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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血》坏妃晚晚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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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5:17
【宫闱血】06
  “那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是鄢姜公主?”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伤,带着痛,却一如一把锋利的流刃,狠狠地在璇玑的心口剜上一刀。他靠得她那样近,混乱的空气里,竟能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心跳声。一样的紊乱和急促,那双按着她身体的手,还是不时地颤抖着,他其实一直都不相信,密探的消息从郢京传来的时候,他就不相信。若不是为了这亲眼一见,他也没必要亲自赶来。秦沛就曾极力反对过此事,就算两个侍卫可以保护他,却也怕刀剑无眼。可是他执意,没有人拦得住。
  目光,依旧是直直地瞧着面前的人,和她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可是,他一直觉得她不会骗他。受伤的日子里,也是她细心照料他。在宫里,他谁也信不了,也是她处处为自己掩饰和思量。
  如今,却来告诉他,他一直信任的这个人,是鄢姜公主?是那个就要嫁给薄奚珩做皇后的鄢姜公主?
  自嘲地笑,当初还是他告诉她,西凉与鄢姜要联姻的,真不知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何种感觉?她一定在心里笑话他吧?一定是的。
  他还以为一切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结果倒头来,竟是一场笑话!
  如今亲自来了,隔着马车,他还不愿意相信的。直到将她拉出来,他才猛地觉得痛心,甚至是,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师父”,呵,薄奚琰,还需要再自欺欺人么?她倘若不是公主,又如何会与鄢姜的人那么亲密!
  璇玑被他抵在车壁,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淅淅沥沥的月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来,光线有些昏暗,可是那双悲恸的眼睛却是那么清晰。她甚至,还能从他的眼底瞧见自己惊恐的样子。
  孙将军见那一剑未刺中前面的人,此刻再挥剑过去,挡在他身前的黑衣人已经举剑与自己纠缠在一起。看此人的身量像是女子,身手却是不凡,孙将军此刻也只能敛起了心思一心对敌。
  夏玉见孙将军被纠缠住,这个角度他已经看不见璇玑,心下一震惊慌,一掌劈开面前的人,回身跃过来。隔着昏暗的光,他瞧见了女子衣裙的衣角,在她面前的,赫然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他呼了声“公主”,一掌就从晋玄王背后劈下来。
  璇玑惊得撑大了眼睛,楚灵犀此刻过不来,孟长夜呢?周围到处的刀光剑影,璇玑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情急之下只大声喊着:“师父住手!”
  她的一声“住手”才叫晋玄王猛地回了神,背后是一道浅浅的影子,他心头一震,自己方才究竟在想什么?居然忘了此刻他们还深陷和鄢姜人打斗的场面中!
  夏玉一怔之下急急收掌,却闻得右侧扑面而来的一阵厉风,回眸之际早已经躲不开。飞奔过来的孟长夜见自家主子差点受袭,抬起一脚就踹了出去。
  璇玑的视线此刻恰好被孟长夜的背影挡住,她也不知道方才电光闪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远处有马蹄声传过来,晋玄王没有迟疑,一把将璇玑抱起,甩上马背,自己一跃而上,马鞭一挥便驾着马离去。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眼前是急速往后退去的条条树干,璇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他要带着自己去哪里。
  “王爷……”开了口,她竟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一晃,又淹没在风声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他的身上,是浓浓的怒意,她感受得到。
  好几次动了唇,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突然,胯下的马儿一声长鸣,接着轰然倒下去。璇玑惊叫一声,马背上的两人已被直直地甩出去。晋玄王在那一刻,本能地将怀中女子圈住,半侧身子已经狠狠地擦过地面,他咬着牙,一声都没有吭。
  肩膀,撞上前面的树干,那股强大的冲劲才停下来。马儿离得他们已经有三丈远,此刻还不断地嘶鸣着,璇玑惊慌不已,她似是想起什么,忙脱口道:“鄢姜侍卫的大部队就在后面,他们是不是赶上来了?”
  夏玉和孙将军不会追得那么快,他们方才骑马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听见后面有追逐的马蹄声,她所能想到的,只能是后面的鄢姜人!
  女子的话,将他从剧痛中唤醒,他也觉得奇怪,鄢姜的人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些?不过现下的情况,也不像,周围的光线虽暗,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这个林子里突然多出来许多人的气息。
  “王爷快走!”急急叫着,她是想起了庆陵王的下场。庆陵王还没有真正动了鄢姜公主,可是他现在就不一样了,强行掳走她,这已经是众目睽睽了。急着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她惊得回头,“你快走啊!”
  这么急着叫他走,是因为担心?
  一晃而过的那丝喜悦,在想起面前的这个女人如今的身份时,他的脸色又沉下去。呵,真傻,几句话又要轻易地上当么?
  璇玑见他无动于衷,心下着急,才欲开口,便听得夜幕里,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楚灵犀的一声“王爷”,璇玑心下一喜,慌忙接了句:“这里!”楚灵犀过来时,瞧见倒在地上的马,心下一惊,慌忙上前查探。
  孟长夜也来了,瞧见前面树下的两个身影,疾步过来,一脸的怒意:“你对王爷做了什么?”
  身后,楚灵犀的声音已经传来:“马蹄猜到附近猎户设下的圈套了,怕是跑不了了。”
  璇玑一怔,原来并不是鄢姜的人。
  “王爷……”楚灵犀欲伸手扶他起来,他却是自己坐了起来,只问:“鄢姜的人呢?”
  孟长夜哼了声:“他们似乎并不想和我们纠缠,只想着快点撤。”
  这个是自然的,鄢姜出了大事,夏玉和孙将军都是急着要回去的。本来也没计划她在内,和鄢姜王比起来,自然还是那边的事重要一些。是以他们不会和晋玄王抢人,他们只盼着快点脱身。
  璇玑像是松了口气,如此也好的,双方不必大打出手。
  “王爷,属下早就说过这个女人是皇上的细作!”孟长夜的目光在落在璇玑身上时,又狠厉起来,握在他手中的长剑仿佛又要呼之欲出了。
  楚灵犀此刻也不再说话,当初对璇玑的好感,此刻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了。也许师兄是对的,当年对着荀尚宫,她也挺有好感的,可结果呢?
  心底低叹着,她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璇玑紧蹙的眉头。
  晋玄王此刻并未回眸,只淡声问:“我们的人呢?”
  孟长夜怔了下,只得回答:“让他们在后防守者,等天亮确定没有追兵,就自行回去。王爷,这女子……”
  “本王知道。”他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两个也回避吧。”
  “王爷……”
  “哎,师兄!”楚灵犀拉住了孟长夜的衣袖,他们王爷的脾气还不了解么?他确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那匹受伤的马依旧倒在地上嘶叫着,两个侍卫走过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的长剑极快地一挥,只听“嚓”的一声,那马儿呜咽了几下,便再发不出任何声响。如果有追兵会来,那么它的叫声无疑会引导他们过来。
  璇玑才回了神,身侧的男子忽而翻身至自己的面前,她吃了一惊,脊背抵在身后的树干上。他的声音忽而冷了下去:“怎么,鄢姜出了大事?嗯?连你这个鄢姜公主都可以丢下不管了?”
  怔怔地看着他,半张着嘴,却是一句话都解释不出来。她根本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他解释,突然成为鄢姜公主,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与她来说难道不也是一个意外么?
  “说话!”低吼着,听闻她是鄢姜公主的时候,他很惊讶,却又抱着一丝侥幸。可如今,他更多的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
  因为这张脸,因为这个人。
  薄奚珩不是傻子,谁能冒充得了公主?
  他忽而嘲讽地笑:“本王竟还信你的那句想他生不如死!呵,本王看是你想他醉生梦死才是吧?”亏得他还对她说,跟他回封地去,她的仇,且记下。她要他生不如死,他亦可以做。底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紧,胸口阵阵的气血翻涌,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女子的脸。
  “王爷……”狠狠地蹙眉,这两句话在心里一遍遍地咀嚼,竟让她突然觉得无比的难过。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如今的他就是这么看她的么?
  摇着头,可是要怎么解释?究竟要怎么解释?
  略带着颤意的那声“王爷”,叫晋玄王心底一动,为何现在面对这个狡诈的女子,依旧给了他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心头仿佛是要炸开的痛,他沉沉地低吼一声,握紧了双拳,一拳打下去。
  璇玑不自觉地惊呼着,本能地闭起了眼睛。预期的痛没有传来,只耳畔扇过一道犀利的风,身后的树干像是猛地震了震,这一拳虽不及落在她的身上,可她仿佛依旧感觉出了那种骇人的力道。
  良久良久,她才敢睁开眼来。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拳头落在她的耳边,男子的俊颜离得她那样近,他的呼吸很是急促,额角是层层的汗。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忽然不去想解释的事情了。鼓起了勇气,竟无端端地问了句:“王爷为什么不一拳毙了我?”为什么呢?
  他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女子,为什么?她居然还敢问他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
  毫无征兆地在心底反问着,他竟像是一阵惊慌,另一手猛地扼上女子纤细的脖颈,沉声吐字:“你以为本王不敢?”
  她笑了笑,她不怕他杀她,这辈子,也只有他有资格下手杀她。这些,都是她欠了他的。她只怕……怕他下不去这个手,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仰起脸,阖上双目,等待着落在颈项的手指猛然收紧的那个瞬间。
  他直直地看着她,从容的神色,竟像是一点都不怕死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却是颤抖起来,他不知道究竟是方才树干上那狠狠地撞击,还是别的其他的什么原因。
  周身仿佛是漫无边际的痛,他竟像是又瞧见女子对着她温和的笑,那时在郢京句句的叮嘱……可是,为什么他两次想要守护的人,却都要成为薄奚珩的女人?为什么!
  迟迟没有等来那窒息的痛,璇玑忍不住睁开眼眸。他的神情看似很痛苦,他在挣扎着什么。
  “王爷……”
  她突然很心疼,心疼他的不忍心。
  记不清多久没哭过的她,在那一刻,眼泪到底忍不住流淌下来。为她当年做下的那个错误的决定,为她当年那么狠狠地伤害过他,也为……今时今日的她和他。
  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让他感觉到的,竟是灼热的烫。
  他是不曾见过她哭的,此刻的眼泪,瞧着,竟也不是害怕不是从容,是什么,他一时间居然说不上来。
  可仿佛明明之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委屈。
  因为他误解了她么?可是,可能么?
  …………
  离开他们三丈开外,孟长夜和楚灵犀抱着长剑倚在树干上,除了那边隐约会传来两人的说话声,四周的空气里静静的,凝神,连一只小动物跑过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楚灵犀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师兄,她真的会是皇上的人么?”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不是那样的。碍于璇玑如今的身份,有些话,她一直不敢说,可是事到如今,到底憋不住了。再憋,她感觉快要憋死了。
  孟长夜冷冷一声:“今夜你也瞧见了,鄢姜公主与她,可不是同名同姓同一张脸那么简单。亏你还说希望王爷和她在一起!”
  “可是,倘若她真的想对王爷不利,那次王爷估计受伤的事情早该被暴露了。京中如今都没有动静,不正是很好的解释么?”她站直了身子,急急辩驳。
  “这是……”孟长夜正了身,却是一时语塞了。半晌,才咬着牙道:“也许皇上早就知道了,只是静观其变……”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知道无法信服,倘若真的这样,王爷岂不是很危险么?
  楚灵犀耸耸肩,抬步过去,倚在他身侧,又开口:“方才对敌鄢姜侍卫的时候,王爷都没发现身后有人过去,要不是璇玑姑娘大叫着住手,那一掌就落在王爷身上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赶过来救王爷?”
  孟长夜眉头一皱,这个……倒也是事实。
  楚灵犀见他不说话,浅浅地吸了口气,却是转了口:“师兄你说,王爷急着要我们回避,和她说什么呢?”
  孟长夜怔了下,闷闷地道了句:“不知道!”
  话音才落,身侧女子突然侧了身,伸手怀住了他的身子,细细地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楚灵犀平素里也不太拘泥小节,私下与他在一起,也总会亲昵地粘着自己。可这样的举动……到底还不曾有过,饶是一直冷着脸的孟长夜也为之一震。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迟疑了好久,才结巴着说:“这个……这个自然,我的心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谁知道楚灵犀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抬头嬉笑着看着一脸窘迫的男子,开口道:“我说王爷会不会这样抱着璇玑姑娘问呢,你,你……哈哈。”她实在忍不住了,秦先生常说孟长夜为人耿直却是一块朽木,可是这块朽木刚才对她说什么?心里有她呢!
  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取笑他一番。
  果然,孟长夜一张脸一沉得可怕:“灵犀,你……”
  “嘘,可别太大声,不要打扰了王爷啊师兄。”她捂着嘴笑,越发大胆地倚在他的身上,略侧了脸,朝着晋玄王和璇玑待着的那个方向瞧去。隔得有些远,加上夜里光线不好,她是看不见他们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楚灵犀的心情却是好起来,也许是孟长夜方才的那句话吧?她总觉得王爷和璇玑,也会好的。
  …………
  这边的气氛依旧是沉重得有些诡异,能够听见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不时乱撞的心跳声。
  璇玑试着抬了手,轻轻握上他的手腕,他在颤抖,一直不停地颤抖。
  “刀剑无眼,王爷若是真的想劫我,让你那两个侍卫来就好了,何必要亲自来?”目光,略往上,男子的面罩还不曾摘下,余下的,只有那一双染着伤痛的眼眸。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揭下面罩,是为了不与自己撞面么?呵,可是不揭下又如何,她难道后还会不知道是他?
  她还记得起方才那混乱的场面里,他两次都差点受伤,她不认为这么聪明的人会没有考虑到这些意外的发生?
  他不答,依旧定定地瞧着,良久,才忽而别开了脸,沉沉地道了句:“真的是要嫁给他?”
  她摇头。
  那是假的,她根本不想嫁给薄奚珩。甚至是鄢姜王这次病重,她都觉得是上苍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的眼底升起一抹恍惚,手指略松,整条手臂送她的颈项滑落下来。璇玑吃了一惊,听他又道:“本王会监禁你一辈子。”
  她笑了笑,并不觉得他的话骇人,话语也还是很轻:“那又如何?你以为他要的人是我么?他只是要鄢姜公主,是鄢姜公主,还不明白么?不是我,也会是下一个公主。难道每一个,你都要守着机会去劫走?”鄢姜王可不止兴平公主一个女儿啊!
  他像是怔住了,却依旧冷冷地开口:“那你也别想本王放过你!”他不管那鄢姜王都多少公主,他就是不会放过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也休想嫁给薄奚珩,她休想!
  猛地站了起来,璇玑吃了一惊,忙跟着他起身,本能地拉住他的衣袖,感觉他的身子一颤,鼻息间微微地闷哼了一声。指尖一颤,她似是猛地想起方才从马上坠下来的场景。
  他把她护在怀里,她没有摔着,也没有撞着。
  眼眶里又有一层温热的东西泛上来,他还说要扼死她,可那只手,又拿什么力气来扼死她?最担心的事,终归还是发生了。
  也许她与他之前,这辈子都逃不过命运的纠缠了。
  是以,她更不想告诉他她其实是假的鄢姜公主,她希望他恨她,希望他可以恨她……
  如果他对她还有爱,那么请让那么大的仇恨来掩埋吧!
  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她忽然想起卓年对她说的那些话。虽然此刻的她早已知道卓年当初的话不过是骗她的,可是她此刻,却依然想要说出来。哪怕,依然是骗。
  深吸了口气,开口道:“王爷真的以为皇上会怕你么?王爷,安安分分才是福,你已经是亲王,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番话,竟叫他一下子怒不可遏,霍然回身,凌厉的目光似要将面前之人刺透。他的声音带着怒:“叫本王安分?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浑身的怒意从脚底板升起来,直直冲上脑门,顷刻间他像是一阵头眼昏花,恨不得一掌就将眼前的女子毙了!
  如此骇人的目光,惊得璇玑不自觉地退了数步。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树干,她略低下头去。心底嗤笑着,他心里的恨和怒,她如何会不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痛和眼泪都吞下去,那就恨吧,连她一起恨吧。千万不要对她手下留情啊。
  可是,他如果真的将自己监禁了,那卓年怎么办?宫里的那些事又怎么办?
  她很想在这一刻死在他手里算了,可是想起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她却又那么的不甘心。扶着树干的手指缓缓地圈起来,木屑刺入指甲里,很疼,却叫人清醒。
  两个人直直地站着,树林里昏暗的光线缓缓地变得柔和起来,璇玑不免抬眸,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隐约地已经瞧见了天空中的一点光,很快就要天亮了。
  将目光收回来,无意间看见地上那死去的马,它的脖子被人一剑割断,流淌出的血早已经凝固住,此刻已经成了黑褐色,看得人一阵阵地犯恶心。
  树叶的空隙里穿下来的光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细如针,千丝万缕的,竟是一道迷人的风光。
  面前男子高大的身影遮去了些许的光亮,他仍然是一袭夜行衣,露出的依旧还是那一双熟悉的眉目。璇玑心里低叹着,侧了脸,目光落在身后的树干上,却瞧见一侧明显的一圈血渍。她像是猛地吃了一惊,疾步上前,一把拉过他的右手。果然,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新伤口,伤口里,还深深地嵌着木屑和树皮,眼望过去简直是惨不忍睹,她方得知那一拳他究竟用了多少力。
  “王爷……”
  不待她开口,他却是狠狠甩开了她的手。一怔之下,她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只是,这么大的伤口需要尽早处理,若是感染可就不好了。
  她也不知他的两个侍卫此刻在哪里,只大声喊了句:“王爷受伤了!”
  晋玄王一惊,只听得“嗖嗖”两声,楚灵犀忙探过来:“王爷伤到了哪里?”孟长夜也是一阵吃惊,昨夜对敌鄢姜人的时候他已经很用心了,怎么还会让他受伤?
  楚灵犀看见了他受伤的那只手,轻呼了一声,忙回头道:“师兄,快去找些水来,这伤口要清洗。”孟长夜忙转身去了,楚灵犀抬眸瞧着他,“王爷怎的如此不小心?”说话之际,她的目光撇至璇玑身后的树干上,只需一眼,她心中已经了然。喟叹着,看来她想的没错,王爷是真的动了心。可是,看他们两个人,事情并不像她想象中的这么顺利。
  哎,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小心握着他的手,替他轻轻呼着,又问他:“王爷还疼么?不如我们快点回去吧,秦先生可等急了呢。有什么话,也都回去再说,可好?”
