堂上的势力已经变大,单凭一个娄昭,根本无法彻底解决他,皇上过两天就会醒来,届时反而会令她母子再度反目,而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陆贞已经认罪,高湛把陆贞当成心肝宝贝,必然会在朝堂上极力帮她脱罪,到时候反倒坐实了他包庇的罪名,就算皇上醒来,他身上也有了污点,那个太子之位就很难坐得稳,届时就是她东山再起、复兴娄家的时候。
太极殿上,百官早已经候着,娄太后和萧观音分坐玉帘之后的两侧,而高湛则仍坐在龙案一侧的小案后。
陆贞被推了一把,跪在玉阶之下,得到命令,便将昨夜同萧观音说的那一番话又细细说了一遍,“毒蜂本是针对娄尚侍,不料却无意伤及了皇上,此事全因罪臣一时糊涂所致,与他人无关。”
听罢她的话,群臣都有些吃惊。
萧观音立即趁机道:“诸位臣工,大家都听到了,此女才是导致皇上受伤的真凶,一切都与太子殿下无关。”
张相顺势回道:“贵妃娘娘之言极是,太子殿下奉皇命监国,正大光明,绝无他图。请各位切勿相信那些无稽之言!”
群臣亦陷入一番议论中,交头接耳了半天,才齐声道:“娘娘圣明,臣等再无疑问。”
高湛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痛苦,说道:“如此,便暂将此女押还内宫看管,等皇上醒转,再作处置。”
就在众人以为皆大欢喜之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又冒了出来,“等等,微臣还是不服!”
众人循声而去,太原王已经站出队伍,指着陆贞道:“谁能证明那天陆司衣放毒蜂出去要害的是娄尚侍而不是皇上?若是真的意在皇上,谋害君王乃是大罪,怎么能一句押还内宫看管就了结了?若是皇上一直不醒,那她岂不是就能一直逍遥法外?而且……微臣虽然远在冀州,也知道这位陆司衣是太子殿下的心爱之人,她出手伤人,又焉知不是受了太子殿下的指派?”
群臣哗然,一时之间,议论声又在殿内响起。
萧观音恨不能立即割掉太原王的舌头,一切都已经有了交代,他居然还生出这样的是非,然而她却无法动怒,因为太原王是娄太后的堂弟。她侧头看了一眼一直不出声的娄太后,随即喝道:“太原王,内宫之事,不可随便议论!”
太原王却是不依不饶,“贵妃娘娘,此事关系皇上安危,就不再只是内宫之事了。鉴于此女与太子殿下关系紧密,如果她认了罪,太子殿下也脱不了嫌疑!虽说用不着入牢候审,可以后也不宜再行监国之职吧!”
眼见情况不对,张相立即走出队伍,喝道:“陆贞只是后宫女官,又非太子姬妾,她犯下的罪过,怎么能牵涉太子?太原王,你口口声声指责太子,到底有何企图?”
太原王看也不看张相,直接对着大臣们喊道:“公道自在人心!太子和这位陆司衣的关系人人皆知,张相你就算竭力抹杀,也掩不住事实!微臣和太子素无私怨,相反,微臣是为太子着想,才劝他暂时交出监国之职。只要查清真相,证明太子确系无辜,微臣甘愿向太子负荆请罪!”
王尚书见势不妙,也跟着出声反驳,“皇上不在,太子就是一国之主,他若是不主持政事,天下必将大乱!”
然而另一个娄家的党羽也跟着站出来,“我看不然,太后娘娘在先帝出征时就曾经监国,先帝驾崩后还留下遗旨,要太后娘娘匡扶皇上看顾朝政。现在太子身有嫌疑,理应请她老人家主持朝政!”
议论声再度弥漫在太极殿中,陆贞跪在一旁,紧蹙眉头,目光不自觉地随着声音看过去,将群臣的交头接耳尽收眼底——如果娄太后再次监国,那就意味着高湛又将陷入危难之中,如此,先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怎么办,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朝堂的四周,随即将视线锁在了牌匾上的鲜卑文,忽然间灵光一闪——先前王尚仪为了惩罚她,曾经勒令她背那些律法条文,后来,她生怕再生瓜葛,便将其他的律法也看了一遍,正好……正好……
思及此,陆贞立即扬声喊道:“两位娘娘,各位大人,陆贞敢对天发誓,毒蜂一事,只系我一人所为,陆贞仅为报复娄尚侍,绝无谋害皇上之意,更与太子殿下绝无关联!”
太原王冷笑着看向陆贞,“陆司衣,你恐怕也知道口说无凭是什么意思吧,区区一个誓言,随口一说,还不简单?”
陆贞盯着他,平静地说道:“不仅如此,陆贞愿以天裁之法证明自己所言属实!”
声量不高,却足够让群臣一下安静下来。
“天裁?!”太原王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贞。
那一边,高湛也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陆贞,她却盯着他,坚决地摇了摇头,眼眸里是满满的笃定。只听她用清亮的声音说道:“太后娘娘,我北齐以鲜卑立国,您不会忘了天裁之法吧?”
玉帘之后,娄太后和萧观音已被方才的“天裁”二字惊呆了,所谓天裁之法,就是鲜卑人的一个古老风俗。一个人如果说了实话,别人却不相信,就可以用这个法子请天神来裁决他是否在撒谎。
而其方法,就是要把那个人的手脚都用绳子绑起来,从高处扔到神湖里去。要是人能浮起来,没有淹死,就说明天神也认为他是没罪的,倘若浮不起来,则意味着此人罪无可赦,必须以命抵之。
而以往的例子里,从来没有一个逃得过天神的制裁。陆贞,居然敢以此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半天之后,娄太后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惊愕,说道:“好,天裁之后,你若是还能站在这里,哀家就相信你所说之言一切属实。”
张相于心不忍,“天裁之法?陆司衣,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陆贞缓慢而又坚决地点了点头。
“好,先将陆贞押还后宫,由本宫看管,明日辰时,在神湖沧浪台边举行天裁。”虽然心存疑惑,但是萧观音也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将自己推向绝路,陆贞既然已经主动提出来,那么她就要相信一次,要是真能够替高湛摆脱嫌疑并且保自己一命,那自然好。想到这里,萧观音生怕高湛会出手阻止,立即又吩咐道:“为防嫌疑,太子你今日就不要回宫了,王尚书,麻烦你去太子府相陪,天裁完成之前,太子殿下不得离开你的视线。”
说罢此言,便匆匆退朝。
次日一早,宫女们聚在阖闾门外,对着押送陆贞的队伍指指点点。丹娘从人群里挤出来,试图朝陆贞跑过去,却被内监们拦住,她哭着朝萧观音喊道:“娘娘,求求你让我送送姐姐!”
萧观音看着丹娘红肿的双眼,动了恻隐之心,令内监放开她。一得了自由,丹娘立即跑到陆贞身边,带着哭腔问道:“姐姐你干吗那么傻?那个天裁,是要人命的啊!”
陆贞一脸平静,反倒安抚她,“不怕,我一定不会有事的。鲜卑人怕水,会游泳的人少,所以才会有这个什么天裁的法子。可我从小就跟着我爹走南闯北,早就练出了一身好水性,以前玩得疯的时候,还从瀑布上往下跳过呢。所以你放心好了,就算用绳子捆住我的手脚,我也肯定能想法解开,何况贵妃娘娘也说要帮我了。” 昨夜萧观音也来找过她,告诉她会令人将绳子绑得松一些,如此,更令陆贞的逃脱增添了一分把握。
闻言,原本满脸泪水的丹娘立即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
陆贞微微颔首,“当然是真的,我娘还没找着呢,我哪儿会那么容易就想不开?”
丹娘用力擦掉泪水,点头,再重重地点头,却也舍不得离开,还是拉着陆贞的手一路到沧浪台。
依照规矩,天裁之前必须写下誓纸,并在向天神敬香之后,将誓纸一道点燃,以此立誓。所有仪式完毕,陆贞就被带到台上,俯身看到高台下的神湖,眩晕的感觉一下传来,她忍不住略退了两步。
张相一挥手,有两个内监走过来,为陆贞手脚都系上了绳索。一看绳子,陆贞立即察觉到不对劲,不由得抬高音量,“怎么会是牛皮绳?”
身后的丹娘一听,大惊失色,“牛皮绳?那东西沾了水是解不开的啊!你们……”可她还没有喊完,一个内监就将她牢牢抓住,塞住了她的嘴巴,她只能呜呜出声,可是根本就没有人理会,挣扎了几下,就被人拉了下去。
“丹娘!”眼见着丹娘被拉走,陆贞更加不安,可是她很快就从娄昭的笑容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萧观音的确派人给她动了手脚,可是人已经被娄昭换了下来,手脚上的牛皮绳在清楚明白地提醒着一个事实,就算她的水性有多好,四肢被绑紧,根本就无法施展。今次,她在劫难逃。
行裁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陆贞被拉到了台边,强烈的风劈头盖脸地扫过来,她这才想起了挣扎,可是身子却一步一步离台沿越来越近。
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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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3
第53章:天裁
“等等!”
就在陆贞绝望挣扎之际,一个男子的声音骤然响起。陆贞惊喜地回过头,看到的,却不是高湛的脸。
眼见着行裁已经开始,却被人打断,娄昭不满地指责来者,“沈嘉彦,就算你是羽林将军,胆敢打断天裁,也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王爷,微臣并非要打断天裁,只是想来送送自己心爱的女人最后一程!”沈嘉彦平静地说罢,无视众人的惊呼,径直走到陆贞面前,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陆贞脸色大变,可是怎么也躲不开沈嘉彦,只能任由着他紧紧抱住,随即,她察觉到了异样。那一边沈嘉彦已经松手,大声喊道:“你去吧,我相信,天神一定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远处的萧观音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身旁的娄太后这才从惊讶中回神,叹了句,“沈将军,你还真是多情之人。”
娄昭不满地催促道:“好了,搂也搂过了,抱也抱过了,沈将军,你要真舍不得,就陪你的心上人下去做一对鸳鸯吧。”
张相干咳一声,“沈将军,退开!”一等沈嘉彦离开,他便挥一下手,内监立刻再次拖起了陆贞,在她来不及反应之前,迅速投入水中。
陆贞来不及再看沈嘉彦一眼,便觉得眼前一晃,丹娘的惨叫声远远传过来,接着,身体一沉,水就将她淹没,刺骨的冰冷立即开始吞噬她的热度。她这才回过神,拼命地挣扎着,从手中拿出了一件小东西,费力地割着手上的牛皮绳。可是那牛皮绳坚韧无比,她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有断开,呼吸已经开始困难,陆贞难受至极,还是不肯死心,费力地割着绳子。终于,就在她再也无法撑下去的瞬间,那绳子终于断了,双手一得到自由,她立即拼尽最后一口气,游上水面。
这一瞬间,高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丹娘的声音尤其响亮,“浮起来了!浮起来了!姐姐还活着!她是清白的!”
她来不及多想,拼命往水边游去,不一会儿,就被沈嘉彦接住,将她抱到岸上。
她颤抖着,脸被冻得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感激地看着他。
“别怕,马上就不冷了!”他低声安慰罢,便放下陆贞,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宝剑,一剑劈开了她脚上的牛皮绳,跟着就将自己的斗篷给陆贞盖上。
陆贞这才缓过劲来,费力地起身道谢,“沈大哥,还好有你。”
未想沈嘉彦竟又一把将她抱起来,“我带你上去。”
一想到他先前的行为,她连忙挣扎着拒绝,“不行,不能这个样子,你放我下来!”
“你没那个力气走过去。你要是真想留着这条命,就好好待着别动。”他的口吻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微微一愣,终于不再挣扎。
沧浪台上众人之前见到沈嘉彦和陆贞的亲密动作,本就心里犯疑,待见到沈嘉彦居然还抱着她上来,就更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松了束缚的丹娘扑过去又哭又笑地抱住陆贞,“姐姐,你还好吧?”
沈嘉彦顺势放下了陆贞,一言不发地退到一边。陆贞强忍住身体的寒冷,站直了身体,颤抖着上前两步跪下,“两位娘娘,各位大人,我现在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天神已经证明太子殿下是清白的?”
娄太后还未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半天才道:“那是自然。”
张相见状忙道:“各位臣工,都听好了,毒蜂之事,陆司衣之言已经经天裁证明!”
陆贞微微松了一口气,却知道危险还没有过去,虽然已经证明和高湛没有关系,可是看那娄昭的阴冷神色,他岂会罢休。想到这里,她又抬起头,随即惊愕地看到一个人走上来,是高湛。陆贞以为自己看错了,高湛明明是被王尚书看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一直到众人向他行礼,她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便无视他眼里焦急的关心,别过头去。
张相一见高湛来,立即趁机喊道:“太原王,现在你该向太子殿下负荆请罪了吧?”
阴谋未能得逞,娄昭便依照先前的约定,恨恨地走上前,跪倒在地,“微臣无礼,请太子殿下责罚!”可是他岂会善罢甘休,太子无罪,但是陆贞已经认下了罪名,他自然必须为自己的侄女讨一个“公道”,于是他立即转向娄太后,声音悲愤地喊道:“天裁之法,只能证明太子殿下无罪,微臣之侄娄尚侍,受她谋害而致重伤,现在还卧床不起。微臣恳请太后娘娘主持公道!”
娄太后心内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故作犹豫,“这……娄尚侍也是我娘家侄女,哀家可不便判决啊。贵妃,你掌着后宫凤印,还是你来说吧。”她已经想好,陆贞认罪已是事实,萧观音如果维护她,那么就会在群臣面前失信,如果不维护,那么必然会跟高湛再起冲突,局势不管走到哪一步,对自己都有好处。
陆贞见到萧观音有些犹豫,一咬牙,再度跪下,“贵妃娘娘,陆贞报复娄尚侍,也是因为娄尚侍下毒害我在先。西佛堂内监元平就是经手之人,他现在还在宫中,有请娘娘详查!”
萧观音立即顺着接口,“那就先回宫再行审理。”说罢,便示意张相让大家离开。那一边高湛见状,赶紧走上前知会萧观音和娄太后一声,便将陆贞拉到了一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硬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感觉到他的手臂在颤抖,陆贞心一软,芥蒂尽除,抬头看着他依旧煞白的脸,柔声道:“别担心,我这不都没事了吗?”
高湛的手却不敢松开,他看向前方的高台,心有余悸,“这么高的地方,你居然能平安生还,还好老天有眼……阿贞,以后我绝不让你再遇到任何危险!”
说罢,他自己都觉得无力,每一次都说绝对不会,绝对不让,可是危险却总是一次次落到她的身上。后宫也就罢了,今次居然卷到了朝堂之上,前几次可以化险为夷,那以后呢?高湛实在不敢深想。
如何才能让她真的远离这些伤害?现在的高湛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法子,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她真真正正地远离一切。
揣着这一番心思,高湛跟着众人回去,才一进宫门就传来孝昭帝苏醒的消息,众人大喜,连忙赶去昭阳殿。孝昭帝脸色明显好多了,甚至还能坐起来,“朕不过睡了一场好觉,居然引起了这么大的波澜。阿湛,辛苦你了。”
娄太后立即上前,拉住他的手红着眼说道:“演儿,这些天,哀家的心可都操碎了。”
“有劳母后这几日看护,往后,朕也常会去西佛堂看您的。”说罢,他便吩咐元福送她回西佛堂。
娄太后原本以为萧观音已经软化,孝昭帝必然也会顺势将自己请回仁寿殿,他此言一出,她立即震惊,“演儿!”
孝昭帝的声音依旧温和,口气却是不容拒绝,“母后,您还是先回去吧。朕处理完这边的事务就来看您。”
“好,母后等你。”娄太后终于放弃了挣扎,不甘心地说了一句,便离开了。
一待她的身影消失,孝昭帝立即拉住了萧观音的手,“观音,让你担心了。”
萧观音刹那间眼眶红了,转身不去看他,就听他在身后说道:“毒蜂案的原委,我已经都知道了。这件事,陆贞就算做得有些不妥也情有可原,你就别再为难她,把所有处罚都取消了吧。”
萧观音本就不打算追究此事,顺势就道:“你是皇上,你说了算。”
孝昭帝转过头对着跪在一边的陆贞道:“陆贞,你起来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高湛却突然挡在了前面,在他们没有回神的瞬间说道:“皇兄,陆贞此次犯下大错,如果轻轻揭过,只恐难以服众,我认为她已经不适合担任女官一职。”
闻言,陆贞惊愕抬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高湛没有看她,只朝孝昭帝坚决说道:“做错了事情,就得勇于承担。皇兄,请削去她的官职,让她即日出宫。”这是他想到的最好办法,没有做官,离开皇宫,就远离了权势、利益、阴谋,只有这样,陆贞才可以远离危险。
孝昭帝看了一眼他二人,却没有立即下结论,“此事容后再说。你们两人先退下吧,商量好了,朕再做决定也不迟。”
陆贞气得发抖,一回到青镜殿便立即朝高湛喝道:“你为什么要把我赶走?我为了保护你,连性命都豁出去不要了,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高湛早已经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只是平静地解释,“阿贞,我知道你会很伤心,可是这是对你最好的安排!你知道刚才我看到你湿淋淋地站在那里有多心痛吗?上次你在矿洞的伤还没全好,这次又……宫里有这么多明枪暗箭,我不能让你继续再待在宫里了。”
陆贞冷笑道:“你不能为了你的想法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我告诉过你我暂时不想离宫,你知道我升上六品有多不容易吗?”
“我不是自私,我是为了我们两人的未来着想。只要在不宫里,你就不会被别人拖累,而且六品的官位本来就算不了什么,你一出宫,马上就可以进太子府,以陆尚书女儿的身份嫁给我。只有那样,我才能明正言顺地天天照顾你,不让你遇到任何危险。阿贞,你就依我一回,成吗?”言语间,他已经非常低声下气。
如果说之前是犹豫的话,那么这一次,陆贞便是百分百肯定自己内心的答案,“不,我不会去认别人当爹的,我也不想离开官窑。高湛,你不能替我安排自己的生活。”
闻言,他脸色微微一变,却依然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苦口婆心道:“这也是为了你好!好好的直路你不走,为什么你要走弯路?那个官窑,做不做都是那么回事。北齐那么大,不指望着你一个小小女官挣钱!你要查明自己的身世,可以,等你嫁给了我,就算查个十年八年,我一定帮你……”
她一下打断了他的话,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别说了,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又是太子,所以我就必须得像个木偶,事事都听你安排吗?”
“阿贞……”高湛无奈地放柔了声音,正想再劝,没想到陆贞已经拉开门,下逐客令,“太子殿下,现在已经太晚了,你请回吧。”
高湛无奈,只能走出去,他知道此时的陆贞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也不敢再多说,思忖着待她平息了怒火再来。那一边陆贞冷冷丢下一句话,“这些天我会请旨去官窑闭门思过,如果你坚持要把我赶出宫去,那我们俩就从此一刀两断。”便直接将目瞪口呆的高湛关在了门外。
这个时候,阿爹的叹息声又从脑海里飘出来,“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男儿身,男儿身,难道只有男的才可以做大事吗?难道女人这一辈子就只能让男人来决定自己的未来吗?陆贞想着自己和高湛相遇以来的种种,想着他对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给她足够的自由,令她翱翔,可如今他居然不顾她的想法,竟要皇上撤销她的官职!他凭什么那么做,就算她爱着他,可是她的人生并不能由着任何人摆布。
官窑是她的心血,为官是她证明自己的方式,身世是她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而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强大到足够匹配他。她承认他的太子身份是她的心结,所以她才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向天下人证明,就算她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巨大的家族资源,可是她依然有资格站在他的身后辅佐他、帮助他。
这些,她曾经不止一次向他说明,可是他总是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也许,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对她有多么重要;也许,他从来不认为她可以为北齐做出成绩;也许,他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只是因为从前的同甘共苦,便顺理成章地以为他的方式可以给她带来幸福。
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绝望,心一恸,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番争吵一直影响着陆贞的情绪,连着几日,陆贞的心情都差到了极点,虽然有沈嘉彦陪着赛马,可是连这个都提不起兴趣,唯一令陆贞稍稍展颜的却是罪魁祸首都美儿。今日一早,都美儿突然跑了回来,哭着跟她道歉,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的队伍刚走到突厥,那些瓷器就被当地的王爷看上并且买光。都美儿的父亲当即将此事报告给了吐谷浑的可汗,那可汗也毫不含糊,立即回信表示,愿意每年向北齐买入一万件瓷器,出价可达二十万两黄金。都美儿当场就给了陆贞一张价值十万两黄金的契书。
看着那张契书,陆贞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十万两黄金不仅仅是一笔钱,它可以补给北齐的军饷,可以让官窑生产出更多的瓷器,甚至还可以成为北齐的其他方面的经费,还有……足以向高湛证明自己的能力。
她二人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沈嘉彦的声音,陆贞微微一笑,说道:“走,带你去认识一下我的义兄。”
“呀……你居然还有义兄。”都美儿一听,立即生出好奇心来,跟着陆贞就踏出门槛,没想到一出去就见到高湛的身影,陆贞先是微微愣了愣,随即沉下脸,连带着声音也带着冷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才一进门,高湛就被沈嘉彦拦住,硬拉着他将官窑的里里外外走一圈,告诉他这里的繁荣兴旺都是陆贞亲自一点一滴累积而成。这几日同她冷战,高湛的心里本就有些后悔,如今看到眼前的一切,他便清楚她不愿意辞官的原因。其实也是,他爱她,爱着的就是全部,包括她的努力,她的能力。一想到自己因为害怕她受到伤害而做出杀鸡取卵的行为,连高湛也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他张了张口,试图与她说明,“阿贞,我……”
没想到陆贞立即别过头,再不看他一眼,直接朝他人说道:“都美儿,你是不是也是骑马来的?我这位沈大哥骑术很好,要不,我们三人一起赛一场?”
“好啊!”都美儿欣然应允,随即察觉到不对劲,“哎,这不是你的情郎吗……”
“走啦!”陆贞不等她说完,就拉着她步出官窑大门。沈嘉彦看了一眼高湛,立即大步跟了出去。
虽说是骑马,可是此刻的陆贞哪里有心思,意兴阑珊地跟着他们兜了几圈就又回去了。但是她并没有让自己安静下来,官窑的其他事情还要处理,都美儿带来的这笔订单也要确定一下,等一切稳妥之后,她便去了户部,将契书呈上户部,未想居然遇到张相,他一高兴,硬要拉着她去昭阳殿见驾。陆贞无奈,只得随行。
一见到孝昭帝,张相立即就代她讨赏,“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老臣刚才去户部,正好碰到陆司衣前去交割,整整十万两黄金啊,户部的老陈乐得都快合不拢嘴了,老臣一时高兴,就拉着陆大人过来向皇上您讨赏了!”
“十万两黄金……”这对孝昭帝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就在他们进来之前他还为黄金头痛着,他原打算重修一下西六宫,可司计司居然告诉他,内宫连六千两黄金都拿不出来。
陆贞点了点头,“是的,皇上,吐谷浑使臣感念皇上不追究毒蜂之事,愿以自己行商多年所得做担保,每年向官窑订购一万件瓷器。微臣算过官窑的产量,觉得这生意可行,就斗胆先收了他们十万两黄金的订钱。不过,真正的货款,是二十万两!”
此言一出,连高湛都震惊不已,“你确定?吐谷浑国居然愿意以二十万两黄金购买瓷器?这个价钱,就算在南陈也是天价了!”
陆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态度恭敬,言辞生疏,“殿下担心的事情,微臣已经计算过了。吐谷浑国可汗愿意出这二十万两黄金,买的不仅仅是我们这批瓷器,还有我们向西域各国出口瓷器的承销权。”
孝昭帝道:“他的意思是,以后官窑里所有的瓷器,如果卖给西域,都必须经他们的手?”
陆贞再度颔首,“是。微臣觉得此事可行。微臣从小跟父亲的商队出外行商,深知贩运货之难。如果单靠我北齐的商队,很难将瓷器卖到西域各国,倒不如借助吐谷浑的力量,试着慢慢趟开路子。”
孝昭帝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嗯,就算把这个便宜给他们,我们北齐也不会吃亏。只要南陈、西魏、高丽这几个邻国不放给他们,官窑的生意命脉就不会被他们把住。这样吧,陆贞,你先和吐谷浑国使臣签三年的合约,三年之后,再行计较。”
张相在一旁微微颔首,“皇上恩明。”
陆贞立即福身谢恩,“谢皇上!微臣这就去官窑安排文书及各项事宜。”
孝昭帝又道:“朕会下特旨,让各部都对你通力协助。”
张相再度开口,“皇上,老臣还有一言。二十万两黄金,几乎是我朝小半年的赋税,朝廷得此良才,实在是一大幸事。陆大人胸有陶朱、管仲之才,如此能人,怎能屈居六品之位?再说,官窑之事如此重大,陆大人若官职低微,也难以服众。皇上,老臣愿再次保举陆大人,请皇上擢升她的官职。”
闻言,陆贞一惊,忙道:“张相好意,下官心领,只是下官才疏学浅,才领六品官职不久,实在不宜马上升迁……”
“谁要说你才疏学浅,你让他来找我说话。”说着,张相又看向高湛,劝道:“太子殿下,您也别不作声啊,谁都知道你和陆大人……咳,常言道内举不避亲,陆大人这么难得的人才,朝廷要是不重用,那才真是浪费。”
换做平日,高湛必然开口,可如今两人正在冷战,便只觉得尴尬异常。
陆贞却是脸色一敛,严肃说道:“张相误会了,我和太子殿下,仅有君臣之谊,并无其他干系。”
这句泾渭分明的话令高湛的脸立即毫无血色,他愣了愣,这才低声道:“皇兄,无论如何,陆贞确是通济良才,臣弟也附议张相之奏,请为陆贞加官。”
闻言,陆贞大感诧异,不久之前他还不让她继续为官,现在的态度居然急转,一时之间,陆贞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孝昭帝见他二人依然僵持,为免张相怀疑,只得笑着打圆场,“好,好,太子和宰相同时出马,朕要再不纳谏,不就成了昏君了?元福,颁旨,晋原司衣陆贞为五品尚宫!”
圣旨已下,陆贞只得跪下遵从,“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孝昭帝看着她,立即想起刚才自己头痛的问题,又道:“陆贞,五品已是后宫女官中最高的官阶,你精于财算之事,而内宫支出奢靡又一向是朕最烦心的事,朕希望你尽快进宫,把这一块理得清清楚楚的,还内宫一片清净。”
陆贞低声应是,接着又抬头,又是赌气,又是挑衅,又是得意地朝高湛说道:“太子殿下,我记得您曾经说过,那个官窑,做不做都是那么回事;还说北齐那么大,不指望着我一个小小女官挣钱。只怕现在,您应该收回这些话了吧?”
“是,当时是我说错了话,请陆司衣,不,陆尚宫见谅。”说着,高湛看着她昂起的脸颊,心中一酸,再也发不出声来。
这一下,连张相都发现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异样,惊异地看着他们。孝昭帝见此,忙干咳一声,“好了,朕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张相,陆贞,你们就先退下吧。”
陆贞随着张相低声应是,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昭阳殿,看都不看高湛一眼。元福立即照孝昭帝的旨意,领着她往内侍局宣旨去。
她默默跟随其后,一步一步往前。殿外的日光极其耀眼,一扫深秋的阴冷,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掌,便将阳光握在了手心里,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元福刚才的称呼,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陆尚宫?难道从今以后,我就和王尚仪、娄尚侍平起平坐了?”
略一沉吟之后,她握紧双拳,昂首挺胸,迈出了坚定的脚步。
陆贞晋升为五品之后,便遵从孝昭帝旨意掌管内侍局六司中司计、司衣、司宝三司,而这司计司原本是归娄尚侍掌管,孝昭帝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他心里也清楚,必须要彻底清理一番,将从前的污垢全部扫清。
就在她准备大展手脚之际,却收到了沈嘉彦的邀约,且是在晚上。陆贞不知他所为何事,整理一番,便去约定地点见他。
沈嘉彦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挺久,见到她,唇角微微扬起,陆贞也跟着笑道:“沈大哥,你找我有事?”
他微微颔首,“嗯,为了庆贺你升官,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
一听到他这么着急约她出来是为了此事,她连忙推辞,“不用了,我用不着什么礼物。”
他看着她说道:“这件礼物,你一定喜欢——我把我娘从山上佛寺接回府里了,你不是有事想向她打听吗?”
闻言,她果然惊呆了,“你怎么知道?”
“我听丹娘说过,走吧。”说着,他便拉着她要走,却发现陆贞依然踌躇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回过头,就听到她说:“可是你妹妹的事……”
想起嘉敏,他便有些难过,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安抚陆贞,“你放心,我只说你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娘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她这才放心,带着复杂的心情随他去沈府,很快就见到一个端庄的中年妇人正站在花径上,明显正在等候着。见到陆贞,她的眼前一亮,脸上闪过一丝欢喜,看着她的脸,只听沈嘉彦说:“娘,这就是阿贞。”
几乎是在同时,沈夫人微笑着拉过陆贞的手,温和地说:“果然是个整齐的姑娘。好孩子,你的病,可都好了吧?”
病?她有些奇怪,却不敢轻易回答,生怕泄露出什么来,只能看向沈嘉彦求助,而他则回道:“娘,还是进屋去说吧,阿贞她刚到京城,很多事都不熟,你可别吓着她。”
沈夫人忙说道:“我可真是老糊涂了。来,这两天外面见凉,咱到屋子里喝点热茶去。”
沈嘉彦向她微微使了使眼色,她只得乖巧地跟着沈夫人进了内屋。
一进屋,沈夫人便慈祥地问她:“阿贞,我听嘉彦说,你刚从外地过来,你家里是哪儿的?你又是怎么认识嘉彦的?”
陆贞只能继续装哑巴,一旁的沈嘉彦已经代劳,“阿贞老家是南陈的,和萧贵妃家还沾亲带故。有一次我和她在郊外骑马,就这样认识了。”
沈夫人大为满意,“嗯,我也见过贵妃娘娘,你果然和她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嗯,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就这拿茶碗的姿势,宫里头好多人都比不上,哪像我那个没福的女儿,走路做事,什么都不成规矩……”很显然,沈嘉敏牵起了老人家的伤心处,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哽咽起来。
“沈夫人,我……”陆贞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反倒是沈夫人自己察觉到了失态,恢复方才的和蔼,温柔说道:“还那么客气做什么?叫我姨娘就是,以后反正都是要常来常往的……”
沈嘉彦干咳了一声,“娘,我说过了,阿贞这次过来,是想跟你打听她恩人的事……”
沈夫人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哦,对,这才是正事,阿贞,你到处找恩人的事,嘉彦已经跟我提过了。唉,你是个好孩子,为了父亲的一句遗言就满天下到处打听。你有什么问的就直说吧,但凡我还记得的,我都能说给你听。”
陆贞看了沈嘉彦一眼,知道他已经将她的事情巧妙地同沈夫人说起过了,便将九鸾钗取出递给沈夫人,迟疑了一下道:“这是我那位恩人留下的东西,听人说,这是宫里传出来的。阿贞想麻烦夫人您看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夫人举着钗子端详了半天,忽然吩咐侍女,“清华,去把我的梳头匣子拿过来!”
侍女应是,很快就将梳头匣子拿来。沈夫人打开匣子,拿出了一支几乎和她手中九鸾钗一模一样的钗子,将两支钗子放在一起对比着。只见陆贞那支要陈旧暗淡一些,沈夫人那支明显要新一点。
陆贞迟疑了一下,“这是您的九鸾钗?”
沈夫人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你知道这钗子的名字?没错,这正是九鸾钗,当年皇太后、郁皇后,都给五品以上女官赐过这种钗子,我记得徐家妹子或许还有一支,其他的人,恐怕都不在了吧……”
闻言,陆贞有些失望,却不死心,“我托宫里的女官大人查过宫中的宫籍记录,前朝几位五品女官,都不是我那位恩人。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夫人,您觉得她们有可能把这种钗子送人吗?”
沈夫人答:“肯定不会的,这种九鸾钗是以赤金打造,上面九鸾飞凤,精细异常,代表着女官的身份和荣耀,当年我嫁入沈国公府,这支钗子就是最重要的嫁妆,谁会把它轻易送人呢?”
陆贞大失所望,眼眸也跟着黯淡下来。沈夫人见状,温和地说道:“阿贞,你也别太忧心了,你恩人能送你这支九鸾钗,也算是和我们沈家千里有缘,以后,你要是能嫁进……”
“娘!”话到一半就被沈嘉彦打断。
沈夫人住了口,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唉,你这个孩子,就跟块木头似的,又硬又倔!”
这一番对白下来,陆贞的心里已经有底,生怕沈夫人说出让她更为难的话,她忙起身告辞道:“夫人,今天能够见到您 ,是阿贞的幸事。只是我家里还有其他事,天色不早,恐怕得马上赶回去处理。”
沈嘉彦立即跟着站起,“我送你回去。”
“就走了?还是留下来用过晚膳再走吧。”听她要走,沈夫人略显失望,很显然,她已经将陆贞当作未来的儿媳来看待了。
陆贞不忍她失望,只得安抚道:“这次就不了,下次,下次阿贞一定再来看夫人。”
沈夫人这才高兴地点头,“好,等江南的螃蟹送来,我就叫嘉彦接你过来。”
陆贞胡乱应是,便随着沈嘉彦出门,没想到才走不远,沈夫人又追了上来,不管两人愕然的神色,说道:“刚才你一走,我就想起一件事……对,肯定没错。”
说着,她举起自己的那支九鸾钗,“对了,刚才看到你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一件旧事。宫里有个旧例,凡是二品以上妃子的陪嫁侍女,也可享有五品女官的品级,只是不入内侍局担任具体官职……我年纪大了,已经记不全了,阿贞,你去查查宫籍,说不定你那位恩人就是先皇哪位妃子的陪嫁侍女。”
这一番话对陷入绝望的陆贞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曙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没办法在后宫女官里找到线索,可是却有了新的发现,陆贞的眼中闪出了惊喜的光彩。
没想到,沈夫人却又将自己的钗子插到了陆贞的头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当年我拿到这支九鸾钗的时候,就想,有朝一日,我要将这支钗子交给我的女儿,让她知道我曾经有过的辉煌,现在……”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是一红,轻轻叹了口气,“现在给你也是一样的。”
陆贞大吃一惊,伸手摸着钗子,本想拔下来,就见到沈嘉彦示意的眼神,她无奈,只能遵从,但是一出了沈府,她立即就把头上的九鸾钗取下,递给沈嘉彦,“这个是老夫人的,还给你。”
他没有伸手,只是轻轻道:“既然是我娘给你的,你戴着就是。”
“那哪成,这可是你家的传家宝,要不是当时她那个样子,我也不会……”她说着,立即把钗子放在他手中。
未想,却听到他低低叹了口气,说道:“就当是我今天骗你来的代价好了。”
陆贞愕然看着他,随即想起沈夫人那热络的态度,便听他继续说:“这些天,我原本想努努力,让你喜欢上我,可我发现,即便你那么生太子殿下的气,心中却仍然没有我的位置。可是,每次我看到你,都会忍不住想起那天在沧浪台上我抱着你的感觉。所以我还是会做梦,我梦想着有一天,能把你正大光明地带回府里,告诉我娘,说这是我最心爱的姑娘……这次,上天给了我这机会,所以我不想错过。于是我对我娘说,我要带她未来的儿媳妇上门,又对你说,我只是想帮你创造一个和我娘见面的机会……是,我是骗了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沈大哥,你说过,只把我当妹妹看……”
沈嘉彦吸了一口气,“你放心,这种神经病,我只犯一次,从此以后,我会继续当你那个心无二意的沈大哥。”
陆贞低头,心里满是愧疚,“谢谢……可是,除了这句话,其他的,恕我无以为报。”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的。”看着她低垂的脸,沈嘉彦只觉得又绝望,又不甘,就在她似乎要抬头的瞬间,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冲动,下一刻,已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陆贞大吃一惊,本能地要挣扎,就听到他在耳畔低声地说道:“别动,让我抱一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口气里满是哀求,听得她心一软,便没有拒绝,随后感到他的手臂在收紧,仿佛是要将长久以来的感情全部都沁入这一个拥抱之中。陆贞想起他为自己所做的那一切,不自觉地在心里叹息,良久,才觉得他的怀抱离开了她。她本能抬头,却被夜风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视线,就在她想要拨开之际,他已经先一步将之拢好,又将那支九鸾钗重新插在发髻上。不知为何,她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怔怔地任由他插上。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沈嘉彦才强笑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原谅他?”
她知道那个他是高湛,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真的好难回答,不自觉地,她又低着头,“不知道,总之,这次不让他吃吃苦头,我是不会理他的。”
是负气也好,是故意也罢,这一次她是铁了心,不会那么轻易就跟高湛和好的了,就算他在皇上面前保荐她,可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张相才会出言的呢?
而且如果和他和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又重新干涉她寻找身世之谜的事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新线索,陆贞不想就此放弃,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
因着夜色已晚,陆贞并没有回宫,而是直接回陆家,只是因为心潮起伏,根本无法入眠。就在她些微有些困意的时候,丹娘和玲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带来了一个令她几乎窒息的消息:“太子殿下今晚突然吐血……”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来不及多想,便直冲修文殿去,没想到半路却被萧观音拦住,带去了太液池。
从头到尾,萧观音只是看着湖面,一直没有说话。陆贞心里忐忑,也不敢擅自开口,只能跟着一道沉默。但是她的心里隐隐约约已经猜到是和高湛有关,她和高湛之间冷战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依照从前的萧观音必然会很开心,但是现在,她和皇上之间的感情明显好了许多,找她,又是所为何事?
就在陆贞不安猜测之时,萧观音突然开口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吐血吗?今天,他刚跟皇上提起,准备去跟陆尚书说一声,取消你认父的事情,可没想到,却正好看到你和沈嘉彦在一起……”
闻言,陆贞一震,“什么?不行,他肯定误会了,我得去跟他解释!”说着她便要走,未想萧观音又挡在她面前,“不许走。你现在不能去刺激他。”
陆贞急切地解释道:“可是我没有……我和沈大哥之间,根本没什么。”
萧观音冷冷道:“你和他在沧浪台的事,大家都看到了。”
“他当时只是为了把割绳子的东西给我!”
“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让你离开阿湛。”
看着她的脸,陆贞不自觉地咯噔一下,“娘娘,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贞,以前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你,可是那天,你却拿着香囊帮我挡住了毒蜂,我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感激的。再后来,我看到你为了阿湛不惜选择天裁,一度也很感动。可现在,我必须要跟你说,你根本不适合他。”她看着陆贞,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上次,我会帮皇姐假造那封赐婚的诏书吗?不仅是因为你替代了我在阿湛心中的位置,还因为,我和皇姐都认为,你不是阿湛的良配。你不光没有显赫的身份,无法成为阿湛在朝堂上的助力,更不会替他着想,完全就不具备一国之母的素质。”
说罢,她转身指着远处的含光殿,目光变得严肃,“看到那座含光殿了吗?阿湛的妻子,以后会和我一样,是那儿的主人。可含光殿里面,有的不仅是尊荣华贵,还有无数的隐忍和牺牲。我是南梁的公主,从小,我的母后就教我,做一位皇后,就必须要懂得放弃。但陆贞,你不会。阿湛要你出宫,是为你着想,可是你一气之下,居然就能和沈嘉彦卿卿我我,把阿湛害得伤心吐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萧观音并没有让她说下去,自顾自地继续道:“还有一件更让我忧心的事,就是阿湛对你用情太深。为了你,他几次深入险境,你昏迷的时候,他差点发疯,丢下国政不管;毒蜂之事,他拼着太子之位不要,也不让你去太极殿认罪;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男子,这样做当然很好,可是他是一国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所以你对他而言,就代表着四个字——红颜祸水!”
听着萧观音一字一句的控诉,陆贞无比震惊,她自问自己一直努力着为北齐做事,甚至已经做出了成绩,根本没有想到居然被安上这么一个罪名,“不,我不是……”
“虽然有些对不起你,可是在我心中,阿湛最先是我亲密的恋人,现在是我最重要的小叔,所以,我只能选择让你离开。”萧观音一步一步逼近她,目光带着狠意,也夹杂着一丝愧疚,她轻拍了几下双手,几个粗壮宫女悄无声息地接近了。
陆贞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头一次生出恐慌,“贵妃娘娘,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杀你,这些人会连夜把你送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看管起来。等阿湛娶了太子妃,我就会放了你……”
她的心一恸,本能喊道:“你不能这么做!”
“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萧观音愧疚地垂下眼,转身挥了挥手,宫女们立即围住陆贞,眼看就要出手。陆贞不敢多想,一把推开一个逼到眼前的粗壮宫女,转头向御花园奔去。
身后的脚步声立即紧紧跟上,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萧观音是贵妃,现在娄太后在西佛堂,她是皇上之外势力最大的人,想要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到时候高湛就算拼命也无济于事。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皇宫消失,就意味着要跟高湛分开。一想到这一点,她便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越跑越快。
就在这时,面前冷不防冲出一个人影。她来不及回神,直接就撞了过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5-23 21:03
第54章:亏空
完了!
陆贞惶恐地想着,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跟上来,她本能地抬头,随即惊喜地喊:“阿湛。”高湛一把将她搂住,温柔地说道:“别怕!玲珑赶来通知我,你们的话,我和大哥都听到了。”
随后赶来的萧观音听到这句话,立时白了脸,立在当场。
高湛的目光依然落在陆贞的身上,像是道歉,又是许诺,“有我在,没人能强迫你去哪儿。”
陆贞这才定住神,随即想起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阿湛,你怎么样了?你千万别误会了,我和沈大哥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没有等她说完,“你不必解释,我都看到了,可是我不生气,沈嘉彦说得对,我太自私了,是我配不上你。有那么一刹那,我曾经想要放弃你。可我听了贵妃的话后却越发坚定,我一定要争取,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阿贞,我要正式跟你道歉。我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私欲就任意安排你的未来,更不应该忽视你的努力,轻易地让你放弃你的事业。皇兄说得对,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应该只被我一个人藏在太子府里,埋没了你的才华。虽然你是女人,可是你一点也不比男人差……阿贞,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听着他低低的道歉声,憋了许久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只是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见她只是落泪不说话,高湛登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安慰,“别哭了好不好?对不起,阿贞,以后,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了。”
“真的?你不逼我出宫了?”
“不会了。我已经想通了,当初我喜欢上你,就是因为你和别的女子完全不同。你大胆、聪明,甚至有着比男人更坚强的意志。如果我爱上的是这样的你,那么又何必把你拘在我的身边,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女人呢?”
陆贞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依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半天她才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
剩下的话就被高湛用唇堵进了喉咙里,缠绵良久,他捧着她的脸颊,认真说道:“你就有这么好,在我眼里,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奇迹。”
说罢,再次贴上她的双唇,旁若无人地吻着她。天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拥抱过,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的决定,现在,终于冰释前嫌了,早知道一口血可以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那早就该吐了。
又过了良久,他才松开。她得到了自由,才蓦然想起身边还有萧观音和孝昭帝的存在,红了红脸,还是鼓起勇气朝萧观音说道:“贵妃娘娘,你刚才对我说了那么多心底话,现在,我也想对你说一些。刚才你逼迫我离开阿湛,我无法接受,却能够理解。只是贵妃娘娘,你真的错了——不错,我在身份上远远不能和你相比,但我爱护阿湛的心却一点也不比你差。虽然没一个可供依凭的家世,我却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到五品女官,我也尽自己的能力,让北齐国库丰盈。我相信,阿湛会因有我这样的妻子而骄傲,因为我一点也不比那些公侯小姐差!”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微微有些激动,“你说含光殿里充满了隐忍和牺牲,可我只看到了皇上对你的尊敬和爱护,你曾经那么深地伤害过他,盲目地去争抢早已不属于你的东西,可他还是一直包容着你,照顾着你。如果说阿湛为了我用情过深,皇上为了你,何尝又不是这样?所以,阿湛太爱我,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我曾经拖累了他,那么我不会自惭形秽,只会在未来设法变得更强,让他不再为我忧心。娘娘,请相信我,我会帮你照顾好阿湛,做他的好妻子,好助手,不让你和皇上担心,好吗?”
萧观音被她的长篇大论惊呆了,她看着陆贞,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她也在努力想着成为高湛的妻子,无知无畏,眼前的陆贞,不正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吗?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感动,看着陆贞那张与自己相似的容颜,她想,也许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心意,所以将陆贞带到高湛的身边,让另一个她,来完成年少时的梦想吧。
现在的她呢?已经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了。孝昭帝的气息突然间围绕住她,她抬起头,看着那张与高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忽然间觉得心安。虽然有些遗憾,可是更多的是满足——他们三个人,终于都有了各自的归属了。
此时的高湛已经拉起陆贞的手,走到他们面前,“皇兄,皇嫂,我想请你们祝福我和阿贞,愿我们像你们一样情深意长,白头到老!”
孝昭帝微笑颔首,“我以北齐皇帝和长兄的身份,祝福你们!”
萧观音依旧沉默,她看着陆贞,一直看着,许久才慢慢开口,“以后,你还是常来含光殿吧。虽然你说得好听,可要做好一个太子妃,你要学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句话意味萧观音已经认同了她,她倍感欣喜,用力点头,“一定!”
悬挂在心头的石块终于在那一夜落地,尽管还有其他事情叨扰,但是此时的陆贞已经一扫之前的疲惫无力,精神奕奕,做起事情来更是冲劲十足。而此间,也有好事不断地传过来,比如妹妹珠儿那边的生意异常红火,已经送来十万两黄金;再比如,王尚仪将原本一直由娄尚侍握着的金印交给她,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的内侍局她将是半个主人;还比如,举荐玲珑晋升女官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前前后后加起来,每一件都足够让她心情大好。
然而物极必反,就在她春风得意之际,居然接到了娄太后召见的旨意,陆贞心生疑惑,却不得不去。
西佛堂内,娄太后依然是上一次看到的那样温和无害,一见到陆贞便拉着她关心起她的身体来,陆贞心里有异,只能低头顺从地回答:“托太后的福,陆贞平安无事。”
岂料娄太后话锋一转,直切正题,“你为了太子,竟然能有如此勇气,哀家真是佩服啊。你是什么时候和太子好上的?”
她显出紧张之色,“没多久,太后娘娘,陆贞不是要有意欺瞒你……”
“放心,哀家找你过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哀家只是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不忍心看着你被别人骗了还不知道,所以,才想提醒你一下。”
闻言,她心中巨震,却不敢露出端倪,只是恭敬地说:“请娘娘明示!”
娄太后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你能被太子瞧上,倒是不小的福分,只是,你当真以为他心里头喜欢的就是你?”
她依然不知太后的意图,只能做出吃惊的样子。娄太后对她的反应却是极为满意,有意侧过头,神秘道:“傻孩子,你也被他给骗了。别人不敢跟你说,可哀家看不过去,一定得告诉你真相,你知道萧贵妃为什么几次三番想害你?说来丢人,她和太子……就是那种关系!”
陆贞立即明白她的意图,顺势便开始做戏,先是震惊,而后不可置信,最后露出痛苦的神色,无力地靠在身边的柱子上,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不会吧,殿下明明说过……”
“他是不是说过心里头只喜欢你一人?傻孩子,男人的情话,也能相信吗?他是一国太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怎么会这个年纪身边还没有一个女人?别以为哀家骗你,他跟萧贵妃的事,宫里的老人都知道,不信,你去问她们去!”娄太后说罢,见她张大了嘴,心里头也跟着充满了得意,将自己最后的一击丢出,“而且,你没发现你真的长得很像萧贵妃吗?”
于是,她见到陆贞的眼眶瞬间通红,泪水就落下来,心里越发得意。这女人啊,果然是多疑的,更何况是地位悬殊的两个人,陆贞再怎么强悍也躲不过爱情,所以只要从男人这一面入手,必然有所得。想到这里,她立即露出温和的神色,拉住陆贞的手,“太子殿下现在虽然喜欢你,可你毕竟只是个替身,等过段日子厌了倦了,就把你扔在一边,到时候,你以为萧贵妃会放过你吗?”
陆贞一下子慌了起来,“那……那我该怎么办?”
娄太后知道自己的法子已经奏效,立即做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将自己的意图委婉道明,“唉,我叫你过来,就是想给你指条明路。这样吧,你放心待在太子身边,以后,他有什么动静,就记得过来告诉哀家一声……还有,哀家在这西佛堂也待得太久了,你跟皇上关系好,平时也多提醒一下他,有空得让哀家挪动挪动。”
“可是……”
见她还在犹豫,娄太后又道:“无论以后太子对你怎么样,哀家自然能保你一世平安!”
陆贞依然不放心,“不行,我还是……”
娄太后声音立即变冷,“你现在是五品女官了,当然可以不理哀家。不过,别忘了,哀家就算住在这西佛堂,想处置一两个小宫女,总还是办得到的。用勤院那个人姓什么?噢,姓杨……”
听到这儿,陆贞最终咬牙,往下一跪,磕头道:“陆贞,陆贞知道了,多谢太后娘娘指点迷津,我,不,微臣以后一定……”
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娄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傻孩子,放心,一切有哀家呢。”
陆贞连忙感恩戴德,又虚与委蛇了一会儿,便立即去找高湛,将细节一一说明,说罢感慨道:“贵妃娘娘上次还说太后已经悔过了,结果,她还是在演戏。”
高湛略一沉吟,这才说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上次我就不太相信她,这段时间,皇兄虽然去看了她很多次,但一直没放她出西佛堂,想必她也是太着急了,才会想着从你这里下手。”
她还是不放心,“你觉得我的话真的骗过她了吗?”
他摇了摇头,“八成吧,毕竟她也不清楚你早就知道了我跟观音的事。”
闻言,陆贞有些难过,自责道:“我就知道我不会演戏,可我当时没别的办法,只能顺着她胡说八道。”
见她如此,他连忙安慰道:“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她就算没有全信你的话,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现在娄青蔷走了,你又刚升了职,她如果要拉拢人,后宫里面,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陆贞想了想,这才点头,“有道理。”
“其实她收买你,正合我意。上次娄昭逼宫,说明娄家的势力还没完全清除,现在她的举动更证实了她意图东山再起,你若是能了解她的动向,对于我们及时防备可是大有好处。”
闻言,她的眼睛一亮,“那以后隔三岔五,你都得给我两条秘密消息,这样,我才好拿去应付她。”
他含笑着故意逗她,“你说,我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
这一边和娄太后放下,那一边,陆贞便立即着手整理司计司的账目,随即发现这里的问题比比皆是,而最大的弊端就在于以往的采买之权全部都掌握在娄尚侍手中,司计司的秦掌计更是唯娄尚侍之命是从,她二人上下串通一气,才会将内账弄得一团乱。
陆贞立即将这一切写上条陈,呈给孝昭帝,孝昭帝大笔一挥,就将此事交由她一并处理。陆贞便趁机向孝昭帝请了两道旨,一是请杜司仪重新出山替她掌管司宝司,二是等到合适的时候,提升玲珑当八品掌簿,让她接替秦掌计。
孝昭帝自然没有异议,甚至还将丹娘一并升为女官。
得到了孝昭帝的允许,陆贞立即开始重新核查司计司这两年所有的账簿,不出她所料,已经回宫的娄尚侍立即过来大闹了一场,先是用一万两黄金利诱,被陆贞拒绝之后便凶相毕露,扬言要跟她鱼死网破。她根本无惧,狠狠挫了娄尚侍的锐气。
娄尚侍回去之后立即就开始动作,先是将秦掌计叫去密谈了一个时辰,紧跟着户部的刘侍郎便上了一本奏折,借口今年是宫内宫外三年一次的协作大盘点,要司计司在五日内交出账目,供户部查验。孝昭帝无法反驳,只能将时间定为七日。
陆贞自然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娄尚侍明知道没法拦住陆贞去清查她在司计司的贪墨账目,就想赶在危机爆发之前把自己先整下去。若是无法按时交出账目,陆贞作为主官就肯定得负上全责,到时候,娄尚侍就可以借口她治下无方,名正言顺地把司计司抢回去。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就被吓到,反而越发来了兴致。就在秦掌计上报屋子漏雨导致大部分宫女生病无力审核之前,她就从内府局调来了几十名内监来帮忙审核,这些内监都是内府局管营造采办的老人,瞧过的账簿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很快就为她查出一笔巨额亏空,被娄尚侍挂在别的名头下面。只要把账簿交上去,不用出声,户部的人就会抢着弹劾娄尚侍了,一旦她倒了,就等于卸去娄太后半条臂膀,如此,阿湛那边就能省很多心。
就在陆贞忙着查账的时候,杨姑姑也给她带来一条好消息。先前她一直担心以丹娘的能力根本就无法镇住司衣司里头那些娄家的人,没想到事情却大出她的预料。别人倒是给丹娘下了挺多套子,可她倒好,什么都不操心,什么都不接招,只是规规矩矩地按陆贞安排好的去做,一路下来倒也有条有理。
内心最后一个包袱终于松开,陆贞再没有顾忌,一路披荆斩棘,只用了四天时间便将司计司的账目整理完毕,共查出娄尚侍两万一千两黄金的亏空——就这个数目,足够让娄尚侍再也翻不了身。
当夜,陆贞令人将上百册账簿放入箱子里,亲自为箱子画上封条,令玲珑在次日一早就上交至户部。有玲珑守着,她也就放心地跟高湛他们去吃暖锅。今夜开始飘雪,冬日终于有了个样子,虽然冷,但是雪花落在手心的感觉居然分外舒服,银色大地,苍茫一片,冻结了罪恶。很快,便可以将一切消除了。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就在陆贞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司计司出事了。
陆贞匆匆赶到司计司偏殿,一进门就见到窗棂上挂着一根被撕下来的黑布条,举目望去,到处凌乱不堪,血迹斑斑,打斗痕迹比比皆是,玲珑在床上昏迷不醒,一张小脸白得像宣纸般,令人担忧。
“怎么回事?”陆贞转过来,立即问道。
一名黄衣宫女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答道:“禀大人,刚才有刺客闯进来妄图劫走账目,还好玲珑姑姑发现得早……”
说到玲珑,她走近床榻,眼露担忧,“她怎么样了?”
“玲珑姐姐一心护着账目,被刺客刺伤了左肩,痛得当场就晕了过去。不过刚才太医已经派人来看过了,没有大碍。”
陆贞再度抬头,扫了一眼房间,发现装着账簿的箱子还好好地贴着自己写上的封条,不禁松了口气,“好好看着玲珑,她要是醒了,马上就来通知我!”说着,她俯身,轻轻替玲珑拢好被冷汗浸湿的额发,难过地说,“还好你平安无事!”
经过此事,陆贞再不敢怠慢,立即派人把这事通报给司正司,又令司计司的宫女以四人为一组,轮流看守,次日一早就和元禄将账目安全交到户部,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一颗心依然挂得高高的,因为玲珑还没有醒来。
想着这个忠心耿耿的宫女,陆贞便觉得有愧于她,之前因为忙着官窑,就将手头的大部分事情丢到她手上来,如今好不容易可以让她免过女官考试,直接晋升,未想又出了这个岔子。
不过没多久,就见到丹娘欢天喜地地跑过来,“玲珑已经醒了。”
陆贞大喜,也不管户部那边的消息,立即便要去看她。两人才走到内侍局庭院,就见高湛脸色不佳,匆匆而来。陆贞心知不妙,立即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他看着她,顿了顿,才道:“那箱账簿出问题了。”
她大吃一惊,脱口便问:“什么问题?”
“你说过娄青蔷至少有两万两黄金的亏空,可今天我在户部看到那些账簿,却发现最后有一条记录和一张收条,说娄青蔷已于前日还清了所有的亏空。而且收条上还有你的签名画押!”