  他没有说话,楚灵犀又看了看璇玑,见她也不说话。看来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呢。楚灵犀其实有些泄气,不过王爷的事,她是不好管的。有些话,她也只能在孟长夜面前随口说说。
  三个人有些尴尬地站着,隔了会儿,四周突然响起了好多的脚步声。楚灵犀吃了一惊,慌忙抬眸,晋玄王亦是皱了眉,凝视着朝前方看去。
  他们都知道,不可能是孟长夜,一来他没有那么快回,而来他只一人,如何就能有那么多的脚步声出现?
  璇玑一惊,立马就想到了鄢姜的人。她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没有丢下她,还派了人来救她!
  恰在这事,有两人突然从树上跃身下来,举剑就冲晋玄王攻过去。璇玑叫了声“小心”,楚灵犀已经反手将长剑抽出来,心里暗暗叫着不好,她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就算师兄在,他们两个人功夫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挡开攻过来的二人,楚灵犀一把将晋玄王拉过:“王爷,走!”
  他不走,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楚灵犀知道他心中所想,用力将他攥过去,失声道:“您若出了事,叫灵犀如何自处?灵犀求您了!”
  一侧的利刃晃过来,“嚓”的一声划破了女子的臂上的衣衫,晋玄王到底心头一震,无奈之下只能回身退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璇玑还未曾见着人,两个侍卫已经一边一个,直接将她带着走。他们的速度极快,像是在……逃跑。
  璇玑心头一个激灵,如果真的有那么多鄢姜的侍卫在,他们又跑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障眼法!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已经猜到那一头的人了。
  必然是夏玉。
  孟长夜说看着鄢姜的人撤退的,她只是没想到夏玉会留下来救她。
  侍卫带着她跑了好长一段路,她瞧见了,地上好多树藤编制的东西,还有零零碎碎的用树叶扎的假人。这个林子茂密异常,隔得远,很容易误以为是人影。再加上心理上的作用……
  是了,她还和晋玄王说,后面还有未来得及跟上的鄢姜侍卫。方才那一幕,晋玄王是错信了吧?呵,颓然笑着,她可真不是要故意骗他的。
  “夏大人!”
  随着侍卫的声音,璇玑才瞧见夏玉坐在尽头,手中的马鞭挥舞着抽打在马臀上,马儿拼命地往前跑,后面带动着的拿着编制在一起的藤条掠过地面,远远低听着,真像是迅速靠近的脚步声。
  他回眸看了一眼,确定璇玑安然无恙,才放心一笑,将马鞭抛给其中一个侍卫,低声道:“马上回国。”
  “是。”侍卫接过马鞭,一件砍断了绑在马身上的藤条,跃上马背,与另一人绝尘而去。最后剩下的,只有她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
  璇玑有些吃惊的是,他们不过只有三人。
  夏玉缓步走过她的身边,淡声道了句:“上车。”不过一日未见,他像是狼狈了许多。身上的长衫再不是干净的纳白之色,褐色的泥土和翠绿的草汁混在一起,脏的有些不成样子。
  夏玉已经坐上马车,见她还傻傻地站着,皱眉道:“还不上来?是等着晋玄王再派人追上来么?”说着,调转了马车的方向,手里已经握起了马鞭。
  璇玑猛地回了神,跳上去坐了,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夏玉方才的话,总觉得叫她觉得奇怪,原来是这个!掀起了车帘,吃惊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是自始至终都蒙着脸么?就在方才,他都不曾将那面罩取下来。
  面前的男子却不解释,反而是庆幸地开口:“若不是他,这次我也救不了你。”璇玑一阵迷惑,夏玉继续道,“他也是谨慎的人,这一次却那么糊涂。抓了你竟不走远,呵,方才那一计,我还怕被他发现,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想到。璇玑,你说为什么呢?”
  夏玉的话语像是越来越轻了,可是那一字一句落在璇玑的心头却仿佛是激起了千斤重。
  她如何会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慌张,所以才会走神啊!
  自他将她从马车里攥住来的那一刻,差点躲不开那两次致命的袭击时,她就知道了。扶着车沿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拼命地深吸着气,这一次,他会彻底恨她吧?
  不准她嫁给薄奚珩,她原本,还真的不想嫁的。可是这一次,她却忽然觉得,嫁了也挺好的。这样他才永远不会原谅她啊。她不需要他知道她帮他做的那些事,这一切根本就不重要。
  嘴角苦涩地笑了笑,璇玑不想再提起他,只转口问:“你让他们先走,万一真的再有人追我们可怎么办?”
  夏玉轻笑一声:“什么怎么办?是我要留下救你,日后再有事,我自己负责。”
  微微撑大了眼睛看着他,脱口问:“为什么?”
  他竟反问着:“莫不是我还救错了?你原是要跟着他走的?”
  璇玑一阵语塞,他分明就知道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有些气愤地落了车帘,咬牙道:“是不是公主真的找不到了,丢了我,不好交代?”因为只有“她”是鄢姜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别的公主,说不定不会和太子站在同一条线上。
  这些她都想得很清楚,只是面对晋玄王的时候,她却不能告诉他。
  车外之人低嗤笑着,却是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前进,璇玑靠着车后坐时,瞧见车内还留着一包干粮,幸好那时候没有丢了。
  璇玑抱膝而坐,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竟有想起晋玄王的那苍白愤怒的脸来。赫然阖上了双目,头靠上车壁,轮子滚动着,马车微微地震动,后脑勺也撞击得“腾腾”的痛。可是她忽然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才过去的那短短半个晚上,面对着那个人,她竟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为什么来,她此刻算是明白了。来了却不杀她,与她面对面站着,话不多,仅有的那几句,句句咯血,听得她的心也一抽抽地疼。咬紧了牙关,十指嵌入了掌心里,她想要大喊出来,可是内心的那一丝理智告诉她,必须要隐忍。难过地笑起来,现在的目的,不正是撞击想要的么?不能爱她,那么就恨吧。
  此刻独坐在马车内,竟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她安慰着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痛,没那么难过。深吸着气,只是意外啊,竟会在这里好端端地又见到他。穆妁的事她倒是不必担心,因为他原本就知道那不是她的妹妹,如今她就算成了鄢姜公主,也不会影响穆妁的命运。他是心软之人,面对她都可以迟疑着不下手,又何况是穆妁?想到此,她不免又笑起来。
  也许是真的怕后面会有人追上来,一直到深夜,夏玉都没有让马车停下来。还有两天不到的行程便会进入鄢姜境内了,他内心却没有一丝安稳。孙将军现行回去,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身后的车帘忽然被人掀起,随之传来璇玑的声音:“水壶丢了。”她也是才发现的。
  他“唔”了声,表示一早就知道。顿了顿,才问:“渴了?”一面说着,一面勒停了马车。璇玑跟着他跳下车去,一边道:“不得休息么?”
  他忍不住笑出来:“知道,人不休息,畜生也要休息。”
  璇玑此刻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他将马缰交给她:“等着,我去找水。”
  “师父!”见他回了头,她才道,“我一起去。”这荒郊野外的,她有些怕。
  夏玉温声一笑,过来将马缰栓在树上,转了身道:“走吧。”
  忙跟了上去,见他略加快了步子,她也跟着快了些。走了一段路,瞧见前面泛起一片白色的亮光,璇玑心中一喜,疾步过去,不觉问:“你来过这里?”
  “没有。”
  她像是不信,扭头瞧着身后之人:“那你怎知道?”
  “嗯,野外的水里鱼虾多,尤其是夏季,它们的活动比较平凡,靠近水源的空气里,会有丝丝的腥味。”那声音依旧温和,在寂静的夜幕里驱赶了凉意。
  璇玑不由得心生佩服,笑了笑,抬步冲河边跑去。
  才要俯下身,却听得身后男子一声“小心”,便听“啪”的一声,脚边像是什么东西扭动翻滚一下,接着是“扑通”一声掉进河中。璇玑惊得猛地推开了三步,捂着胸口,知道那河面上圈圈波纹散去,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是什么东西?”
  “蛇。”身后的声音越发地轻微。
  璇玑心头一滞,方自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抹颤意,她回了头:“师父?”
  方才动了真气,再是压不住喉头那股腥甜,低头一咳,银色月光下,闪亮的,是刺目的血。
  璇玑吓得不轻,慌忙上前扶住他,他本能地欲推开,她只急着问:“怎么了?”
  他还笑:“你说怎么了?要不是你一句‘住手’,我急急收掌,也不会让孟长夜趁机暗算。”他说得轻巧,璇玑这才想起那晚上的事情来。她恰逢让孟长夜遮住了视线,当时一片混乱,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此刻听他提及,才觉得对不住他。原本握在手上的帕子经过那么一闹腾早就不知道丢往何处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踮起脚尖,抬手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他似是一惊,本能地欲退,却被她用力拉住了:“这荒郊野外的,你还拘泥什么?伤得如何?”她皱眉问。
  “没事。”他别过脸,双颊却像是烫起来,有些慌乱难耐,夏玉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对着这个男子,璇玑一直有种很复杂的感情。感激、敬佩、仇恨……也许,什么都有,真可谓为是五味复杂。
  “受了伤为什么还留下来救我?”要真被孟长夜或者楚灵犀追上,他死得一定会很快。
  他依旧温声笑着:“如今公主只有你一个,丢了你,叫我如何跟太子交代?”用了她的话,搪塞了她。
  璇玑一阵怒,却仿佛又无可奈何。
  “去喝水,马上要赶路。”他推了她一把。
  璇玑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敢靠近,怕又有什么东西等候在河边。夏玉像是知道她心中畏惧,只道:“我们都站在河边说了半天话了,有东西也都吓跑了。呵,别看它们很可怕似的,其实都胆小的很。”
  璇玑不觉想笑,它们胆小不胆小,他又怎么会知道?
  悄悄靠近河边,身后的人又言:“日后不要这么鲁莽。”
  怔了怔,这也怪不得她,宫里的那些湖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些东西的,她又怎么会想得到?俯身,用双手捧着喝了水。回身,见他还站着,她又捧了水回去给他。惊得他退了几步,璇玑皱了眉:“师父究竟怕什么?”
  夏玉心底一震,是啊?究竟怕什么?怕她公主的身份?
  可是,她是么?
  “不是急着赶路?”她皱眉瞧着。
  他似是深吸了口气,到底低下头去。她掌心的水并不多,他的唇触及她的掌心,带着水的凉,还有她身体的温……
  他也只稍稍地抿了一些,便直起了身子转身道:“回去吧。”
  “师父……”皱了眉,瞧见面前的男子已经回身从原地返回。她迟疑了下,也只好跟上。
  娴熟地解下马缰绳,催着她上车,璇玑抢过他手里的马鞭,指指里头道:“你休息会儿,我也会赶车。”
  “可你不认识路。”
  “你可以告诉我。”
  他低笑着,又将马鞭取过来,推了她进去:“在我们鄢姜,没有男人会要女人做这种事情。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
  “师父……”
  他不看她,径直驱赶了马车上路。璇玑没有入内,半坐在车帘外,他的背影沐浴着皎洁的月光,衣服上那些脏了的地方此刻竟像是印在衣服上的画。她呆了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开了口问他:“你认识晋玄王,是不是?”这句“认识”实则与了解差别不大了,他能叫出晋玄王不奇怪,可是他却知道他身边的侍卫叫孟长夜,这才是叫璇玑感到最奇怪的一点。
  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震,不过随口说的话,她倒是仔细的很。嘴角微扬,他的这个徒弟比他想象中的,可要聪明的多。
  他却依旧不说话,璇玑倒是急了:“因为鄢姜太子在注意他么?”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叫夏玉去注意晋玄王了。
  他怔住了,不想她居然会想到这个。笑着道:“别一口一个太子,我和你说的,要叫‘太子哥哥’。”
  她紧张得要命,他却还在这里给她打马虎眼儿,提着裙摆上前,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侧,侧脸看着他,她顺着他开口:“是我太子哥哥要你查的他?”
  他只一句“不是”,随后任凭璇玑怎么问,他都不再开口。她终于泄了气,夏玉不想说的时候,嘴巴就像是被针线给缝了起来,一丝气儿都不会给你透。
  …………
  晋玄王府邸。
  回来已差不多一天一夜了,楚灵犀端了吃的出来时,恰见秦沛过来。瞧见她盘子里的东西一点都没少,秦沛到底皱了眉:“还是不吃东西?”
  楚灵犀叹了口气:“这还是好的,什么话都不说。我和他说话,他像是根本未听见。”
  秦沛的神色有些凝重,伸手接过楚灵犀手中的盘子,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伤怎么样?”
  “没事,划破了点皮。对了,师兄回来了么?”他们撤回来的时候,才至半路,忽而听得晋玄王幽幽地吐了句“中计了”,孟长夜直接回身便朝原来的林子追了回去。照理说,此刻也该回了。
  有脚步声急匆匆地赶来,楚灵犀抬眸,瞧见穆妁气喘吁吁的样子。她的脸因为跑得急的缘故红红的,见她与秦沛都在,忙打了招呼,才道:“秦先生,药我拿来了。这就帮王爷上药去。”
  秦沛“唔”了声,又叫了楚灵犀至一旁说话。穆妁也不去管他们说什么,悄然推门入内。
  卧室内,门窗都关着,一室闷闷的气息。穆妁将窗户开了,才绕过步入内室。瞧见他呆坐着,目光只怔怔地瞧着眼前那尊镶金镂空的香炉。熏香是才换过的,听说还是前阵子各地官员进贡来的,当时楚灵犀还说好闻,特意给了穆妁好多的。
  此刻,也无暇顾及那熏香如何,她将手中的药搁下,半跪在他身侧。他一手垂着,手背上的伤口才清洗过,此刻有些泛白。
  “王爷疼么?”她仰起脸小声地问着。
  他没有说话,连目光都不曾动一下。她低叹一声,楚灵犀说他谁也不理呢,她也不知道他出去发生了什么事。她虽是皇上御赐给他的人,可那些不该自己知道的,她到底不敢乱问。小心地倒了药出来覆在他的手背上,他像是不知道痛,连却眉头都未动一下。可是她看了心疼,轻轻替他吹着。
  天气炎热,也不能缠纱布,等药粉掉了,又得上第二遍。
  凝视着他,见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整个人的气息也仿佛冰得不似活人。穆妁心底吃了一惊,暗自骂着自己胡乱做想。
  低下头,她自言自语着:“妁儿伺候的,并不如姐姐的好。”她想,要是姐姐伺候着,王爷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悦。
  却不像她的话音才落,身侧男子猛地站了起来,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穆妁惊得“啊”了一声,眼看着那些小伤口似是又迸裂开来,她才呼了声“王爷”,便见那大掌一回,原本摆在桌上的香炉、药瓶……统统都让他拂落在地,霹雳巴拉的一声响,碎片也散了一地。
  再看,眼前男子已经打不跨出去,一晃,那人影早已消失在眼前。
  “王爷……”穆妁的眼眸里流出泪来,她整个人都些颤抖,殊不知自己方才究竟做错了什么。
  楚灵犀很快冲了进来,见穆妁还半跪在地上,忙上前扶了她起身:“王爷怎么了?”
  穆妁还惊慌地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摇头。
  楚灵犀眉头一拧:“见他冲出去呢,我叫他也不理。”
  “王爷……生气了?”
  “嗯,生气了,好大的气。”
  “是……我提了我姐姐么?”
  楚灵犀的眼睛撑了撑,她笑得无奈:“你和他提你姐姐?”祖宗啊,怪不得见他冲出去的时候眼底像是着了火。她还奇怪昨晚上璇玑和王爷说了什么呢,能让他这般生气。其实自家主子的脾气她是了解的,不管璇玑怎么会变成鄢姜公主,只要她肯认个错,什么天大的事都可以化小,可事实上,貌似并不是这样。
  摇摇头,可她又觉得奇怪得很,她始终觉得那个女子是不会想要伤害王爷的。
  浅浅一笑,朝穆妁开口:“没事,你先回房吧,这里的残局交给下人进来收拾好了。”
  穆妁动了唇,想了想,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她其实一直很想做个乖巧的人,可是却发现,似乎什么都做不好。她有些想念姐姐,以往在宫里,姐姐会教她怎么做。叹了口气,她终究什么也及不上她。
  晋玄王一路疾步行去,下人们见了他,都慌忙行礼,他也只作未见。
  后院的亭子边上,栽种着那株从御花园移栽过来的蝴蝶兰,他呆呆地站了许久,才缓步上前。
  嘴角是自嘲的笑:“那晚,让所有人都回避,不过是想告诉她,只我与她二人,她说什么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她叫我失望了,她没有否认那身份,什么都没有。母后,琰儿这一次,是不是又错了?”
  颓然地笑着,转身席地而坐,双手抱着头,将整张脸埋入膝中:“母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阵风吹过,蓝色的花朵随风摇曳着,阳光照在花瓣上,似是闪着光亮……
  前厅,孟长夜急急跳下马背,冲进里面,见楚灵犀才好与穆妁分开。他也不顾其他,上前就问:“王爷呢?”
  楚灵犀叹息一声:“像是去后院了。”
  他也不多说,径直转身就要去后院,楚灵犀忙拉住他:“师兄,王爷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孟长夜却是道:“没时间了,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得让王爷看。”
  “哎,师兄……”楚灵犀没拉住他,见他的步履飞快,顷刻间人影就消失在拐角了……
  …………
  整整赶了三日的路程,终于抵达了鄢姜的帝都——苍都。
  夏玉抬眸,远远地瞧见城门并没有紧闭,他这才松了口气,看起来孙将军是赶到了。不管怎么样,苍都各项势力均衡,此刻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城门口,马车被强行拦下,说是入城需要通行证。夏玉这才想起身上的令牌也在那次混乱的事件中丢失了。守城的侍卫是认牌不认人的。苦笑一阵,这下倒是好,人来了也进不去。
  “何事?”不远处,原来一个有力的声音。
  随之是一身铠甲的一位将军朝这里走来,夏玉认出来了,那是二王子的人,自然也是人的他的。不等他开口,便听得那将军道:“哟,原来是夏大人!怎么?夏大人出城不带令牌?这可不太好,如今太后有令,没有令牌本将军也不好擅自放夏大人进去。不如这样吧,本将军派人去给太子殿下说一声,让殿下派了人来接你。”他说着,一挥手,马上有人转身就走。
  夏玉冷笑一声:“有劳陈将军!”他其实明白,就算在这里等上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来接应他。因为他的人根本不会给他去报信。
  陈将军满意地笑着,仔细瞧着面前之人,突然又问:“本将军看夏大人气色不好,怎么?身子抱恙?”
  夏玉原本是想说“无碍”,却不想马车内的女子突然开口:“既是知道,还不请夏大人回府去休息?”陈将军吃了一惊,未曾想到他马车内还有人,抬眸,恰见女子纤长的手指握着了车帘,用力一掀,将那美丽的容颜展现出来。
  陈将军的眼球蓦地撑大:“兴……兴平公主?”她不是去西凉和亲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又回来了?
  璇玑清冷一哼:“怎么?本宫回苍都还需要出示什么令牌不成?”
  “这……”陈将军到底败下阵来,忙挥手示意侍卫们退开,“快,还不放行!”那话语却是有其的愤怒,不过面对眼前的女子,他也不好发作。谁都知道兴平公主是王上最宠爱的公主,现在王上还没死呢,他还是悠着点好。
  马车匆匆地通过了城门口,夏玉到底一笑:“真够冷静的。”
  璇玑已经落下车帘,浅声道:“既然真正的公主都已经远走高飞了,我还有什么不能理直气壮的?”事实也证明,方才那陈将军一点都没有生疑,不是么?
  夏玉没有再说话,方才那一瞬间,他只是忽然觉得,连他自己都快要分不清面前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兴平公主了。
  呵,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一抹笑,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真是疯狂啊,不是么?
  马车像是穿过了闹市区,又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才慢慢地低下去。璇玑也没有兴致去观察外面的一切,就像夏玉说的,这一次出来,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外头,传来男子轻轻的一声“吁”,马车被稳稳当当地勒停了。掀起了车帘,瞧见面前是雄伟的宫门,她吃了一惊,以为他是要先回府的。
  “下来吧。”他看着她。
  “不回去休息么?”这一路赶来,她还是可以靠在马车内打个盹,可是夏玉却是一停不停地赶路,一刻都不曾休息过。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个人是用铁打的,他居然不会累不会痛。
  “那……也不换身衣服么?”她跟了上去,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们意见他们过去,忙都跪下行礼。夏玉应了声,淡声道:“来不及了。”
  一直到进苍都之前,都不见他的神色如此紧张过。璇玑不知道之前是因为刻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还是如何。疾步跟上他的步子,去往鄢姜王寝宫的路上,宫人们见了他们,无一不露出惊愕的神色。
  一来,出去和亲的公主竟然无声无息地回来了。二来,从来玉树临风的夏大人竟穿得如此邋遢不堪。
  璇玑听着那些琐碎的言语有点想笑,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前面男子的背影上,她适才觉出不过短短几日,他倒像是消瘦不少。
  上了台阶,恰巧见以为盛装打扮的妇人由宫女扶着从里头出来,见了他二人,明显是一怔。夏玉已经行了礼:“臣参见太后娘娘。”
  原来她就是鄢姜太后?面前的美妇看着不过不惑的年纪,厚重的脂粉很好地遮住了年龄带给她的沧桑,满头的金钗步摇,一走三步晃。
  璇玑忙福了身子:“太后。”鄢姜王不是太后亲生,是以兴平公主也只唤她一声“太后”,这些,都在来的路上,夏玉已经交代得很清楚。
  太后“唔”了声,目光落在璇玑的身上,话语里似有不悦:“兴平既已经出嫁,何以又回来了?”
  “回太后,西凉自古已仁孝治国,是以听闻父王病重,西凉皇上特意嘱咐兴平快点回来的。”反正现在山高皇帝远,全部推薄奚珩身上也未为不妥。
  果然,听得是西凉皇帝的意思,太后到底不好说,是又问了句:“莫不是感冒了?哀家听着这声音不像平日里的圆润了。”璇玑只略微一笑:“是有点。”太后到底不再说话,略哼了声,扶着宫女的手从他们身侧走过。
  璇玑松了口气,见夏玉已经抬步入内。
  宫女见他们进去,帮替他们拂开了幔帐。才入内,忽听得里头传来太监一声惊呼:“太子殿下!”
  夏玉心头一震,亟亟入内,见太监宫女惊慌地扶住即将倒下去的华服男子。一个太监瞥一眼,瞧见了夏玉,忙开口:“夏大人!”
  夏玉疾步上前,一手探上他的脉,皱眉道:“殿下是疲劳过度,带他去偏殿歇息,睡一会儿便无碍。”
  太子被扶出去,极端的时间,璇玑甚至都来不及去探视她那传说中的“哥哥”究竟是何等模样。方才那太监这才絮絮叨叨地开口:“殿下怀疑王上的病有异,是以每日亲自在王上跟前伺候,一步都不敢走开。这都盼着夏大人早些回来呢,谁知孙将军来了,您也还没来。”太监擦了把汗,目光越过夏玉的肩膀,看清了他身后的女子,这才大吃了一惊,“公主?”
  他惊叫着跑过来:“哎哟,公主殿下您可回来了?王上昏迷的时候还时常念叨着您呢!快快,告诉王上您回来了!”
  她有些尴尬,太监已经拉了她上前。只听得夏玉突然道:“公公先让公主让一下,不要当着我。”
  听他如此说,太监才终于作罢。又哭哭啼啼地对着璇玑说鄢姜王如何突然病重,又是如何思念她这个女儿……云云的话。璇玑只得细细听着,不觉又看着龙床边的夏玉。
  夏玉替他把了脉,脸色颇为凝重,璇玑上前瞧着他,听他只叹息:“是王上惯用的药被调换了,新药本没有毒,只是王上依赖丹药已久,原本那药是调制身子的,如今倒是压不住积在体内的丹药之毒了……”
  “那怎么办?”
  他不答,只朝璇玑身后的太监开口:“公公去一趟我府上,取我的银针来。”
  太监忙下去了。
  这一夜,璇玑只呆在这个寝宫内,夏玉一直在内室替鄢姜王施针,她偶尔进去,都只见宫女守在一侧替他端茶擦汗。她叹息一声,鄢姜王大限已到,任凭夏玉医术再高恐也无济于事了。
  太监几次出来劝说她回去休息,璇玑婉言拒绝了。宫人们都只道是公主孝顺,实则不过是璇玑不了解这鄢姜王宫,不敢随意走动,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罢了。
  支颔靠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隐约地,像是有谁轻轻推着自己。朦胧地睁眼,瞧见夏玉骇人的脸色,分明是苍白如纸。璇玑猛地站了起来,欲伸手去扶他,他却是自己推开半步,她皱了眉:“师父?”
  夏玉浅浅一笑,手指置于唇边,眼睛略一眨,低声言道:“公主不要失言,该唤臣夏大人。”
  怔了下,她才想起来此刻已在鄢姜王宫,确实不能大意了。动了唇,才要劝着他回去休息,便听得有脚步声自外头传进来,接着是宫女急促的声音:“夏大人,太子殿下醒了,急着要见您呢。”
  他点了头,跟上宫女的步子。
  “师……”璇玑猛地缄口,忙追着上去,夏玉示意她不要说话。她也知,在这里,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端着公主的架子,可唯独在那太子面前不行。
  偏殿的门被人推开,宫女早已经跑着入内禀报:“殿下,夏大人来了。”
  璇玑迟疑了下,见夏玉已经跨步入内。她没有随即就跟进去,冒牌公主对着正牌太子,她想她也是觉得别扭的。
  她正犹豫之际,里头忽而传出男子震怒的声音:“夏玉,你好大的胆子!”
  璇玑大吃一惊,忙抬步入内,隔着好几层幔帐,她隐约瞧见夏玉跪在地上,声音里是透不尽的虚弱:“臣该死,请殿下责罚!”
  此时的太子只一身单薄的亵衣,也不曾披上外套,直直地盯着地上衣衫破旧之人,他心底悲愤交加。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最信任的人竟然出了岔子,叫他如何不怒?
  伸手指着他,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父王要是有什么好歹,孤可以灭你满门!”
  “臣知罪!”夏玉低下头去,亮堂堂的内室,此刻在他眼里竟仿佛像是一下子昏暗起来。撑在地上的十指略收了收,到底觉出了无力。
  太子双目微合,半晌,似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先下去,自己领二十大板。”
  “谢殿下。”他欲起身,试了两次却都没有站起来。
  太子的眉头一皱,才欲开口,忽见一人自外头闯进来。抬眸才要责骂,看清了来人,他竟一下子怔住了……
  “兴平。”两个字被轻声呼出,他像是一下子僵住了。
  璇玑的目光只看着地上的男子,她疾步过去扶他。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叫太子恍然回神,他的兴平不会这样,那么面前的这个女子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撑圆了双目,迟疑片刻,忙开了口:“你们都下去。”
  “是。”宫人们都躬身退下。
  他这才又细细瞧着面前的女子,完美无缺的脸,和兴平的一模一样。他吃惊了,方才那一瞬间,他还真的以为是兴平回来了,以为他帮她设想好了一切,可他那个傻妹妹又在这个当口回来了。幸好不是啊。他像是松了口气,想想也是,兴平在那么远的地方,没有苍都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回来?
  而面前的女子,到底叫他震惊了。他只以为夏玉说找个女子替换公主,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夏玉就着她的身子站了起来,勉强一笑,手臂抽出来,朝太子道:“臣这就去。”
  “不许去!”用力拉住了她,璇玑回眸,对上太子的眉目,深吸了口气,终是开口,“我不是殿下的妹妹,可殿下应该也不希望这里有人知道我这个兴平公主是假的吧?”
  太子被她说得一愣,她又道:“夏大人一心为你,他有什么错的?即便有错,也不该这个时候责罚他。他日夜兼程地赶回苍都,难道不是为了殿下么?昨晚又为王上医治了整夜,他身上还有伤,殿下此刻叫他去领二十大板,岂不是要他的命?”
  夏玉苍白的脸这一刻居然红了些许,手指上的力道也恢复了些,他拉了拉女子的衣袖,小声道:“我没那么差。”
  “愚忠!”回过头,她朝着他叫道,明显瞧见方才还在他脸颊生气的那抹不自然的红顷刻间就退了下去,整张脸,比之之前的,还要苍白。
  太子的面色一拧,负手开口:“这是我们鄢姜的事情,还轮不上你一个外人来管!他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置父王的安危于不顾,孤想怎么处置他还不比你来教导!”目光撇及夏玉的脸色,太子心下微沉,侧了身道,“二十大板今日且记下,过后再来领!”
  夏玉为之一振,忙跪下谢恩。
  太子原本是想俯身去扶他,却见璇玑还在场,心中有怒,便由着他跪着。只问着他:“父王的病情如何?”
  “殿下……”夏玉抬眸瞧了他一眼,不免叹息,“王上他……”
  “如何?”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到底忍不住颤抖起来。
  “臣有罪。”那大恶之言他到底不敢说出来。
  太子的眸光一沉,咬着牙,似是恨铁不成钢:“那你还敢在路上耽搁!”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她也终于明白鄢姜太子真正怒不可遏的事情究竟为何。居然,与她有关!错愕地看着地上男子,倘若那一次,晋玄王没有中计,他回不来,当如何?
  也难怪鄢姜太子要说,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置鄢姜王的安危于不顾……
  夏玉沉沉吸了口气,才低声言道:“可是没有她,王上若有好歹,殿下就会失去西凉的靠山。”
  一句话,叫太子的身躯不免一震,目光直直地落在璇玑的身上。此刻的璇玑并没有因为夏玉的话而生出多么的愤怒,关于夏玉,她隐约的,似是了解了。
  诚如她所说的,那就是愚忠。
  照理说久居官场之人本不会这般,可是夏玉整个人仿佛是单纯得如一片白纸。他聪明,却稚嫩,他有勇有谋,却从不掩饰。
  比如,救她的时候所抱的目的,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
  她是真的恨这个人,却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早已经恨得不纯粹。
  就如他方才的那句话,她听后就有一种一个巴掌甩过去的冲动,她很想问问他,什么叫做没有了她,太子就会失去西凉的靠山?
  那么若是他能力不足,根本就不能带着她活着回来呢?靠山死,鄢姜王死,这些他难道就考虑不到?
  太子略沉思片刻,才松了口:“回府去休息。来人,传孙将军入宫。”
  “谢殿下。”
  璇玑扶他起身,瞧见太子抬步出去,她急着开口:“我和他一起出宫去。”
  那身影一滞,倒是没有说不行。
  只夏玉皱眉:“这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蒙了面纱,谁也认不出她是谁。
  夏府位于苍都的西侧,他们驱了马车过去,一到府外,丫鬟惊喜地叫:“快,快去禀报老夫人,大人回来了!”
  夏玉却轻笑着开口:“不必惊动奶奶,我只回来睡一觉,很快会走。”
  丫鬟的脸上拢起一抹失望:“大人您不多住几天么?奴婢听闻您是去了西凉,这么快就回了?”
  他只淡淡地“唔”了一声,也不细答。璇玑跟着他下去,一众下人见他们的夏大人身后跟着一个女子,都惊讶无比。
  直到关上房门,那些话语才被顷刻间隐去。
  坐在床上倦倦地看着屋内的女子,璇玑只叹息着:“睡吧,我只是没地方去。整个鄢姜我都不熟。”
  他这才尴尬地笑,衣服也不脱,就这样往床上一倒。不多时,便已沉睡过去。
  璇玑悄声上前,探上他的脉,脉息有些紊乱,她略一沉吟,起身行至外头,唤了一个丫鬟,口述了一遍药方,让她去抓药。丫鬟记得很辛苦,说是要她写下来。璇玑没有回话,只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写是不能写的,她怕有心人会抓住她的笔迹来做文章。
  丫鬟只能跑着下去了,另有一人沏了茶过来。璇玑隐约听得有人提及“二少爷”,她心下一惊,夏玉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有妻儿的人啊。忍不住,便问了一句,丫鬟笑着道:“二少爷是夏大人的弟弟,前段时间突然失踪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哎……”丫鬟也笑不出来了,神色有些黯淡。
  璇玑细细听着,倒像是猜出了些许端倪。
  回至房里,见桌上一侧摆放着好多医书,她闲来无聊,过去随便翻翻。底下有三本,是手抄版。旁边用戒尺压着几张宣纸,上面还留着几行字,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又看了眼手中的医书。呵,这哪里是手抄版的?分明就是他自己撰写的!
  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床上之人,对于他的才华,她不禁又佩服几分。
  这一觉,他睡的很沉,直到傍晚十分,才见他醒来。璇玑做着,点心都吃了好几盘了。见他醒来,忙唤了丫鬟将药重新热了端进来。
  递给他,他倒是怔住了,也没有多问,端起来就喝了。璇玑却问他:“药方对么?”他教她的医术,她可还是头一次用来救人。
  温声笑着,他点头:“对。”
  “都回来了,怎么就不去见见你奶奶?”她是没有亲人了,她倒是想见都见不着呢。
  将空碗搁在床边,他低笑一声:“见与不见也没什么要紧的,她成天忙着诵经,我去了,倒还打扰她了。”见璇玑皱着眉,明显不信,他无奈又道,“我娘是妾室,奶奶从小不喜欢我。”
  有些吃惊,原来这才是正点。
  她坐过去,盯着他,直直地开口:“公主的心上人,是你弟弟。”能让他如此付出,除了主子,就是亲人。
  可是兴平公主不可能爱上太子,是以,只能是他的弟弟。
  他的眼底明显是有惊讶的,他却并没有否认,侧身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倦声道:“璇玑,不要打探太多。”
  “怎么?怕太子会杀了我?”她轻轻地笑,“怕什么,我死了,他岂不是少一座靠山?”
  “生气了?”他的眉头微微拧起来。
  璇玑还是笑:“师父,你朋友肯定不多,敌人倒是一大片。”
  他略显出了惊讶:“这你都打探了?”
  “扑哧”笑出来,这还用得着打探么?瞧瞧他那说话的方式就知道!也难怪夏府门前那么荒凉,得知他回来,也没见个人来串个门,聊个天的。
  “璇玑。”他突然严肃起来。
  吸了口气,她盯着他看:“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不懂得变通,有的非得说有的,没的非得说没的。”在太子面前,分明她也在场,也只有他会选择毫无顾忌地得罪其中一人。他处事,一点都不圆滑。
  他越发地讶然:“殿下告诉你的?”
  她不想回答了,他也只她的容颜一事牙关咬得那样紧,直到她中套那一刻才知道被他摆了一道。低低一叹,她起身行至窗口。此刻不到晚上,外头却不常见人。
  原来这就是一般的家里啊,不似皇宫里,每时每刻都没有看见宫人们走动。在这里真的好安静,安静得人一待,就不想离开。
  她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兴平公主宁愿选择一个世家少爷也不愿去做一国之母了。可是世上,却还是有好多的人,挤破了头都要住进那深宫大院里去。
  甚至是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要离开。
  那时候,帮他夺位,然后就想在宫里守着他。事到如今,她还是逃不开那个地方。换个身份,也依然要进去。
  后悔么?
  微微摇头,其实无所谓后不后悔,那已经是一种习惯吧。
  逃不开,那就是命。
  外头,敲门的声音突然重起来,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宫中急传!”
  璇玑一惊,见夏玉已经从床上站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此刻急传,莫不是鄢姜王的病……
  匆匆换了身衣服入宫,寝宫外,却说只召兴平公主一人。
  夏玉眉头一皱,璇玑只能低头进去,里头众人随之退出来。太子走过她身边时,脚步微一滞,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鄢姜王听得脚步声靠近,他的眼睛撑了撑,果真见是自己的女儿,吃力地抬手向她:“兴平,兴平,朕没想到竟还能再见你……”
  迟疑了下,终是握住了他的手,低低唤了声“父王”。
  他叹息:“知道你一直不满意父王给你定的婚事,可是兴平,父王这一去,就算朝中大乱,也总有一个容身之处了啊。他们,不敢对西凉皇后下手的。”
  心头一震,吃惊地看着这个苍老的人,殊不知他安排这场婚事,竟是为了兴平公主的安危!那一刻,璇玑心里嫉妒了,兴平公主得宠,是真的得宠呢。
  而她,也是皇室里,看到了难得的真情。
  握着他的手略紧了些,她却不能告诉他,他的女儿并没有顺从他的安排。可是也许现在,她会过得更幸福。
  鄢姜王的目光有些迷离,他开了口,又道:“傻兴平,为何要回来?这一回,婚期又得延,这一延,指不定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忽而撑大了,些许,望着顶头,“也许是天意,朕在此刻大限将至,西凉惠妃病逝,两国……都办不了喜事……”
  璇玑在听得他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猛地一颤:“惠妃病逝?”她急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消息,三日前就传来了……”
  三日前?
  璇玑只觉得两眼一黑,照这么说,不就是她离开郢京的那几日么?
  卓年……卓年……他答应了要等她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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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5:35
【宫闱血】07
  握着鄢姜王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指尖瞬息冰凉冰凉,面前之人的话她是听不见了。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就是那句“惠妃病逝”。
  她记得她要走的时候去看他,他握着她的手轻浅的笑:“知道了,你放心的走。”
  他说,你放心的走……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总觉得卓年是一开始就知道的。知道自己等不了她,原来那一句“放心的走”竟是这个意思!