听他说完,她只剩下目瞪口呆,“怎么可能!我从来就没写收过任何收条。”
“那账簿就一定是被别人换过了!”高湛立即断言。
账簿被人换过?听到这句话,陆贞立即将前夜到户部的情形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除了玲珑遇刺,没找到任何不对劲。她想了又想,“不可能,她是怎么办到的?”
出了这件事,陆贞只能先去户部探个明白,待再度来司计司偏殿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玲珑已经醒来,虽然虚弱,但总算是没有危险。一见到陆贞,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账簿的事情。当听说账簿被人调换,她的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是奴婢无能,没能护好账簿!”
陆贞轻轻地摇头,看着她伤口纱布上的隐隐血迹,反而内疚,“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想到娄尚侍居然敢在内宫明目张胆地行凶,倒是连累你了。”
“那现在怎么办?娄尚侍岂不是……”
陆贞苦笑了一下,“她是没事了。可账簿是我亲手交过去的,所以现在里面的亏空,我都得全都认下来。唉,两万多黄金的亏空……”
玲珑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但是她很快镇定下来,“那现在查出前晚的刺客是谁了没有?”
“还没有。”陆贞摇了摇头,接着问道:“玲珑,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她也跟着摇了摇头,闭眼似乎是在回忆,“他脸上蒙着黑布,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知道他是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而且武功很好。我刚和他拉扯了几下,就被打晕了。”
“他的手脚的确很快,我们查了一下,原来他趁你昏迷的时候,把整个箱子底都卸了下来,然后在账簿上加了字,又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玲珑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么多账簿,他怎么知道哪本是最新的?”
陆贞面色一沉,“那就得问问我们秦掌计了。”除了她,还有什么人可以做到这一点?看来,真的不能将此人留在宫里了。
陆贞的目光渐渐冷下去,一个主意已经浮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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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3
第55章:春宵
惩治秦掌计其实没有耗费陆贞太多的气力,只需借由今次玲珑受伤,将她之前与娄尚侍勾结的不端行为稍稍追查,就可以将她逐出宫门。只不过账簿被人换了,那二万一千两黄金的亏空却需要由她自己填上,幸而陆家资金丰盈,这一笔钱并没有令陆贞有多头疼。
当然,这两万一千两黄金也不是白白填的,她知道娄太后生平最爱的是钱与权,权的那一面,陆贞无力而为,但钱的这一面,倒是可以好好利用——需知今次这笔亏空,原是娄尚侍假借太后脂粉钱的名义进行贪污。虽然她填了进去,损失这一笔,也不能帮高湛除掉娄尚侍,但是却可以借此获取太后的信任,日后她要有什么阴谋诡计,陆贞如果事先知道风声也能让高湛防备一点。
陆贞与高湛商量过后,立即便去西佛堂拜见娄太后。令她惊喜的是,不用她多费唇舌,太后已将她此次行为当作是对自己效忠的方式。陆贞也不含糊,立即表明自己对高湛的不信任,毕竟无缘无故的效忠,若是没有意图,以太后那样的城府,必然是不信的。陆贞如此一说,太后哪有不允。二人当下做了约定,要太后保她一家平平安安,再给她留个太子妃的名号享份清福。为此,太后还将邀月镯作为信物交给了陆贞。
但是陆贞没想到,这一番风波过去,居然收到了玲珑的请辞。听完玲珑说完,她很是吃惊,不确定地再问一句,“你想提前出宫?”
玲珑点点头,低头说道:“奴婢自从受伤之后,精神大不如前,反正明年开春我就已经当满五年宫女了,所以想向大人讨个恩典,提前回家休息。”
陆贞蹙起眉头,伤脑筋地说:“这可麻烦了……你的伤,不是都好得差不多了吗?”
玲珑蜷缩了一下,小声回答:“奴婢是被那天晚上的事给吓怕了。”
她有些烦躁,站起来走到玲珑面前说道:“论道理,我不应当拦着你,毕竟你这次受了这么多的苦。可是,我一直都拿你当左膀右臂,你要是突然走了……”
“大人身边不是已经有丹娘大人了吗?”
“她年纪还小,哪像你那样老成持重?”说着,她叹了口气,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卷绢书交到玲珑的手上,“你先看看这份谕旨。”
玲珑迟疑了一下,接过来,缓缓展开,待看完上面的字样,马上呆立当场,良久才不可置信地看向陆贞,“册封我为八品掌簿?”
陆贞点了点头,“我早就向皇上讨了这道谕旨,本想着等到这次扳倒娄尚侍,又恰逢冬至过节,就能顺手来个喜上加喜,没想到,临到头了,却终究功亏一篑……”
玲珑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绢书,追问道:“所以您才让我负责司计司查账的事?”
“是啊,我原本打算只要一查出司计司的问题,就能顺理成章地让你代替秦掌计的位置,可是,唉……”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诚恳说道:“玲珑,我真的希望你先别走,再留下来帮我一段时间。”
玲珑的脸色却变得煞白,抖着唇,“可大人,您要是想重用我,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女官晋级考试?”
陆贞有些不解,“那考试可不轻松,又要背书,又要练艺,你一直帮着我管着司衣司,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准备?而且你要是考不过,不就更麻烦了?直接升上来,对你我都方便些。”
玲珑再度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八品掌簿几个字,手抖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个字,陆贞以为她是开心,而其实在玲珑的心灵深处藏着另一层秘密,悔恨、羞愧、感激,百味杂陈。
原来大人一直都将她放在心上,而她呢?先是为了几两银子将九鸾钗的秘密出卖给了阿碧,而今为了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又做了一件天理难容的事情,也是陆贞永远都想不到的事情……不错,他们都以为账簿是秦掌计换的,其实并不是,而是她!为了让陆贞不怀疑到她身上,她用了苦肉计,刺了自己一刀,现在秦掌计替她背了这个黑锅,可是她的把柄却永远落在了阿碧的手上,这岂非报应?
玲珑的眼泪慢慢地滴在了谕旨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依旧用发颤的声音说道:“大人对我恩重如山,玲珑……玲珑感激涕零。”
闻言,陆贞一喜,抬头问道:“那你现在愿意留下来了?”
玲珑点了点头。
陆贞开心地说道:“看来这道谕旨还是没有白费!”
没想到玲珑却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玲珑不想接这道谕旨。”
听到这句话,陆贞诧异问道:“为什么……你不想当女官吗?”
“想,很想。”玲珑点了点头,说道,“但是我不想让人家在背后说我是依靠了大人您的关系然后才成为八品女官。”陆贞还想再劝,玲珑又紧接着求道,“所以大人,求你让我先在司计司当掌事宫女,等真正立下功劳了,再名正言顺地升官。”
看着玲珑认真的眼神,陆贞虽然觉得可惜,却也没办法,只能顺从她的意志。不过还好,玲珑还是留在她身边的,经过了这一次波澜,陆贞觉得自己也应该喘息一下了。
她不禁抬头看向门外,隔着厚厚的帘子,依然可以听到风呼呼吹过的声音,偶尔卷起的一角,还能见到一地苍茫。雪已经渐渐下大了。
这一场大雪下了好几日才停歇,青镜殿的院子里也积压了厚厚的一层,杨姑姑生怕她忙不过来,便将先前那个名叫琉璃的小宫女遣过来给她使唤。这琉璃的官话虽然说得还不标准,但是做起事情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刚上任没两天,就将其他人管理得妥妥当当的。后来陆贞才知道,原来这琉璃在家时就帮着爹娘管着家里好几百号长工和丫头。
不过这场大雪还是给宫里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宫里好多房子都给压塌了。内府局担心出问题,派人到各宫各殿都查了一圈,结果修文殿的三间正房都有问题,特别是高湛住的那一间,上头几根房梁的木楔已经腐朽,内府局的人原打算给整理一下,没想到才收拾到一半就全塌了。无奈之下,高湛只能搬去嘉福殿。
因为官窑的事情,陆贞当夜并没有去看高湛,没想到次日一早过去就被元禄拦在外头,说他得了伤寒,因着会传染,便不让人接近。陆贞心急如焚,本想不管不顾进去,没想到娄太后却在此刻传召她。
无奈之下,陆贞只得先行前往,因为心有牵挂,所以有些心不在焉,浑然不知娄太后在耳畔说了什么话。
“哀家已经很久没在后宫出现了,这冬至节,无论如何也得回仁寿殿接受朝拜……”娄太后说到一半,才发觉她根本没有在听,“陆贞,陆贞?”
听到叫唤,陆贞这才缓过神来,忙道:“啊,微臣这两天都在宫外,没见到太子殿下,所以暂时也没打听到什么……”
娄太后奇怪地看着她,“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陆贞讪讪地点头,正要再度开口,就听到娄尚侍在门外焦急地喊着:“姑妈,出大事了!”
声音未落,人已经跌跌撞撞跑到了她们面前,娄太后蹙起眉不满地喝道:“怎么了?慌慌张张,不成体统!”
娄尚侍看起来万分焦急,几乎就要下跪,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求求你救救阿碧吧,眼下,我身边也就剩她和腊梅了!”说着,她仿佛才发现了陆贞,吓得掩住了嘴,“啊,陆大人也在这里。”
陆贞奇怪地看着娄尚侍,素日里娄尚侍是绝对不会对她有此顾忌,这一次如此装模作样的,反倒有些古怪。那一边娄太后已经很不耐烦,“说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娄尚侍为难地看了看陆贞,半天才道:“阿碧昨晚去了嘉福殿,一宿没回来……”
闻言,陆贞一震,惊诧地看着她,强作镇定听到娄尚侍接着说道:“结果今天早上,跟着她去的琥珀才慌慌张张地来找我,说昨晚她亲眼看到太子殿下把阿碧拉到房里……后来就……”
这一下,陆贞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娄太后亦是万分惊诧,“真的?”
娄尚侍点了点头,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陆贞,满意地看到陆贞的神色,而后继续说道:“真的,琥珀也吓怕了,可是毕竟是太子殿下,她也不敢声张,昨晚就宿在墙角里蹲了一宿,到天亮才敢过去。结果……结果太子殿下醒了过后,不知说了什么,阿碧一个想不开,就上了吊!”
一字一句,传入陆贞的耳畔,她只觉得周身的气力全部都被这些话抽空了般,连站都站不稳,身子软软的,只能扶住椅背才能撑住。而娄尚侍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继续,“琥珀吓得不得了,这才赶紧跑回来跟我讨主意……姑妈,您说该怎么办啊?阿碧就算被太子殿下……也不是她的错……”
“够了!”娄太后快速地扫了陆贞一眼,立即喝道,而后放柔了声音朝陆贞道:“吓着你了?”
陆贞强作镇定,慌乱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没,我就是有点吃惊。”
娄太后审视地看着她,半天才满意地一笑,“照规矩,这阿碧以后就是太子的人了。我看她一直跟着青蔷,行事倒也妥当。以后和你共侍一夫,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说着,她又把娄尚侍招过来,“青蔷,今天索性在这儿就说开了,陆贞其实也是我的人,借着阿碧这个机会揭开来以后,你们俩就别斗了,一起好好为哀家效力,只要能助哀家重返仁寿殿,必有重赏。”
娄尚侍故作惊讶地看了陆贞一眼,这才低头说道:“啊……谨遵太后懿旨。”
娄太后满意地点头,见陆贞依然木头般地站着,神色恍惚。不知为何,她也想起先帝纳郁皇后为后之时,自己的心情亦是如此,于是便生出一股戚戚然的心情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就算你以后当了太子妃,太子府里,还能少得了侧妃姬妾?你现在赶快去嘉福殿看看,最好趁势跟太子发发脾气,让他觉得对不起你,以后,只怕会更听你的话。”
陆贞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低声应是。娄太后又道:“看你这样子,呆在哀家这儿也是魂不守舍的。走吧,记住,别跟阿碧闹,要是萧观音要对付她,你还得想法子保全些。要做太子的女人,就得有这点容人之量。”她又对娄尚侍说,“这件事,就交给陆贞处理,你就别管了。”
娄尚侍也跟着低头应是,唇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上次她的一番精心布局,原本打算让陆贞栽跟头,没想到却让陆贞利用此事在太后面前领了功。后来她也曾让阿碧试着利用玲珑这条线再做文章,没想到玲珑却鱼死网破地坚持拒绝,阿碧因为玲珑手头上的一张切结书而不敢轻举妄动,无奈之下,只能放弃掉。
但是,再强的女人也有她的弱点,而陆贞的弱点,就是高湛。于是她便令人在高湛住的地方下催情药,趁着高湛迷迷糊糊之际,让阿碧与他共度春宵。
今天早上,阿碧已经在嘉福殿上演了一出闹剧,这一次,任凭陆贞如何精巧,也跨不过这个槛!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那一边,陆贞失魂落魄地站起,向娄太后行礼,便软软地离开,在路上差点摔了一跤,还好身边的宫女扶住了她。
刚出西佛堂就见到元寿迎面匆匆赶来,她的面色再度煞白,朝着他慢慢走过去。
看到陆贞,元禄也是一愣,有些心虚地停住脚,只听见陆贞哑着声音问道:“昨晚的事,是真的?”
元福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踌躇了一下,艰难地点了点头。而后,是一片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听陆贞又开口,“他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他……他也很受伤。” 元福仔细看着陆贞越来越苍白的面色,心里头有些不忍,赶紧替高湛解释道:“陆大人,你千万别误会,今天早上,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催情的依兰香。太子殿下他肯定是中了计,这才……”
陆贞恍若未闻,努力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再度问道:“那阿碧呢,现在她怎么了?”
“皇上让人把她看管起来了。”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封了嘉福殿?”见他点头,陆贞苦笑着说道,“皇上和殿下,是不是都想把这件事情瞒下来?”
“大人,这也是为你好,毕竟……”
元福想要解释,陆贞却没有让他说下去,只是用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声音说道:“那……你就当作今天没见过我。”见元福露出不解的神色,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回答道:“他如果不希望我知道,我就真的不知道好了。”
是的,就当作不知道,还是和从前那样。阿湛也不是故意的,这一定是娄尚侍搞的鬼,想要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让他们得逞。一定要和阿湛好好的,一直到老,让她们知道小把戏在他们之间根本就无效。
可是……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每当一静下来,就会想到阿碧和高湛之间的事情——当他碰着她的时候,她就会发抖,一见到他对自己微笑,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让他离开!她甚至害怕他若是知道阿碧对他的感情,会不会因为愧疚就真的要对阿碧负责了。
杨姑姑说,聪明的女人一定要学会两件事:装傻和忍耐。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忍着他的背叛。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可是也清楚自己根本就做不到,甚至发现自己一刻也装不下去。
也许,他们之间真的应该分开一段时间了,或许,这一段时间要很久……
听到陆贞要离开的消息,孝昭帝大吃一惊,“你想请假归宁?”
她点了点头,脸上满是疲惫,这个消息已经将她折磨得没有力气,沉甸甸的黑眼圈在告诉每一个人她最近很不好。
“是,我只有这陆珠一个妹妹,请皇上看在我近来一直挺辛苦的分上让我回去看看妹妹……”
“不对,以前,你从来不会对我这样说话。”听到这里,孝昭帝立即打断她的话,说着看向她,猜测道,“阿贞,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议论?”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想要硬撑,但是瞬间通红的眼圈已经泄露了她的秘密。
元福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皇上,请恕奴才欺君之罪。那天您派我去西佛堂,陆大人就已经……”
孝昭帝大吃一惊,“难道,你那会儿就已经全知道了?”
她也不再隐瞒,点点头,“娄尚侍告诉我的,她……她是故意的。”
“你居然装了这么久?阿贞,你……”他快步走上去,便见到她的泪水簌簌落下,美丽的脸庞失去了素日里的神采奕奕,带着令人心痛的忧伤。他叹了口气,“难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出宫?”
闻言,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虽然竭力控制,但一开口,便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阿湛也是被陷害的,可是……可是我就是装不下去了。我没用,我没法子再在阿湛面前装成若无其事。我不是想逃走,我只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等我再有些力气的时候,再回来……”
孝昭帝上去如兄长般环住了她,柔声说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请皇上恩准。”她在呜咽之中,只吐出了这五个字。
孝昭帝忙道:“我准,我当然准。你可以回家住两天,不过,就算想避开他,也不应该是你走……别担心,一切有我来安排!”
陆贞很快就知道,孝昭帝所说的安排,是以南陈新皇登基的名义,让高湛代替他出使南陈。她想,这样也好,即便回家里住几日,总归是必须要回宫的,倘若到时候心情还是无法康复,那么面对高湛还是会露出马脚,这一番别离,虽然时间略长,却是调整彼此心情的大好时机。
只是一想到他要离开,她的心里还是泛着满满的不舍与难过。
阖闾门外,二人依依话别,马蹄催促,她却只能对着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临行前,他忽然转身紧紧抱住了她,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阿贞,我其实……”
这一句话像一把针扎在了她心头最柔软的位置,她一边流血,一边竖起了汗毛,在内心祈祷着,不要说出来,千万不要说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灵验了,他真的没有说出令她惧怕的话,只是说:“这次我离开京城,其实是去治病的。太医说我的疯病要想从根上治愈,必须得去南陈找一位名医……阿贞,这些天我对你有些怪怪的,你别在意,我一治好了病,马上就回来。”
她知道他是在骗她,却不愿戳破,强忍着泪顺势道:“好,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等大队人马刚刚走远,她就提着自己的行装回陆家去。也许回家之后就可以好了吧,反正她一刻都不想待在宫里了,管他什么冬季采买,管他什么内侍局,现在的她只想将这些事通通甩开!
这一日,天气大好,久违的日头将大地的寒冷收起了一些,陆珠起了兴致,挺着明显鼓起的肚子和陆贞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回到正屋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了些许的汗意,陆贞先一步将妹妹扶到了椅子旁边,“快坐下,现在你可是金贵得很,一点委屈也不能受。”
陆珠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慢慢抚着自己肚子,生出一股感慨来,“是啊,自从有了这孩子,我是什么都不想了。李诚再混账,也不关我的事,只要有他,我就满足了。宝宝,娘很疼你,知道不?”
她的声音轻柔得很,呢呢喃喃,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可是陆贞听完她的话,脸色却微微一变,“他不会还去红香院吧?”
陆珠轻轻一笑,说道:“他哪儿敢?只不过借着我身子不方便,又新纳了两个侍妾罢了。”
陆贞猛然想起自己和高湛之间的事来,她看了看外头的日光,在心里头默默计算了一下时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分开一个月了,中间还过了一个冬至节。这一个月里,她也没有回宫里去,就在官窑和家里之间忙忙碌碌地走,至多代妹妹谈谈生意什么的。其实这些事情根本不要她来操心,但她就是想做,因为……
转眼一个月,她的心结依然牢牢地系在一起,似乎已经有了死结的味道。
不是不想他,更没有恨他,在很多的时间里,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和高湛从相识到现在所遇到的种种,吵架、误会、分开、和好,一起在月下漫步,一起在雪中到白头,一起烧瓷……每一个画面都弥足珍贵。他们遭遇了很多,到最后却总可以重新牵手,唯独这一次……
这一次,她始终无法释怀,一想到有可能和别的女人分享他,她的心里就会生出一股莫名的痛楚。看着陆珠一副悠闲的样子,她忽然很好奇,“阿珠,他和别的女人……你难道就不伤心?”
陆珠答道:“伤心呀,怎么可能不伤心。就算我不怎么喜欢他了,可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总归是不太舒服的。”
看,女人都一样。陆贞有些黯然,便听陆珠继续道:“不过后来也就好了,这种事,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不过你干吗突然问这个……”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奇怪地看了陆贞一眼, “该不会是殿下他……”
陆贞默默地点了下头,不知如何出口。
真没想到,连情深如斯的殿下居然也会这样!陆珠倒吸了口气,半天才道:“老天,难怪你最近一直都不回宫里,原来是为这事跟他吵架了啊?”
“没吵架,只是两个人都不快活,我这才出来散心。”
陆珠斜睨了姐姐一眼,“不快活?是那个女人在里面折腾?”
“不是,只是他觉得对不起我……”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虽然装着不知道,可也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这句话可把陆珠气得够呛,想着自己的丈夫,忍不住愤愤说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陆贞赶紧澄清,“不,你误会了,他也不是自愿的。那是个陷阱,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陆珠没料到居然是这个状况,惊讶地张大了嘴,“啊……”
陆贞低下头,越说越失落,最后的声音全部都咽在了喉咙里,“他也很难过,所以这些天,他才一个人独自出门,不想见我……”
陆珠看着姐姐黯然的神色,仔细地将她刚才说的话想了想,忽然间抬头,声音提高了一些,“既然是陷阱,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他说过要娶那个女人进太子府吗?他说过要和你分手吗?”
“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陆珠差点被自己的姐姐气死,她抚着胸口,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那不就结了,这种事又不是断胳膊断腿,他又没有少了块肉,你那么伤心干吗?”
“可是……”
见她还在犹豫,陆珠索性说道:“心里不痛快,就跟他吼出来啊!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顿,你这男人怎么那么笨,居然被个小姑娘给玩了!要再这么让我憋屈,我就咬死你!然后再让他下跪,再让他给你打洗脚水,让他给你买绫罗绸缎,总之,一定得把这场气出了才行!出完气,肯定就好了,像你们这样憋着瞒着,没事也会整成大问题!”
如此彪悍,可把陆贞吓了一跳,“这样也行?”
陆珠无奈地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姐姐,你比我聪明一百倍,这是没说的,可我至少比你早嫁好几年!夫妻这种事,听我的,准没错!你是身在局中不自知,人家设计陷害姐夫,就是为了让你们不高兴、不快活。你和姐夫不马上走出来,还傻傻地在那儿冷战,不是平白便宜了那些小人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陆贞几乎被妹妹的这一番言辞给惊到,可是想一想,又觉得她说得太有道理了。此番细思,自然也没顾得上纠正陆珠“姐夫”的称呼。
“我看你是天天烧那些瓷器烧得傻了。姐夫他是什么人?一半鲜卑,一半柔然!草原上的人,才不拿这种东西当一回事呢,人家哥哥死了,还照样娶嫂子呢!他那么纠结,完全是怕你伤心!姐姐,像这样把你捧在心尖子上的人,你还要生他多久的气啊?!”
陆贞完全被妹妹说傻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突然生出一股陌生又激动的感觉——这个真的是她的妹妹吗?真的是一年多前为了一串手链子和她怄气的妹妹么?经过这些时日的锤炼,陆珠为人处世的智慧早已经在她之上,如此浅显的道理,她居然要等这么久才明白过来。
她忽然很想高湛——分别一个月的时间,他在南陈,过得如何?
次日一早陆贞便收拾一番,回到宫中。见到她归来,孝昭帝和萧观音是又惊又喜。虽然她被萧观音训了一顿,但是也得到一个消息,高湛能在过年之前赶回来,即是说,她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一想到这里,她立即干劲十足。
在她离宫的那段时间里,内侍局的阴印又落到了娄尚侍的手上。阴阳两印水火难容,她一回来,最开心的就是王尚仪,而最愤怒的,莫过于以为可以趁着过年大干一场却在重要关头被迫交出阴印的娄尚侍。
心结已除的陆贞一扫阴霾,立即着手将娄尚侍经手的事务一件件过了一遍,特别是皇商的人选,但凡有问题的全部划掉,填补的则是她已经考察过的。这些商行虽然不全是京城的,可胜在货好价优,又跟娄尚侍没什么牵连,就算以后成了皇商也会兢兢业业,不至于闹出贪污受贿之类的乱子来。
将这些事情一一办妥之后,高湛回来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她同孝昭帝打听好高湛的具体归期,便早早地去郊外等候。
那一边的高湛亦是归心似箭,一路策马狂奔,几乎等不及与陆贞相见。看着高湛迫不及待的神色,元禄小声嘀咕道:“忠叔,我看殿下好像已经全放下了。”
忠叔抬眼看着前方,跟着露出笑意说道:“是啊,全是陆姑娘那封书信的功劳。”
元禄纳闷地说道:“也不知写的是些什么,殿下看了先是吃惊,后是发呆,然后又开始傻笑。”
忠叔白了元禄一眼,说道:“管那么多干吗?他们两个要不闹腾,就天下太平,阿弥陀佛了。”
元禄大惊,“忠叔,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佛了?”
忠叔正要回答,前方的高湛却突然猛拉缰绳,马儿猝不及防,整个马身直挺挺立起来,吓得身后二人脸色大变,失声喊道:“殿下!”
就在他们以为有刺客来袭之时,高湛却突然纵身跃下马,飞也似的往前方奔去。他二人跟着看过去,便见到前面的长亭中立着一个袅娜的身影,分明就是陆贞。
忠叔和元禄相视一笑,识趣地勒住了缰绳,看着高湛飞快地奔过去。
然而到了亭子不远处,高湛却又将步子放慢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又似乎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他没有进到亭子里,只是站在台阶之下,定定地看着陆贞。眼前是朝思暮想的容颜,分明近在咫尺,他却突然生出一股怯懦之情,良久之后,才开口,“阿贞……好久不见。”
拘谨而小心,带着一丝歉意,陆贞哪里听不出来,她看着他,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伸出双手柔声说道:“欢迎回家。”
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高湛大迈两步走上前,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用力抱住,连日来的思念终于在这一个拥抱中如烟消散。
小别胜新婚,一路上高湛和陆贞虽然没有太多的言辞,但是紧握着的手已经将彼此间的千言万语都一一道尽。
回到宫里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陆贞本打算先离开,但是高湛却舍不得,硬是将她拉去修文殿,然而才进大门,一个不速之客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是阿碧。
见到她,陆贞脸色微微一变,便觉得高湛握紧了她的手,她转头看了一下他,心里略略放松一些,但是依然如琴弦一般绷得紧紧的,不敢松开。
只见阿碧走了过来,深深一礼,恭敬说道:“沈碧参见太子殿下,尚宫大人。”
看着她低垂的脸,高湛静默了片刻,转头对陆贞道:“阿贞,你先回青镜殿等我。我想,阿碧是有话要跟我说。”
陆贞有些担心,但是见他神色坚定,便决定信任他一次,随即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的寝殿去。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阿碧对高湛的感情,如果说从前她们之间的争斗是因为彼此间的能力的话,那么后来就是因为高湛了吧。之前她还不大敢确定高湛是否知道阿碧的感情,但是看今天的情况,想来他的心里也已经清楚得很了。
此刻的陆贞有点担心,看得出来,阿碧对高湛的感情是真的,否则的话不会以自己的清白之身来设这个局,而高湛是一个重情重义、对女子又极其心软的男子,阿碧曾经救过他,又与他有了一夜欢爱,如果阿碧的态度坚决一些,他可能真的会心软。
她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想着高湛的眉眼,内心生出些许担忧。她不是霸道的人,但是对感情,她只能要求专一,不仅是因为她深爱着他,更因为她知道,一个男人一旦拥有两个以上的女人,必然会生出很多的枝节,就像她爹娘还有赵氏,最后的结局永远不会快乐。
对于其他的事情,陆贞愿意抱着宽容的态度,而这一次,她真的希望高湛会坚决一些,说她自私也好,反正她没有妹妹的伟大,就是无法容忍与他人分享高湛。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好笑,她与高湛走到了这一步,她的想法和坚持,他又怎么会不知?既然他说要和阿碧单独谈谈,或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境况,而是相反呢?
陆贞就是在这般忐忑中回到青镜殿,进门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她没有进屋,直接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冬日的庭院依然寒冷,石凳的冰冷透过布料钻入肌肤,虽然难挨,可却能让她冷静一些。
就这样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日头还没有落下,就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开口,只是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四目交缠了良久,高湛终于轻声说道:“都解决了。阿贞,以后,再没有什么事情会成为我们两人的障碍了。”
这个是她希望的答案,陆贞觉得自己应该是欢喜的,可是一想到阿碧,却有点不忍,“那她……”
高湛看着她的眼,坚定地说道:“你放心。”
陆贞没有再张口,迎视着他的目光,缓缓露出微笑。他展开双臂,下一秒,便将她紧紧揽进怀中。四周又恢复了安静,黑暗将最后一丝余晖吞噬。
此刻的陆贞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她已经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时候勿听、勿问、勿说,才是对爱人最大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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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4
第56章:身孕
三天之后是新年朝贺之日,娄太后在孝昭帝的安排下回到仁寿殿,接受众人的请安。陆贞作为五品尚宫自然不能除外。
高堂之上的娄太后一身新服,显得分外年轻,一等众人行礼之后,便亲昵地拉着萧观音同她闲话家常,又与长公主说了几句话,王尚仪和陆贞便趁机带着女官们上前朝贺,“恭祝太后娘娘千春万福,长寿无疆!”
“平身!”娄太后伸出手微微往上抬了抬,众人站直了身体,安静地听她继续说道,“你们身为后宫女官,自当殚精竭虑,为主效忠……”
岂料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一阵低低的呕吐声打断了,因为殿中寂静,那声音尤为清晰。娄太后眉头一皱,那一边娄尚侍已经喝道:“阿碧,驾前失仪,可是大罪!”
阿碧的身影立即闪出来,跪倒在地,“沈碧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恕罪!”
闻言,娄太后有些不高兴,“大过年的,什么死啊活的。”
娄尚侍立即下令,“还不快给我拉下去,重责二十刑杖!” 手脚利落的宫女便上前,试着将阿碧拖下去。
阿碧脸色大变,一面挣扎着,一面喊:“不能打啊,不能打啊!太后饶命!”
眼前的阵势显然是有备而来,陆贞顿觉不对,与萧观音对视一眼,复又看着阿碧。
一旁的长公主看动静过大,忙道:“大过年的,别动不动就罚人,叫她出去就成了。”
宫女们放开了阿碧,阿碧得了自由,立即含泪跪下,“谢谢太后娘娘,谢谢长公……”可是一阵干呕又将她的话打断。就在大家都觉得古怪之际,娄尚侍忽然瞪大了眼,“你……你该不会是……”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她掩住了脸,声音悲切,后面的声音便哽在喉咙里。娄尚侍立即示意一个老嬷嬷上前为阿碧把脉,片刻之后,她脸色一变,快步回去向娄尚侍耳语了两句。
娄尚侍气不可抑,走过去抬手对着阿碧就是一个耳光,“竟敢秽乱宫闱,说,那个野男人是谁?”
第二个巴掌还要下去,就听到萧观音大喝道:“住手!这种丑事,怎能在此审问,来人啊,把她锁到内侍局去!”
阿碧却突然跪下了,一把拉住萧观音,“娘娘,求求您,孩子是无辜的,就算太子殿下他不愿意认,我也……”话还没说完她便往旁边一倒,昏厥过去。
但是众人还是将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那“太子殿下”四个字仿佛落入湖中的大石头,立即在仁寿殿里掀起一股小小的波澜。
娄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娄尚侍,又看了看阿碧,厉声说道:“闹什么闹!把她给我挪到偏殿里去,然后赶紧叫个太医来!”
太后令声一下,阿碧立即就被人抬走,长公主和萧观音也紧紧跟在后面,陆贞本想去看看,可是两只脚就像绑了巨大的石头,抬也抬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行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而她则被不明所以的丹娘扶回了青镜殿。
她就像是一只木偶,呆呆地由着丹娘扶到书桌前坐下,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唯一拥有的意识也紧紧挂在阿碧的那两声干呕上。她很想再去仁寿殿看一下情况,却又害怕听到自己害怕的答案——如果阿碧真的怀孕了,那该怎么办?
阿碧怀孕了……
怀孕了……
陆贞几乎在自己纷乱的思绪里溺毙。
就在这时,丹娘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进来,“殿下,你……怎么来了!”
闻言,她腾地站起身,想也不想便往屋外冲去,才踏出门槛便撞进一个怀抱里,她本能抬头,便觉得自己的双唇被人紧紧吻住,熟悉的气息令她颤抖的身体渐渐地平静下来。良久,高湛才松开她,感激地说道:“阿贞,谢谢你还让我进来。”
他才开口,陆贞的眼眶便红了起来,他立即又抱住了她,安抚道:“别哭,别哭,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陆贞推开他,却往后退了两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高湛便也跟着上去,走进去,这才轻声同她说起自己到仁寿殿以后发生的一切。
他进去的时候,太医已经诊断出阿碧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他自然是不信的,太医可以作假,而阿碧在此期间向太后求援,已经明显地表明这件事有猫腻,而且,就在萧观音说要再宣两名太医来会诊的时候,他明显地看出阿碧的慌张。
可是结果又大出他的预料,那两名太医诊断之后,居然异口同声地说阿碧确实怀有身孕。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这个孩子,不能要!
听到这里,陆贞大吃一惊,她睁大了眼,重复道:“你要打掉那个孩子?”
高湛颔首,“是,必须得这么做。”
一想到那个未出世的生命,陆贞本能地反对,“不行!那毕竟是你的……”
他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可是她依然不能接受,“阿湛,你……你怎么能够冷血!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他的眸光一敛,沉声说道:“我也曾经心软过,可是观音说得对,娄太后分明就是想利用阿碧这个孩子来对付我,如果我留下他,只会有更多的麻烦!而且,有了他,你我之间的麻烦更多!所以阿贞,别怨我心狠手辣,我宁愿辜负天下人,也不愿辜负你!”
陆贞急了,“可你要是杀了自己的孩子,又和禽兽有何区别?”
高湛咬着牙,狠心道:“你不能这么说我,那是我的孩子,做出这个决定,我比任何人都要难受!可事到如今,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不行!砍了手,人还能活,可孩子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法挽回了。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我也是为你着想,要是留下这个孩子,我就必须纳了阿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贞一震,蓦然想起个中厉害。想起自己之前的坚持,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下,她喃喃说道:“可……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掉自己的孩子……阿湛,你想过没有,当年我娘也是怀着我嫁给我继父的。她要是稍微自私一点,把我拿掉,凭她的才智相貌,到哪儿不能去做个正妻?可是,她为了我……”想起母亲,想起如今依然扑朔迷离的身世,她不禁悲从心来,轻轻抽噎,“没错,你要是纳了阿碧,我一定会难过。我原以为那件事情已经成了过去了,没想到……”
看着她哭泣的脸,高湛狠狠地一捶头,烦躁地喊道:“我真想杀了自己!”
陆贞慌忙拉住他的手,吓得忘记哭泣,“我不是想再责怪你,只是这个结果来得太突然了……阿湛,算了,事到如今,我……我不在乎你娶她!”她蒙住脸,泪水滚滚而下,“可是,我求你,别杀那个孩子……”
高湛看着她的眼,心疼地搂住了她,“可是,娄氏一定会……”
陆贞没有让他说下去,因为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哽咽着解释道:“她不能怎么样,阿碧再怎么说,也已经,已经算是太子府的人了。你只要把她快些接过去……阿湛,别逼我,别逼我再给你出主意了!我求求你,你就算是为你自己想想,阿碧的父亲毕竟是四品大员,又有爵位在身,这事现在肯定已经传得朝野俱知,你不娶她,已经不行了!”说到这里,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法继续,不自觉地抱住了头,痛苦地将哭声埋进双臂里。
她难过,高湛比她更是难过,他再度紧紧抱住她,终究还是妥协,“别哭,别哭,是我对不起你。阿贞,你别想这件事了。我按你说的去做,我就去接她,我留着那个孩子……”
但是高湛却还是扑了个空,就在萧观音差阮娘去仁寿殿,想将阿碧带去净室照顾之时,意外发现长公主已经先一步将阿碧带走了。
高湛知道长公主一直希望他和孝昭帝能拥有子嗣,好为北齐传宗接代,为此,她曾经因为萧观音整死他和孝昭帝身边的女人而好几年不同她说话,现如今阿碧有了身孕,她必然也是担心再遭不测才会这么做。如此一来,他反而安心,但还是去了一趟长公主府,请她照顾好阿碧,绝不能让孩子落入娄太后的手上。
只是要认孩子,就必须给阿碧一个名分,他实在不想见到陆贞再被这件事情弄得崩溃,便只能托萧观音代他向陆贞解释,这种事还是女人之间好开口一点,而且不管怎么说,萧观音也是他的嫂子。
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在萧观音去找陆贞的同时也跟了过去,只不过是站在门外听她们说话。
隔着门,她们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萧观音说明了情况,又对陆贞道:“所以,现在我们想,给她个宝林的身份,把她留在长公主府,直到生下孩子来,这已是最好的办法。”
陆贞的回答便只有一个字,“好。”
屋内的萧观音看着陆贞红肿的眼,无奈地说道:“要不是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光听声音,我还真以为你一点也不难过。”
陆贞低声应道:“贵妃娘娘,你以前教过我,说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家女子,就一定得学会平静地面对很多东西,现在,我就正在努力啊。”
萧观音深深看着她,不觉生出感慨,“你真的变了。”
陆贞的脸上亦跟着泛起一丝无奈的微笑,“是啊,不变怎么行呢?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个亡命天涯的女犯,现在却成了五品尚宫,时势造人这话真是一点不错。师傅曾经说过,站在哪个位置,就得说什么样的话,到现在,我才慢慢领会了……贵妃娘娘,我相信你当初来北齐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吧?我真想回到从前,什么事都不想,每天只是绣花、听曲子和扑蝴蝶。”
陆贞的一字一句都深深触动着萧观音,不自觉中,她也跟着陷入了回忆——年少的自己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打定主意要做高湛的妻子,奈何命运弄人,却成了高演的妻子,更令她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她居然也爱上了那个羸弱的男子,期盼着可以同他有一个孩子。
陆贞率先从回忆里出来,微笑着说道:“不过其实也没想的那么好,至少那会儿我绣花的功夫,还真是烂得可以。”而后,她又看了看手边的卷册,“过完年,内侍局还有一大堆事要办呢,我没空发愁难过。贵妃娘娘,你帮我告诉阿湛,我支持他做的任何决定。无论是阿碧要当侧妃,还是要她先入太子府,我都接受。”
“现在看起来,你倒是有些太子妃的气度了。”说罢,萧观音忽然提高了声量喊道:“阿湛,你还不快进来。”
陆贞微微一愣,便见到房门被人推开,高湛的身影一下子冲进来,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着他痛苦又幸福的神情,陆贞不自觉地伸手掩住他的口,颤声说道:“别说,什么都别说,我都懂。”
萧观音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出声,由着他们缠绵了一会儿,这才出声提醒道:“与其在这浓情蜜意,不如想一想,该怎么应付娄氏,离孩子生下来还有九个月时间呢。”
高湛却转过头,突然说道:“我不会等那么久,我要马上对娄氏反戈一击!”见到她们惊讶的神色,他却皱紧了眉头,有些无奈地说道:“刚才发生的事太多,我的脑子有点乱,可从皇姐府上回来的时候,我终于想清楚了——娄氏趁着我不在,感动了皇兄,重回仁寿殿,而这一次,又利用阿碧把我逼入两难之境,无论我认不认这个孩子,都会麻烦十足。很明显,她蛰伏了太久,又想有所动作了。我和皇兄有过约定,如果娄氏再一次出手,我就再也不会对她手下容情。与其像上次太原王逼宫那样坐在这儿等她出招,我们还不如索性逼她出手,免得以后异常狼狈。阿贞,观音,我需要你们帮我,她在我的左肋上捅了一刀,我就必须在她心窝里还上一刀!”
萧观音与陆贞对视一眼,开口问道:“你要我们怎么做?”
高湛立即说出自己的计划,“我需要你们帮我演一场戏,阿贞因为我要纳阿碧入府,和我闹翻了脸,而观音你趁着这个机会,开始打压阿贞。阿贞被逼无奈,必须要更进一步地投靠娄氏,并伺机向娄氏提出,因为恨我,她可以找机会帮娄氏除掉我!”
听罢他的计划,陆贞和萧观音对视了一眼,先是一惊,片刻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一场好戏,悄然上演……
次日一早,内侍局的宫女们就被陆贞房内的一阵巨响吸引了注意力,随后见到阮娘满脸惶恐地哄着萧观音,“娘娘,您息怒!”
萧观音随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她丢下一句话,“陆贞,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册封一个太子府的宝林,告诉你是给你面子,你还真以为你已经当上太子妃了吗?”说完便怒气冲冲地离开,而陆贞却还不知死活,跟在后面加了一句,“微臣还有自知之明!贵妃娘娘,恕不远送!”
心思灵活的宫女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这一番争吵过后,紧接着太子殿下又与陆贞大闹了一场。于是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终于看出症结所在,一时之间,众说纷纭,都道太子殿下要封阿碧当宝林,所以贵妃娘娘往陆贞伤口上撒盐,而陆贞恼羞成怒,两人当众大吵,丢尽了面子,结果她跑到太子那边兴师问罪,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
这个消息传到了娄太后的耳朵里,可谓天大的好消息,她立即带上腊梅,亲自往青镜殿去探望陆贞,才推开陆贞的房门,迎面就飞来一个枕头,陆贞带着哭腔的喝声紧跟着传到耳朵里,“不是吩咐过不许打扰我吗?”
她在心里得意一笑,脸上却露出了怜惜的神色,“陆贞,是哀家。”
“啊,太后娘娘!微臣罪该万死……”
见到陆贞慌张起身准备行礼,娄太后一把扶住了她,“好了,这儿就我们两个,无需多礼。哀家知道下午内侍局那件事了,听说你还在修文殿和殿下吵了一架?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不舒服,就顺路过来看看。”
不说还好,一说陆贞又哭了起来,“娘娘,殿下他明明答应我不让阿碧生下那个孩子,可去了一趟长公主府,他居然改了主意,还要立阿碧当宝林!”
她假意劝道:“宝林虽然是六品,可不过就是个太子侍妾,算不得什么,哀家早就提醒过,你得和阿碧和平共处。”
“我……我也想啊,可是,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骗我,怎么能让阿碧比我还先嫁入太子府!” 陆贞先是哽咽,说着说着,眼泪又流出来,满脸都是。
陆贞悲痛欲绝的样子让娄太后的心中生出恻隐,最后的怀疑也跟着消失,“男人都是这样,再多的女人,也比不过一个孩子。”
陆贞哭得越发狠了,“我恨他,我恨他……现在全宫里都知道我痴心妄想,有人还在说,阿碧的出身比我高,如果……”
“是啊,如果她生的是个儿子,没准还能母以子贵,被立为太子妃呢。将来啊……”她趁机火上浇油,满意地看到陆贞惶恐地抖着身子,但是语气却放柔许多,仿佛一名慈祥的老者用自己的经验启发陆贞,“如果这样的话,你确定还要跟着太子殿下吗?你想一想,到时候,你得天天在阿碧的面前立规矩,对她三呼九叩……”
陆贞脱口便道:“我不愿意。”
见鱼已经游过来了,她开始慢慢收网,“哀家有个法子,能帮你收拢太子殿下的心,让他不会被阿碧迷惑。”陆贞果然上当,急切地看着她,她便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你只要把这个放在他的香囊里,他就会对你一往情深,甚至连萧观音都会忘记。”
“这……这是什么东西?管用吗?”
见陆贞眼里露出怀疑,她立即解释道:“我们娄氏的传家宝,定情珠!要不是这个宝物,哀家怎么能在先前郁氏死后那么快就被立为皇后?”
陆贞如获至宝,忙不迭接过来,可马上又生出犹豫,“太后娘娘,您就算不给我这个东西,我还是会继续帮您打探消息,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帮我?”
“你呀,就是想得多。哀家帮你,一是看你可怜,二是不愿意看到萧观音那么张狂,三是……”她微微笑了笑,“你得答应,等你做了太子妃,这个孩子,得放在哀家膝下教养。”
陆贞重重地点了点头,感激道:“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陆贞没齿难忘。”
她满意地看着陆贞紧紧地将定情珠抓在手心里,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假意安抚了数句,这才离开。
一出了青镜殿,她立即卸下和蔼的笑容,眼眸里露出一抹狠色,随后,迅速被得意所覆盖。
再聪明的女子遇到了男人都会变成一个傻子,眼前的陆贞便是最好的例子,而她呢,正好就钻了这个空子。
早就听说高湛为了救陆贞,头部曾经受过严重的伤,陆贞此刻知道了珠子的效用,一定会想方设法放在高湛的身边。定情珠当然是好珠子,只不过在马钱子油里浸过好几个月,届时上面的毒气就会慢慢散发出来,让人产生幻觉,严重的甚至可能发狂。到时候不用她动手,朝中大臣也不会让一个疯子统治这个国家,最后还不是要请她临朝,以协助幼帝的名义垂帘听政?
幼帝?哪里来的幼帝?自然是阿碧肚子里的那块肉。就算是空的,她也有办法让阿碧生出一个皇子来。其实她早就知道阿碧的怀孕是假的,萧观音亲自将避子汤灌进去,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呢?至于那三名太医,当然都是被收买过的。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失落,演儿若是听话一点,她又何必大费周章,让一个毫无皇室血统的孩子当皇帝呢?但是她一想到自己在西佛堂所受的那些苦难,想到回到仁寿殿东山再起,心就硬了起来——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权力再从她的五指中溜走!
当夜,娄太后便派人送了一封密信到长公主府给阿碧,告诉她萧观音要册封她为宝林,令她伺机游说长公主,要一个更高的封号。娄太后相信,以阿碧的本事必定有办法可以办到。而长公主和高湛的关系那么好,阿碧有了她撑腰,必定事半功倍。
令娄太后没想到的是那封密信传到了长公主府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直到三天之后,才从沈悟觉手里得到阿碧的密信,说长公主要让外面的大夫来请平安脉,并告诉她,自己至今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消息。
看完之后,她才恍然大悟,“难怪一直都没有消息,看来,高湛是想方设法不想让咱们和阿碧有联系了。”
一旁的娄尚侍听罢,面露焦虑,“这可怎么办?您吩咐的女人我是找好了,可总得把阿碧搞回宫里来,才能把孩子塞给她啊。”
她皱起眉头,“送出去容易接回来难,哀家也没想到高湛会回心转意、一门心思地想要这个孩子……嗯,咱们就索性正大光明地干。你去跟皇上说,哀家担心长公主府那边人手不够,又担心高湛误会,请皇上从太医院拨一个太医,每天专门去长公主府那请一次平安脉。”
娄尚侍一听,满脸惊喜,“以皇上谨慎的性子,绝对会从给阿碧看过诊的三个太医中挑一个出来。姑妈,好计策,由皇上派出去,就是太子也不会反对了。”
她点了点头,继续道:“孩子五个月的时候,正好是端午节会,那时候宫眷都会进宫,哀家就可以顺势把阿碧留在仁寿殿里……”
娄尚侍迫不及待接口道:“对,让她突然不舒服,然后说一挪动就会滑胎……”
她想了想,接着道:“就算这样也不行,也可以把她送回娘家安胎,反正这也是咱们北齐的老风俗,沈悟觉自然会知道怎么办的。去,让那些太医告诉阿碧,要她在长公主府静心养胎,有什么事,我会叫太医通知道她的。”
娄尚侍立即退下安排此事,而她,则缓缓闭上眼睛,手指慢慢摩挲着椅子上的雕花。
孝昭帝果然如他们预料的那般,令邱惠正每日去为阿碧请平安脉,而他正是当日会诊三个太医中的一个。依靠着邱惠正,阿碧又重新同娄太后联系上,尽管高湛一口咬定阿碧必须生出皇子才能册封为宝林,不过这也在她的计划之中,根本无需担忧。
另一边,她给陆贞的那颗定情珠显然已经到了高湛的手上,从修文殿传来的发病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甚至对陆贞的态度也变得极其糟糕。陆贞曾经为此事来找过她,又被她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事情,似乎正朝着她期望的方向进行着……
就在娄太后以为形势都稳稳当当地掌握的时候,腊梅却慌慌张张地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消息,说娄尚侍被人从内侍局抓走,因为高湛在殿前告御状,说阿碧受人指使,冒称腹中已怀有皇嗣,证据就是内宫和和长公主府六名稳婆按了指印的证词,证明沈碧还是完璧之身。
听到这个消息,娄太后差点没有气疯,她没想到阿碧居然这么大胆,竟然对她隐瞒了这个事实。唯一令她觉得欣慰的是,阿碧并没有将她供出来,而是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了娄尚侍的身上,这也是娄尚侍被抓的原因。
她知道娄尚侍在这个节骨眼上,必然会受不住质问,将她供出来,而她好不容易才从西佛堂出来,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想到这里,她立即令腊梅送一道口谕往太极殿,“娄青蔷背主忘德,竟敢伙同下属构陷太子,罪在不赦!娄氏有此败类,哀家痛惜万分,还请皇上秉公处置,切勿以哀家为念!”
说罢这句话,她紧紧握住了椅子,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那么多的筹谋,居然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到腊梅匆匆忙忙跑到她面前,还没站稳就扑倒在地,满脸泪水,“皇上说大人构陷太子,污蔑太后,立即将她斩首,可怜大人她死后连具全尸都没有……”
娄太后的手依然紧紧握着椅子,指节泛白,咬着牙说道:“那是她没福。”
腊梅又哭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内侍局正往下传贵妃的旨意,说是从今往后停了命妇对您的朝拜,平常也不许人来这打扰您清修。”
闻言,娄太后大惊,继而露出哀痛的神色——青蔷,姑妈没有保住你,但是姑妈答应你,一定会为你报仇。高湛,萧观音,我和你们势不两立!
思及此,她立即朝腊梅说道:“现在青蔷已经去了,你就是哀家最贴身的人,告诉哀家,这些日子里,你们还做了什么事情瞒着哀家?”
腊梅惶恐地磕头,“没有了……奴婢不敢有丝毫隐瞒!”
她冷冷地说道:“是吗?你再仔细想想,什么事?或者是什么人?”
听到这句话,腊梅先是摇头,忽然间一个激灵,一张脸便出现在眼前,她脱口道:“玲珑!”
“玲珑?”
腊梅连忙点头,“是,太后娘娘,奴婢想起来了,还有个玲珑,这个玲珑是陆贞的心腹,帮陆贞做了许多事情,但是之前也被阿碧收买过两次,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现在铁了心跟阿碧撕破脸,因为她手上有阿碧写的切结书,所以我们也觉得用不到了!”
“玲珑……”她念着这个名字,细细地想着,沉默了半天,又突然开口道:“去,把玲珑叫过来!”
腊梅一听,猛然抬头,惊愕道:“可是玲珑她是……”
娄太后眸光一敛,厉声应道:“哀家自有主张。”
腊梅连忙应命,飞快起身去联络玲珑。
经过一层层的渗透,玲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入夜,她不知道娄太后找自己到底所为何事,心里总有股不祥的预感,但是太后召见,不能不去。她在房间里踌躇了半天,终于一咬牙,顺手抓了几本佛经便往仁寿殿去。
自从娄尚侍的事情之后,仁寿殿门口就多了守卫,一见到她,立即伸手拦住,“站住,闲杂人等,不能打扰太后娘娘清修!”
玲珑上前两步,厉声道:“看清楚,我是司计司掌簿肖玲珑!”
一内监立即认出来,连忙笑道:“啊,原来是肖大人!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奉尚宫大人之令,给太后娘娘送佛经。喏,要查就查吧。”说着,玲珑便将佛经交过去。
内监忙接过来,因着玲珑的身份,也不敢仔细查验,只是翻了翻佛经,便恭恭敬敬地递回去,“刚才实在是得罪了,肖掌簿,您请!”
玲珑冷哼一声,走进了殿门,一进去,她脸上的神色就变得诚惶诚恐。腊梅早已在此等候,一见到她,立即将她领到娄太后面前。
她慌忙跪下请安,“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只听娄太后懒懒说道:“来得这么快,想必是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
闻言,玲珑浑身一震,不自觉抬头。
娄太后阴阴一笑,“可如果我把当初你用苦肉计换走司计司账簿的事给揭发出来,只怕你身上的伤,又要多不少了。”
玲珑的身子抖得更狠,用嘶哑的声音不甘心地问道:“太后娘娘,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当真以为青蔷死了,阿碧走了,这事情就死无对证了?”娄太后也不瞒她,指着身边的腊梅说道:“别忘了,她也是知情人。”
玲珑脸一下子就垮下来,立即磕头,“求娘娘明示,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娄太后冷笑道:“你是陆尚宫的亲信,我哪儿敢把你怎么样?只要你肯帮我办一件事,以往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
玲珑一震,抬起头看向她,本能摇头道:“不,我不会再背叛尚宫大人了!”
“呵……陆贞倒是有福,能有人这么忠心。”娄太后不无讽刺地说道,“不用担心,我的目标不是你的尚宫大人。”
玲珑疑惑地看着她,“那是……”
娄太后朝腊梅示意了一下,腊梅立即将一包东西放到玲珑面前,只听娄太后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和萧观音一向不和……”
从仁寿殿出来的时候,玲珑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她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不知不觉露出绝望的表情。
太后要整倒萧贵妃,令她将这包东西藏进含光殿,可是……她真的要当帮凶吗?
如果不做,账簿的事情被抖出来,那么她恐怕就在劫难逃。先前她之所以敢拒绝阿碧的要求,是因为她的手上也握有阿碧当初签下的切结书,她就是要赌一把,赌阿碧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这一次的对象是太后,如果她拒绝,不仅她在劫难逃,只怕连她的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真的,就只能遵从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上的东西,冷不防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玲珑,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这才看到是陆贞,慌忙掩饰道:“我有些不舒服,刚去了太医院拿了几包药,想回去煎着吃。”
闻言,陆贞的脸上立即露出担忧的神色,她看了看玲珑的脸,的确看起来很没有精神,赶紧嘱咐道:“不会是旧伤又发了吧?春天风大,可千万小心些。”
玲珑的心一动,生怕自己落泪,赶紧低头,“是,多谢大人关心。”
陆贞却还是不放心,拍了拍她的手臂说道:“快回去吧,回头我叫司膳司的人每天给你送点养生的药膳,这种伤,还得慢慢养。”
玲珑低声应是,便同陆贞道别,快步离开她的视线,转过一个弯,玲珑情不自禁捂住了脸,泪水便顺着指缝落了下来。
大人,对不起……
其实要将这包东西藏进含光殿对玲珑来说并不是难事,她是司计司的掌簿,只需将之混在萧贵妃赏人用的金银锞子里,就可以完成任务。
只是当这件事情完成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注意着娄太后的动静,一旦波及陆贞,她就会立即将此事揭发出来。
而后便听说娄太后突然一病不起,太医诊断,很可能是中了马钱子毒,孝昭帝大怒,立即传令搜宫,誓要将凶手找出来。
这分明就是太后的苦肉计,一旦搜宫,必定会将含光殿里的那包东西揪到皇上面前,到时候,萧贵妃便是百口莫辩。
可是,为什么要以中毒的方式呢?以那包袱里面的东西,完全可以以另一种借口搜宫,到时候萧贵妃一样无法辩解。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仿佛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正想着,突然就见丹娘从大门跑进来,满脸的不悦,“玲珑姐,借你这地方待待,他们去搜我的司衣司了,哎,一团乱糟糟的,简直烦死人了。”
玲珑强笑道:“别怕,他们查不出什么来的。”
“他们当然查不出什么。”丹娘说着,忽然朝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走到玲珑的身边,俯身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刚才姐姐给我说了,她们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就想把下毒的事栽在殿下身上。不过,咱们早就有所准备了,那什么马什么钱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听着丹娘开心的声音,玲珑却是大吃一惊道:“殿下?这事怎么越扯越大了?”
丹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忘记了吗?前阵子因为阿碧的事情,殿下故意和姐姐闹翻了,太后娘娘就给了姐姐一颗浸了几个月什么马什么钱的珠子,说是可以让殿下回心转意,现在太后以为那珠子还在殿下的身上,要借此事栽赃,其实早就被太子丢到太液池里去了!”
听罢此言,玲珑脸色大变,腾地站起身来,立即往修文殿飞奔而去。有些东西她想不明白,但是太子那么厉害,一定比她清楚得多,她决定将之前所有背叛过陆贞的事情一一向太子道明,就算处罚也好,绝不能再让陆大人受到伤害。
听完玲珑讲述的前因后果,高湛露出了不解的神色,“阿贞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因为别人的挑拨,就做出背叛她的事?”