  “呜——”
  捂住了嘴,那阵呜咽声却不矢地从喉间甫出,眼泪却是翻滚着没有落下来,只觉得胸口气愤难当,难受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兴平,不要哭,父王没事。”面前的老人,竟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病,苍老的容颜绽开了笑,大掌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嘴角是那抹艰难的笑。
  璇玑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听得听又道:“回来也就罢了,兴平,父王有一事,想你帮忙。”
  “什么事?”短短的三个字,抑制不住的颤抖,西凉的事她此刻也不好问太多。
  他似是迟疑了好久,声音压低了些许:“朕听太子说,西凉皇帝很喜欢你。他会立你为后的。”璇玑怔了怔不明白他此刻突然提及这个作何,那双眼睛转过来,落于她的眉心,然后他才又道,“郁后是太后的亲侄女,朕若去了,太后一定会废太子扶植郁后所出的二王子登基。太后在朝中势力不可小觑,可是朕不能让她为所欲为。你是朕的好女儿,这个时候还肯回来,朕要你……”他的声音低下去,艰难地撑起身子,附在璇玑耳畔低语。
  璇玑惊恐地撑大了眼睛,呼吸便得急促起来,听他又道:“此事,不必告知太子,朕想在他心中,留个好印象。”话至此,他似是又想起什么,眸中尽显悲恸,干涸的眼底缓缓泛出了晶莹,“兴平,对你母后,朕一直很对不起她。太后害死你母后才得以扶植郁妃封后,这件事,朕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朕为了你们兄妹一直不敢说,这么些年,他们也平静了。可如今朕大限将至,他们到底再是按捺不住。兴平,记住朕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咳——”他不住地咳嗽起来,璇玑叫了太医,随即便有两人从外头冲进来,却始终是不见夏玉。璇玑亦是来了鄢姜才知,夏玉他并不是太医。
  太子跟着入内,探究的目光朝璇玑瞧来,璇玑并未看他,只起了身出去。
  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她不免扶了门框一把,寝殿外,夏玉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吃了一惊,忙上前来低声问:“公主,发生了何事?”他是为数不多知道璇玑并不是公主的人,此刻见她悲伤的神色才越发地觉得不安起来。
  她没有答话,浑浑噩噩地走下台阶去。
  迟疑了下,夏玉还是跟了上去:“公主……”
  月凉如水,寝殿外的白玉栏杆处,她到底收住了步子,纤长的手指失去了润泽,点滴的亮光下,恰是那微颤的寒意。
  “他死了。”
  良久良久,她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夏玉整个人微微一震,几乎是本能地回眸瞧向殿内,里头依旧安静如初,他似是长长舒了口气方知她说的人定不是他们王上。
  步子抬了抬,他到底问:“谁?”
  璇玑没有答,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了身:“我要回西凉去!”她很急,很想此刻就走,小跑着下了台阶。身后之人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知道是夏玉。
  跑出一段路,终于还是停住了,想哭也哭不出来,她知道,此刻并不是回去的最好时机。她其实好想知道,是不是她不离开郢京,卓年根本不会死?
  是不是……
  双拳紧紧地握着,指甲嵌入掌心之中,她也不觉得痛。
  夏玉见她停了下来,也收住了步子,顿了下,才缓步上前:“公主还是不要走得太远,兴许王上还会召见。”
  她冷冷地笑着,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再召见她还能说什么?
  夏玉见她不说话,又道了句:“请公主回去吧。”
  自是要回去的,她办完这里的事,想着要马上离开。
  回眸,看向那灯火阑珊的寝殿,门口进进出出的宫人络绎不绝,她只远远地瞧着,良久,才终又举步回去。夏玉到底松了口气,跟随她回去。
  太医们在里头医治良久,才听闻情况缓和了些许。太子一直未曾出来,璇玑拦住了出来的一个内侍太监:“告诉太子殿下,说本宫有话和他说。”
  太监忙应声进去了,夏玉见她已经回身出来,径直过了偏殿去。
  “公主。”见她推开了偏殿的们跨步入内,夏玉欲跟着进去,却见璇玑回眸凝视了他一眼,冷声道,“王室内事,夏大人也要进来听听么?”一句话,叫夏玉的脸色略白了些,步子到底犹豫了。
  门被合上,偏殿内,鎏金青灯忽明忽暗地跳动着,风从里侧微微打开的窗户里钻进来,掀起了眼前水烟色的绡帐。她上前,拉紧了窗户,这才回身在桌边坐下。灯油似是不多了,火苗微窜着,将她的人影投影在身后是屏风上,显得尤其的高大。
  等了许久,才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
  门被人推开,璇玑闻声瞧去,果然瞧见那双玄色镶黄的靴子。她没有起身,太子掀起了纱帐不如内室,见她直直地端坐在桌边瞧着他。
  她见他的脸色并不好,眼睛像是哭过,那薄唇紧抿着,正等着自己开口。
  她终是站了起来,鄢姜王说这件事不能让太子知道,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还有自己的打算,她帮他,也需要他帮自己。
  上前几步,她只低声问:“这里说话安全么?”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她也只有一死了。
  太子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她似是放下心来,想了想,开口:“太后一心想要郁后所出的二王子登基,一旦王上驾崩,她一定会趁机夺权。我如今将是西凉皇后,即便她想夺权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可是殿下就不同了,成王败寇。”
  太子的脸色微微变了,依旧没有打断她的话,只听得她说。璇玑盯着他开口:“殿下即便着孙将军回来,固可以与他们一战,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元气大伤不是殿下想要得到的。倒不如殿下给我准备一份毒药,我替你杀了太后。”
  那最后一句话,到底叫太子的眼睛撑了撑,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他下意识地回眸瞧了一眼,此刻才想起外头全是他的人,在这里说话,会很安全。额角有了些许的汗意,他迟疑半晌,才开口问:“此事,父王知道么?”
  璇玑并不打算隐瞒,果断地点了头:“知道。”
  太子却是整个身子都颤了颤,慌忙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桌子才站稳了身躯。她的一句话,把他内心最后的那一点奢望也打破了。
  父王,是真的不会好了。
  轻阖了双目,他的薄唇有些颤抖,良久,才吐字:“太后是个精明之人,不好下毒。”
  却知璇玑竟是笑起来:“殿下莫不是要我亲自刺杀?呵,实在抱歉,我不会功夫。就算会,刺杀始终不是上上之策。”
  他的精神一抖,睁眼瞧着面前的女子,自夏玉将她带来鄢姜之后,他似乎还未曾如此刻般好好地瞧过她。她有着与兴平一样的美貌,可是心智却强了兴平太多太多。兴平很单纯很柔弱,是以从来都是他去保护她,她喜欢夏清宁他也可以成全。这么多年,朝中势力暗涌,从来只他一人独自撑着。身边的忠臣,也必须等待自己的决定。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出现,来帮他。
  神色微微缓和了些许,他扶着桌沿坐下来,淡声道了句:“坐。”
  璇玑并不拘礼,面对面坐了。太子凝视着她,方开口:“你不是鄢姜人,没必要牵扯进来。”
  璇玑轻笑着:“殿下是不信我。”
  一语中的,太子的眉心微拧,他的确不敢轻信,夏玉信她,可是他信不了,也不敢信。
  璇玑只径直道:“因为我也有事,想要和殿下做个交换。”如此,还不够他信自己么?
  太子果然动了容,脱口问她:“何事?”
  不自觉地站起来,背过身去,将放在在心里想好的话一一说出来:“将来太子登基,就昭告天下说鄢姜风俗,父王驾崩,兴平公主的婚期延期半年,此为一。鄢姜的事情一了,我回西凉的时候希望能以殿下的名义去会一会襄桓王,此为二。西凉若在半年之内传出内乱,鄢姜不得插手帮任何一方,此为三。”
  太子一震:“你不过为孤做一件事,却要孤答应你三件?”且这三件,可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她笃定地开口:“可是我为殿下所做,已是给了殿下所有。”
  她的话,不无道理。起身,踱步至床前,他冥思片刻,才又言:“只是婚事延期,与西凉皇帝怕不好交代。”
  “此事无碍,鄢姜的事一旦办完,我便会回西凉去,不过戴孝在身,延后半年完婚罢了,我人都在西凉,他们皇上还有什么好说的?也不会违背殿下想与西凉结盟的意愿。”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件事还不是最难的,她知道他会应下。
  果然,他很快点了头,又问:“请襄桓王来作何?”
  璇玑低声道:“此事我自有定夺,不会妨碍殿下的大业的便是。”
  太子沉思了下去,璇玑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守在外头的宫人们个个都提高了警惕,夏玉倚在一侧的柱子上,沉沉地睡过一觉,他此刻却依然觉得疲惫,好几次睡意上来了,他只能强撑着睁开眼睛。照理说,今晚的情形他不该如此,只是这段时间实在休息太少,他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了。
  面前的太监前后不停地踱步,手中的拂尘甩了又甩,看得人有些眼花。夏玉才想要开口让他停下来,忽而听得有脚步声亟亟自前殿的方向传来,他的心忽地一沉,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急急跑来的是一个太监,他一见夏玉便急着问:“太子殿下可在里头?”
  夏玉只点了头,偏殿的门却从里面被一把打开了,露出太子惊慌的脸:“是不是我父王有事?”
  “殿下赶紧随奴才过去吧!”太监满额的汗,慌乱地擦着。太子的脸色骤变,此刻再不做逗留,疾步朝前殿赶去。
  夏玉欲抬步,忽而想起什么,回眸之时,瞧见女子正步出来。他似是松了口气,跟上了她的步子,却听她匆匆言道:“夏大人先回府吧。”
  夏玉的眉心一拧,急声开口:“臣无碍。”
  璇玑脚下的步子未停,只低言着:“回府也是有任务的,殿下说了,要你……”她的声音压低了下去,话语也只他二人听得见。
  夏玉吃了一惊,不觉抬眸,朝那边匆匆而去的身影瞧了一眼,却又停璇玑道:“怎么连我的话也不信?”
  照理说,他是可以不信的。却不知为何,他却是想信一回。步子,到底收住了,没有再跟上前,应了声,转身离开。
  璇玑侧脸,回望着那急速离去的身影,广袖中的手不免握紧了双拳,这天还未亮,可是鄢姜王室的人怕是个个都要醒了。
  入内之时,见太子焦急地等候在屏风外,她上前,小声问:“去请太后了么?”
  男子的神色凝重,到底是点头。璇玑又道:“郁后和二王子那边,这消息要封锁好了,父王若是此刻不好了,也不能叫他们知道。”
  “这个自然。”太子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意,抬手掬了把汗,他稳了这么久,成败在此一举了。
  传信的太监才至太后宫中,便被宫女拦下,说太后早已睡下。太监附于宫女耳畔低言几句,宫女的眼眸撑大,此刻再不敢耽搁,忙回身冲进去与太后禀报。
  太后其实并未睡,王上大限也就这几日了,她必须时刻保持着警惕。此刻听闻前面有太监来传话,她才由宫女扶着匆匆出去。太监跪下了才道:“太后,王上怕是不好了,太子殿下让奴才来请您过去,也要让太后见见王上最后一面。”
  略皱了眉,她以为她从太子那里收到消息必然已经是王上驾崩之后了,却是不想竟来叫她去见最后一面。太后终归是意外的,莫不是太子自知敌不过她,故此向她示好了?若真是这样,日后郁后的儿子登基,她倒是还能留他一命。这样想着,她心下有些得意,忙挥手让人准备了轿子过前面去。
  ……
  二王子府邸,有侍卫来禀,说是王上怕是不行了,太后却封锁了消息,自个儿过王上寝宫去。寝宫里,自然还有太子和兴平公主。
  二王子这才意识到不妙,太后不是一直站在他这边么?如今整个时候,照理说王上即便真的要驾崩了,太子也不会请太后过去才是……莫不是,在外头盛传的太后想扶太子登基的话是真的?他一惊,不过此刻也不好轻举妄动,倘若他此刻挥军入宫,那就是谋反的大罪。
  只得叫了人进来,先入宫将此消息传给郁后,请她定夺。
  ……
  太后抵达鄢姜王寝宫时,他早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她只见太子与公主伏在鄢姜王床边哭着,她略一怔,也忙跨步上前去。
  璇玑给她让了路,太后低唤一声“王上”,整个人已经扑到下去。倒是真的有几颗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太子哽咽地与太后说着话,璇玑趁机悄然退出来。在偏殿换了宫女的衣服,匆匆出宫去。
  只因太子说,毒药在宫中是违禁物品,匆忙之中,她也只能去找夏玉。
  敲开了夏府的大门,掌灯的丫鬟出来开了门,待看清楚了外头之人,那丫鬟惊恐地瞪着她,呼道:“公主!”
  璇玑一惊,这才想起出来的急,忘记戴上面纱了。兴平公主心仪夏玉的弟弟,夏府的人会认识公主也不奇怪。此刻也来不及解释,只问:“你家大人呢?”
  丫鬟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那态度更为恭敬了,忙侧身让开,一手指着夏玉的房间,道:“大人在房里。”
  璇玑点了头,二话不说便抬步往前。丫鬟匆匆关了门,慌忙追上来:“公主,容奴婢先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话出口,瞧见丫鬟更为错愕的神情,璇玑才知她定是会错了意。她堂堂一个公主,夜闯大臣的卧室,确实有诸多不妥,只是现在哪里还管那么多繁文缛节?
  丫鬟见璇玑脚步匆匆,她小心地替她掌灯,也再不敢开口说话。
  夏玉的房内还亮着灯,她直冲过去,一把推开他的房门。丫鬟惊呆了,脚步收在了门口,见房门已经被面前女子合上,她在看,也只能瞧见里头那抹模糊的影。她似想起什么,慌忙背过身去,也不知公主是否还要人伺候,掌着灯,她竟是不敢走了。
  可是,公主原先不是与二少爷走得近?后来公主远赴西凉和亲,二少爷突然失踪了。如今她回来,怎的与大人又走得近了呢?
  丫鬟咬着唇,实在是想不通。
  璇玑进去的时候,瞧见他依旧穿着外衣,趴在桌上睡了。面前,还摆着好多的宣纸,蘸了墨水的笔掉落在地上,他的指缝间还蘸着墨汁。她上前,小心地抽了一张纸出来,见上面标注着路线,还有岗哨……
  皱了眉,又伸手去取另一张,腕口突然被眼前男子狠狠地扼住,不自觉地嘤咛一声,手中的纸再无力握住,从指间滑落。
  眼前的容颜从朦胧缓缓变得清晰,夏玉吃惊不小,忙撤了手:“臣不知是公主,公主恕罪!”他说罢便要跪。
  璇玑忙拦着他:“师父,这在你府上。”
  提醒着他,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面上稍稍带了些尴尬,回眸之时,瞧见依旧立于外头的丫鬟的身影。他这才想起什么来,却听璇玑问:“怎生的睡在桌上?”
  夏玉已经弯腰将地上的纸捡起来,一面道:“想着你也许会来。”
  “这是什么?”
  “嗯?”目光落在璇玑手指的方向,他才低声道,“匆忙之中设计了几条撤退的路线,万一殿下失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璇玑不免笑起来,他设计了好几条路线,像是还不曾画完,大约是实在累得不行,靠着便睡了。夏玉低头,瞧见手上的墨汁,忙取了帕子擦拭。
  璇玑将桌上的纸叠好,才道:“师父应该相信太子殿下。消息放了么?”
  “放了,后来看见二王子府里出来了人,直直往宫里去了。”
  璇玑这才点了头,也不多说,只道:“我此刻来,是要你帮我寻一味毒药,嗯,什么毒都可以,但是必须救不回来的。”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颤,他震惊地抬眸瞧着她:“你要毒药来做什么?”
  “是太子殿下要的。”她也不想解释太多。
  夏玉的眉头皱起来,他分明是有疑虑的。怎的不过半夜,她就和太子的关系这般好了?太子殿下有事,他与孙将军还不曾知晓,璇玑却是知道了?
  他猛地敛起了神色,转身便冲出去:“我回宫去问殿下。”
  “哎——”璇玑拉了一把没拉住他,只能一跺脚追着出去。
  丫鬟先见夏玉冲出去,吃了一惊,随后又见公主也跑出来,她忙闪至一边,这又是怎么回事?
  璇玑追至门口,见夏玉也来不及叫人备马,径直朝王宫冲去。气得璇玑只得大叫:“夏玉,你给我站住!”
  认识她以来,这还是第二次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夏玉脚下的步子到底停滞了下,随之,有什么东西隔空飞过来。也不想是暗器,因为速度太慢。他几乎想都没想,反手便接住了呗璇玑丢过去的东西。月光下,镶金的令牌淡淡发着光。他的脸色一变,抬眸时,瞧见璇玑跑着上来,喘着气叫:“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家殿下的能力?”
  呆了呆,太子的令牌不会随便给人的。惊讶地看着女子气喘吁吁的样子,那一刻,他竟像是有些放心,他甚至有种错觉,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是西凉人,而是他们鄢姜的子民……
  在偏殿她与太子说了什么他不管,他此刻只会做他的忠臣。
  璇玑没有时间与他废话,一把抓了他的手就将他拉回夏府。方才的丫鬟还掌着灯整整地站着,听到声音的其他下人也有起身,躲在各个角落地好奇地张望着。直到他们两人再次回到房中,外头众人才发出一阵不满足的唏嘘。
  松了手,回身瞧着他,却见夏玉整张脸红了个透,他忽而侧了身,一手撑在桌面上急急喘了几口气,才嗡声道:“等,让我想想。”
  他不知道璇玑要毒药来干什么,此刻外头药店店铺都关了。非常时刻去店铺抓药也使不得,他倒是想起来了,家里他的书房似还留着一些。
  此刻璇玑瞧不见他的脸色,她皱了眉,却见他又疾步出去。
  “师父……”
  “等着。”只淡淡一句,却叫她的心也定了。太子的令牌果然是件好东西,可以叫他这般听话。
  冲进书房,小心地推开靠墙的书架,在它后面那墙上被挖来一个方格,一个黑色匣子正好嵌在里头。家里毕竟不是搁置毒药的好去处,是以他也只能藏好了。当初造的时候,匣子与墙壁就做得粘连在了一起,他伸手过去时才想起上面还挂了锁。钥匙竟还是房里。
  可夏玉却迟疑了,不知为何,方才被她拉过的腕口依旧像是火辣辣的烫。他定了定神,运气上掌,竟生生地将挂在匣子上的锁劈断了!
  璇玑在房内稍等片刻,果然见他回来,手中的药被装在精致的小盒子里。桃木做的六角盒,还细细地雕刻着几朵贡菊。他还迟疑着,又打算要问究竟是害谁,毕竟他学医救人,还未杀过谁。谁知璇玑开口便问你:“什么毒?”
  猛然回了神,他只淡声道:“孔雀胆。”
  璇玑自是听说过的,接了过去,夏玉再欲开口,见她打开了盒子,只将里头的药小心地用帕子包好,纳入怀中。重新将盒子还给他,低笑着:“这可不能叫别人瞧见,你还给我那么好看的盒子做什么?”
  听她一句话,夏玉竟一下子忘了方才要问的是什么。直到璇玑离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桌上的六角桃木盒子上,他不禁“嗤”的一声笑出来,这个盒子小巧做工又精细,他还以为但凡女子都会喜欢的。
  蓦地,又不免怔住了,他要她喜欢这个盒子作何?
  “大人,大人。”外头丫鬟叫的有些急切。
  他这才正了色出去,丫鬟忙道:“西边传话来,说老妇人要您过去呢。”
  “何事?”皱眉问着,他奶奶可从来不会主动要见他的,况且,现在都已过半夜了。
  丫鬟摇着头:“不知道呢,就说要您快些过去。”
  拉上房门随着丫鬟去了夏老夫人的院子,她的房间果然是点着等。他才至门口,就见里头的丫鬟都退了出来,他进去,见老妇人正襟危坐着瞧着他,脸上没有疲态,也不见任何表情。
  夏玉低了头上前,叫了她一声“奶奶”。
  夏老夫人直直瞧着他,问了句:“方才是兴平公主来了?”
  夏玉心下一紧,不曾响方才的动静倒是将她吵醒了,迟疑着,只能点头。老妇人眼底略升起一抹怒意,直声问:“清宁呢?他怎么没有回来?”
  “奶奶……”他的眼底一慌,此事太子殿下说过,除了他与孙将军,再不能叫第四个人知道公主和夏清宁去向。一旦消息走漏,太子不能翻身,夏家满门抄斩!
  夏老夫人见他不愿说,抡起手中的拐杖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骂着:“畜生!是不是下回不见的人轮到我了?”
  此时璇玑早已经取了药入宫,等她再换了衣服赶到鄢姜王寝宫外时,天边已透出了一丝的光亮,庄严的帝宫里,悲恸的哭声从里头一阵阵地传出来,宫女太监一直从内室跪了满满的一地。
  闻讯而来的郁后才行至门口,便“哇”的一声哭着冲进里面。目光,在瞥见坐在床头的太后时,她明显是一怔,却只是极端的瞬间,又扑倒在龙床边大哭起来。
  太子由宫女搀了起来,嘶哑着声音道:“来人,扶太后回宫去歇息,再,派人去请二王子入宫来。就说……说王上驾崩……”
  “是。”外头进去两个宫女,将悲伤不已的太后扶了出去,又有人急急出宫。
  太子见璇玑朝前走了几步,似是脚下步子不稳,他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身子,听她低语着:“一切都妥当,我现在去太后宫里,郁后这边你拖延一些时间,记着,别让二王子赶在郁后过太后宫里之前入宫来。”
  太子点了头,她又塞了一方帕子给他:“这个,要交给郁后。”他应着,继而从容开口:“来人,公主体力不支,送她去偏殿休息。”
  郁后回眸瞧了一眼,也未曾觉得有异样,依旧擦了把眼泪,又哭了几声。太子再入内时,见她已经起了身,哽咽着道:“本宫担心太后,想着还是过去看看。”
  他没有拦着她,重新跪在鄢姜王的床前,低声道:“此事娘娘不必急,孤还有几句话,想与您娘娘说说。”
  郁后的脚步一收,有些地怪地回过头去。
  璇玑出了帝宫,自然没有往偏殿去,而是径直去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的轿子一停下,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之外,浑身上下一点都瞧不出哪有不妥,她匆匆入内,手中的帕子微微拧紧,郁后瞧见她回来,一定马上会尾随。她必须马上叫外头的将军们时刻准备着,至关重要的一刻到了!
  外头的宫女快步拂开了帘子入内,她稍一抬眸:“可是皇后来了?”
  宫女却摇头:“回太后,是兴平公主。”
  到底是吃惊的,好端端的,她怎么来了?
  璇玑进去的时候,见太后似是疲软地靠在软枕上,见她进来,太后才道:“昨儿夜里才听你太子哥哥说你忍不住悲伤让人扶去偏殿休息了,怎的此刻还有空来哀家这里?”
  璇玑没有笑,脸上装出了悲哀:“兴平是替父王来谢谢太后的,谢谢太后在最后一刻还是去见了他。”
  太后怔了怔,见她过来坐了,指腹碰上一侧的茶壶,秀眉微皱,扬声道:“来人,茶凉了,还不下去沏一壶?”
  茶很快沏了新的来,太后早已警觉地发现不是她宫里的宫女,探究地瞧着面前的丫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璇玑亲自给她倒了茶,奉至她面前,笑着道:“以往太子哥哥不懂事,往后父王不在了,还要多仰仗太后扶植的。”
  太后“嗤”地一笑,这个丫头去了西凉一趟倒是精明起来了?如今再来讨好她以往有用?既然太子不服管教,她何不培养一个听话一点的人?郁后的儿子,好歹与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见她微动面前的茶水,璇玑略笑了笑,伸手端过她面前的茶,低头抿了一口,一面用帕子擦拭着杯沿,一面道:“太后,可真是好茶,兴平不是骗您的。”说着,又重新将茶杯放在她的面前。
  呵,她不就是怕茶水里有毒么?而她又怎么可能傻到将毒下在茶水里?悄然将帕子收起,自己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呷了一口,低声道:“父王再宠爱兴平,兴平终归是要出嫁的。日后太子哥哥在鄢姜也只有太后一个亲人,兴平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也只有这样。”
  太后这才饮了一口:“你倒是个好妹妹。”
  “多谢太后夸奖。”
  …………
  鄢姜王寝宫内,太子遣退了众人去外间候着。
  郁后疑惑地看着他:“不知太子有什么要与本宫说的?”
  太子不自觉地抬眸瞧了鄢姜王的遗容一眼,继而起身背对着鄢姜王的遗体,道:“娘娘难道不奇怪为何父王临终,太后却在这里么?”
  这件事,她自是觉得奇怪的。甚至是,昨儿半夜里,有紧急消息说太后来了这里,恐是想要辅佐太子登基,她不得消息也不好擅自闯进王上的寝宫,此刻见太后离去,她正是要去问个清楚明白。
  太子却又道:“其实娘娘心里早就明白了,也无需孤来点明。父王临终前,与太后冰释前嫌,日后鄢姜的天下,就是孤的天下。娘娘若是识趣,日后便是太后。”
  郁后的指尖一颤,帕子没有握紧便从指缝间滑落下去,太子眼疾手快地弯腰替她去捡,手掌覆在华丽袍袖之下微微一个动作,便将两方帕子调了包。悄然将帕子塞入她的掌心,顺道开口:“孤知道娘娘不信。其实,父王去时留了遗诏。”
  一听得“遗诏”二字,郁后一门心思都在那上面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瞧手上的帕子?慌忙住他:“遗诏呢?”
  他略沉了脸色:“自然在太后手里。”
  此刻,郁后再是呆不住,一把推开他,匆匆往太后宫里去了。
  太子似是常常松了口气,回身,直直地跪在自己父王面前,眼眶微微润湿:“父王,您安心地走,一切都如您预想的那样。”
  璇玑从太后宫里出来时,恰见郁后的轿子匆匆停下,未及停稳,便瞧见那女子慌慌张张地掀起了轿帘冲进去……
  从容回至王上寝宫,远远地,便听得一华服男子悲戚地喊了一声“父王”,便匆匆冲进内室去。璇玑虽不过第一次见他,亦是知道这就是鄢姜的二王子。疾步入内,见太子闻声回眸,他的神情甚至悲凉,二王子的目光一闪,竟未在内室瞧见太后与郁后,心下有些奇怪。
  太子淡声道了句:“太后回宫休息了。”
  二王子心下一想,估计母后也是过去了,这才上前跪下大声哭丧起来。
  璇玑也默默上前跪了。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太监急着跑进来,跪在太子身侧小声耳语几句,瞧见太子整张脸都变了,猛地站了起来。
  二王子不明所以,也跟着起身,问他:“何事?”
  太子的脸色瞬息阴沉下去:“侍卫来禀,说皇后毒害了太后。”
  “你说什么?”二王子几乎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太子只转身出去,二王子亦是跟上,听他道:“人赃并获,是不是因为太后答应了父王要辅佐孤的原因?”他的眉心微拧,果然见二王子的脸色都变了。
  璇玑没有跟着出去,而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落在鄢姜王再无生气的脸上,喃喃地开口:“这是您要的结果,我只是想不到更好的脱身方式。幸好,郁后该不是您心疼之人。”他给她想好的退路是西凉皇后。
  可是太子知道她不是真的公主,难保太子不会过河拆桥,唯一最安全的,就是嫁祸。
  方才看那二王子的表情,明显也是不确定,以为郁后会那么糊涂就跑去杀了太后。
  她深深一声叹息,颓然半跪在他的床前。这个男人荣华了一生,连死后都可以为儿子设计得那样好,她不禁想要笑,想起他以为自己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竟又觉得嫉妒起来。
  她也去过太后寝宫的事,会被很好的抹去,此事既然已经和郁后有了关系,太子不会再傻到将她牵扯进去。
  听说二王子在去太后宫里中途开溜了,随后王宫外陈将军的部队开始攻进来。他是信了郁后所做之事,据传进攻的消息传入王宫时,郁后大哭不止,适才明白这一切他们终于还是输了。
  郁后谋害太后一事流传出去,二王子趁机谋反,失尽民心。原本支持太后的大臣将军都靠向太子这一边,这一场仗,几乎已经不用打。
  二王子战死,郁后自缢在寝宫之中。
  这些消息传来时,璇玑依旧呆呆地跪在鄢姜王的寝宫内。后来孙将军入宫来,却只匆匆去见了太子。
  七月二十九,举国发丧。
  八月初三,新王登基,大赦天下,免税一年。
  璇玑立于窗前,外头是湖水碧绿的一个小湖,偶尔会有金色小鱼游上来,在湖面吐着泡泡。他手执着细长的柳条,在湖中滑出好看的弧度,紧密的波纹缓缓飘散开来,惊得鱼儿们瞬息间消失在视野。
  帘子外,隐隐地想起了脚步声,璇玑回神时,瞧见男子已经入内来。凝视着,竟是新王。
  她一惊,忙上前行礼:“王上。”
  新王扶住了她,竟低低一笑,眉目带光地睨视着她。璇玑心头一震,慌忙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她适才想起他既当她是公主,她便不能唤他“王上”的。忙又改口:“王兄。”
  新王却是怔了下,皱眉道:“还是……唤王上。”她毕竟不是自己的妹妹,不是兴平公主。
  璇玑只得点了头,听他低嗤一笑:“夏玉可真会办事!”目光,直直地落在璇玑的身上,心下叹道:如此奇女子倒是便宜了那西凉皇帝!
  他话里的意思,璇玑并非一概不明,她只转了口道:“不知我要带走的东西,王上可有准备?”
  他这才想起她要回西凉的事情来,此事倒也的确不能耽搁了。他忽然像是有些觉得吃亏,可当下他才刚即位,时局尚未稳妥,也不易与西凉起冲突,只能点了头:“朕让孙将军护送你回去。”
  “不必了,此次既要见襄桓王的,还是低调一些的好。我问王上要一个人。”
  “嗯?”
  “夏大人。”
  新王的眉头一皱:“他?”
  璇玑怕他是不愿,忙道:“此事我自有定夺,届时也必定还您一个完好无损的夏大人。”
  他倒是爽朗地笑起来:“朕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的手段,朕倒是领教过了。”
  璇玑谢了恩,他忽而问:“你叫什么?”
  迟疑了下,依旧只道:“璇玑。”
  “璇玑……”他低低而念,继而笑起来,“好名字,朕会记住你的。”
  …………
  自那日去过夏府之后,便再不曾见夏玉出来过。新王登基的时候她不曾去,是以也没有见着。脱了繁复的宫装去夏府,面纱也不必了,门口迎接她的丫鬟依旧显得很吃惊。
  “夏大人呢?”她依旧稀松平常地问。
  丫鬟怔了下,才低声道:“在房里呢。”
  她径直过他房里去,这次的丫鬟却是跟了上来,像是鼓起了勇气才问:“公主不是要嫁给西凉皇上么?您来府上,王上不会生气么?”
  步子停住了,奇怪地看着丫鬟。她被璇玑的目光吓到了,慌忙跪下了:“公主恕罪,奴婢问错了话!”一面说着,一面打着自己耳光。
  她低叹着:“起来吧。”
  丫鬟吓得哭了,好像她是什么凶禽猛兽。璇玑没有闲情去管她,径直推开了夏玉的房门就进去,屋子里,倒是未瞧见他的人,床前的幔帐落着。
  她皱了眉,走上前,瞧见一侧的桌上,还摆着她上次来时瞧见的那些画,正用那六角的桃木盒子压着。
  叫了声“师父”,也不见有人应声,璇玑心底觉得有些不妙,疾步上前,一把掀起了床前垂挂着的幔帐。被子未叠起,床上却是空空如也。回眸之时,恰见他自外头进来,见了她,明显也是一愣。
  随即温声笑道:“以为你回西凉去了。”
  “嗯,正是要回,王上让你护送我。”
  他吃惊了:“我?”
  “对,夏大人,鄢姜还有第二个么?”回头,瞧着桌上那些东西,她又道,“该收起来了,也用不到。”
  他像是一下子想起什么,将门关上,疾步上前,压低了声音道:“皇后把太后毒杀了?”他的眉宇之间明显是试探的神色,眸中已经渐渐地开始不平静。
  璇玑没有笑,认真地盯着他,然后开口:“对,就用你给我的孔雀胆。”
  如此简单一句话,夏玉早已了然于心。他的音色一变,厉声道:“谁给你那么大的的胆子?”
  “王上。”直面着他轻声说。
  方才还怒意满满的眼底,瞬息间竟被压抑所充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额角忽而渗出了细细的汗。璇玑心底叹着,所以睡他愚忠,是主子下的命令,他便可以什么都不问。
  从袖中取了新王给她的令牌,在他面前扬了扬:“夏大人,可以跟我走了么?”
  这是鄢姜王独有的金牌,见其如见人。他端上了恭敬的脸色,头也低下去。璇玑转身出去,他跟出来,忽而又迟疑,想了想,叫了一侧的丫鬟过来,吩咐着:“跟我奶奶说,王上派我有事,可能要好久才会回来。清宁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丫鬟见公主还在边上,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点头。
  外头马车早已经准备好,干粮和水,还有一路的盘缠。其实简装上路也挺好的,目标也很小,不必再担心一入西凉国境,便会引来想上次庆陵王行刺公主的事情。
  “清宁是谁?”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说过的。
  外头的男子没有回身,只开口:“我弟弟。”
  “夏清宁?”她有些讶异,随即赞道,“好听的名字。”
  他轻轻地笑:“是啊,很好听。公主第一次听我提及的时候,就说想见见我那弟弟,一定人如其名。”
  她却不笑了,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才忽而开了口:“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
  他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震,略回了头脱口道:“我娘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也这般说。她希望,是可以成为一块璞玉。”
  直直地看着他:“你本来就是。”
  他的眉眼弯弯,又温纯地笑起来。
  璇玑弯腰出去,坐在他的身侧:“因为我去夏府,所以你奶奶问及了你弟弟的事?那你怎么说?”
  他的笑一点点地褪去,显得无可奈何:“我什么都没说,王上说,不能说。”
  她低嗤着:“她一定以为你害了夏清宁。”
  他竟“嗯”了一声,璇玑惊愕地瞧着他,胸口积累了怒,此刻却只憋出二字:“愚蠢!”
  “那是杀头的大罪。”他解释着。
  她的脸别过去,话语毫不客气:“你在她心里也早死了。”她忽然,又想起卓年,她要回西凉了,可是却再见不到他。
  呵,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奇怪,有的人,生来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却从来不在乎对方,而有的人可以视对方如命上苍却吝啬着那么点相处的时光。
  她与卓年,相认的时间太短。
  她原本还以为,可以想了法子送他出宫的,可谁知,那一面竟成了永别!
  消息传来鄢姜,还说是惠妃病故,也许薄奚珩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是了,沈太医会替他掩饰,若然不,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夏玉被她说得心头一阵刺痛,他却又笑了笑,在夏府,他从来活得想个外人。只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帮着自己想帮的人,除此之外,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才欲开口,身侧之人忽而站了起来,掀起车帘快速进去了。他喊了她一声“璇玑”她也没应,方才不过极端的时间,他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襄桓王的封地是离开郢京最近的,马车入城的时候,已是八月十六。城中还弥漫着昨日中秋的热闹气氛,他们没有逗留,径直去了襄桓王府上。
  请了人通报,不一会儿有人出来带他们进去,襄桓王正与几位客人坐在厅中悠闲地饮着茶,对面此刻进来的两位不速之客,他显得并未多大在意。
  璇玑径直上前,将脸上的面纱摘下,冲主位上的男子一笑:“王爷别来无恙。”
  握着杯子的手明显是怔了怔,璇玑猜的没错,晋玄王能知道宫女变公主的事情,他襄桓王没道理会并不知道。
  此刻也不顾她身边那男子是谁了,襄桓王尴尬一笑,忙起了身道:“各位,本王今日有要事,先失陪了。”搁下了茶杯走过来,低语着,“这边请。”
  璇玑点了头,与夏玉跟上他的步子。
  书房内,幽静的很,外头此刻想必也早已经布满了侍卫围守着。
  对于这个所谓的鄢姜公主的到来,襄桓王在震惊之余,却也想不出她的用意。请他二人坐下,又让人上了茶,他才低笑道:“公主不是回鄢姜去了?皇上貌似并不曾得到消息说你要回来。”
  她一笑:“看来我也不必和王爷拐弯抹角。来王爷这里,自然没有人知道,也是,我王兄授意的。”将金牌一亮,她继续,“只因我王兄觉得西凉皇帝的诚意不够。”
  “哦?此话怎将?”他皱了眉示意她继续。
  璇玑毫不客气地直言:“庆陵王一事想必王爷清楚,你们皇上说的皇陵一事我不清楚,但真正让庆陵王下怀的,却是他行刺本宫的事。幸好本宫当时未在马队里,本宫提前就去了郢京。我王兄以为,皇上既能拿我作饵,便是不放我在心上。结盟是好事,可也得看对象。”她的目光游离在襄桓王的脸上,果然瞧见他的神色开始动了容……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6:10
【宫闱血】08
  襄桓王的一手指腹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杯沿,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璇玑的脸上,那时候回京,对于这个女子,老实说他并不是没有注意过。因为是薄奚珩安排了放在晋玄王身边的人,他也曾暗中注意多次,只不过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长得好看点,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事。她浑身上下所表现出来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宫女能做的事。
  是以她就是鄢姜公主的消息自京中传来时,他很是震惊。如今看来,这公主是假不了了。那么只能是这个女子的演技太好,脸他都被她变了。
  呵,心底笑一声,还不止是他,皇帝、晋玄王,看来谁都没有事先认出她来。
  而她方才的一番话……
  襄桓王心里思忖着,再次细细地将她的话咀嚼了一遍。表面上的理由,看似是可以信服的。只是,她也只说是鄢姜王的意思,觉得西凉皇帝的诚意不够,那么她呢?