玲珑愧疚地低下头,“最初只是因为嫉妒和不甘,可后来却是一直被娄尚侍和阿碧控制,一步步泥足深陷。我悔不当初,可是却没有任何逃脱的办法……”
高湛却有些不放心,“那你为什么会突然良心发现,过来向我坦白?”
“自从办了那件错事之后,我越想越觉得没脸见尚宫大人……而且现在这件事情好像越闹越大,甚至牵涉到了殿下您。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可控制了……”
高湛敏感地听出不对,“你的意思,娄氏的本意不仅是要害我?”
玲珑点了点头,“是的。太后告诉我,她的目的是报复萧贵妃,所以要我伺机往贵妃娘娘私库里藏了一些东西,到时候一旦搜出来,贵妃娘娘就会百口莫辩……”
高湛立即问道:“什么东西?”
玲珑不敢隐瞒,“一颗刻着‘皇后之宝’的玉玺,还有一些符咒。太后娘娘想诬陷贵妃娘娘着急当皇后所以才施法诅咒,并私刻了皇后玉玺来提前过皇后的瘾。”
高湛在房内踱着步,一边梳理这些事情,一边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一石二鸟之计?对,要是找到定情珠,就能诬陷我对她下毒;即便是找不到,在含光殿搜出的那些东西,也能搞倒贵妃……”思及此他再度发问,“搜宫的人里面,也有太后的人?”
玲珑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知道,要问腊梅。”说着,她的脸上又露出了忧伤,“殿下,玲珑罪该万死,求您狠狠处罚吧,只是,请不要告诉尚宫大人……”
她掩住了脸,再也无力出声。
高湛看着她,叹了口气,便让她离开,随后立即命人将腊梅绑过来,从她口中逼出娄太后的内应之后,便与陆贞匆匆商量对策,最后才赶去含光殿将此事一一同萧观音说明。
听罢高湛的话,萧观音脸色大变,立即令阮娘从玲珑送来的箱子里找到了那颗玉玺,看着上面的“皇后之宝”,她不禁冷笑道:“做得还真不错!”
高湛跟着看了一眼,便说道:“玲珑把它们藏在放金银锞子的箱子最底层,你一时半会儿不会赏人那么多东西,自然也不会发现它们。”
萧观音转头又拿起桌上的符咒,恨恨道:“要真的能咒死她,我倒心满意足了!只是她现在病成这个样子,皇上已经担心得完全魔怔了,要是跟他说娄氏是装病,他绝对不会相信!”
“用不着跟他说。我已经知道娄氏的内应是司正司的一个一等宫女了,估计再隔半个时辰,她就会搜到这里来。” 高湛立即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明……
片刻之后,萧观音的脸上露出了喜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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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4
第57章:宫变
是夜,一片漆黑,悬挂于半空的宫灯透出微弱的光芒,一行宫女匆匆忙忙往含光殿走去。太后被人下毒,皇上下旨搜宫,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只知道一旦揪出来,必然凶多吉少。
王尚仪在外头迎接,掌着灯,带着宫女们站在殿外。
司正女官含着歉意地说道:“尚仪大人,下官打扰了,可这也是皇上旨意。”
王尚仪看着她,“进去吧,记得小心点,打破什么东西可就麻烦了。”
司正女官低头应是,便朝身后手一挥,宫女们立即鱼贯而入,对殿内各处进行翻检,片刻之后,一个宫女装模作样地指着萧观音私库的房门喝道:“这门怎么锁着?快点打开!”
掌管钥匙的宫女哪敢怠慢,立即将锁打开,那宫女一等锁落下,便迫不及待伸手将门用力一推,一阵五颜六色的光芒径直冲入她的眼里,她不由得啊了一声,紧接着便听到身后宫女大喊:“这是什么?啊,宝光!”
各处翻检的宫女听到呼声,立即丢下手中的活儿,都跑过来围观,可惜那宝光一下子就消失了。那宫女揉了揉眼,反应过来,喝了一句:“搜!”
大家这才回过神,赶紧又低头翻检,而那宫女径直走到了一个箱子前,似乎是确认什么似的,看了几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正要打开。
一个声音立即喝住了她,“住手!那个东西不能动!”
她回过头,就见到萧观音脸带焦急,定定地看着箱子。她的心里愈加得意,假惺惺地说道:“娘娘,奴婢也不想得罪,可这毕竟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还请娘娘担待!”说话间,她已经迅速将箱子打开,早有准备地将手插入箱底,而后,一个小盒子落入众人的视线。
“这是什么?”她心里大喜,赶紧打开,见里面有一颗金印,也来不及细看便大叫道:“司正大人,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听到喊声,司正女官立即赶到,接过金印仔细看了一下,大惊失色,“皇后之印!贵妃娘娘,您怎么能……私刻皇后印章,这可是大罪!”
萧观音的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她不慌不忙地接过,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身后忽然间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和方才的一模一样,晃得大家都张不开眼,连连惊呼,“是宝光,宝光又出现了……”
此时的萧观音已经拿起印章在纸上盖了一个印,转手交给司正女官,威严地说道:“看好了,是皇后之印不错,但却不是我私刻的。”
司正女官连忙接过来一看,发现印的确是皇后之印,但是印的正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郁”字。
萧观音又拿起印,慢慢走到窗口,将之对着月光,缓缓说道:“这是前朝郁皇后的私印,临终前交给我做纪念的,这些年我一直收在私库里。宫里人人都知道我自小被她养在这含光殿,难道你们对此有所质疑?”
“不敢!不敢!微臣妄言了,还请娘娘恕罪!”
司正女官连忙澄清,可是话音刚落,她便惊呆了,只见萧观音的身后突然腾飞起一只漂亮的鸟儿,有沉不住气的宫女已经惊呼出声,“凤凰,居然真的有凤凰!”
就在此时,宝光居然再度出现在萧观音的身后,逐渐环绕住她的身体,在这片光芒之下,萧观音的身影显得尊贵无比,仿若真的是观音显灵,现身人间。
在场的宫女突然全都静默下来,有人扑通一声跪下去,对着萧观音磕头,其他人回过神来,立即跟着效仿。
次日一早,见过宝光和凤凰的宫女们便绘声绘色地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给身边的人,于是贵妃娘娘是观音转世的消息便在宫里头传开了。与此同时,钦天监也呈上奏折,宫中后位不正才是太后宫长秋星近来暗淡无光的原因。昨夜后星突然大耀,气映紫微,请皇上下旨,立即册立皇后,为太后冲喜。
孝昭帝决定顺应天意,册立萧观音为后,因为太后病重,故立即举行大典,以期太后早日康复。
仪式过后,高湛立即以为太后治病的名义带着太医去仁寿殿。
几针下去,娄太后终忍不住痛呼出声。高湛立即挂着惊喜的神情走上前,“太后,您终于醒了。”
娄太后知道自己已经露馅,拼命掩饰,假意虚弱地问道:“阿湛……我这是怎么了?”
高湛面露笑容应道:“你忽染重病,几近不治,所以,皇上特地册立萧贵妃为后,替您冲喜,果然,册后大典刚刚结束,您就醒了。”
娄太后一震,失声道:“什么?”
但是高湛并不打算回应她的话,只挥了挥手,几个宫女立即上前按住她,紧接着太医在她身上插满了针。娄太后动弹不得,只能惊呼道:“高湛,你要做什么?哀……”太医又一针下去,她便觉得喉咙一滞,说不出话来,太医紧跟着再下一针,她便瘫软在地,只剩下一双眼恨恨地盯着高湛,喉咙里嘶嘶作响,却难成句。
高湛看着她,静静说道:“太后你重病初愈,风邪入喉,所以才会说不出话来,手足无力也是同一个原因。我们这就派人送你去温泉宫,那儿最适合休养。”
娄太后想要挣扎,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个字,“阿演……”
这时,一直站在角落的孝昭帝终于现身,他含泪看了一眼娄太后,轻声道:“母后,这一次,恕演儿不孝了。”便转身离开,毕竟是亲生母亲,他实在不想见到她这个样子。
一待孝昭帝离开,高湛立即令人将娄太后送出宫去。守在仁寿殿外的陆贞目送着她的轿子离开,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最终还是留了她一条性命。”
高湛点了点头,“事到临头,我还是下不了手,皇兄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实在不忍心看他……”
“你虽然没杀她,可是也让太医用针灸封闭了她的七经八脉,以后,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又被迁去最偏远的温泉宫,对于娄氏这种骄傲的女人而言,这种惩罚,其实比赐死更难受。”
高湛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陆贞的脸上却露出了难过的神色,“可玲珑怎么会突然要走呢?虽然丹娘说她是因为太想她娘了,可……”
玲珑离开的原因只有高湛清楚,听她问起,他立即将准备好的缘由道出,“我就知道瞒不过你。那天司正司搜宫时,查出了她私藏的男子信物,贵妃,不,皇后原本想看在你的面子上把她保全下来,可她却羞愧异常,不肯再待在宫里。”
陆贞叹了口气,“难怪她一直都不肯见我。等这边兵荒马乱的事一了,我再出宫去看她。唉,蚕儿都上山结茧了,她倒走了,要不然,她对司衣司那么熟,一定能帮我出出主意……”
高湛生怕她在玲珑的事情上纠缠下去,立即顺着她的话,露出惊讶的神色,“蚕?你这个烧瓷的什么时候又跑去养蚕了?”
她轻轻一笑,说道:“其实从阿碧的马脚露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做了,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哦?愿闻其详。”
北齐的绸布一直都是从西魏购进,去年与他们一战之后,便断了生意来往。南陈去年又是大旱,蚕儿连桑叶也吃不到。北齐虽然也养蚕采丝,可因为气候偏冷,甜桑树很难养活,桑树基本都是苦桑,所以往往十蚕中只有两三只吐丝,产出来的蚕丝也不怎么好。正因如此,用的绸缎有八成都是别国的。所以打去年过年开始,司衣司征来的绸缎就不够了,宫里存着的只够给皇上和几位娘娘用的,其他的还得存着做夏衣。
趁着贵妃娘娘举行亲蚕典礼,她便和丹娘弄了几只自己养,没想到居然碰到行家——琉璃的母亲是蜀地出来的,家里五代养蚕,跟着母亲回家省亲的时候,她也学了不少养蚕的手艺。琉璃告诉陆贞,有一种野蚕只需吃槲树便可存活,只是丝没家蚕这样白,差不多有头发丝那么粗,而她在北齐还没有见到过。
这对陆贞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因为北齐有的是槲树,四季不断。于是她立即让琉璃画出蚕蛹的样子,让丹娘去找那些卖蛹的铺子,一家家问过去。最后虽然没有收获,但是却让丹娘在柞树上捉到了另一种野蚕,她便给它们喂槲树叶子,到现在竟也开始结茧了。
听完陆贞的话,高湛又惊又喜,“倘若成功,岂非又可以为北齐省下几十万两黄金?”
陆贞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倘若,是肯定好吧?”
“是!是!”他立即认错,顺势将她拥入怀中,感慨道:“想不到丹娘居然为我们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陆贞立即接口道:“不只是丹娘,还有琉璃,你忘记了吗?先头阿碧的事情,不就是她先发现的?”
高湛点了点头,要说起来,阿碧那件事最大的功劳还真是丹娘。当时她在御膳房发现阿碧大冬天要吃蛇肉,江司膳又找不到,只能以白鳝冒充,而长公主府的管事听说她害喜想吃山楂,为了巴结未来的太子侧妃,便四处找来给她吃。
要知道白鳝和山楂相克,常人吃了是会无恙,但是一旦孕妇误食便会流产。丹娘将此事告诉杨姑姑,杨姑姑立即想办法看到了阿碧的脉案,发现都是平安。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丹娘找来了琉璃,让她借着新制的春衣的名义去试探。因为琉璃进来得晚又化装过,阿碧对她没有丝毫防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脖子上已经被人点了守宫砂。
一名女子点上了守宫砂意味着什么?自然表示她还是清白之身。丹娘这么做只是为了验证阿碧是否有身孕——这个方法肯定行不通的,可却在无意中证明了高湛的清白。
高湛正是抓住这一点,将娄尚侍推到了断头台上,才逼得娄太后再度出招,一举制服她。
思及此,他不禁露出笑意,猛然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立即开口道:“对了,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陆贞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说道:“认陆尚书为父的事情就快成功了,相信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可以求皇兄为我们赐婚了。”
陆贞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自从上次从沈夫人那离开之后,她照着沈夫人所说的身份查了一遍,却依然没有新突破,心里反而因为彼时的那番遭遇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很多坚持其实都是不必要的,就算认了陆尚书当女儿,一旦她成了准太子妃,在外面寻母也更方便一些,所以才在高湛再度提出的时候答应了他。
她还记得当时他惊喜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心里就更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如今的她已经不再自卑于自己的出身,自卑于自己的家室,经过了这一切,她觉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陆贞以为,除掉了娄太后,她和高湛的未来便没有任何的阻碍,却不知一个人的命运如何敌得过一个时代的命运。就在她知道萧观音怀有身孕的那一天,就在她的野蚕结出各色茧子的那一天,就在高湛拿着陆尚书的信件拉着她准备去向孝昭帝请旨赐婚的那一日,战争却将一切喜悦冲淡了。
那一天夜里,高湛疲惫地对她说:“今年春天,西北大旱,幸亏皇兄救灾得力,所以关西的百姓尚能温饱。只是没想到西魏也同样受灾颇重,看到我北齐边境百姓生活无忧,他们国主就动了贪念……也是,不打的话,西魏国内的上万饥民就要逼得他坐不稳皇位了。”
她急忙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面露忧色,“关西守军连接损兵折将,已经挡不住了。兵部决定马上出兵。”
“你今天和皇上在昭阳殿商量了一天……”说到这里,她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想要出征?”
“你已经猜到了?”高湛吃惊地看着她,而后承认道:“是,本来应该由皇姐的驸马徐显秀带兵,可前些日子他得了疟疾,现在正病得下不了床。朝中会打仗的人不多,再加上这一次西魏国主又是御驾亲征,我不去,难道让皇兄去?”
陆贞心里有些难过,垂下头,低低央求道:“那……你能定了亲再走吗?”
他立即摇头,“来不及了,三天之后就要出征,皇子纳妃、征期、纳彩,麻烦事多得很,这几天时间,根本来不及。”
闻言,她腾地抬头,闪着泪光看向他,“那就让皇上下一份诏书,写一份诏书又花不了多长时间!我……我不想……”
他捂住她的双唇,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是着急想当太子妃,你只是担心我……”
“是的,我想正大光明地去端门送你出征,我想坦坦荡荡地告诉别人我想你,我想……”她紧紧地拉住他的衣裳,眼圈有点发红。
他却依然摇头,“可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在临走之前匆匆和你定下亲事。”
“为什么?”
他严肃地看着她,“刀剑无眼,即使我贵为太子,战场上也难说有没有万一。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阿贞,我不希望拖累你。”
“你这是什么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陆贞气极,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高湛赶忙抱住她哄道:“嘘,冷静些,冷静些。阿贞,别忘了现在已经是尚宫了,你是未来的太子妃,你时时刻刻都得镇定。你听我说,我这不是在说丧气话,而是每次我带兵回朝,都要看到无数的望门寡和失亲孤儿。阿贞,你是汉人,不能像我们鲜卑人那样定了亲后再嫁……”
不等他说完,她立即坚决地截断他的话,“我说过,除了你,我不会再嫁别人!”
“我知道。我其实也恨不得马上把你迎入太子府……可是,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必须这样做。阿贞,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好吗?”他低声地说着,像是安抚,又像是哀求。陆贞知道,他的确是考虑到了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可是她却更清楚,除了他,她的心里头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的泪水滚滚而下。
见她哭,高湛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紧紧地抱住她,让她知道自己还在,“别哭了,我出征后,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得帮我去管着太子府,还得帮着观音看着后宫……”
“我只要你好好的!”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抓着他衣襟的那只手收得更紧,内心生出一股惶恐。
次日的送别,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远处滚滚消失的黄沙,尽管一再克制,泪水还是禁不住落下来。
阿湛,我一定会好好辅佐皇后娘娘,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要为你披上我亲手织成的绸衣——用咱们北齐的蚕丝织成的绸衣!
送走了高湛,陆贞便将自己丢到了一大堆的事情里头,官窑的事情要管着,皇后娘娘怀了孩子,许多事情也跟着落到了她的身上,还有丝绸要兼顾,一时之间,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不过虽然忙,但是一切顺利,很快北齐的第一件绸衣便制成了,色彩清淡,花纹精细,虽然不比家蚕的丝好,但胜在皮实,春夏秋三季都可以养。
当陆贞将那件绸衣送到孝昭帝面前时,他的反应却比她预料中的还要大。他兴奋地告诉陆贞,南梁西魏的丝缎向来可以与黄金白银一样通行,好些人索性就拿它当钱币用。野蚕要是能在全国推广开来,不出两年便会如白瓷那般自给自足,甚至充盈国库。
这个消息令陆贞惊喜不已,更令她惊喜的是,端午节会,萧观音穿上野蚕丝制成的华服一出现,当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野蚕锦在市面上销售的消息传开之后,最欢喜的莫过于小半年没新的丝衣穿的北齐夫人小姐们,无数妇人涌进绸缎铺争相购买这种皇上亲自命名为“陆锦”的野蚕丝布。
势头如此之好,孝昭帝决定单独成立一个织染署,用以掌管全北齐的纱织事务,并禁止百姓私织陆锦,以免技术落入西魏南陈手中。而陆贞便是织染署官的不二人选。
这个决定得到了群臣的一致拥护,于是孝昭帝当场下旨:丹娘寻找野蚕有功,升为七品掌衣;琉璃为革新功臣,直升八品;而陆贞则升为三品昭仪,掌管织染署一切事宜,遇到和织染相关的事务,则需上朝议事。
自孝昭帝前两代始,陆贞是北齐唯一得以与男子同朝的女官,而这个纪录,一直要到百年之后的唐朝才被打破。一位叫做上官婉儿的女子重复了陆贞的道路——从宫女到女官,从女官到重臣。
接到陆贞升官的消息之后,迎战西魏的大军士气大振,当即传来捷报,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一片沸腾。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一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况里,危机正慢慢袭来。
事变是从孝昭帝的昏厥开始的,他此次发病,来势凶险,眼下虽然无碍,但以后却必须得卧床休养,六神无主的萧观音立即召集重臣商讨由谁来处理国事,会议进行到了一半,却被娄太后的出现打断了。
娄太后带着大批军士围住了皇宫,宣布代病重的孝昭帝听政,并封娄昭为北齐新宰相,再以私自和西魏议和为由,宣布太子叛国,而后在太极殿上将有异议的王尚书斩杀。
而此时的陆贞早已被阿碧绑着拉到太极殿角落,亲眼目睹这一切。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娄太后一早就已经开始设局,将孝昭帝素日里服用的定喘丸的药材逐一换过,一接到孝昭帝病重的风声,便藏在娄昭夫人的轿子里偷偷入宫。
而这一刻,她的手下郑余江已经遵从旨意,伙同西魏设下陷阱,故意以和谈为名诱杀高湛和沈嘉彦,现在,他们生死未卜。
退朝之后,陆贞就被阿碧带去了刑房,看着那些刑具,她知道自己要挨的苦不只是一下而已。阿碧对陆贞的仇恨早已经无法隐藏,今日落在她的手上,哪里会手软。
她恶狠狠地指着陆贞,不无嘲讽地说道:“你多能干啊,先是勾引了太子殿下,又是当上了昭仪大人,可再怎么风光,今天还不是我的阶下囚!我要把这些年在你身上受的苦全部都还给你!”
蘸了盐水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陆贞的身上,鞭鞭见血,陆贞越是忍,阿碧的怒火便越盛,下手便更重,听着陆贞难以抑制的呻吟声,她便会生出莫名的快感!
被绑在一边的丹娘愤怒地吼道:“阿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姐姐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反咬一口。有种来打我啊,别折磨姐姐!”
“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阿碧阴阴一笑转头看向陆贞,“可我得先好好过完瘾再说!”
被打得几乎昏厥过去的陆贞却在此时突然睁开眼,尖声喊道:“你再打,我就咬舌自尽!”
见到阿碧愣住,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依你的性子,抓住我之后居然没有痛下杀手,肯定是太后那边有所命令吧?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你还真有点小聪明,太后娘娘她……”阿碧正要回答,腊梅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沈司衣,你问出来没有?”
阿碧忙迎上,声音立即变柔,“还没有,劳烦姐姐帮我跟太后说一声,半天之内,必有结果!”
腊梅急道:“那哪还来得及?太后要我马上把她带去仁寿殿,亲自审问。”
阿碧哪敢怠慢,不情不愿地将陆贞带到了仁寿殿,重重一推,陆贞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娄太后用指尖抬起她伤痕累累的脸,“啧啧,伤得可真够重的,哀家都心痛死了。”
陆贞抬眼看她,“太后娘娘风云再起,微臣佩服至极。”
娄太后心里快活,听了这些话非但不怒,反倒笑起来,“还是你会说话,萧观音那个贱人被我关在含光殿,只会一个劲痛骂,哪像你这样嘴甜。果然是未来的太子妃啊,有气度!要不是知道了你的实情,哀家还真能被你骗倒了,以为你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姑娘。”
陆贞咬唇不答。
娄太后接着道:“都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把你手上的瓷器和丝绢生意交出来,我就饶你一死。”
陆贞冷冷应道:“官窑和织造署,都是北齐官署,又不是陆贞私产,还来交不交一说?”
娄太后的笑容立即消失,“可是没有你的密押,吐谷浑的人即使收到了瓷器也不会付钱,更别说那些丝绢银子,都被你一个人握在手中。说吧,说了之后我还能饶你一死,要是不说嘛,我就把你交给阿碧,她有多恨你,你心里知道得很。”
陆贞强笑道:“太后这么看重微臣,微臣真是有脸面。可是,要是微臣说了,只怕死得更快!”
娄太后的眼里闪过一抹杀意,“陆贞,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那位太子殿下远在天边,现在自身难保,没法子再来英雄救美。”
陆贞无惧地抬眼与她对视,“那太后你就打死我算了,反正现在全北齐都在您的掌握之下,区区几十万两黄金,想必您也不会放在眼中!”
“看来不给你见点真章,你就要嘴硬到底了!”娄太后被这一顿抢白气得肺都要炸开,她站直了身体高喝道,“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回去!”
陆贞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来押自己的宫女,平静地说道:“放开手,我自己走!”
她以为自己又会被关进刑房,没想到居然被带到了一间宫室中,一盏油灯亮着,更没想到居然会看到萧观音和长公主。阿碧将她丢进去,便阴阳怪气地说道:“再打,可真就没命了。皇后娘娘,长公主,你们好好劝劝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人家好歹也是个三品昭仪,不能说死就死啊!”
萧观音抢着上前扶起她,“阿贞……”
她虚弱地应道:“我没事……只要我不交出官窑的黄金,娄氏不会杀我……”
话还没说完,便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经是三日后,她才知道自己被关进了嘉福殿的东厢。萧观音见她醒来极是欢喜,而长公主的态度却不同,在陆贞向她道谢的时候只是冷冷地说道:“不用谢我,我也是为了阿湛……你骨头倒是硬。不过,我也是多此一举,你自己都说了,娄氏是不会放着你这个财神爷不管的。”
陆贞苦笑了一下,“娘娘,殿下,你们放心,你们既然在这儿,我想太子殿下肯定平安无恙。”
闻言,长公主脱口便问:“你怎么知道?”
“太后恨死了皇后娘娘,可对长公主您一向不错,这次突然把您也抓到这儿来,却又没有对皇后动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太子殿下现在肯定还不在她的手中,所以她才要把我们当人质,必要的时候,可以威胁阿湛……不,太子殿下。”
长公主舒了一口气,态度这才缓和下来,“阿湛就阿湛吧,别口口声声太子殿下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私底下你们怎么乱叫的。”
“殿下您说笑了。”她想笑,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萧观音忙扶她躺下,柔声安抚她,“你再睡一会儿,下次娄氏找你,可别犟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就算交出去,她还会继续留着你生财的。别一不小心惹怒了她……即使不杀人,而折磨死人的方法,其实还有很多种。”
想起阿碧的鞭子,陆贞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这才说道:“皇后娘娘,麻烦你照顾我了。”
萧观音摇头,感慨说道:“咱们现在都是一船的人,还分什么皇后女官的。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陆贞看着她平静的眼神,也跟着长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九鸾钗,轻贴在脸上,“娘……您要保佑女儿。”
也不知睡了多久,又被萧观音推醒扶着坐起来吃饭,一看她的侧脸,萧观音便取笑道:“说起来也是昭仪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说着便拿了一面铜镜过来给她照着。看到镜中脸颊上的花纹,陆贞自己也笑了,“是我这根钗子上的花纹。”
“咦,好像是一个小篆,我认认,是个‘瑾’字!”
闻言,陆贞大奇,“‘瑾’字?我以前还没注意过。”
陆贞头才刚凑近铜镜,就听到长公主惊道:“你怎么会有这支九鸾钗?”
说话间她已经拿过那支钗子仔细看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支!”
陆贞不可置信地问道:“殿下,您……认识这支钗子的主人?”
“这是母后当年赐给瑾姑姑的东西,我当然认得。你从哪里拿到的?”
“这……这就是我娘唯一给我留下的遗物!”
听到陆贞的话,萧观音和长公主同时惊呆了。
长公主细细打量了陆贞,良久才道:“现在才发现,你的眉眼,还真和姑姑有七分相似,观音,你还记得你刚来北齐的时候,曾有位陆夫人进宫看过你吗?”
“记得,她不是原来跟着郁娘娘的内侍长吗?就跟现在的阿璇一样,当时娘娘还说,我跟她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观音努力地回忆着,不自觉惊呼道:“啊,陆贞,难道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亲娘?”
至此,陆贞苦苦追寻的身世之谜终于有了结果。
原来她母亲名唤薛瑾,是郁皇后的内侍长,被指婚给了威烈侯陆谦,而陆贞现在认的这位陆逊陆尚书,正好就是她亲生父亲的远房堂亲。
当年郁皇后自知中毒,却因为担心一双儿女的安全,虽然怀疑娄氏,却又苦于手中没明显的证据,没有贸然向先皇告发。薛瑾进宫探病,郁皇后就把半瓶自己没有吃完的毒药交给她,请她代为查明此毒的来源。薛瑾多方探查,终于找到此毒是娄氏之父从高丽所购的证据,可这时郁皇后却已经支撑不住了,撒手西归。娄氏知道薛瑾握着自己的把柄,就多方追杀她,当时陆侯爷正好奉命镇守南梁边境,娄氏就伙同南梁叛臣侯景,将他陷害至死。
后来娄氏宣布薛瑾因为思念故夫幼子,暴病而亡,其实是因为娄氏抓住了她的儿子严刑拷打,意图逼薛瑾现身,结果没想到,她抱着陆贞的哥哥跳入了洛水之中。
谁也没想到薛瑾还活着,并已经怀了孕。
至此,陆贞终于明白母亲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为什么父亲说她出身官家,为什么她心甘情愿做二房,为什么她会有这支九鸾钗,为什么她老是一个人不断地写着元字,还一直跟她说,元贞利亨,就是陆贞名字的由来。
原来她真的不是来历不明的孩子,原来她的身世也是如此显赫,原来……娄太后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娄太后!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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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3-5-23 21:04
第58章:生死
就在陆贞备受娄太后折磨的时候,远方的高湛亦是心急如焚。
西魏与娄太后勾结,设下陷阱诱杀他,幸好他命不该绝,竟让他杀回大本营。经此一役,北齐士兵死伤惨重,他与沈嘉彦反复商量之后,决定向柔然借兵。郁皇后生前是柔然的公主,如今当政的是他的亲舅舅,如果开口,高湛有九成把握可以借到。
下了决定之后,高湛便留下徐驸马抵抗西魏。今次他们诱杀他不成,必然会以为他已经提高戒备,一时半会儿肯定也不敢动手,而他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带着沈嘉彦前往柔然借兵。
一如高湛所料,老可汗一听说北齐出事,毫不犹豫便借了数万大军来平内乱。高湛也不敢久留,立即起程回京,先令沈嘉彦秘密进京去救陆贞,因为那里最危险的人就是她。
皇兄是娄太后的儿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就算她设计令他旧病复发,可从她没有下毒手就可以看出来,她并不舍得对他下手。
原本观音也应是娄太后首先下手的对象,但是她现在怀有皇嗣,以娄太后的性格也不可能动手,不仅因为那是她的亲孙,更因为她将来要把持朝政,只有辅助幼帝,才能名正言顺垂帘听政。
至于皇姐,她的身份尊贵,素日里一直与世无争,动手也不会动到她身上来。
但是陆贞却与他们不同,一来娄太后知道她是他的心上人,二来现在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个三品昭仪,若是太后想杀她,简直是轻而易举。所以最紧要救的便是陆贞。而且他也相信沈嘉彦的本事,一定会有办法将陆贞安全送到他面前。
一待沈嘉彦离去,他便心无旁骛,一路披荆斩棘,势如破竹,将娄太后保命的冀北大军一网打尽,飞速往京城赶去。
可是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一辆空马车,还有沈嘉彦愧疚的脸。
沈嘉彦告诉高湛,他原本已经在丹娘和杨姑姑的帮助下将陆贞救出来,甚至还出了京,但是半路上她听说娄太后要以合谋叛国的罪名杀丹娘和长公主,便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去。陆贞性子倔犟,他怎么劝也没用,只能顺从她的意思,给她一把匕首防身,又派两个人暗中保护。
听罢他的话,高湛面如土色,想也不想就拨出三千精兵,快马加鞭赶去京城。
而就在他抵达的前一刻,太后已经将陆贞抓住,才准备带回宫去,就见到娄昭飞奔而至,神色仓皇地说道:“太后娘娘,不好了,高湛带着三千精兵,已经把外城围起来了!”