  璇玑见他不说话,自己却是从容地低头饮了口茶,她会给他考虑的时间,并且不会打扰。
  夏玉坐在她的边上,对于为什么要来见襄桓王,一路上璇玑也不曾与他透露半分,此刻听她说出来,他倒是讶异了。茶水摆放在面前,他一口都没有喝,这个所谓的襄桓王心思倒是沉的很,让他会不自觉地想起前不久死去的鄢姜二王子。
  璇玑优雅地喝了几口茶,见襄桓王像是想的差不多,她才继续道:“当日庆陵王的事连本宫都觉得事出突然,皇上还真是一点兄弟情分都不顾,连那三个幼小的稚子都不放过。不过王爷那时候不在京,很多事怕是都不知道,庆陵王那时候可真是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襄桓王握着杯子的手略紧,脱口问:“什么话?”
  璇玑却是笑而不答,只转了口道:“这个本宫是耳闻,也不该乱说。不过庆陵王行刑时……”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吐字轻柔,“被割了舌头。”
  襄桓王的指尖一颤,杯盖随即发出轻微的一声“当”,他忙将茶杯搁在桌上,璇玑只作未见,倒是回眸,冲夏玉笑了笑:“觉得闷么?不如你先出去走走,等我与王爷谈完,我们就离开。”
  俊眉微拧,她如此态度,夏玉还是头一次瞧见,不免是怔住了。璇玑见他不动,伸手推了推他:“不如去外面,给我买糖葫芦?”
  夏玉怔了怔,才知她是要支开自己,回想起在鄢姜帝宫的偏殿,她的那句“往事内饰,师父也要进来听么”,他心底似是明白了。这是他们西凉的事,自己到底不过是个外人。朝她温纯一笑,拂袍起了身。
  襄桓王细细地瞧着面前二人,听她的语气,似乎这个男子对她很重要。方才还与他说着庆陵王的事,转口便能扯到这个男子的身上。
  他正思忖着,见璇玑已经回眸,襄桓王这才想起她说的庆陵王一事。他的眉头不免皱得更深了,这倒像是薄奚珩能做的事情,果然是皇位面前无兄弟!
  璇玑低咳了一声,却不提夏玉的事,只道:“本宫倒是觉得奇怪,他如今已经身处高位了,何以还能对自己的兄弟下如此重的手?”悄然瞧了一眼襄桓王,果然见他的眸中染起了怒,却是没有很好地道破。璇玑心下清明,他还是不信自己的。她也不追问,只又道,“本宫在西凉皇宫待的时间也不算短,傅承徽下毒一案当时一点重重,你们皇上居然也不查明真相,就把傅家满门抄斩了,呵,真叫本宫吃惊。”其实她深信,这些事情襄桓王不会一点都不知道。
  他嗤笑一声,却言:“庆陵王有没有行刺皇上暂且不说,却是真的差点动了公主。傅承徽的事,本王不知情,倒是也不好说。”他顿了下,又殷勤地开口,“公主,这茶可是上好的普洱,你可要好好地品尝。”
  原来说了这么多,他也不过是观望。璇玑心底冷笑着,竟是起了身:“既是如此,兴平还急着进京,就不打扰王爷了。这一次,算是本宫会错了意,来错了地方。”她像是真的很懊悔似的,“早知道,应该先会会晋玄王的,原本还以为王爷你会比较有想法一些。”
  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外头的阳光甚是刺眼,她不觉迷了眼睛。一脚跨了出去,忽听得身后男子起了身,开口道:“公主留步。”
  “嗯?”她回眸,嘴角噙着一抹笑,“王爷想通了?”
  他也笑了,开口道:“本王觉得还是可以和公主好好谈谈的,请。”他自己却行至外头,叫了下人回来,吩咐了几声,随后才进来。
  璇玑回眸瞧他一眼,他忙解释:“看来本王与公主还有好多事情要谈,是以让人准备了些点心,我们可以慢慢说。”
  璇玑低声一笑,见他亲自过来倒了茶,才开口:“王爷其实早就该如此。”
  襄桓王这次终归是点了正题:“本王方才也还好奇,公主为何不先找晋玄王?别说他的封地离你们鄢姜近,当日晋玄王好歹也与公主相处过一段时日。”
  璇玑笑一声,道:“正因为相处过,所以有些事才不好说。他日王爷成就大业,兴平也是有事相求的。”
  “哦?”他似是来了兴趣,原来她也有求于人,看起来这件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女子低柔出声:“与你们皇上的婚事,是我父王应下的,可是兴平早有心上人,是以不愿嫁。否则,也不会有如今我王兄下的圣旨替兴平缓婚半年了。”
  此事,襄桓王还不知道,倒是一惊:“那公主是要本王……”
  “王爷是聪明人,自是等那一日,寻了理由放兴平离开。至于兴平去处,自是不必王爷来担忧。”
  襄桓王一怔,随即笑出声来,他像是想起什么,朝门口瞧了一眼,大胆地问:“可是方才那位公子?”
  璇玑没有否认,她要夏玉陪她来,为的,不就是此事么?
  笑了笑,低声道:“是,清宁生性淡泊,也不喜王室生活,倒是叫王爷见笑了。”
  恰逢此事,门外有丫鬟敲门,送了点心进来。襄桓王客气地叫她尝,又言:“本王看公主深明大义,到底也是小女儿的心思。”
  璇玑去了一块糕点,尝了尝,才开口:“兴平到底不过一个女人,没有那么多的想法。等回京之后,兴平会寻了时间,替王爷送郢京的兵力部署。”
  襄桓王将一口糕点咽下,听得她的话,心下一喜,朗声笑道:“和公主说话真的一点都不费劲,本王喜欢!不如这样,公主暂且现在本王府上住上几日,本王也好替公主准备一些东西,以示敬意。”
  呵,狡猾的襄桓王,不就是想试探她么?
  璇玑也不点破,只笑道:“那就多谢王爷美意了,只是本宫还是不住府上,他不喜欢。”
  “那本王让人带你们去城中最好的客栈。”这回,再不等璇玑拒绝,他便大步行至门口,喊了人来,,又细细地吩咐一番,才请了璇玑出去。
  璇玑抿唇一笑,行至王府门口时,恰见夏玉亟亟自外头入内,他的脸色有些怪异,见了璇玑像是想说什么,目光瞥见她身后的襄桓王,到底咽了下去。他的手中,果然拿了一串冰糖葫芦。
  璇玑快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故作不知,回眸看着襄桓王:“王爷留步吧。”
  从王府到客栈的路程并不远,璇玑在客栈门口便遣退了那王府的下人。掌柜的见他们衣着不凡,忙亲自迎了出来:“客官,要住店?”
  “对,给我们一间上房。”
  夏玉心中猛地吃了一惊,才欲开口,便被她握住了手,见他冲自己灿烂一笑:“糖葫芦真好吃。”
  小二领着他们上楼,又亲自送了茶壶来才关门出去。
  璇玑倒是真的坐下来细细地吃糖葫芦,夏玉脸上的绯色褪了下去,只心口还“砰砰”地跳着,迟疑着,才欲开口,便听璇玑问:“外头会有人偷听么?”
  他一怔,闭息凝神片刻,才摇头。
  璇玑似是松了口气,看来襄桓王这点面子还是给她的。她见夏玉整个人都有些奇怪,便轻声道:“出去的时候被人跟踪了?”
  他猛地吃惊:“你怎么知道?”
  在襄桓王后来再次请她进去,搪塞她是叫了下人准备糕点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夏玉见她只笑不语,忙又道:“我还和他们动手了。”
  “你和他们动手了?”璇玑的神色一变,忙放下了手中的糖葫芦,“可有伤着?”
  他摇着头,竟是解释:“原本是买了三串糖葫芦的,中途掉了两串……”眉宇间的川纹有些深,他像是觉得可惜,“是襄桓王的人?”看璇玑的态度也知道了。
  璇玑松了口气,蓦地,竟不免好笑,看来襄桓王不在这屋子外头部署监听的人,是知道夏玉会功夫,他也怕将事情弄巧成拙。不过如此,对她来说自然也是有利的。毕竟夏玉不是夏清宁,弄不好,她可就满盘皆输了。
  夏玉却是起了身:“为何只要一间屋子,这……这不合礼数。”还有,他总觉得今日,璇玑很奇怪,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但,究竟哪里奇怪,他像是有一下子说不出来。
  转身,猛地推开了窗户,下面正是对着大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却叫夏玉此刻的心情愈发地烦闷。
  身后女子跟着起了身,声音悠悠地传来,不甜不淡:“因为我告诉襄桓王我不爱西凉皇帝,我爱的人是你。”
  扶着窗栏的手倏然收紧,夏玉竟是狠狠地一震,霍地回身看着面前的女子。他整张脸瞬间铁青了,薄唇微微颤抖着,半晌,竟道了句:“公主——”
  “叫璇玑。”她纠正他。
  从鄢姜她开口问新王要他开始,到今日襄桓王府一叙,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如连串的珠子,在夏玉的脑海里呈现出来,他的眼底一怒,举步上前,脱口便道:“你设计我?”
  面对他的怒意,璇玑从来不放在心上,她倒是从容地行至窗口,下面是一派和谐的景象,清幽开口:“你都可以将我设计成公主,我为何不能将你设计成公主爱的那个人?”蓦然回眸,低声出笑,“你说是么,夏清宁?”
  夏玉心头一窒,竟是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分明是生气的,此刻却又像是理亏。
  二人在房里,再无人说话。
  璇玑也不管他,自顾倚靠在窗口瞧着,她如今什么都不必做,只管等着,襄桓王信她的那一日,便是恭送她离开之时。
  傍晚,让小二送了饭菜进房,夏玉自始至终都坐在桌子边上一言不发。她将筷子递至他面前,自己坐下了,才吃了一口菜,听得面前之人突然开口:“此事你该早告诉我。”
  她忽地笑了:“我还以为师父是喜欢惊喜的,否则那日也不会在衡台上突然说我是公主。”
  他终是抬眸瞧着她,她的脸上的灿烂的笑,映在他的眼底竟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疼。面前的筷子没有去拿,他低声问着:“还恨着?”他记得她说,那件事,她恨他。
  其实当初将她变成公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任务。恰好她也想着进西凉皇宫,他还觉得自己是帮了她呢。原本他与孙将军来西凉,送了公主大婚,他们便会回鄢姜,从此不再有任何的纠葛,可是命运像是给他们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兜兜转转的一圈,他自己竟也被圈了进来。
  知道她把他设计成了弟弟夏清宁,那一刻,他原本是该怒意冲天的,可是在她面前,他并没有爆发。两次,她试图在他人面前装作与自己很亲近,可是为何每次,他都会生气……
  猛地起了身,指尖触及了门闩,想了想,也知道此刻出去不合时宜。脚步终究是收住了,深吸了口气,他背对着她。
  “师父?”
  “我吃不下。”淡淡一句,便再不想说话。
  璇玑心中低叹,知他小气,方才还问她是不是还恨着。她一个人坐着,细细地吃。
  晚上坐在床边,见夏玉抱着手臂坐在桌边,知道他不会靠近自己,她也不会多言。和衣躺下,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浅色幔帐。窗户紧闭着,十六的晚上,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来,在地上晃动着窗花的影。
  静静的房间里,忽而响起男子恬淡的声音:“真的不想嫁给他?”
  璇玑还以为他是不愿与自己说话的,此刻听他问,竟是吃了一惊。翻身侧对着他,他的双眸阖着,微弱的光线下,隐约的,似还能瞧见那长长睫毛下的扇影。
  她不说话,只低低地“唔”了一声。
  她曾为那个人倾尽所有,到头来却只换来一生的薄凉。她有一句话,没有骗襄桓王,她不过只是个小女子……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夏玉的眼睛微动,心底却是叹息。
  那一个瞬间,璇玑一下子想起了太多的人,她有些悲伤地闭上眼睛,樱唇微微颤抖着:“没有退路了。”
  卓年的死,她必须要个明白话。
  于晋玄王,她此生只想给他一个交代。
  而那个人,她也许到最后都不会让他知道她的身份吧。
  夏玉呢?
  她忽而笑起来:“师父日后回鄢姜,必定前程锦绣。”这次,他也是功臣。
  面前之人,却是良久良久不曾说话。
  那眉心稍稍皱了些许,这二十多年来,他似乎从未想过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清宁说喜欢公主,他说好,他帮他。殿下说二王子觊觎王位,他说好,那防着。奶奶说他弑弟夺爱,他沉默。
  比起璇玑,他像是逊色很多。她的事情完了,他回去,继续做他的夏大人,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他像是一下子乱了。
  ……
  夜光朦胧,一室的静谧。
  璇玑睨视了那男子一眼,淡淡的月光铺洒在他的周身,他安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淡去了。她翻了身,心下紧了紧,这条路,再没退路了……
  …………
  五日后,襄桓王府邸,密探匆匆将马交给外头的侍卫,疾步入内。
  这日天空飘着蒙蒙小雨,襄桓王恰坐在亭中赏花饮酒,密探快步上前,跪下行了礼,开口道:“王爷,兴平公主喜欢夏清宁的事,鄢姜的人似乎并不知晓。不过有一事很奇怪,当日兴平公主前来西凉时,听闻那夏清宁失踪不见了,直至今日,也不曾回去过。”
  襄桓王手中的酒杯一转,眉宇间的踌躇却是淡淡化开,他只挥了挥手,随后吩咐:“来人,备马,本王要去澐喜客栈!”
  ……
  璇玑正把玩着前日襄桓王派人送来的几支玉簪,忽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夏玉上前开了门,襄桓王毫不客气地入内来,瞧见璇玑手中的东西,忙笑着道:“早知道公主喜欢,本王再叫人多送一些便是。”
  璇玑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对了,王爷今日怎的亲自来了?”
  他坐下了,才言:“哦,公主想来也快上路了,本王是想着来问问公主,可还短些什么?只管告诉本王,本王立马叫人去准备。”
  知他话里的意思,璇玑将手中的东西搁下,才道:“倒是也不短什么,正是今日想要离开,王爷亲自来了,也省得本宫跑一趟。”
  襄桓王会意一笑,却又低声道:“公主上回说的事情,本王想了下,也不想公主冒那么大的危险,全城的兵力部署就不必了。本王,只要一处。”瞧见璇玑讶异的眼色,襄桓王笑着道,“郢京之北,有他的一处暗卫部队,多年来由韩青直接统领,本王只要知道那边兵力如何。”
  强压下心中的好奇,璇玑点了头:“好,王爷等兴平的好消息。届时,也请王爷不要忘了兴平拜托你的事情。”
  “一定。”他爽快地答。
  从城中离开,璇玑坐在车中呆呆地想了一路,她不免觉得悬。襄桓王不是真怕她有危险,唯一能说明的,便是他在郢京的密探早已将别处的兵力部署给摸清楚了!到头来,只剩下那最后一处,是探不到么?
  她不禁觉出了凉意,好厉害的密探,这么多年,薄奚珩居然都不知道么?
  有些坐不住,她不觉掀起了帘子出去,夏玉手执着马鞭,抽打下去,侧脸瞧着她:“你说会不会西凉皇帝已经知道你来了这里?”
  她果断地摇头,庆陵王的事情放过,他不会那般明目张胆。襄桓王既知道是她来,定会倍加小心。这一点,她可以放心。
  夏玉又问:“襄桓王要你做的事,你以为很容易?”
  这回,她却是笑了:“不容易。”但是她倒像是习惯了,两年前,她也为了薄奚珩做过同样的事,再艰难,她也照样做到了。
  “我帮你。”
  一句话,却是叫璇玑怔了怔,她不知这句话他何以说得这般轻巧。一个不慎,那会丢了性命。
  果断地摇头:“不,送我回京之后,你马上回鄢姜去。我答应了王上,还他一个完好无损的夏玉。”她在鄢姜王面前提了那么多条件,可不能再弄损他一员大将。
  握着马鞭的手一紧,他到底是不善于死缠烂打的。吸了口气,转口道:“襄桓王答应了你什么?”
  “事成之后,让我离开。”
  “去那里?”侧脸凝视着她,他似是惊讶,她居然会说要离开。
  其实真正的原话,璇玑并未告诉他。只因她不是真的公主,而他也不是夏清宁。
  兴平公主应该和夏清宁在一起,可是她是璇玑,他是夏玉。
  低下头,蓦地一笑:“还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也许,会找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惧了。
  有些话,梗在喉咙口,却是问不出来。脱了口,却是问她:“为什么不帮晋玄王?”晋玄王心里有她,他早就知道,他以为,她会帮晋玄王去夺那皇位的。可是她却来找了襄桓王,这个疑问,一直压在他心底,直到今日,才想着问出来。
  这句话,到底让璇玑的指尖一凉,她低下头去,瞧着底下迅速往后退去的青草与石子,她真的很想笑。
  “璇玑?”他瞧着她。
  她却起身走进车内,悄悄地开口:“师父还是不要多问,王上知道你管了太多西凉的事也怕不好呢。”
  他的眼底似是失望,抬眸处,眼前是野外翠色的一片,刚收起的小雨湿了地面,一丝的尘土味都没有激起。
  去郢京的路上,经过一个镇子,璇玑将襄桓王送给她的那些金银首饰全都送给了穷人,她本也不该带着这些上路的,去了郢京,恐薄奚珩生疑。如今用来送给穷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他们接近郢京的时候已是八月低,璇玑没有径直回宫,而是先去了皇陵。
  惠妃病逝,追为仁孝敬敏皇贵妃,以皇贵妃之礼下葬。
  马车没有驶入皇陵,他们现在是鄢姜人,不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入内。而璇玑,也不想让薄奚珩知道她来过此地。毕竟,不论是之前的宫女璇玑,还是现在的兴平公主,她与惠妃之间都不该有过深的感情。
  皇陵的另一侧,是山壁,不过有夏玉在,要上去应该还不算难事。
  一直等到晚上,他们才从皇陵后面爬了上去。
  夏玉是此刻才猛然回想起那次她的那句“他死了”指的是谁。有些吃惊地拉住她:“惠妃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她还要他为惠妃看病,还有那次她说她死了,那种悲恸的神情装不了,骗不了。可他所知道的是,那时候在宫里,华妃才是她的主子。
  夏玉越发地茫然了。
  卓年的事,璇玑不会告诉任何人。拂开他的手,径直朝前走去。
  他只呼了声“璇玑”,此刻也再不敢大声,怕引来巡逻的侍卫们。
  那座墓,很快就找到了。
  呆呆地望着墓前的碑文,璇玑像是怔住了,良久良久才反应过来。今夜,无月光,只能依稀辨得出上面的字。风却是大得很,像是很快便要下雨似的。
  璇玑的心头颤了颤,卓年到死,都不能用会自己的名字。
  她很想亲口对他说声“对不起”,可是再没机会了,永远没有机会了……
  脚下步子有些虚浮,她依旧缓缓上前,指腹,细细地掠过他的墓碑。跪下去,攥着衣袖认真地擦。
  卓年,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卓年,来世一定要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受这样的苦。
  深吸着气,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不希望在他的墓前让他听见自己的哭声。一点,都不希望。
  夏玉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不知为何,见她细细地擦拭墓碑,他心底忽然很难过。略别来脸,他不知道哪一天,他若是死了,是否也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来自己的墓前,替他细细地擦……
  擦了好久,她才站了起来,后面,是庞大的主墓,她绕过去,伸手欲抚上去时,忽见什么东西从上面滚落下来。她吃了一惊,身子一种力道传过来。
  夏玉一把将她拉过,那东西像是落在他的手背上,一阵剧痛瞬息传遍全身,他不禁弯下腰去,咬着牙没有吭出一声来。璇玑吓了一跳,忙扶住他:“师父!”