“来得还真快!”娄太后一愣,半天才回过神,慌忙下来道:“走,把她们押上城楼,跟我守城去!”
才上城墙,就听到高湛在城下高喊:“娄氏,你保命的冀北大军已经全军覆没了,你速开城门,负荆请罪,我还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娄太后根本无惧,反而咯咯一笑,“这些狠话还是留着待会儿再说吧,你看看这是谁!”说着拍了拍手,陆贞、长公主还有丹娘立即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陆贞明知道她要出此招数,可是看到她们三人身上脸上的伤痕,还是禁不住喊道:“皇姐,阿贞!”
娄太后趁势喊道:“你想要她们活命,就立刻自断一臂,然后把自己绑好,单身走进城来,要不然,她们三人都别想活命!” 见他还在犹豫,她立即将手中的长剑架在长公主的脖子上。
那一边的高湛一震,来不及多想便猛然跳下马,随即被沈嘉彦拦住,急急提醒道:“殿下,你不能去,娄氏是在诈你!”
“我数到三,你再不下手,你的好姐姐马上就要死了!”不容他犹豫,娄太后立即开始计时,“一!”
这时,一直静默的长公主突然开口大喊:“阿湛,你别听她的!阿姐不怕死,只要你以后给我报仇,别放过这个杀母仇人!”
“阿姐!”高湛立即红了眼眶,就要上去,却被沈嘉彦死死抱住!
娄太后生怕她的话动摇了高湛的心思,立即下令,“堵住她的嘴!”
三名士兵立即上前动手,长公主哪里乖乖妥协,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喊了那么多年母后的女人,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的母亲郁皇后是被娄太后所杀。想到自己认贼作母那么多年还一直以为阿湛和萧观音与之作对是无理取闹,她便悔恨得无以复加,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阿湛,阿贞是个好姑娘,有她陪着你,阿姐放心!你记住,以后一定要生十个八个儿子……”
娄太后来不及多想,伸出长剑直刺她的胸口,殷红的鲜血在刹那间喷出来,射在长剑,染红了雪白的囚衣。她抱着剑,瞪大了眼,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仇人的脸在逐渐远去,双腿已经撑不住身子的重量,缓缓倒下去。她听见阿湛在喊她,也听到了陆贞的声音,“长公主,你别怕,阿湛他马上就能来救你了!”可是太遥远了,根本听不分明。她用力地拉住陆贞的手,努力说道:“别叫我长公主,叫我皇姐……阿贞,以后,你要好好地对阿湛,别让他一个人孤苦伶……”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音量有多高,但她实在是没办法顾及了,因为黑暗已经将她笼罩,她很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不过还好,在离开之前,她终于听到陆贞改口,喊她一声:“皇姐!”
陆贞悲痛地抱住长公主,不停地摇晃着,试图将她摇醒,可是才摇了几下,自己就被士兵拖了起来带到娄太后的身边,那把了结长公主性命的长剑立时又架在她的脖子上,未干的血迹顺着剑刃滑落,染红了她的衣领。跟着就听到娄太后放开声音朝城门下喊:“高湛,你姐姐高湘已经死了,你要是再不动手,我就帮你把陆贞料理了!”
陆贞脱口便喊:“阿湛,千万别受她威胁!”
高湛在城墙底下听到这句话,差点站不稳,他握紧了拳头,就见到陆贞被推到城墙牙子上,一身白衣,风灌满袖,在烈风中无助地飞扬。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朝着城墙发了狂地喊道:“姓娄的,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马上放了陆贞她们,否则,我叫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城墙上的娄太后俯视着愤怒成狂的高湛,依旧是阴冷地笑,“狠话不要说得太早,你还是先看看自己心爱的女人,是怎么一步步变成废人的吧!”
说话间娄昭已经看到她的手势,立即上前,拿剑对准了陆贞的眼睛。
她看着陆贞道:“陆贞,你只要大声喊话,叫高湛投降,我就可以留你一只眼睛。”
陆贞狠狠呸了一口,怒道:“你做梦!”
娄太后早就料到陆贞会是这个反应,她冷冷一笑,“你不愿意就算了。高湛,我每数五声,就刺陆贞一剑,放心,一定保证她几十剑后都不死!你要是心痛她受苦,就自断手臂,你要是不心痛嘛……”说着,她的脸色突然一变,挥手下令,“左眼!”
娄昭狞笑一声,一手拉住陆贞,一手提剑,对准她的眼睛就要扎下去。没想到电光石火之间,眼前忽然飞来一箭,他慌忙闪身躲避,低头看去,只见沈嘉彦手握长弓,对准了他。一想到方才如果不是陆贞挣扎,让他左右摇晃,可能那一箭就真的没入他的身体里了。
娄昭的一躲一闪一迟疑,令陆贞有了可乘之机,她立即挣脱了他的控制,转身拔腿就跑。可是城墙上士兵众多,哪里会有逃出的可能,身后的娄昭已经扑上来,眼看就要抓住他。
千钧一发之际,陆贞突然停住了脚步,娄昭大喜,以为她已经无路可逃,立即伸出大手一把向她抓来。可没想到才刚抓到陆贞,便觉得腹部一痛,他本能低头看去,见到腹中插着的那把匕首,随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而后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飞扬的尘土在半空飞扬了几下,便落在他的脸上,头发上,灰头土脸的,配合着他脸上的表情,又滑稽,又可笑,但是,他也只能挂着这个表情,这是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表情。
眼见弟弟被杀,娄太后哪里肯罢休,立即下令,“抓住那个贱人!”
于是士兵又向陆贞涌过来,她一边退一边看,数步之后,身子贴在了城墙冰冷的石砖上,这一次,她无路可退了。
看着娄太后眼里的恨意,她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选择。她立即返身跳上城墙牙子,面朝墙根,高声呼喊:“阿湛!”
高湛看到她站上城墙,惊得无以复加,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即爬上心头,他再也不顾自己已经进入城上守兵弓箭射程,驰马冲上,“阿贞,你别做傻事!”
“阿湛……”陆贞在上面望着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充满了爱,充满了不舍,也充满了不甘,“若是有缘,我们来生再见!一定要给我报仇!”
轻柔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她的身子也跟着飘浮在半空中,风再度将她的衣袖灌满,就如同一朵白云,缓缓地、缓缓地下坠。
她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身子居然这么轻,仿佛真的会被风刮走似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娘离开的时候,爹便告诉她,娘只是睡着了,永远不会醒而已。而她,也是时候休息了,睡一觉,做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梦。
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无数个画面,那些弥足珍贵的记忆,终归是要被她一同带走了。
不过没关系,她此生已经无憾,有阿湛这样的恋人,有丹娘这样的生死之交,又有爹那么疼她,到现在,连最大的谜团都已经解开了,还有什么遗憾的呢?也许,她只是有些难过,难过不能陪阿湛一起变老,留着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梦醒的那一天。
是一道光芒将她从黑暗中唤醒的,她眯着眼,只来得及眨一下,就听到丹娘惊喜的声音,“姐姐,你醒了!”
嗡嗡嗡的,她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待到再度睁开眼,面前已经换了两张脸,她努力辨认着眼前的面容,终于同记忆里的名字叠合,“阿湛……沈大哥?”
高湛不由自主地拉着她的手,狂喜答道:“是我!”
阿湛在这里,那其他人呢?她想着,脸上不自觉现出焦急的神色。似乎是读懂了她的意思,沈嘉彦已经回答:“皇上和皇后都平安无恙。”
听到这句话,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调养了好几日,她才恢复从前一半的气力,可是人依然虚弱。这期间,她又在高湛的安排下,与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相认——那是她亲生父亲的幼弟,当年她爹战死后,他便流落南陈,一步一步坐上礼部尚书之位,更被和康郡主钦慕,结为百年之好。
高湛生怕她因为见到亲人又想起父母,影响伤势,只要有空便带着她在太子府里四处走动。一年飞速地过去,春日已经到来,满庭花草散发着迷人的芬芳,鸟语连连,流水潺潺,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永远也看不到此情此景,陆贞的心里便会生出一股庆幸,不自觉脱口道:“还活着,真好。”
身旁的高湛却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般,后怕地应道:“那天你从城墙上……阿贞,答应我,以后别再那么做了。”
陆贞点点头,又走了两步,忽然问道:“太后还没有找着?”
高湛摇了摇头,“娄家根基盘杂,不是那么好找,这几天皇上和我都在忙着肃清京城的叛贼余孽,腾不出手来。”
“也是……”她再度点头,想了一下又问,“关西战场那边呢?”
“战事胶着着呢,有嘉彦在那儿守着,不会有大问题。只是徐驸马……”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又想起已做云烟飘散的长公主。
一旁的陆贞早已红了眼圈,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如果不是皇姐,我也不能认回叔父……最后的时候,她还在祝福我们。”
他有些黯然,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咱们好好活着,相亲相爱,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了……只不过,咱们的婚事又得推迟了。”
“我知道,皇姐是按国丧之仪安葬的,就算是皇上,也必须得等孝期之后再下赐婚诏书了。”
她的话顺着风就飘到琉璃的耳朵里,琉璃迟疑了一下,便大迈几步,走上前说道:“殿下,大人,恕我多一句嘴。不知道北齐是不是有这种风俗,反正在我娘的老家,要是有亲人去世,未婚夫妻要不想拖完三年孝期后再成婚,就可以赶着在三七热孝里拜堂,这样也不算是违礼法的。”
“我倒是的确听过民间有这样的说法。”他的眼睛一亮,略一沉吟,再度放低了声音,歉意地询问道:“阿贞,皇姐三七之期还有五天才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暂时不要太子妃的名头,和我拜堂成亲?就像一对民间夫妻那样……不请纳采降旨,不大宴宾客……”
“我愿意!就算你只穿一身破衣服来娶我,我也愿意!”陆贞没有等他说完便立即点头,说罢,白皙的脸颊立即透出一层红晕。
这是一个火热但并不喧闹的婚宴,宾客只有忠叔、陆珠等少数人。三次交拜,送入洞房,红烛成双,佳人成对,喜帕被他轻轻挑开,她看到他眼眸里无限的深情,“阿贞,虽然迫于情势,咱俩的婚事现在还不能公布出来,但我保证,终有一日,我会还你一个世间最盛大的婚礼。”
她微微颔首,羞赧地低下头,低声应道:“但凭夫君做主。”
听到“夫君”两字,他立即笑上眉梢,“夫君,嗯,这个称呼真是妙!”
她正要回答,便觉身子悬空,忙抬眼看去,才知道自己被他抱了起来,她本能惊呼,“啊,你干什么?”
他坏坏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是北齐的大财神,当然明白,这笔生意要越早做,才越划算。”
摇曳的火光在他笑眼里跳舞,在往后的时光里,每当有感叹,每当有挫折,每当有痛苦,她总会在不自觉中想起此时的一切……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次日一早高湛就带着陆贞去祭拜长公主,看着冰冷的墓碑,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皇姐,我带阿贞来看你,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弟媳了。”
闻言,陆贞微微红了脸,却还是提高声音说道:“皇姐,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湛,争取……争取早点给你生个小侄儿。”
说着,便偷偷看向高湛,随即微微一愣,是错觉么,居然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多疑的,长公主才去世不久,就连她都觉得痛心,更何况是他是她的亲弟弟。
只见高湛低下头,将纸钱慢慢放入火中,轻声说道:“皇姐,驸马现在亲自在搜寻娄氏,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用她的头颅来祭奠你的在天之灵。你的孩子们,阿贞和我都会好好照料的,你在下面,好好陪着母后。”
陆贞心生恻然,伸手也拿了一叠纸钱慢慢放进火中,二人又逗留了好一些时间才离开。一路上,高湛只是沉默,临到了宫门口,他才缓缓开口,“阿贞,过些天,我想……”
岂料他的话还没说下去,那边的陆贞已经接口,清楚明白地道出了他的意思,“再去一趟关西那边吗?”
高湛大感讶异,“你怎么知道?”
她淡淡一笑,“猜到的。朝里这几日的邸报,我也都有在看,关西那边战事一直胶着,沈大哥已经苦苦支撑了那么久,我想,你也该准备发动最后一击了。”
他点头应道:“嗯,京城这边的娄氏余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等两天,那两万招募的新兵一齐,我就准备带他们回关西,尽快把西魏人给了结了。阿贞,对不起,我才把你娶回家,就要丢下你再赴疆场。”
“你也是为了北齐着想……”她体贴地说着,心一动,生怕露出端倪,赶紧掩饰地低下头,将余下的话说完,“别担心,我都已经嫁给你,跑不掉的。”
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样子,高湛的离愁别绪反被冲淡了一些,笑道:“舍不得我走,就别装啦,看看你,身子都在发抖。”
这一下,陆贞再也忍不住了,转身不顾一切抱紧他,哽咽着说道:“阿湛,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我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了!”
高湛反手将她揽入怀里,信心十足地回答道:“放心,咱俩已经吃过了天下所有能吃的苦,以后等着咱们的,就只有好日子了。”
真的是这样吗?她没有说话,只是愈加用力地将他抱住,这一次,她不敢再期盼了。因为曾经很多次,她都以为他们之间的苦难已经到头了,接下来便是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灾难却总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降临,现在的她已经不敢奢求什么了,只希望他平安,只希望可以待在他的身边。就像现在,只要想念,便可以感受到他的热度,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微笑。
数日后的离别,她终于不用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翘首远望他的身影逐渐消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为他送别,虽然只是以三品官员的身份,但是她已经非常满足。
喝完了张相敬的送别酒,他便低声嘱咐道:“你多保重。”
寥寥四字,胜过千言万语,她含着泪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腕,随即见到高湛惊愕的目光,“相思结?”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听皇后娘娘说这是南梁的风俗,凡是丈夫出征,妻子都要戴上相思结。相思结只要不散,夫君定能早归。”
高湛的心中同时涌起了骄傲和酸楚,但迫于外人在场无法声张,便只能道:“阿贞,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你也是。”她含着泪,不敢点头,生怕泪水会不小心落下去,更怕一发不可收拾会迷蒙住双眼,这样就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出行的号角响彻耳畔,将所有的言语一并掩盖,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焦灼的等待又降临到他们之间。马蹄嗒嗒作响,送良人奔赴战场,奔腾而起的黄沙迷蒙了他们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高湛离开之后,孝昭帝的病情开始明显加重,原先还可以撑着批阅奏折,到现在,不得不让陆贞帮着念给他听。这一日,陆贞如平常般将冀南太守的奏折念给他听,“今奏请皇上,拨粮二十万石,以解民忧,谨请皇上明察,谨奏。”
孝昭帝沉吟一番,抬头看向她,“你怎么看?”
她不敢立即回答,在心里略略计算了一番,这才应道:“冀南今年雨水多,夏粮收成不好,当地太守担心饥荒,未雨绸缪,倒是件好事,只是二十万石实在太多了些,我以为,先拨十万石也就够了。”
他微微颔首,赞道:“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见此情形,一旁的萧观音抚着已经明显大起来的肚子夸道:“阿贞,现在的你,活像个女宰相似的。”
“阿湛走了,我身边少个帮手。这些天我头又痛得厉害,看不了奏章,只能请她帮我做个节略,挑些重点的来说……”孝昭帝说着又笑起,“不过她本来也就是我朝第一个特许上朝的女官,帮着参参政,也是理所当然。”
陆贞谦虚地应道:“我也是新手,老担心会出错主意。”
“你用不着妄自菲薄。你以为朕比你强多少?不过是多当了两年皇帝而已。很多时候,上位者讲究的不是睿智,而是有没有治天下如治家的胸怀。你帮朕管内宫已经管得很好了。”说着他指指桌上的奏折道:“这些,不过是棋盘大一些而已。”
陆贞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听他说道:“要不然,今后农商方面的奏折,你就帮朕批着吧。”
陆贞大惊,慌忙推辞道:“这……微臣不敢。”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我现在这个样子,多费一分力气,就少活一天。再说,朕也只是让你帮着看农商方面的,你在那一块是行家。至于其他的军国大事,还有张相他们在看着呢。”
听他如此一说,陆贞倒不好拒绝了。这时,萧观音轻呼了一声,两人忙关心道:“怎么了?”
阮娘已经上去服侍,过了一些时候,萧观音缓过一口气来,才轻声道:“没事,他踢了我一脚。”随即苦笑道,“太医说我之前吃多了避子药,身子已经不能和一般这个年纪的女人比了。看来,果真是老天有眼,前有因,后有果。”
陆贞生怕她多想,忙道:“哪有?小皇子是真龙血脉,当然要比别的孩子更娇贵一些。再说女人怀孕都一样的,我妹妹平常那么结实的人,到了后来还不是动不动呼痛叫累?娘娘你宽心,毕竟离生产还有两三个月呢,再多进补药,很快就能缓过来的。”
孝昭帝叹了口气,“只希望阿湛快点打完仗,早些回京,这样还能看着他出生。”
萧观音接口问道:“前线战事怎么样了?”
“很不好,阿湛他们拼了命也没把献州城抢回来,昨儿听说康州城也已经危险了。” 陆贞微微摇了摇头,忽又觉自己语气很是不妥,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孕,一个病,是不能再受新的打击了。思及此,她忙笑起来道:“不过阿湛是什么人呐,他肯定会没事的!”
只是这些话,连她自己听着都有些底气不足。
萧观音的担忧在数日之后应验,那晚她如平常一样在含光殿走着,忽觉腹部一痛,便听到阮娘惊恐地喊:“血!娘娘流血了!”
经过诊脉,腹里的皇嗣无大碍,只是她的身子太虚,必须静卧养胎,切忌劳心劳力,否则胎儿便会不保。她思来想去,决定听从太医建议静心疗养,将所有宫务连同凤印一起交给陆贞。
陆贞虽觉得这样逾矩,可眼下却没有更好的法子。而她所担忧的事情,也在同一时间应验了。
高湛失踪了!前方传来消息,说康州守军叛国,他中了埋伏,不幸被俘。沈嘉彦带领残部逃出,现正在试图将他营救出来。
孝昭帝听罢,想也不想就立即下旨,先令张相去信沈嘉彦,要他不顾一切救出高湛;又让陆贞去国库准备十万两黄金,以防败仗,到时还有足够的赎金把他赎回;最后令徐显秀从守卫京城的五千兵马中分出四千人马出京支援前线。
如果说前两个决定是防备的话,那么最后一个决定就是个大冒险——将那四千人马调走,偌大的京城便只能由一千人驻守,防卫立时就空虚,必会给人可乘之机。徐显秀极力反对,孝昭帝救弟心切,想着全力攻下抚州就有胜算,便一意孤行,最终徐显秀还是遵从旨意离京。
而就在当夜,徐显秀的疑虑也应验了。西魏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外城,立时将目标对准皇城内宫。写着“娄”字和“魏”字的旌旗一并冲入皇宫,一个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娄氏和西魏勾结,趁着京城空虚,试图逼宫。
昭阳殿外,孝昭帝带着为数不多的侍卫,正焦急地看着远处的战况。很快元福就将情况汇报上来,“皇上,叛军太多,我们快抵挡不住了!”
“不行,必须得放弃内宫了,你们,跟着朕从建礼门那边突围!你们几个,护着皇后和陆昭仪,你们几个,跟着朕走!”孝昭帝没有多做迟疑,当机立断做出命令。
陆贞忙护着萧观音,跟士兵往前奔去。可是才走到青镜殿外,斜刺里突然闪出几名杀红眼的西魏士兵,见到人挥刀便砍,行动迟缓的宫女们便在这一道道刀光剑影中香消玉殒。陆贞生怕萧观音遭到不测,咬着牙示意丹娘加快脚步,身后的王尚仪急急跟上,未想没走几步便中了一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萧观音猛地回头,见到王尚仪,心一恸,泪水便落下来,“阿璇!”
就在这一瞬间,一名西魏士兵已经狞笑着拦住她们的去路。陆贞心一横,立即挡在萧观音的面前。千钧一发之际,那个西魏士兵的笑容却突然停止,慢慢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轰然倒地。
他的身后,站着满身是血的徐显秀,他带来的士兵已经同西魏的士兵混战在一起。他朝孝昭帝跪下,“皇上,微臣救驾来迟。”
孝昭帝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幸好你来得及时,驸马,朕要留在这儿,你赶快护送皇后和陆昭仪去安全的地方。”
闻言,萧观音一震,嘶声道:“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陆贞也立即跟着说:“是啊,娘娘说得对,要走一起走!”
徐显秀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皇上,你们先走,臣来断后!”
孝昭帝的脸上变得肃穆起来,头一次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朕是皇帝,就算他们攻来,也能多拖一些时间。观音,听话,保住咱们孩子的平安才是当务之急。”
萧观音凄凉地说道:“你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和孩子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毕竟是她儿子,她不会杀我的!”孝昭帝的话音未落,一阵箭雨纷至,士兵忙挥剑抵挡,众人四散逃开。陆贞跟着避到一旁,立即焦急地寻找萧观音的身影,才一找到,就见一支箭朝萧观音直直射去,她的心一慌,本能冲上前想要去挡,没想到另一个身影已经先她一步,迅速将萧观音扑到,那一箭直直没入那人的胸口。陆贞木立远处,耳畔只听到萧观音凄惨的喊声,“皇上……”
而后,那个人便慢慢倒下去。她猛然回神,立即冲过去,手忙脚乱给孝昭帝擦着血,“皇上您别担心,驸马正在外面守着,现在这儿暂时是安全的,我马上把箭给您拔出来!”
“不能拔,拔出来…死得更快。”孝昭帝喘息着阻止她,跟着用尽全身气力从袖中摸出一枚印交给萧观音,“这是国玺,拿着它,以后交给阿湛。我是不成了,阿贞,观音和孩子,就拜托你了。”
萧观音再也顾不得仪态,痛苦地哭喊着:“阿演,阿演,你不要死!”
孝昭帝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观音,我走了以后,你要更勇敢一些,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告诉他,父皇很爱他……对不起,没有看到他长大……要是女孩,就叫高绢,要是男孩,就叫高纬!观音,对不起,当初我明知你和阿湛两情相悦,可我还是把你抢来了。你不知道,当年爬在含光殿的树上,先看到你的,不是阿湛,而是我,那会儿,你哭起来的时候,可真美……”
他的声音悄悄地变小,终于再没有力气说完,手无力地垂下。
第59章:盟约
“阿贞,你别走!”
高湛从睡梦中惊醒,他蓦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华丽的房间内。头有些痛,意识却逐渐复苏。他还记得自己被西魏抓住以后,遇到了阿碧,是她将他从西魏的军营里面救出来,可是很快就被发现,追兵在后,箭雨纷纷,她为他挡了一箭,最后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
后来呢……他记得他跳进了小河里,可是水却很急,他奋力游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昏过去。
现在,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试着再度睁眼,模模糊糊见到一名男子走过来,他身上的龙袍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接着,他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太子殿下,你醒了?”
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他费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居然都已经消失,他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那个男子的面容,而后惊讶道:“你是……南陈文帝陛下?”
文帝微笑道:“不错,朕大半年前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我们在建康见过一面。”
高湛的思绪终于活络起来,立即下床,对着陈文帝深深作揖,“谢陛下救命之恩。”
陈文帝抚着胡子笑着说起遇见他的经过,“说来也是有缘,我正好在彭水游船,没想到就看到了你。想当初,北齐太子的英姿可是让我们南陈姑娘们心醉神迷,要不然,我也认不出你来。”
高湛苦笑,“就我那狼狈样子,恐怕跟英姿没什么关系。”
陈文帝点头,“要救你回来,还真不算容易。”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高湛忍不住问道:“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跳河的时候,我明明浑身是伤,怎么一下子就能好得这么快?”
陈文帝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是很快就被笑容全部覆盖,他温和地答道:“自然是用了我们南陈的一种灵药,只是那药太过刚猛,你现在虽然表面好了,但以后还得继续服用一两年,才能断根。”
高湛不禁感激,“多谢陛下赐我灵药。”
陈文帝摆了摆手,“不用见外,和康郡主算来也是我的堂妹,你娶了她夫婿的侄女,也算是我的侄婿。”
“那我就斗胆称您一声叔父了。陛下的大恩,我将来自然会报。”说着,高湛又迟疑了一下才道,“现在,我还想向你借两百士兵,护送我返回关西,和北齐大军会合。”
“两百士兵?够吗?”
听到他怀疑的口气,高湛很是不解,返回关西,那两百士兵根本是绰绰有余,陈文帝为什么又是这副口气?只听陈文帝又说道:“你只怕还不知道,贵国娄太后和西魏国主结盟,已经率军攻入京城了吧?尊兄孝昭皇帝已经驾崩,皇后和你的太子妃逃出宫外,业已失踪。”
闻言,高湛大是震惊,失声道:“什么?”
陈文帝向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就算你现在返回关西,可正在与西魏苦战的北齐大军又抽得出多少兵力供你回京?我听说,娄太后募集的人马,加上她借来的西魏军,一共有近三万名。”
高湛不禁握住了拳头,眸光里露出恨恨的神色,可是一股茫然随即又侵袭上他——娄太后和西魏勾结,他早就从阿碧的口中知道,为了讨好西魏国主,娄太后甚至还将阿碧送给他,正因为如此,高湛才会遇到阿碧。现在,娄太后手上不仅有自己的士兵,还是三万西魏兵,就凭他现有的兵马,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就在高湛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陈文帝的再度出声却让他大吃一惊,“不过,我可以借你三万人马,助你打回京城。”
他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对方,决定将话敞开了说,“陛下,我不认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侄之谊,会让您对我如此慷慨。”
陈文帝收起了笑容,严肃道:“娄氏当政,势必和西魏合作,这对我们南陈没有好处。而你是一个明君,孝昭皇帝生前又亲口传位于你,我支持你,自然是好处多多。”
高湛并不打算与之打哑谜,干脆问道:“具体什么条件?”
陈文帝的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南陈北齐三十年内,不得互相侵犯;第二,这三万人的军费,事后你得全部还给朕。至于第三嘛,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高湛立即追问,“什么条件?”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平安继了位,再说不迟。”陈文帝没有回答,见高湛又生出狐疑,便道:“放心,不会是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让你割地灭国。”
没有伤天害理,不用割地灭国,除去这两样,高湛也想不出其他不利于北齐的条件来,至多是每年进贡金银,就算如此,他也不觉得要求过分。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反正我这条命都是陛下你救的,我信你!”
陈文帝一笑,“好,那我们就对天立誓,歃血为盟!”