  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夏玉毫不犹豫地一脚将那东西踩死在脚下。额上是涔涔的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尸虫。”但却不是普通的尸虫,像是被专门训练过的。
  璇玑心头一震,皇陵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东西?夏玉显然也意识到了,抬头,另一手探上去,璇玑欲拦他,他却低声说了句“没事”。上面的墙土,一碰便“哗”地掉下来,很像是新堆积起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璇玑忽然想起一事,急急开口:“我得进去看看!”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卓年的墓有人进去过了,一定有人进去过!
  夏玉点着头:“应该不难,他们像是也从这里入内。”
  “师父你……”
  “没事,只是当时被咬时比较疼。”
  这里一片墙土果然很清脆,一推就倒,今日的夜色倒是也给他们撑起了一道防护屏。二人能悄然入内,幸好好备了火折子,往内一些,才吹燃。
  其实早在进来时,他们都问出了,新鲜泥土的味道。果然,墓道里,纵横交错的脚印,璇玑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匆忙往内棺木已被打开,更多的尸虫正从棺木内往外爬,璇玑忍不住想要叫出来,只能死死地捂住了嘴。越是靠近,她越是害怕,不知道棺木中的人,会是何等的面目全非。
  夏玉将火折子移过去,置于棺木上方,不过浅浅一照,璇玑到底“呜咽”一阵哭出声来。双目猛地一合,本能地钻进身侧男子的怀中,浑身瑟瑟发抖。
  夏玉饶是男子,瞧见棺内情景亦是觉得阵阵凉意自脊背后升起来。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夏玉手中的火折子忽的吹灭了。他一惊,凝神回眸,倒是并不觉得像是有人来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与璇玑二人退出来,才至那洞口,竟有雨水流进来。他们才方知外头已经下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雨,更多的雨水带着泥土流进墓中。
  璇玑心痛不已,慌忙推开了夏玉伸手去堵面前塌陷的洞口,卓年还在里面啊,不要……不要冲进去……
  夏玉动了口,想说什么,终究只用实际行动代替了。
  因为是临时堵上的,方才那一推倒是容易,此刻再要堵起来倒是困难了。更有是,雨下得那么大,松散的泥土都已经变成了泥浆,根本不好弄。
  他警觉地朝四下看了看,却定没有人,才又看向璇玑。却见她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依旧没有被堵住的洞口。蓦地,又抬眸,天空中落下的雨很大,硕大的雨点砸在脸上会觉得很疼。
  她像是瞬间想起了什么,霍地起了身:“师父,我们回去。”
  他有些吃惊,不必堵了么?
  她不说话了,伸手处理了他们来过的证据,现在也庆幸他们入内之时天还未曾下雨,里面是不会有他们进去的痕迹的。就算有,今日这场大雨,会将所有的证据一并洗刷抹去。
  原路返回,此刻城门早已紧闭,他们的马车停靠在离开城门不愿处的树下,马儿很有灵性地刻意靠近茂盛的树冠下躲雨。夏玉扶着璇玑上马车时,二人都已经湿透。
  璇玑只呆呆地靠在角落里,目光盯着沾着泥土的脚面,眼神空洞。方才在墓室里瞧见的那场景再次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两眼紧闭上,那些画面像是越发地清晰。
  夏玉落下车帘之时,手背上那伤口传来一阵刺痛,此事外头落了雨,这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他适才想起啃噬过尸体的尸虫是有毒的,方才墓中的一切,早已说明了一切,棺木中的尸体已经被尸虫啃噬得千疮百孔,也正好证实他的猜测,果然是专门培养过的虫子。
  他凭着记忆,从马车里摸出了匕首,深吸了口气,轻轻滑下去,将伤口周围的肉切去。包袱里还有金疮药,他处理完伤口,才找出了干衣服递给璇玑。她不看也不懂。
  他没有强求,外头的雨依然在下,树冠下却是要好许多。出去换了衣服进来,她依旧呆坐着。
  想了想,夏玉才开口:“也许你未曾看清楚,方才棺木中……”
  “师父!”她有些惊恐地叫,双手捂着耳朵拼命地摇着头,不要,不要告诉她卓年死得那么惨!
  “璇玑。”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那么辛苦地上去,不就是想知道一个真相么?她拼命地想要推开他,缠在手上的帕子掉了,他没有退,任由她再次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还是要说,“她背上整整一块皮肉,是被利器割下的。”那绝对不是尸虫,虫咬不会呈现那么整齐的口气。并且,尸体是被翻过来的,面部朝下。尸虫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虽然皇陵的墓室是不会被人再开的,但是来人很谨慎,怕万一被开,也要有个准备。那人只是没想到,尸体未啃噬完,他与璇玑就进去了。
  她震惊地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马车内的光线很暗很暗,她几乎要看不清楚男子的面容。
  背部的一块皮肉……
  在心底念的时候,夹杂了无限的恨,她想她是不会放过那个人的,一定不会放过他!
  半夜,璇玑又病了。
  今夜虽然下着雨,却并不冷,其实这样的天气不太容易生病。夏玉却知道,那是心病。
  发着烧,还说胡话。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只道一直反反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卓年。
  迟疑了一整晚,他到底没有这个勇气去替她换下那身湿衣服。一直到翌日早上,她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经干透。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进宫”。
  夏玉很是吃惊,抬手欲探上她的额头,璇玑却是避开了,勉强笑了笑:“难道我生病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叹息着,只道:“我给你把把脉,一会儿进城,去配药。”
  她笑着摇头:“西凉皇宫的太医莫不是都死绝了么?”她要生病,正好可以宣沈太医。
  知道她认定的事情他拦不住,夏玉只低叹一声,出去解下了马缰绳。
  城门未开,他们的马车停在外头等候,同时要进城的还有好多百姓,也都说笑着站在门口等候。此刻,还未到时辰,不多时,有马蹄声自他们身后传来。璇玑略掀起了车帘,瞧见来的是骑马的两个侍卫,其中一个手扬着令牌,大声叫着:“急报,速开城门!”
  一会儿,城门被打开,那两个侍卫飞快地冲进去。百姓又被拦截在外,守城的官兵借口时辰未到,叫他们再等。
  夏玉朝璇玑瞧了一眼,她的脸色依旧极差,精神倒是还好。什么都没有说,只落下了车帘。
  时辰一到,城门果然大开。璇玑与夏玉进城时,在大街上,遇见一队侍卫火速地朝城门口的方向飞驰而去,为首的弱势没有瞧错,居然是韩青。璇玑阖上双目,她已经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卓年的墓,昨晚上破了那么大的一个洞,皇贵妃的陵寝出了纰漏,守陵的侍卫不敢怠慢,一定会进京禀报。如今韩青亲自出去,必然是薄奚珩的意思。璇玑的心头微凉,她越来越觉得这件事与薄奚珩脱不了关系。
  …………
  御书房内,一身明黄的皇帝紧蹙着眉头站在窗口,刚才来的侍卫竟说皇贵妃的陵寝出现了问题……猛地握紧了双拳,他深吸了口气,听闻外头传来佟寅的声音:“皇上,兴平公主来了!”
  眸子一紧,兴平公主?
  打开了御书房的门,见太监恭敬地立于门外,皇帝沉了声问:“在何处?”
  “哦,奴才已经派人去接了,听说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是么?皇帝的脸色有些沉,公主出行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会事先一点消息都不曾听到?他只以为是她父王刚驾崩,她还不会那么快就启程。
  此刻,也不多想,抬步出去。
  佟寅忙跟上去,小声问:“皇上,可要准备御驾?”
  他没有理会,脚下的步子飞快。
  鸾轿才入后宫,夏玉便瞧见前面疾步前来的皇帝,他忙正了色,朝他行了礼。薄奚珩开口:“夏大人不必多礼,公主呢?”
  夏玉稍瞧了身侧的鸾轿一眼,低声道:“我们公主受了点风寒,病了。”
  薄奚珩眉心一拧:“病了?佟寅,还不快宣太医!来人,先送公主去芜烟居。”
  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低低叹着:“全怪臣伺候不周,才让公主生病,还好此刻已到了宫里,否则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宫女扶了璇玑入内,他二人却在外头站住了,薄奚珩却突然开口问:“怎的这次公主回京朕竟一点都不知情?”
  夏玉面露难色,似是迟疑了片刻,才言:“这是我们王上决定的,臣不好过问。”
  简单一句话,倒是叫皇帝的脸色一变。鄢姜王决定的……呵,这不就是在说派队护送怕西凉境内不安全么?上次庆陵王一事,他们鄢姜的人虽不曾当面计较,到底是记在心里的。薄奚珩纵然心底有怒,此刻也不能表现出来。
  夏玉似是想起什么,忙道:“皇上,我们王上还有信件要臣转交。”这信件是藏在马车内壁隐秘之处的,也幸得昨日不曾带在身上,否则定然湿透了。
  薄奚珩接过扫视了一遍,他的眸中震惊:“大婚延期?”这新王是想撕毁盟约不成?
  夏玉忙解释:“这是鄢姜习俗,我们王上说,公主乃是先王爱女,自当做表率。不过王上也说公主既马上要成为西凉皇后的,是以也不好在鄢姜待太久,是以才急急又赶回来。”
  二人正说着,太医来了,薄奚珩只一挥手让他入内。
  宫女早已经早早地放下了绡帐,璇玑略抬了眼眸,瞧见进来之人,果然是沈太医。卓年曾说她是他的人,可是后来她无端端地又成了鄢姜公主,此事卓年一定不会解释,沈太医想要知道原委,只能来接近她。
  沈太医已经上前,听得帐内女子轻柔道:“你们都在外头候着。”
  两个宫女退至了外间候着,沈太医才开口:“公主哪里不舒服?”
  女子没有开口,只将手轻轻地伸出去,沈太医会意,将指腹搭在女子纤细的皓腕。她早已问出声:“他怎么会死?”
  沈太医没有抬眸,只悠悠地道:“脉象微弱,咳血不止,余毒未清。”
  他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可是璇玑听后,只觉得震怒不已。胸膛不住地起伏着,她此刻恨不得跳起来狠狠地扇他一个耳光!这些都是事实,却一定不是卓年死的事实!
  夏玉说卓年背上的皮肉被割去了一大块,那只能说明他背上有什么东西!一定是画了什么东西!那杀他之人要的不过是他背上的东西!
  犀利的目光透过那绡帐愤恨地看着外头的太医,她整个人开始有些颤抖,那个凶手,会是沈太医么?会是他么?
  她不确定,她不敢确定。她甚至都不知道沈太医效忠的人究竟是谁。
  “公主何以认识他?”外头之人,终于也开始问话。
  璇玑却是轻笑一声,低言着:“此话说来话长,本宫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皇上在外头呢,怕是不妥。今晚,皇上或许会来陪本宫,不如今日,沈大人再来给本宫请脉之时,本宫好好告诉你。他的事,本宫也还有问题要问沈大人。”
  隔着绡帐,她的声音低低的,却是句句在理。
  沈太医这才收了药箱出去,恰见皇帝与夏玉进来,他忙上前禀报了:“皇上,公主之时偶然风寒,臣回去让人煎了药送来,连着喝上三帖药也便好了。”
  皇帝“唔”了一声,示意他下去。
  入内,却见璇玑睡下了,薄奚珩命人掀起了绡帐,瞧见女子憔悴的容颜。他忽而像是又想起曾经住在慧玉宫里的那个女子,不过是极端的时间,目光又再次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夏玉在他身后歉声道:“有劳皇上亲自来看公主了。”
  他抿着唇:“这是朕未来的皇后,朕怎能不关心?对了,这段时间先委屈公主住在这芜烟居,未央宫那边,还得重新装修。”
  夏玉亦是一笑:“此事全凭皇上做主。”
  “嗯,那朕一会儿派人送夏大人过行馆去歇息。”
  “多谢皇上。”
  夏玉从内室退出来,太监佟寅还守在外头,见他出来,忙上前与他说起了客套话。夏玉勉强和他说了几句,却见一个年级稍大的宫女领着几个太监和宫女进来,说是日后专门来伺候兴平公主的。
  内室,绡帐被挂在玉带钩上,璇玑依旧睡着微动。床边的男子坐了许久,忽而抬手,缓缓地拂过女子的脸庞,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滑过脸颊,有些微微的刺痛。
  他只如此凝视过三个女子。
  那两个,都长得很像。只有这张脸,完全的不一样。可是他唯独在这个女子的身上,瞧见了睿智和勇敢。
  身份、美貌、智慧,所有男人需要女人拥有的东西,她都有。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吧?
  “兴平。”他低低而念。
  外头,有侍卫自门口进来,附在佟寅的耳畔低言一眼,佟寅忙匆匆入内,极快的时间,夏玉见皇帝自里头出来,未曾说什么,便疾步出去。
  他皱了眉,迟疑片刻,到底回身入内。
  宫女欲跟着进去,他以不要打扰公主唯有遣退了他们。他入内时,瞧见璇玑直直地坐着,她的双眼有些红,他过去坐了,替她把了脉。比昨夜好了很多,他倒是也放了心。
  手欲伸回,璇玑的目光一紧,急急抓着他的手腕问:“手怎么了?”
  他低微一笑:“没事。”
  她记得昨晚被尸虫咬了一口,不过是一口而已,怎会要包扎起来?再欲问,听得外头宫女小声说太医院的人送药来了。夏玉急急将手抽了出来,宫女入内,见璇玑已经醒了,她上前伺候,璇玑只断过药自己喝了,才道:“去外头候着,本宫有些话还要交代夏大人。”
  “是。”宫女退了出去。
  未待她开口,夏玉忽而小声问她:“卓年就是惠妃娘娘?”他不过是奇怪,怎生的还有女子叫这样的名字的?
  璇玑吃了一惊,想起定是昨夜说漏了嘴。她没有否认,又只盯着他的手背瞧了一眼。夏玉再说了一遍:“真的没事。”
  她低叹,夏玉的医术,总也比她好。
  思忖片刻,她才开口:“你明日入宫时,被我准备一味毒药。”
  他皱了眉:“这回又要害誰?”这可是西凉皇宫,她的胆子真是越发地大了。
  璇玑低声道:“毒性要厉害的,但是又要能救得回来的。嗯,你可以救就行。因为,是给我吃的。”
  她的话,说得夏玉震惊无比,几乎没有迟疑,他矢口道:“不可能!”他也不必去问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这种事他做不得!万一出了岔子,那该怎么办?
  她的手覆上他的:“师父,如今只有你能帮我。”她现在是鄢姜公主,借口出宫去寻得一味毒药不是难事,难的,是她救不了她自己。
  她忽而想起卓年的以命相搏的那个计划,忽而心就颤抖起来,她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是用了怎样的勇气……
  夏玉的脸色异常难看:“我的任务是把你安全送来西凉。”
  她笑得惨淡:“如今你任务完成了,这便要走了么?”
  他紧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究竟被她摆了多少道!先是夏清宁,现在是下毒再救她……
  更让他觉得,一次比一次难。
  可是,倘若他真的走了,她想好的那些计划会不实施么?
  她瞧着他,竟是长叹了一声:“我还记得师父曾说,会帮我。”
  怔了怔,他说过的话他当然记得,他会帮她,却不是这么帮!
  她却像是当他答应了似的,又继续说着:“明日这个时候之前,你记得一定要入宫来,否则,我喝的药里没毒,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夏玉的眉心紧拧着,心下的思绪转得飞快,孔雀胆、鸠毒、七星海棠、曼佗罗……这些毒性都强,没有解药,他救不了,不行,统统不行!
  璇玑的意思很明确,是要让薄奚珩觉得有人要杀她,既是杀,必然不会用一些能轻易救得回来的。可是毒性太强,他也救不了。他既要能救,却又不能让薄奚珩知道他医术高明,否则,她路上染上风寒,该是早能好的……
  这些,都必须考虑到,统统都要考虑到。
  蓦地,狠狠一震,他是怎么了?真的要帮她么?
  “师父?”闻得她小声唤他。
  夏玉猛地抽神,压低了声音开口:“你必须告诉我,为了什么?”