盟约过后,陈文帝果真实践自己的诺言,给了他三万兵马,高湛亦保证,少则一月,多则三月,立即归还。随后,他便带着这三万兵马立即前去同沈嘉彦会合。很快,他就与忠叔和元禄会合。
见到高湛,他二人极是欢喜,忠叔更是抑制不住老泪纵横,“老天开眼,殿下您居然平安无事!”
而高湛看到身上还裹着绷带的忠叔,也松了一口气,当日在战场上忠叔代他挡了一刀,他便被西魏国主抓走,连日里,他一直担心忠叔的安慰,此刻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落下,又听元禄开心地说道:“哎呀殿下,可高兴死我了,沈将军一收到南陈皇帝的书信,就赶着派我们来跟你会合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湛立即想起另一件事,迫不及待问道:“皇兄真的出事了吗?阿贞呢?皇后呢?”
“皇上是真的已经驾崩了,我们也是在来的途中才听到消息,皇后娘娘好像也……”忠叔的欢喜之色在这句问话中黯淡下去,见到高湛面露忧伤,他赶忙又道:“不过,娘娘生下了一个小皇子,临终之前下了遗诏,交由陆姑娘抚养。”
高湛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问道:“阿贞还活着?”
忠叔点了点头,“目前的消息还是平安无事,徐显秀他们护着她和小皇子还在长公主府坚守。”
闻言,他终于松了口气,抬眼望天,叹了一句,“天不负我!”随即一摔马鞭,即刻下令,“我们走!三日之内,必须赶回京城!”
他真的很害怕驸马会顶不住,小小的长公主府,哪里能抵挡得了娄氏的三万大军,迟一刻,阿贞他们就多一分危险。他必须尽快去救她。
阿贞,等我!
高湛不知道的是,他的阿贞此时已经不在长公主府内。她在徐显秀的掩护下,早已经带着小皇子悄悄从地道里离开京城,赶去和沈嘉彦会合。可是才出了地道就被西魏兵发现,幸好有护送他们的侍卫保护,可也因此,路上就只剩下丹娘与她相伴。
陆贞决定去赵家渡,那里商队集中,是她以前逃命时去过的地方,如果能找到胡商,凭着她的画押就可以联系上都美儿的下属,便可以在那儿等沈嘉彦。
娄氏显然已经知道他们逃走的消息,一路上到处都是娄氏的爪牙,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幸好他们机警,都被躲过,但是食物却成了他们最大的问题。大人可以挨得住,可小皇子毕竟才出生,哪里能受得了,叶子上的水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也该小皇子命大,在他们路过一座小村庄的时候,居然被丹娘讨到一些米浆来。但这也不过解了燃眉之急,食物还是他们最大的问题。不过最后还是陆贞想出对策。她记起这旁边有不少放蜂的人,拿着金耳环,肯定可以换到蜂蜜,到时候大人小孩都有着落了。
听到有蜂蜜吃,丹娘舔了舔嘴唇,无限期盼地说:“真好啊,有蜂蜜吃,姐姐,你能不能再讨点蜂蛹回来,我最喜欢了……”
二人就这么靠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可是这一觉并没有多久,很快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他们本能地缩到废墙的角落,外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那些士兵在盘问着村民,“那女的什么时候来的?”
有人答道:“四更来的,说是小孩子饿得厉害,问我们讨奶喝。”
跟着听到两个士兵在讨论,“大半夜的肯定走不远。我估摸着他们肯定还在村庄子里!”另一个声音里明显带着兴奋,“赶紧搜!要是撞了大运搜出来了,那可是有一万两赏钱的!”而后便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丹娘眼中满是后悔,小声道:“姐姐,对不起,都怪我昨天不小心……”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贞阻断了她的话,小皇子还在睡觉,这对她们来说是件好事,否则他们根本就跑不掉。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飞快地缩回头,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昨天我们来的时候,不是看到那边有条河吗?我们跑出去,从那个山崖上跳下去,说不定能够跑到河边!”
见丹娘点头,她又探看了一下,这才说道:“我数一二三,我在前面,你在后面,咱们同时跑。”
丹娘依言站到她的身后,她正要起身,忽然觉得脑后一震,只来得及看丹娘一眼,便昏了过去。
陆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上盖满了稻草,后脑隐隐作痛,摸了摸,手上有一丝淡淡的血迹。她猛然记起刚才的情形,着急喊道:“丹娘!”
四周一片寂静,她的心一悬,本能往身边摸去,碰到了襁褓,这才松了一口气,小皇子还在身边,也不知何时苏醒的,居然也不哭,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她的心一暖,抱起来亲了一口,“好孩子。咱们一起去找你丹姨。”
她估摸着丹娘一定是将她打晕,自己引开那些士兵,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只能尽量安抚自己:丹娘没事,只是走散了,肯定能会合的。
可是这个自我安慰的借口却在铁铮铮的事实面前瞬间崩溃。河畔山崖边,丹娘的绣花鞋安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丹娘,从这里跳下去了。
丹娘必定是将那些士兵引到这里,然后假冒她的身份跳下去。所以一路上才没看到士兵,所以来来往往的人都对她视若无睹,因为陆贞已死,小皇子已死,自然无需搜查。
“丹娘……”她扑倒在地,看着深不可测的悬崖,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与丹娘在一起的画面,最后的最后,耳畔里全都是丹娘的最后一句话:“真好啊,有蜂蜜吃……”
她怔怔地想着,泪水夺眶而出。
可是她却不能停留,还没有和沈嘉彦会合,还没将小皇子交到高湛手上,还没除掉娄氏,她必须继续往前走。
然而到了赵家渡她才发现,这里早已经被反贼折腾得破败不堪,大批难民拥挤在码头上,等待着船只将他们送去不知名的远方,陆贞就挤在这些人之中,等待着去南陈的船。以赵家渡现在的光景,投靠都美儿的路是行不通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叔父。
但是她没想到接下来遇到的一个人改变了她所有的计划,那个人就是李大胆。遇到他时,她正被一个难民轻薄,是他解了她的困境,并将她带去了他们的住所。
她这才知道娄氏已经派人接管了官窑,昔日的工匠早跟着李大胆逃到这里,而妹妹陆珠恰恰在战乱之前跟着李诚回乡探亲躲过一劫。
陆贞松了一口气,赶紧让他帮忙探听西征军的情况,还有高湛的伤势。却未想李大胆一下子愣住了,“陆大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她奇怪地看向他,就听到他艰难地说:“满城的西魏兵都在说,太子殿下其实不是受伤,而是被西魏的皇帝抓了。中间的时候,他想逃走,结果就被乱箭射死在了河滩上……”
太子……已死!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这四个字就在脑海里盘旋。
阿湛死了,丹娘死了,现在她的身边就只剩下小皇子,就算逃到南陈去,又能好多少?就算为了小皇子努力撑着,可是以后就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活在世间,熬得了一年,熬得了十年八年吗?
泪水不自觉地就落下。
丹娘的脸庞在眼前飘过,然后是萧观音,然后是孝昭帝,最后是那些在她面前倒地、再也无法起来的北齐士兵。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相思结,眼前浮现的是最后一次分别时他那欲语还休的眼,想起自己曾经坚定的信念,想起在他落难的时候,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话……相思结不解,那么他一定就没事,你看,它还牢牢地系在手腕上。
她决定,再骗自己一次!
为了小皇子,为了丹娘,为了那些因保护她而死的人。
就在她惶恐无助的时候,娄氏的新动作让她再度生起回京的念头。
因为次日的皇榜上写着:皇太后娄氏,受天明命,神功圣武,于皇建三年九月十九日,携皇子高纬祭天祭祖,尔后于太极殿,继承大宝。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陆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小皇子就在她身边,娄氏却要携皇子登基,文武百官和百姓们不明就里,定会以为那个孩子就是真的小皇子。他们即便对娄氏有再多不满,但看在小皇子是皇室唯一的血脉的分上,仍旧会拥护他继位。到那时候,沈嘉彦班师回朝,就会被太后诬陷为逆贼!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揭露娄氏的阴谋!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娄氏为了掌权,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是她也知道,此行凶险万分,必须先将小皇子安排好,这样的话,即便他回不来,小皇子也可以平平安安的。这个念头打定之后,她立即做出安排,将小皇子连同两封信一道交给李大胆,让李大胆想办法将其中一封交给沈嘉彦,告诉他孩子的身份,让他帮小皇子继位。如果沈嘉彦有个万一,就把信和小皇子送到南陈和康郡主府上,告诉她孩子是她的亲侄儿,届时便可得到很好的照顾。
李大胆含泪接受她的托付,当夜就送陆贞去京城。
次日一早,祭天用的天坛就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娄太后的士兵手拿着兵器将百姓和文武百官隔开,被困在里面的官员们被士兵推搡着,有的神情狼狈,有的满脸怒气。而陆贞早就在李大胆的帮助下躲进祭台的隐蔽之处,偷偷地看着下面的动静。
如她所料,朝臣们虽然对娄氏诸多抱怨,却因为小皇子而忍气吞声,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屈从于娄氏。
当娄氏出现在祭坛之上时,只有寥寥数人对她三跪九叩头,一直到她请出凤印才无奈跪下。之后她便在腊梅的“行燔燎之仪”声中走上祭台打算点燃祭台上的柴堆,不料,火把放上去了半天,那柴堆却根本没燃,而她怀里的孩子,也开始放声大哭。
陆贞冷冷地看着娄氏慌张的样子,下面的官员和百姓们已经察觉到了异象,开始纷纷议论,张相见此情形,趁机站起,冒死喊道:“祭柴不燃,上天不喜!”
一时间,百姓们的议论声更加明显,娄氏急忙解释道:“不得胡说!哀家……”
但是她并没有机会解释下去,因为陆贞不会让她说下去,她很快接口,“娄氏,你才是一派胡言!你卖国在前,谋害先帝太子在后,而今又想用假冒的皇子窃居皇位,苍天有德,当然不会接受你的祭祀!”
这声音在天坛四周环绕,带着回响,显得分外有力,一瞬间震惊了所有的人。好像是受到了启发,被拦在最外面的百姓中跟着有人开始高叫:“娄氏窃国,上天降罪!娄氏窃国,上天降罪!”此言一出,附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而怒气已然明显。
此刻的娄氏就像是无头苍蝇般围着祭台寻找那个声音,“谁?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陆贞慢慢现身,朝娄氏冷冷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看到这张面容,娄氏的整张脸立即煞白煞白的,胭脂也无法遮盖住她的惶恐,听到张相喊出“陆昭仪”三个字,她便如白日见鬼般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发抖,“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怎么,怎么还……”
“如果我死了,又怎么能揭破你的阴谋?”陆贞说着,立即转身,指着娄氏怀里的婴儿朝台下喊道,“大家听着,她手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小皇子!”
看到台下的百官们纷纷站起来,娄氏急了,不顾一切下令道:“抓住她,别让她胡说!”
眼看着卫兵们就要冲过来,陆贞只能退后,正当她以为无路可逃之际,原先没有燃起的柴堆却在此时窜出一团火苗,沿着祭坛一路蔓延,瞬间就将卫兵们挡在了外面。陆贞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不敢耽误,立即继续喊道:“真正的皇子,已经被我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了,皇后遗命,命我抚养皇子,如有违者,天下共诛之!各位北齐的忠臣们,百姓们,难道你们忍心看到北齐的皇位被这个卖国的妖后抢走吗?”
“你们快进来!”听着陆贞一番言词,娄氏再也不顾仪态,跳着脚朝卫兵喊罢,又急急朝百官解释,“她在撒谎,她不是陆贞,陆贞已经死了,我有凤印,你们得听我的!”
陆贞沉下脸,立时将备好的国玺对着台下高高举起,“国玺在此,北齐诸官还不奉令?诛此妖后,为皇上太子报仇!”
愤怒的百官和百姓被她的话说动了,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怒火,纷纷上前,一举冲破娄氏的卫兵防线,高喊道:“杀了妖后,为皇上报仇!”朝祭坛冲过来。
娄氏大急,残忍地丢开怀中的孩子,对火圈外面的一个士兵大叫:“把剑给我!”那士兵不敢怠慢,立即送过去。她接过剑就朝陆贞扑去,笨重的身子对着祭台挥舞了半天,都被陆贞灵巧地躲过。正当她焦急万分之际,腊梅却突然冲进来,一把拉着陆贞的脚腕将她往下拽。陆贞猝不及防,一个站立不稳,猛然从祭台上滚落到了地上,恰恰就落在孩子的身边,她侧过头,那个孩子满身的血,已经没有了生机。陆贞不禁生出恻隐,转过脸狠狠瞪着娄氏,就见她高举着手中的长剑狞笑着朝她刺过来,“陆贞,我送你去阴间,让你去见你的死鬼太子。”
陆贞心里却无丝毫惶恐,这一次来,她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有何恐惧呢?阿湛,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已经揭露了娄氏的罪行,现在,我很快就要来见你了!
她本能地闭上眼,可是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出现,她反而听见娄氏惨叫的声音,而后下面的呼喊让她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在说什么?太子回京?阿湛,他没有死?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只见到娄氏的手腕被一羽利箭牢牢钉在祭台上,远处马蹄声如雷,她急忙循声望去,就看到最前边一个身着皇袍、手挽长弓的挺拔身躯,分明就是她以为此生再无法相见的人。
“阿湛……”她激动地高喊一声。他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呼唤,飞奔而来,她似乎还能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阿贞……”
就在下一刻,他已经奔到祭坛下,冲进火圈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她激动地抱紧他,生怕下一秒他就会突然消失。是了,不是幻觉,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他说过他会回来,她就知道他是守诺的人。
良久,她才从他的怀里离开,张了张口,没想到却与他同时出声,“你是怎么脱险的?”
他温柔一笑,解释道:“我跳河之后,顺水漂流到了南陈的阳郡,正好碰到陈文帝在那里巡游,他救了我,并且借给我三万精兵。”
“丹娘和我从温泉宫逃了出来,可是,她为了救我,不惜牺牲了性命……”她连忙也跟着回答,可是一想到丹娘,却是再也无法出声。身子随即又被他紧紧抱住,他的声音在耳畔呢喃,“没关系,我回来了,以后一切有我!”
她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娄氏,眼里露出恨意。
三万大军势如破竹,迅速将娄氏叛军制服,高湛拔出剑,抵在娄氏胸前,“娄氏,你作恶多端,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娄太后忍着痛楚露出阴冷的笑意,断断续续道:“高湛,你不要得意,哀家要是今天死了,做鬼也会咒你也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陆贞的身体微微一颤,看着娄氏那双充满怨毒的眼,不知不觉抓紧了高湛的衣袖,而后被他的大掌轻轻包裹住。他转头朝她安抚一笑,便令忠叔和元禄将娄太后手上的箭拔出,五花大绑丢到祭台之上。
他转身走到了台前,高声喝道:“天下百姓,都请听高湛一言!”
那威严的声音在天坛四周环绕,仿佛是从天上来,喧哗的人们立时就安静下来,将目光落到祭台之上,看着这位北齐未来的国君。
他继续说道:“妖后窃国,罪该万死!我高湛身为太子,承皇上遗命,愿手诛此人,为皇兄报仇!”
百姓们又沸腾起来了,助威般地喊道:“杀了这妖后!杀了这妖后!”
娄氏看到高湛举起长剑,立即破口大骂,“高湛,你这个贱人,是你害死了演儿,是你……”随即,长剑穿过了她的胸膛,她不甘心地挣扎一番,终于不再动弹。
高湛松开握着长剑的手,轻声说:“母后,皇姐,皇兄,阿湛为你们报仇了!”
所有人在这一刻,又重归于沉默,良久,张相才走上前来,恭敬道:“太子殿下平安归来,臣等不胜欣喜!现妖后已除,臣等恭请太子遵皇上遗命,早登大宝!”
台下群臣立即跟着跪下附议,“恭请太子殿下继位!”
高湛微微颔首,面容严肃,“既然如此,高湛就承各位所请,受天命于危难!我也不用举行什么祭天仪式,更不用换到太极殿去登基。从现在起,我高湛,就是北齐的皇帝!”
陆贞想起身上的国玺,赶紧屈身跪下,将之递上。高湛接过高高举起,国玺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神圣而刺眼的光芒!
元禄立即高喊:“皇上万岁!”
群臣这才回过神,忙跟着跪下,山呼万岁。
陆贞满脸欣慰,亦跟着想要磕头,未想才低头却被一把拉了起来,她猝不及防,跟着被动地站到他身边,不禁心生疑惑,“阿湛……”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你说过,以后要和我并肩而立。阿贞,这天下,以后朕与你共享!”
她才要开口,便听到百姓的万岁声如潮水一般涌来,抬眼看去,只见到他眼眸里的无限坚定,她终于没有将拒绝道出,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叩拜的北齐子民,只觉得热血沸腾。
皇上,皇后,你们看到了吗?阿湛回来了,他为你们报仇了。
大战过后的京城如同人间炼狱,成千上万户人家流离失所,大军交战的地方伤亡惨重。高湛一登基,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难题,幸好,一切并没有难倒他,官窑先前的收入,还有陆锦的利润都为他缓解了困境,加之娄氏私库的那一大笔金银珠宝恰好可以造福于民。而沈嘉彦也在不久之后班师回朝,更为他添了一份力量。
对现在的高湛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用最隆重的庆典来迎娶陆贞。然而在太极殿上,元禄才将册立陆贞为后的圣旨念到一半就被张相阻止。
高湛这才知道,当日萧观音为了不让娄氏利用小皇子临朝称制,下旨令陆贞以孝昭帝妃子的名义为皇子养母,代掌国玺凤印。对知情者来说,这虽然是权宜之计,可是百姓却不知情,他们只知道陆贞为先皇守节,忠义双全,如果突然以新寡的身份做了新皇的皇后,根本无法接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陆贞决定去找高湛谈一谈。一进到修文殿,就见他在舞剑,剑势凶猛,招招致命,最后的那一下用力,竟然将院里的一块山石劈成两半。
陆贞轻轻地拍了两掌,“好剑法!”
“阿贞,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见到她来,他立即收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朝她走过来。
看着他的脸,陆贞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而这一下沉默,高湛立即就明白过来,“你听说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接过皇后那张遗旨的那一刹那我就有过预感,它会成为我们俩之间一块绕不过去的大石。但是在当时,我不得不那么做。”
他生怕她胡思乱想,立即丢下剑将她拥着,“阿贞,我没有怪你,你是为了皇兄和观音才牺牲的。”
陆贞凄凉一笑,“所以你不用管我,我并不需要这个皇后的名义。”
他立即坚决反对,“不,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委屈你。我想过了,不管大臣们怎么想,我都会立你为皇后。”
“可是我的身份……”
高湛微蹙眉头,“那是有一点麻烦,但不难解决。别忘了,我不是汉人。张相处处拿你们汉人的礼仪来说事,可是他忘了,不管是鲜卑还是柔然,都有这样的规矩,兄长要是死了,他的弟弟可以娶寡嫂为妻。我的外公就是这样做的,当年,观音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会……”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耀眼的阳光,将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惊喜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问道:“真的?”
高湛微微颔首,胸有成竹地说道:“确是如此。就算汉人们有一些非议,但我有信心能压得下去,毕竟,你为北齐做了这么多贡献,大家也都不是瞎子。”
见到她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高湛这才用歉意的口吻说道:“只是,还得委屈你再等三个月。若是没有这事,我拿出宗庙里的婚书,自然能顺理成章,马上立你为皇后,可现在,你要是以先皇妃嫔的名义嫁给我……毕竟皇兄才刚刚驾崩,三个月的国丧,总是要守的。”
她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不怕等,我们之间,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这区区三个月,又算得了什么。”
他却还是叹气,“可我怕等,其实,我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啊……”他说着,突然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不停地颤抖着。陆贞慌忙抱住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阿湛,阿湛,你怎么了?”
一直在远处守候的忠叔听到了动静,马上奔了过来,见此情景立即道:“皇上这是旧伤又犯了,来人啊,快把皇上扶进房里去!”
回房的高湛服下南陈的灵药之后,伤势立即就被压下去,此刻的他虽然面呈憔悴之色,但是明显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喝了一口水,才慢慢说道:“我都说没事,这是旧伤,犯起来就这样,吃一颗药就好。”
陆贞还是心有余悸,“怎么能说没事呢?你不知道刚才你发病的时候有多吓人!”
忠叔上前说道:“皇上,我也有些奇怪。按说随着你伤势的恢复,这灵药应当越吃越少才对,怎么这几天,我看你最初是两天发病一回,后来一天一回,今天,应该是不到八个时辰就发作过一回吧?”
高湛微微一愣,“我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对,这药有点蹊跷。”陆贞略一沉吟,立即转身吩咐道:“玉明,你把这药赶快送到太医那儿,让他们好好查一查!”
玉明低声应是,便取了一颗灵药往太医院。
陆贞正要开口,就见元禄走进来说道:“皇上,南陈韦将军求见。”
陆贞略有不快,“这是内宫,一个外国的将军怎么能跑到这儿来了?再说,皇上还病着呢,你告诉他,明儿再见吧。”
高湛拦住了她,“别,我能一路打回来,韦将军功不可没,所以我才特许他在内宫行走。他向来知礼,肯定是有急事,我现在既然已经没事了,就还见一见他吧。”
无奈之下,她只能点头,避到了之后。那韦将军很快就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将来意说明,“末将是受我国陛下皇令而来。陛下今日传书给末将,要末将带给陛下一句话:前些日子,您和他歃血为盟的第三个条件,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高湛面色一凛,“自然记得,朕不是无信之人。”
“那就请陛下马上兑现诺言。”
高湛奇道:“不知贵国皇上有何要求?”
韦将军却没有回答,只是神秘一笑,“请皇上移步出宫门,您很快就知道了。”
高湛虽不知南陈的意思是如何,却也只能摆驾阖闾门。
此时的阖闾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宫外的百姓、宫里的人全都聚集在此,而前方,竖着陈字牙旗的马车停满了街,一等高湛来,韦将军就开始不停地唱着名,“撒金凤缎一千匹!白玉如意九柄!南珠四千颗!大宛骏马二十四对……”
每喊一样,就有人将大箱子抬进去,里面装的自然便是这些不菲的宝物。原先听着还好一些,但是到了后面,连十宝合欢树、百子千孙碗都喊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礼单念完了,韦将军恭敬地奉上礼单,“陛下,这是我国主上的礼单,请笑纳。”
高湛立即婉转拒绝,“不敢,朕能平安回国,全赖贵国陛下协力,如此重礼,受之有愧,还请韦将军代为全数交还,我北齐另有薄礼相备。”
韦将军却微笑着说:“陛下,这些东西,您还是收下的好。这些礼物,将来办大事的时候,都用得着。”
闻言,高湛心中渐觉不对,“什么大事?”
跟在陆贞后面的琉璃对着陆贞悄声猜测道:“大人,我知道了,这南陈皇帝真知趣,他是来给您送大婚贺礼来了。”
陆贞却没有这么乐观,“只是单纯送礼,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
却听那韦将军朗声说道:“这就是我国主上请陛下实现的第三个承诺。”接着一队宫装美女抬着一只杏黄宫轿出现在阖闾门外,向内宫慢慢走来,一直到高湛面前才缓缓停下,一名中年美妇走上前,拜倒在地,“南陈越国夫人,参见陛下。”
高湛忙扶起她,问明来意,“夫人请起,不知道夫人此来北齐,有何用意?”
越国夫人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旁边的宫女揭开轿帘,扶出一名少女,却见她身姿绰约,面若桃花,特别是一双眸子,清澈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南陈同昌公主,参见北齐皇帝陛下。”
越国夫人用只有高湛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陛下,鄙国主上的第三个要求,就是请陛下娶我同昌公主为皇后,从此北齐南陈,永为秦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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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5-23 21:04
第60章:天涯
高湛并没有立即回答越国夫人,而是先令人将她们安置妥当,自己立即召集亲近的大臣来商议此事。
大臣们的意见分为两派,以沈嘉彦为首的大臣认为南陈皇帝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就将公主送过来,根本就是欺人太甚,认为不能轻易妥协。
而以张相为首的大臣意见恰恰相反,他们认为此次正好是与南陈交好的机会。这同昌公主是南陈皇帝尚未登基时的元配所生,也是他唯一的女儿,一向爱若珍宝,不仅有封邑无数,更是美貌如花;而且南陈和南梁一脉相承,孝昭帝皇娶南梁公主为后,高湛若跟随效仿,亦是佳话一段;再者,梁文帝此举明显是不会让高湛拒绝,南陈的三万精兵还在北齐逗留,若是拒绝,恐怕又要发生战端。
然而高湛最终的回应,就只有一句话:“宁肯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她一人!”
这一句话听在陆贞耳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男子真的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忧的是南陈此番必然是有备而来,就算沈嘉彦的手里握有五万精兵,可是一旦开战,一切都是个未知数。一路走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战争给百姓带来的是什么,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讨伐娄氏已经让北齐的百姓身心受伤,再打,只怕南陈未除,内乱先起,届时北齐便岌岌可危。
方才听元禄说,高湛宴请越国夫人时,越国夫人对两国联姻之事自信满满,说两日之内,高湛必然会回心转意,想来她也很清楚两国开战对北齐绝对没有好处吧。
一想起同昌公主,陆贞便会想起那双不谙世事的眼,
她也曾听杜司仪说起过同昌公主的身世。这陈文帝当年是南梁的一位普通武将,娶的正妻也不过只是一位三品将军的庶女,这位陈夫人膝下只育一女,夫妻俩都爱若珍宝。十年之前,陈文帝之兄陈武帝剿灭了南梁叛臣侯景,建立了南陈,文帝被立为太子。结果武帝认为,他弟弟的这位陈夫人身份低微,不配做太子妃,便为他另觅佳人。结果没想到,这位陈夫人倒是个烈性子,得知消息的当晚就抱着女儿跳了水。
陈夫人最终也没被救醒,倒是她的这位女儿福大命大,居然平安无事。文帝深悔此事,虽然也和太子妃生了几个儿子,倒是最珍爱这个独女,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加封她为同昌公主,并以太子的规格赐予封地。而从小抚养同昌公主长大的姨母更被册为越国夫人,在南陈权倾一时。梁文帝爱女心切,想要为同昌公主找个良配亦是正常。
陆贞忽然有些羡慕同昌公主,不是因为那一身万千宠爱,而是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后宫的斗争从来残酷凶险,不论是谁,只要身处在这个大染缸里,便会被染成别的颜色,可是同昌公主的那眼神,就如同孩子般令人不忍伤害,善良,纯洁,丝毫不像是历经坎坷的样子。
既然高湛已经发话,陆贞决定一切听从他的安排,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会勇敢地承受。于是她便将全副身心投入到被她荒废已久的事务中去——自从上次内乱之后,官窑的工匠已经跑了大半,织染署也急需安排,最严重的是内侍局,女官宫女伤亡近半。既然后宫无人,所以也不用再补充宫女,六司的女官也不用处处齐全。她深思熟虑之后,便召集内侍局所有人,公布自己的安排:杜大人任升五品尚宫,总管内侍局大小事务;陈典侍转任司正司;琳琅升为九品承珍,管理司宝司;杨婉秋升任八品掌膳,管理司膳司;司计司还是她亲自来管;琉璃暂领司衣司兼管着青镜殿。
这一日,陆贞正打算出宫去查看官窑的情况,在宫道上被玉明拦住了,“昭仪大人,昭仪大人!”
看着她一脸惶恐的样子,陆贞心叫不妙,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皇上出了什么事?”
玉明用力点头,“是……是啊!皇上今天早上又发病了,吃了两颗灵药还没压住,他又实在痛得厉害,结果……结果他的疯病就又犯了!”
“什么?”陆贞大惊失色,立即冲去昭阳殿。
才进去,就见到一名宫女头破血流,昏迷着被抬了出来。她立即拉住元禄问道:“怎么回事?”
元禄苦着脸,“皇上神志不清,她上去送茶,结果就……”
不待他说完,她立即说道:“我去看看!”
不料才动身就被忠叔拦住,“不行,陆姑娘,里面太危险,皇上现在连我都不认得了。”
她大吃一惊,“怎么突然会这样?”
“太医院的人说,那灵药有问题,里面有不少五石散……”
忠叔还没说完,殿内便传出一道巨响,高湛挥舞着长剑吼道:“人都到哪去了?娄氏,你滚出来,朕要杀了你,给阿贞报仇!”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伤到自己的!”说罢,她不顾一切推门而入,一把长剑立即朝她挥过来,高湛双眼血红,狞笑道:“娄氏,拿命来!”
她立即闪身躲过,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喝道:“阿湛,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娄氏,我是阿贞,你的妻子阿贞!”
高湛顿住了脚步,想了一想又道:“不对,阿贞已经死了,死在温泉宫了!”
眼看着他的长剑又要举起来,她一咬牙,伸手一挥,啪的一声,一巴掌直直盖到他脸上。她厉声道:“看清楚,我没死,我活生生的在这儿!阿湛,你清醒一点!”
不知是被她镇住还是那一巴掌起了效用,他的身体顿住,眼神慢慢变得清醒,“你……你真的是阿贞?”
陆贞放柔了声音,“是啊,你看看我,这是你亲手给我找回来的九鸾钗,你不记得了?”
高湛侧头看着她,点了点头,“啊,对啊……”
见他似乎已经恢复,陆贞趁机哄道:“阿湛,把剑给我好不好?你这样拿着,我很害怕。”
高湛想了想,听话地把剑递了过去,陆贞一拿过来,赶紧丢出屋外,温和地笑道:“阿湛,你现在是一国之主,坚强点,那点病算不了什么!现在跟我过去休息,只要睡一觉,什么都好了,行不行?”
高湛像个孩子般看着她,机械地点着头,“嗯,丹娘说了,阿贞是母老虎,阿贞的话,都得听!”
听他说起了丹娘,陆贞鼻子一酸,强忍住内心的悲痛,把高湛慢慢扶上榻,立即对元禄示意一下,元禄心领神会,忙端了一碗药来,又点上了安魂香。
陆贞端起药,柔声说道:“听话,这碗药,喝掉就能睡觉了,睡醒来,什么都好了。”
高湛怔怔地看着她,乖乖张嘴,任由她将汤药送进嘴里。一碗药很快就见底,她为他擦干唇角的余汁,将他轻轻抱住,唱起了他最爱的柔然小调,高湛便在这美妙的歌声中慢慢睡着了。
陆贞不敢立即离开,等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门外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她立即问忠叔:“那灵药到底有什么问题?”
忠叔神色黯然,“太医说了,皇上从西魏逃脱的时候,伤势其实很重。陈文帝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就配了这种含有五石散的灵药给他。这种药性子威猛,伤重之人服了后能好得很快,可是,这五石散就跟罂粟一样,服多了,是会上瘾的。”
陆贞大惊,“什么?”
忠叔继续道:“太医也是查了好久才发现,难怪皇上服用这个灵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五石散是刚猛之物,药性存得多了,又激发了皇上原来头上的旧伤,所以他今天才会……”
他的话音未落,元禄突然就叫起来,“难怪昨天越国夫人那么有把握,说皇上两天之内必会回心转意,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陆贞一个激灵,跟着反应过来,是了,他们必然已经计算好了这一切,所以给高湛的灵药也是按着日子来的,而现在,恰恰便到期了。她深吸一口气,“她们手里一定有解药,这也说明了为什么陈文帝如此慷慨,肯放心借兵给皇上。”
大家都震惊不已。
陆贞一咬牙警告道:“这件事,绝对不许外传!传我的令下去,各殿各宫,封锁消息,元禄,你让太医院尽快找到解除五石散的方法!琉璃,你看好嘉福殿,尽量别让她们与韦将军联络。”
众人领命而去,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回到屋里。
高湛的这一觉睡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临,陆贞才看到他睁开眼,怀里的小皇子还在哭,她索性便抱过去柔声哄道:“阿纬,看,皇叔起床了。”
他的眼神渐渐清晰,问道:“我刚才又发病了?”
陆贞轻轻笑了一下,将小皇子抱给乳母,便转身扶起了他轻声安抚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说了点胡话而已。”
高湛似乎也想起来了,苦笑道:“不用骗我,刚才的事我还记得大半。一定是那个灵药里面有问题吧?”
她点了点头,“里面有能让人上瘾的五石散。”
“难怪……”高湛大惊,随即叹了口气,“我还是没有陈文帝老谋深算。难怪他敢把同昌公主直接送进宫来,原来,他早就是有恃无恐。”
见他情绪失落,她忙开解,“咱们不用怕他,五石散又不是什么天下奇毒,总归能找到解药。南陈皇帝要是再敢威胁你,咱们就把这件事抖出来,叫天下百姓知道他背信弃义在先。”
高湛抬头看着她,终于露出笑意,“什么事被你一说,果然就觉得畅快多了。”
见他展颜,她也跟着松了口气,招手叫过乳母,“阿纬这两天又长大了许多,连我妹妹都说他快像个足月的孩子了。快亲亲你侄子。”
小小婴孩在高湛的注视下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鼓着两个腮帮子瞪回去。他情不自禁伸手触摸那娇嫩的肌肤,喃喃道:“他长得可真像皇兄。要是咱们俩也有这么一个孩子,多好啊。”
陆贞本能接口,“好呀,我就先拿阿纬练练手,以后,有了咱们自己的孩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说罢才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脸羞得通红,眼角余光偷偷瞄着他,生怕他又出言取笑。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出口,只是愣了一下,才道:“不着急,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慢慢再说。”
话音才落,小皇子便哇哇哇哭了起来,陆贞顾不得其他,忙轻轻拍着安抚,想着日后也会抱着自己的孩子这般动作,她的唇角不禁露出微微笑意,脸不自觉又红了许多。
因为病发,高湛的体力消耗严重,而陆贞折腾了一天,亦是十分疲惫,二人很快便相继入眠。次日一早,陆贞才睁开眼就听琉璃上报太医在偏殿等她,遂起身梳洗一番,便去偏殿见早已经在那等待的太医,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听罢太医的禀报,她大惊,“无药可解?怎么会这样?”
太医面露无奈,“微臣已经召集京城所有名医来看过,这药里的五石散,还裹了南陈的一种奇毒,要是解了五石散,奇毒就会立刻发作。现在,我们只能开点其他的方子,尽力帮皇上压一压,但仍旧是……”说着,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
陆贞如受雷击,半天无法从那几句话里回过神。就在这时,琉璃忽然走进来,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同昌公主得了风疹,越国夫人在嘉福殿大发雷霆,将杜大人羞辱一番,要大人亲自去见她。”
越国夫人在稍早之前就已经差人带话说要见她,她顾忌自己身份尴尬,说多错多,便以官窑的事情推脱。听到琉璃说完,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好,她竟然都使出这种招数了,我就去会一会她好了!”
第一次见越国夫人,对方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我是南陈越国夫人,你一个三品昭仪,为何还不下拜?”
陆贞亦是不甘示弱,不卑不亢反问:“本座手掌北齐凤印,代行皇后之职,为何要拜你?”
越国夫人却忽然露出笑容,“果然是女中豪杰。陆昭仪,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三番两次邀你相见,就是想劝你识时务些,劝说你家皇上尽快娶我们公主为后。”
陆贞口气依然是淡淡的,“立后是国家大事,本座不过是一介后宫女官,无力干涉皇上。”
越国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昭仪不用过谦,天下谁不知道祭天当日,你们皇上硬要拉着你一起接受百官朝拜?”
陆贞接招,“既然如此,那敢问贵国皇上,为何仍要把同昌公主嫁来?就不怕以后皇上专宠我一人,她独守空闺?’
越国夫人冷冷一笑,“原来昭仪大人心中早就有了皇上娶后的准备,至于独守空闺嘛,是决计不用担心的,我们公主那么美貌,自然会深得皇上宠幸。”
陆贞不再客气,“那你自己去说服皇上就好,何苦还要托我当中间人?”
越国夫人卸下伪装的和气,“因为公主当了皇后之后,总归还是要和你姐妹相称的,我让你去当中人,也是为了你以后好。”
陆贞挑眉,“不劳夫人挂心,陆贞没那个福气跟公主当姐妹。”
越国夫人看了她一眼,半嘲讽道:“昭仪大人何必这么说,我敢保证,我们公主绝对大度,以后是肯定不会嫉恨你的。”
陆贞不知她言辞中的嘲讽是什么意思,听她如此一说,便也冷冷应道:“噢,果然是一国公主,天生有皇家教养,不妒不怒。只是我不知道,一位妻子,如果连嫉妒这种本能都失去了,她还能叫妻子吗?一位公主,如果必须得用下毒的方式才能嫁得出去,她还配称公主吗?”
越国夫人居然再度笑起,“那一个女人,如果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还配叫女人吗?”
陆贞愣住,“你什么意思?”
越国夫人昂着头高傲地应道:“我们公主之所以不会嫉恨你,原因很简单,哪个皇后会去担心一个根本生不出孩子的妃子?”
陆贞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说我……”
“哦,看起来,陆昭仪仿佛自己都不知道。”越国夫人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意,给出最后一击,“你上次坠城脱险,你们皇上给你用了天下至阴之药,从那时起,你就不能怀孕了!”
陆贞强作镇定,“你……你胡说!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皇上瞒着你,倒是对你叔父说了实话,和康公主就如实告诉了我们皇上,你若是不信,到外面随便找一个大夫诊诊脉,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见她怔住,越国夫人得意地笑起来,“昭仪大人,你们皇上已经发病了,我知道,你们在到处找解药。可是,那个灵药,是我们南陈陈家传了几百年的秘方,眼下里,除了我手中的解药,谁也解不开。”
陆贞咬着牙瞪着她,“你们也太卑鄙了!”
越国夫人慢慢踱步走到她身后,“我也是为了贵国皇上好,哪个做男人的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儿子?古有三从四德,你无子,本应被休,但看在你为北齐立下如此大功劳的分上,我们公主还是允许你继续留下来。”
她想起高湛看着小皇子的眼神,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住口!”
越国夫人笑了起来,“我也是为了你们北齐好。要是你以后生不出皇子,你们北齐的江山,可不是后继无人了?放心,我们公主也不是非嫁他不可,再过三日,要是还没有音信,我就带着公主回宫。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南陈的大军吧。只是,你们皇上都已经疯了,到时候北齐又会由谁来主持大局?”
陆贞抖着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苍白的脸上布满细细的汗珠。她强撑着身体离开,努力安慰自己:不,不是真的,越国夫人说的不是真的,不过是刺激她的话而已,如果真的生不出孩子,她哪里会得不到一丝风声!
可是那股惧怕紧紧地跟着,如影随形,她终于忍不住招来太医。然而最后一丝侥幸也在太医的诊断中烟消云散——原来,越国夫人说的,都是真的。
脑海中立即又浮现出一些她曾经疑惑的画面,在长公主坟前阿湛奇怪的神色,当她说用小皇子练手时,他慌乱而又难过的神色。
其实,很多蛛丝马迹都已经显露出来,只是她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幸福里而浑然不知。
阿湛,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默默地想着,蓦然想起娄氏临死前那阴冷的笑意,“高湛,你不要得意,哀家要是今天死了,做鬼也会咒你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如果五石散的毒不解,他的确活不了多久,难道真的会如娄氏所说的那样,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阿湛不能出事,即便拼上她此生的幸福,也绝对不能让他有任何的不好!
思及此,她的目光渐渐地坚定下来,带着绝望的坚定、不舍,还有决绝!
陆贞出现在昭阳殿的时候,高湛正在批阅奏折,他才苏醒便急着处理公务,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其他,他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便伸头往门口看去,眼睁睁看着日光被黑暗逐渐吞没,夜幕降临,他就有些坐不住了,正打算将眼前的这份奏折批阅好就去找她,没想到陆贞提着灯笼出现了。见到她,他无比欣喜,“阿贞,你来了。”
“可不,今天忙了一天官窑那边的事,现在才顾得上来看你。”
高湛看着她的脸,发现今夜的陆贞面色有些苍白,知她也是百事缠身,心里有些不忍,便故意揶揄道:“我今天偷了一天懒,让张相和嘉彦帮我在朝上顶着。呵,我们夫妻两个,现在倒是你比我还忙。”
陆贞果然笑了,他顺口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她愣了愣,回答道:“李大胆已经带着人开了工了,官窑很快就能正常。织染署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娄氏作乱的时候正赶上蚕歇,我们加紧养秋蚕,冬天都还来得及。”
他微蹙剑眉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问我的病,我知道,太医那边听了你的命令,什么实话都不跟我说。”
闻言,她又想起太医的话,心里渐渐黯然,却还是强打精神笑道:“他们下午还没查出来,当然不敢跟你说。可我刚过来的时候,太医已经过来禀告我说他们已经找到了一种药,可以慢慢帮你戒掉五石散。”
高湛喜出望外,不可置信地确认道:“真的?你别骗我?”
她点了点头,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信口应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只是那些药毕竟不是解药,配起来很费力,而且至少要吃半年以上才会有效。”
高湛大笑道:“呵,不管怎么样,能治好就行。”
“是啊,治好就行。”看着他欢喜的样子,心里的不舍又悄悄浮上来,她紧紧握住拳头,努力想要掩饰住自己的失落,却依然露出了端倪。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有些担心地站起来,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阿贞,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她连忙摇头,见他依然怀疑地看着自己,只能编了一个理由道:“我只是想,你解了毒之后,我们要怎么跟陈文帝解释,毕竟同昌公主已经在这儿了。”
这个理由的说服力很大,他并没有怀疑,轻轻抚摸着她愈加憔悴的面容说道:“强者就不需要解释。那天你说得对,大不了我们把他下毒的事公布出来,再大不了,我们和他兵戎相见好了。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那位公主。”
兵戎相见!听到这四个字,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经历过的连年战况,这一场战争里,孝昭帝、萧观音还有她最疼的丹娘都永远地离她而去,琉璃是因为躲在树上才得以幸存,如果再度开战,那么她又会失去谁?琉璃?阿珠?沈嘉彦?还有他,如果没有解药,他的病便无法控制,届时便真如越国夫人所说,一个疯了的皇帝如何主持大局?思及此,她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其实,我也想过,你一旦做了皇帝,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位女人。”
“你不会是被张相给说服了,要和别人共侍一夫了吧?是谁当初口口声声跟我说,如果一个男人不爱其他女人,把她们锁在宫里,就是天大的罪过?好了,别装大度了,我知道你是个醋坛子。”高湛笑着打趣,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开始描绘幸福的未来,“等我病好了,也解决完了同昌公主这件事,我们就带着阿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住一住,就像以前在王庄那样,我捉鱼,你洗衣服,对了,还得叫上乳母,我看你也不怎么会带孩子……”说到这里,他忽然听到她低低的抽泣声,慌忙低头问道:“咦,阿贞,你怎么哭了?别哭啊……”
她慌忙抹去眼泪,强笑道:“我没哭,我只是太高兴了。”
“女人啊,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高兴哭,不高兴也哭。”高湛笑嘻嘻地抱怨着,不自觉搂紧了怀里的人儿。
这一夜,高湛睡得非常踏实,睡梦里,他已经恢复了健康,抛开一切俗务,带着陆贞去了一个有山有水、鸟语花香的地方,盖一个小房子,男耕女织,就像普通的百姓一般,再不用为家国天下事而烦恼。
可是他的这个美梦还没做过瘾,就被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吵醒了,他不自觉地说道:“阿贞,我说了,你不用担心的,怎么又哭了……”然而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哭的人居然是琉璃,而身边早已经空荡荡了。
“怎么回事……阿贞呢……”
“大人她……”琉璃红肿着眼,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双臂被一件大红喜服盖住,分明是陆贞亲手缝制的。
他的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腾地坐起来问道:“阿贞呢?”
“大人她走了!”琉璃喘息着终于将这句话说完,“昨天晚上大人就怪怪的,要我把喜服交给您,让您到时候穿,还跟我说什么内宫的事情以后都交给杜大人,当时我以为大人要做皇后了,所以不管这些小事。可是早上一看,大人就不见了,对了,她留了一封信给皇上您!”
琉璃说着将一只手从喜服里伸出来,才到半空,高湛劈手就夺过来,颤抖着双手将信口撕开,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
“阿湛,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对不起,我骗了你,你中的五石散毒,其实没有解药,我不想你死,所以,请你务必要娶那位同昌公主。大婚之后,她一定会把解药交给你。
我知道你会生气,你会发怒,可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你,我必须这样牺牲我们的爱情。如果北齐再和南陈因为立后之事一直僵持下去,势必会爆发战争,那样的话,无辜的北齐民众又将遭受一次劫难。而且,我已经知道自己不能有孩子了,而世间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会立一位注定无子的女人为后。如果那位同昌公主能为你生下一个孩子,我无怨无悔。
阿湛,不要发火,请冷静一些,想想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我除了是你的妻子,还是当朝品级最高的女官。如果我只是为了我俩的感情就牺牲了北齐,牺牲了你,那么,这个自私的我,对不起当日加髻时发下的誓言,更对不起死去的皇上和皇后,对不起天下的百姓。所以,请你不要恨那位公主,答应我,高高兴兴地娶了她,立她为后……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那么终有一日,我一定还会回宫看你,要不然,你我今生今世都后会无期。
不要派人找我,天下之大,你不会发现我的踪迹。
阿湛,别为我伤心,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丈夫。
对不起,再见。
还有,我爱你!”
信上的好些字迹都有些模糊,分明是被泪水洇开的痕迹。他一目十行地看着,眼前浮现出她哭泣的脸,难怪昨天晚上她会是那样的神色,还那样保证他可以好,原来,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阿贞,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如果我在乎子嗣,当初就不会让你服药,就不会一直与你不离不弃。阿贞,我们还有阿纬,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抚养他吗?为什么你却突然要离开?
是了,一定是那个越国夫人和同昌公主把她逼到了绝路,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不会怀孕?怎么会孤身远走?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高湛这一生,只与你三拜天地,一生一世,永永远远都只有你一个妻子!
阿贞……
他唰的一下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在地上,心一恸,只觉得喉咙涌出一股咸涩的味道,随即一口鲜红的液体便从他的口中溢出。
终究,还是各自天涯了……
作者:
admin
时间:
2013-5-23 21:05
第61章:尾声
三年后,北齐御花园。
一身便装的高湛坐在亭子里,静静地看着远处,那里,已经三岁的小高纬正开心地在花丛中摘花,很多名贵的珍品都牺牲在他的手下。
看着他纯真的笑容,高湛不自觉地扬起了嘴唇。
三年,三年了,没有仔细想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三年,阿贞,你知道吗,阿纬已经学会走路了,也会说话了,他和皇兄一样,有着轩昂的眉眼,你想我们吗?为什么还不回来?
采了满满一怀之后,小高纬就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一个大石头旁边,那边同昌公主正用高纬摘来的花编成一个漂亮的花环。
小高纬将怀里的花撒到同昌公主面前,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片刻之后,他的眼睛一亮,露出得意的表情,开心地炫耀着什么。同昌满脸的不可思议,频频往这边看过来,美丽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神色。
高湛的思绪不知不觉又飘荡到了过去。当年,为了陆贞,他甚至想要杀死同昌公主,然而在新房里,他的念头便全部消除了,因为他看到盖头下的同昌公主泪流满面,嘴里塞了一块布,正在拼命挣扎,而她的双手,竟然是被绑在袖子里面!
随后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惊愕,越国夫人给了她一颗糖,她居然喜滋滋地吃起来,就像现在的阿纬一样。
就在他诧异之时,越国夫人流着泪同他说起原委。原来这同昌公主在随母亲投河之时头部受伤,十年来神智一直如同八岁的孩子。然而此时的文帝已经病重,又不敢把同昌托付给她那些异母兄弟,只能交到他手上。为了补偿高湛,他还将南郡十城划给了北齐,并表示公主只要一个皇后名分,以后只会住在深宫,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而越国夫人当初如此百般刁难,只是为了给同昌立威,保住皇后的身份。
彼时的高湛怒不可遏,可是见到同昌纯真的笑颜,却终究是狠不下心。
“大叔大叔,阿纬……说……琉璃阿姨告诉他,他还有个干娘……那个干娘是不是就是你的夫人啊?”
高湛的思绪被同昌的声音打断,他这才发现她已经跑到自己的身边,奇怪地看着他,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很是吃力,半天才讲完,已经满头大汗。
高湛含笑摘去她头上的草,温和地笑道:“是啊。”
同昌公主撅起嘴,好奇地问道:“那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过她呢?”
高湛的脸色略略黯淡,轻声道:“她只是出去玩了,等走累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是的,他一直都相信她会再回来的,因为她说过她会回来。
多少次夜来梦回,他抚摸着那只裂痕累累的白虎,便是用这个信念支撑下去。多少次为朝政所扰,他也是用这个信念支撑下去,她为了他和北齐不惜远走天涯,如果他不好好活着,不早日成为一位明君,又如何匹配得起“陆贞夫君”这个身份?
可是他的身体也一天一天弱下去,那一日,他同平常一样在昭阳殿召见几位重臣。说了一会儿,徐显秀忽然便道:“官窑的生意是一年比一年差了,吐谷浑跟我们三年的生意一做完,拖到现在还没有签约……”
忠叔附议道:“是啊,陆大人不在,这个官窑,很难有什么发展,织染署也是,自从她走后一直停滞不前。”
高湛坐在龙椅上别过头,看着窗外,其实这些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官窑和织染署之所以可以建立起来,就是凭着陆贞的一腔热情和百般努力,为此,他还曾经和她多次发生过冲突,然而终究还是屈服。不想关闭官窑,其实也不过是他的一片私心。
想到这里,他的头有些痛,本能地伸手揉着额角,一边说道:“她不回来,朕也没什么办法,就这么耗着吧。总归是她的心血,不能说关就关。”
忠叔见他面露痛苦,立即关心地问道:“皇上,您是不是旧伤那又不舒服了?”
“无妨,这几天看多了折子,有点头痛而已。朕想……”说着,他便试图着站起来,准备接下去,却觉得眼前一黑,便软在了龙椅上。
幸好这一次并没有昏迷多久,只是一会儿就苏醒过来,此时的内殿就剩下沈嘉彦一人。元禄见他苏醒,立即令人端上汤药,他接过来喝了几口,才苦笑着说道:“朕才三十出头,可这身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沈嘉彦看着他片刻,这才沉声建议道:“皇上,您也该找个照顾你的人了。”
高湛蓦然又想起陆贞的脸,挥了挥手道:“用不着。”
沈嘉彦试着劝道:“皇上,阿贞她去了西域,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有消息……”
高湛立即打断他的话,坚定地说道:“她说过要回来的,我相信她,就算等一辈子,我也愿意等。”
沈嘉彦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手里的汤药已经洒掉大半,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思念,那眼神与陆贞是分毫不差,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世间就怎么有你们这一对痴心人?不过你放心,阿贞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闻言,高湛猛然回头,牢牢盯着他,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沈嘉彦却微微笑起,意有所指地说道:“就是你想的意思。”
他丢掉手里的汤药,激动地站了起来,抓住沈嘉彦的手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你确定她会回来?”
“我不能确定她一定会回来。”见他眼神一黯,沈嘉彦这才笑道:“大约九成九吧。”
高湛喜出望外,正要说话,一旁的元禄已经听到声音走进了,看到地上的碎片,大惊,“皇上,这药……”
沈嘉彦笑着代高湛应道:“灵丹妙药就要回来了。”
沈嘉彦的九成九在数日之后传到了高湛的手里,他的灵丹妙药已经在回程路上。可是他等不及了,一听到快要接近京城,就立即先一步到京城十里外的长亭里焦急地等待着,等待远方的尘土扬起,等待那嗒嗒的马蹄将他的灵丹妙药带回来。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了,在许多次空欢喜之后,朝思暮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在他已经有些绝望的时候,那温柔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响起,带着疑惑与不确定,“阿湛?”
他的心如万马奔腾般无法平静,身体却僵硬着,缓缓转过身,对上那双晶晶亮的眸子。
她亦是静静地看着他,三年,一千一百多日的思念,无数次梦境里的重逢,无数次她以为相见只能在梦中,无数次在见到他的梦里,她总是让自己睡得久一些,更久一些,甚至愿意一觉不醒。可是还好,她苏醒过来,否则如何能真的重逢?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纠缠着他的目光,呼吸已然无法平稳。良久,才见他笑起,就像三年前的那次争吵,他张开了双臂,朝她说道:“阿贞,这一次,换我跟你说:欢迎回家。”
她的泪水径直滑落,身体动了动,他已经飞身过来,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过了许久,高湛才松开她,迫不及待地带她回宫。
而回宫的第一处,自然是她在青镜殿的房间。
回到阔别三年的地方,陆贞生出一股久违的感觉,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有变,梳妆台上一尘不染,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茶杯里面的水还是温着的,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她的眼眸里泛出泪意,轻声呢喃,“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
身后的琉璃早已经开心得泪流满面,“大人,皇上自从您走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他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宫室……”
三年没有去过别的宫室!他一直没有别的女人!陆贞猛然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湛,就见他轻笑道:“先别着急感动,我守了三年的空房,以后,你得慢慢补偿我。”
她的泪水终于止不住落下,点了点头,又被他抱在了怀里,听他在耳畔温柔地询问:“这次回来,你想通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依然听出他话里的担忧,只能用点头来保证。
他欢喜地笑了,立即低声发誓,“好,那今生今世,除非你死我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即又被他牢牢地抱住。他似乎总是抱不够,自从在长亭见到之后,他便总是将她拥在怀里,仿佛担心这只是个梦,又似乎是害怕下一刻她又会远远地离开,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应该不会了吧,虽然曾经有无数次以为不会分开,又有无数次的失望,可是这一次,她却有预感,不会再分开了,永远都不会了!
又过了良久,忽然听到他开口,“陈文帝已经去世了,同昌公主是怎么样一个人,想必嘉彦已经告诉了你。这些年,我一直当她像妹妹一样照顾。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我们了。阿贞,我一定要立你为皇后!”
闻言,她只是轻轻摇头,“不用了,你我之间,现在已经用不着在意一个皇后的虚名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不行,三年前,我辜负了你,现在,我不想辜负你第二次。”
“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阿湛,同昌公主是无辜的,她现在失去了父母,如果连一个皇后的虚名都没有了,那她还能有什么?”听他低低叹气,她温柔地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越过他的眉眼、鼻子,落在他的唇上,轻声说道:“我会住在后宫里,仍旧当我的昭仪,不当皇后,我会方便很多。你知道吗,这几年在西域,我又帮着北齐找了很多振兴财政的新路子,还有官窑,还有织染署,我都必须一点点全部捡起来……可这些事情,当了皇后反而做不了,只有仍旧做女官,我才能发挥自己的才干。阿湛,比起含光殿,我喜欢在更自由的空间里飞翔。”
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他终于点头,笑道:“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随你。”
是了,他怎么能忘记他的阿贞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可是有着胜男儿百倍的才华,比男儿还要远大的心胸。
她想要自由,他又怎么能束缚她的翅膀?只要她想高飞,他必然会尽一切办法让她欢喜,因为,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除非死亡,否则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们分开。三年的分离太久,剩下的时光,就让他们好好地相扶到老吧!
而这天下,让他们一起来治理吧!
太宁元年,北齐武成帝高湛,册封三品昭仪为一品女侍中,位同宰相,入朝听政。自此,陆贞成为华夏千古历史中唯一的一位女宰相。
此后,北齐在皇帝高湛的文治武功和女相陆贞的全力辅佐之下,日渐兴盛,终成中土第一强国。
太宁十年,北齐武成帝高湛因旧伤复发,英年早逝,太子高纬继位,陆贞成为事实上的北齐统治者。
十五年后,陆贞去世,高纬将她葬入高湛的皇陵。而陆贞也因此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陪葬帝王的女官。
后来的史书上,只记录了陆大姬如何以女相的身份襄助两代帝王治理国政,但世人并不清楚,曾经有一位叫做陆贞的少女,用自己柔软的双手影响了一代帝王,并改变了中国女性整整五千年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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