  退步不了,她的确需要他的帮助。深吸了口气,她才轻声道:“因为卓年,沈太医知道我和卓年的关系,我留不得他。”而且,她一直认为沈太医与卓年的死脱不了干系。
  “你和卓年什么关系?”他此刻越发地深信,卓年就是惠妃。
  她是欲解释的,恰在此刻,外头的宫女开口道:“公主,祥屏宫的华妃娘娘说来探您。”
  璇玑的眉目微拧,华妃是迟早要来的。夏玉本能地回眸瞧了一眼,听璇玑小声道:“我会找时间告诉你。对了,师父明日入宫,再给我带一些凝香剂,这东西城西的药铺有。”
  他没有答话,只道:“我先出宫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华妃进来的时候,整张脸憔悴得不行,仿佛大病一场的是华妃而不是璇玑。刘嬷嬷扶了她进来,马上有宫女进来倒了茶。
  华妃低咳一声开口:“公主这一趟去的可真久,本宫还差点就等不到公主回来了。”她那凝香丸本来就不多,害得她平日都不敢出门,皇帝不来祥屏宫的时候她也不敢吃,千辛万苦才熬到如今还剩下三颗的量。
  当日走得急,华妃的事,璇玑倒是真忘了。方才听闻她来了,她一想便是为了此事。
  她说得很抱歉:“当日父王病重,本宫也管不了那么多。”
  鄢姜王的事不是骗人的,华妃也实在无话可说,璇玑又道:“药的事娘娘放心,兴平既然已经回来,也不会忘了娘娘的事。”
  如此的话,算是给了华妃一颗定心丸了。
  璇玑趁机又言:“如今这后宫,娘娘也该春风得意。”惠妃不在了,整个西凉后宫不是她华妃的地位最高么?薄奚珩要封鄢姜公主为后的消息还未发,华妃该也还不知道。
  华妃却是嗤笑一声:“本宫那表姐是命不好,前阵子身子才好点,皇上高兴,还带她出去瞧御林军训练呢,谁知道回来又病倒了。”她的话语里,丝毫听不出悲伤,倒是有种隐隐的幸灾乐祸。
  璇玑却是不甘心:“怎么会那么严重?太医不才说至少还有三个月好活么?”
  刘嬷嬷忙接口:“这些谁知道呢?太医还天天守着呢!”
  “沈太医?”
  “可不是!”
  璇玑沉默了下去,刘嬷嬷继续道:“皇上也去过好几次呢,还说会有真龙保佑的,还不是没了!”刘嬷嬷的话出口,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捂住了嘴,再是不敢发一言。
  华妃在芜烟居有一搭没一搭地又与璇玑说了会儿话,便借口回去了。
  璇玑仰面躺在床上,瞧着顶账整整地发呆,千丝万缕的事情,她像是隐约瞧见了冰山一角。卓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张网像是越铺越大了。
  白日里,他们进城时瞧见的那些去皇陵的侍卫该是早回来了,可是这皇宫里依旧安静如初。关于皇贵妃陵寝塌陷一事没有丝毫的闲言闲语。
  璇玑依旧沉住气,一直等到翌日清晨。
  没有消息,依旧是没有消息。
  看来她想的还是对的,那件事,薄奚珩事先就知道!知道卓年的陵墓有人闯入过,知道那块地方后来被人用新土填过,却并不牢固。只有他知道,才会在接到皇贵妃陵寝出事的时候举棋不定,刚好昨夜暴雨,是以他派韩青过去查探究竟是被暴雨冲塌了那块地方还是人为。不管他信哪种,昨日离开后,他一直不曾来芜烟居探她就已经很好地说明一切,因为他很忙没有时间。也许整整一夜,他都在查皇陵的事情。
  那么卓年背上的东西薄奚珩一定也知道!
  倒吸了一口冷气,璇玑的身子有些颤抖,卓年的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割掉的皮肉,还有尸虫……
  薄奚珩薄奚珩,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6:46
【宫闱血】09
  纤长的十指微微收紧,薄奚珩既然知道,那么一定也会怀疑沈太医。毕竟惠妃出了问题,他首先能够想到的,一定是常年给惠妃看病的人。他现在还不动他,必然是在试探那个躲在沈太医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璇玑倒是略放心了些许,既是这样,那么她的计划倒是比较好实施。假设沈太医背后是哪位王爷,那么他下毒杀她,动机不就很明确了么?与庆陵王行刺她的目的一样,都是想引起西凉与鄢姜两国交战。届时,薄奚珩也定会这样认为。
  沈太医在不明她为何会认识卓年的情况下,一定不敢轻举妄动将她与卓年认识的事情暴露出来。因为他会以为,是别的什么人在监视他家主子。
  低垂的眼睑略抬了抬,桌上鎏金掐丝香炉里升起袅袅的熏香,璇玑的眼底渐渐地变得清明起来。
  还有漏洞么?想想,再仔细想想……
  将自己的计划在脑中急转了三遍,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天衣无缝了。
  风吹得半开的窗户“啪”的一声撞上了窗沿,宫女忙上前拉上,回身的时候,瞧见璇玑已经起身出去了。宫女略吃惊,忙跟着上前:“公主,您还是在里头歇着吧。”
  不过一场风寒,她也早好了。
  低笑一声道:“躺得久了,就想着出来走走。”
  听她如此说,宫女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又问:“可要奴婢吩咐下去准备鸾轿?”
  她“嗤”的一笑,都说要走走了,她竟还想着要备轿?
  芜烟居外,正好栽种着两处高大的美人蕉,苍翠色的叶足有人高,歪歪的,竟像是挡去了半边小道。带着宫女缓步出去,穿过了御花园,远远地瞧见几个嫔妃在一起散步。璇玑也没有上前,转去了一侧回廊。再往前,老远便能瞧见辉煌了两载的慧玉宫。
  璇玑脚下的步子未停,宫女小心地跟在她的身后,璇玑并得进去,只在外头站住了步子。宫女似是有些恐惧,忙小心地拉了她一把,道:“公主可别往那里去。”
  “为何?”她没有回眸,只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宫女的声音越发地小下去:“慧玉宫里晦气呢,要说往日里惠妃娘娘最得宠了,可是短短几个月又废又立的,奴婢们都以为她的福气好了,可谁知道,又好端端地就没了。现在宫里的人都说,慧玉宫里还不吉利了。您想那岚儿姐姐,以往也总是慧玉宫的半个主子吧,哎,主子去了,不也只能跟着去呢。”
  岚儿的事,璇玑还没来得及问呢,此刻听宫女说出来,倒是吃了一惊,回眸瞧着她,问:“你说岚儿也死了?”
  宫女一怔,慌忙点了头:“可不是!如今这慧玉宫早空了,也许要等来年选秀的时候,才会有人住进去呢。那也是新主子不知道,这宫里头的主子啊,可都忌讳着。”
  她的话,璇玑只半进半出地听着,卓年的事本身就有很多的疑点。卓年死了,岚儿的事就更与沈太医脱不了关系了。
  手中的帕子微微握紧,身后,忽而听得孩子“咿呀”的声音,转了身,瞧见薛昭仪。皇长子正在奶娘的怀里挥舞着小手高兴地笑。
  薛昭仪显然也瞧见了璇玑,脸上堆起了笑,携着宫女的手上前来:“真是巧呢,本宫还想着过芜烟居去看看公主的病,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公主,看来公主的身子已经无碍了。”自从知道璇玑是公主之后,薛昭仪越发地不敢怠慢她了。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这个女子的地位便会超过后宫所有的人,她不如趁早与她打打关系。傅承徽的下场她最清楚了,她还是放聪明一些,不要去得罪别人。
  璇玑才欲开口,忽听得皇长子却“哇”地一声哭起来。
  后面的一众宫人都吓了一跳,方才还好好的呢。
  奶娘的脸色有些难看,上前来小声道:“娘娘,也许这里不干净呢,奴婢还是先抱了殿下回去吧。”
  她一句“不干净”叫薛昭仪也有些紧张,目光不免朝前面的慧玉宫瞧了一眼,便点了头。奶娘抱着皇长子匆匆离去了。
  璇玑也不免瞧了前面的宫殿一眼,忽而想起卓年曾说过,皇长子本该死的,不过阴差阳错,死了刘昭仪罢了。其实璇玑早听得出,对这个孩子,卓年心里是有愧的。她也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惠妃得宠膝下无子,却迟迟不和皇帝开这个口要过继皇长子的原因。
  心下低叹,薛昭仪也只与她匆匆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璇玑也没有在慧玉宫前面多待,依旧缓步走着,原本想问宫女皇帝带惠妃去看韩青操练御林军的事,不过想了想,她到底没有开这个口。
  芜烟居的宫女都是佟寅派人挑选的,她着实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薄奚珩特意安排之人。其实要说有,倒是也不稀奇,谁让鄢姜公主当初还“顶替”了宫女入宫来骗皇帝呢?
  心中暗叹,只是如今,宫女只她一人,好多事倒是不好做了。以往在祥屏宫里,她也好歹是华妃的亲信,比之现在倒也还好些。
  还有卓年,会在暗中帮她。
  深吸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以后都要靠她一个人了。
  也不想去哪里了,沿着原路回去。路过御花园时,才想起还要给华妃做些药丸的事来,等今天一过,她怕是要调养好一阵子,届时可真好急坏了华妃了。她的药,还是该先做好的。
  指着前面的一簇月季开口:“这月季倒是开得艳,给本宫摘一些回去插在房里。”
  “是。”宫女忙上前替她去摘。
  薛昭仪还未曾走远,望着立于御花园中的女子,心头不觉好笑,傅承徽到底败在了几朵花上,如今人家是公主,要摘花也再不必躲躲藏藏了呢。转身,瞧见令淑仪自不远处走过,她没有上前叫住她,自她过继了皇长子之后,令淑仪也来走动得少了。那也还不是嫉妒她么?薛昭仪想想,不禁有些得意地笑。
  璇玑回到芜烟居时,见宫女出来道:“公主可回来了,夏大人来了呢。”
  跨步入内,夏玉正坐在厅内饮茶,见璇玑进去,忙起身行了礼。见璇玑坐了,他才跟着坐下,一面又皱眉:“公主身子未好,怎的就出去了?”
  让宫女将摘来的花去放在她房里,才笑道:“见御花园的花开的好看,就出去走了走。师父今日来可有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臣记挂着公主的病,想着来探探。臣回去,可不能告诉王上公主还病着。”
  璇玑“嗤”的笑了,外头的宫女太监见他二人不过闲话家常,也只站着静静地听。说了会儿,璇玑刻意咳嗽了几声,夏玉忙道:“公主还是入内休息,臣马上要回鄢姜,先去和皇上交待一声,一会儿再来公主这里。”
  “夏大人。”璇玑跟着起身,手中的帕子不慎掉落在地上。
  夏玉忙弯腰替她捡起来,递至她手中,才言:“臣先告退。”
  宫女过来扶了璇玑回卧室,遣退了众人,才打开手中的帕子。里头果然是她要是那种凝香剂。
  宫女们小心地拉上了卧室的门,都安静地守在外头。却只隔了半个时辰的样子,见公主又从理由出来,突然开口道:“让人备轿,本宫要过祥屏宫去一趟。”
  药都收在袖中,璇玑端坐在鸾轿中,闭目养神。
  祥屏宫里,刘嬷嬷诚惶诚恐地迎出来,一见璇玑便是殷勤地叫:“哎呦,公主来了?我们娘娘可还念叨着呢!快快,快请!”
  华妃倒是在里屋做着女红,此刻见璇玑进去,说是要和公主说说体己话,让宫人们都推了出来。
  “娘娘可真是好心情。”眼前绣的是“紫气东来”,看不出,华妃的手艺真是好啊。璇玑缓步上前,取出了袖中的东西搁在她面前,“看来娘娘真是对兴平放心呢。”
  目光落在面前的东西上,华妃似是松了口气,一针回下去,笑着开口:“本宫原是想一会儿过芜烟居去的,怎的还劳公主亲自跑一趟?”
  璇玑只笑不语,一会儿来,她还怕自己不省人事呢。
  华妃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温和的语气里到底是夹杂着淡漠,就算薄奚珩如今不对外宣称兴平公主会是西凉未来的皇后,可她如今要留在西凉后宫住,华妃心里必然是有点想法的。但因为是璇玑,她此刻什么话都不好说。以往,她还会想方设法地套住璇玑,只是如今,她早没了这个机会。
  卓年还说,等她自己会调香了,一定留不得她。此刻看来,倒是也未必了。
  从华妃寝宫出来时,正巧有宫女端了点心过来。刘嬷嬷便挥手道:“不必伺候了,公主要回去了,退下退下吧!”
  “是。”宫女转身时,不免瞧了璇玑一眼。
  这一眼,让璇玑略皱了眉,这个宫女的眉目瞧着倒是有几分熟悉。略想了下,她倒是想起来了,华妃流产那一次,用簪子扎伤了她,还是她给她包扎的。
  略一想,才开口:“等等。”
  刘嬷嬷的眼睛亮了亮:“哟,公主还要再去里头坐坐?”
  璇玑摇头,却是开口:“本宫见这公主喜欢,倒是想问问华妃娘娘舍不舍得忍痛割爱?”
  一句话,叫刘嬷嬷的脸色有些难看,哪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问对方要人的?璇玑却是轻笑一声,附于刘嬷嬷耳边小声道:“你只告诉你家娘娘,就说本宫要了这宫女,日后她的事,也方便。”刘嬷嬷疑惑地看着她,她只笑,“去吧。”
  将信将疑地推门进去,很快又出来,刘嬷嬷依旧谄媚地笑着:“公主,我们娘娘说只要您喜欢的,都可以要去呢!哪怕您喜欢奴婢伺候,也可以!”
  “那就代本宫谢谢华妃娘娘。”璇玑转身出去,心下不免冷笑,刘嬷嬷还真是见哪儿是高枝往哪儿攀!只可惜,她璇玑是不要这样的人的。
  养人不忠,无异于在自己背后安插了一把致命的匕首。
  宫女随着她出来跟在鸾轿边上,璇玑略掀起了窗帘瞧了她一眼,这个宫女她是接触过的,人聪明,也不会乱说话。最重要的,她不是薄奚珩的人。
  回到芜烟居,宫女忙跪在璇玑脚下,开口道:“奴婢谢谢公主。”
  “谢本宫作何?”
  她叹息着:“公主是不知道,自从华妃娘娘小产之后,她整个人都像是变了,对下人也很凶,动不动就要受罚。好多人都想离开祥屏宫,可是好端端地,也走不了。今儿公主亲自开口问华妃娘娘要了奴婢,便是奴婢的大恩人啊!”
  华妃此生都不能再生育了,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女人来说确实很大,她会性情大变也在她意料之中。不过她将这个宫女要过来,可不是因为华妃暴戾,她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扶了她起来,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兰儿。”
  “岚儿?”璇玑略略吃惊。
  宫女点着头:“嗯,奴婢出生那一年,家门前的兰花开得特别好,所以爹说也不必想了,就叫兰儿。”
  璇玑转了身,低声言道:“这名字可不好。”兰儿,兰儿,会叫她想起慧玉宫的那个宫女。
  宫女像是吃了一惊,慌忙又跪下了:“奴婢……奴婢请公主赐名!”
  果真是个机灵的丫头,想了想,便道:“叫思昀吧。”
  “谢公主。”她又叩了首方起身,“奴婢会对公主尽心竭力的。”
  璇玑轻笑着回身坐下,见宫女已经近前,端了茶水给她,才道:“当日也幸亏公主出手救了奴婢,否则奴婢这条胳膊,怕是早废了。”她说起那日的事,显然还是有些后怕的,整张脸有些苍白起来。
  璇玑抿了一口茶,睨视着她:“你可要知道,本宫不是西凉人。”
  思昀略一怔,依旧从容而答:“可公主是奴婢的恩人。”
  二人正说着,有宫女来禀,说是夏大人来了。请了他进来,他只道:“臣与皇上说过了,后日一早便启程回鄢姜了。”
  璇玑点点头:“我王兄刚即位,夏大人是早些回去辅佐他才是。”
  夏玉应了,才道:“公主若还有吩咐,只管告诉臣。”
  将茶杯搁下,她淡声道:“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了,夏大人路上小心便好。”
  “是,臣谢公主体恤。”他拱了手。
  璇玑朝思昀瞧了一眼,开口道:“给夏大人倒杯茶,这一去,也许一辈子都间不了了。本宫得趁此机会,和夏大人好好叙叙。”夏玉朝这叫思昀的宫女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听得璇玑又道,“是华妃娘娘忍痛割爱给本宫的丫头,又机灵又勤快,夏大人也只管告诉我王兄,说本宫在这里很好,有人照顾,要他不必挂心。”那时候不要鄢姜的公主伺候,只是怕到时候人一多,真要抽身的时候便难了。
  听她如此说,夏玉心中明白了几分,点头称好。
  不多时,便见沈太医来了。
  夏玉拂袍起身,淡淡地回眸瞧了一眼。沈太医进来恭敬地行了礼,才言:“臣是来给公主请脉的。”
  “有劳沈大人了。”思昀扶了璇玑过内室。
  回眸,看见宫女出去,沈太医才替璇玑把了脉,他活脱脱像个医者:“公主今日的脉象平和,再服帖药,很快就药到病除了。”
  璇玑点头道:“沈大人果然医术高超。”
  吩咐了外头的宫女让御药房去熬药,沈太医的指腹却依旧还是搭在璇玑的腕口,他没有起身,低声转口:“今儿皇上不在,公主所日答应臣的事也该说了。”
  璇玑依旧侧卧在绡帐内,淡声道:“这个是自然,只是昨儿还有一事沈大人却并未告诉本宫。”
  “何事?”
  “岚儿的事。她也死了?”
  沈太医倒是从容:“她忠心自己的主子,道黄泉路上去伺候着,公主难道觉得奇怪么?”
  此事说给别人听倒是不奇怪,可是说给璇玑听未免太过好笑。卓年又不是真正的惠妃,再说,看岚儿的样子,就算是真正的惠妃在,她也未必会忠心到如此地步。
  沈太医却不想拖延时间,只问:“公主和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隔着绡帐,璇玑却是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沈太医的眉头一皱,听女子出声道:“其实沈大人心中已有答案了,不是么?”他应该会怀疑她与某位监视他主子的人有关系。
  当然,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但是璇玑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沈太医的脸色凝重起来,这件事他昨晚就想过了,只是如今京中不安全,他也不敢擅自给主子传达信息。迟疑了下,他又问:“公主想做什么?”
  他开始问得深入了,可是璇玑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目光透过绡帐朝外头瞧去,她有些忐忑。直到,那声“皇上驾到”适时响起,她才终是松了口气。夏玉去见了他,算算时间,他也该来谈她了。
  沈太医没想到此刻皇帝会来,到底是有些惊慌。璇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一把掀起了绡帐,低声问:“皇上如何来了?”
  沈太医未答话,回眸,瞧见那抹明黄身影已经入内,他慌忙起身行礼:“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薄奚珩“唔”了声,上前坐在璇玑床边,低声问:“公主今日如何了?”
  “回皇上,公主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璇玑略坐起身子瞧着面前的男子,低声道:“皇上政务繁忙,怎的还往兴平这里来?”
  “嗯,朕不放心便来瞧瞧。正好夏大人将要离京,朕还想问问你身子无碍的话,朕找一日设桌晚宴,也当为夏大人践行了。”
  “兴平替他谢皇上恩典了。”
  沈太医见皇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知此刻呆不住了,便起身告退。
  璇玑也不看他,只朝薄奚珩道:“我早就没事了,不过是沈大人非得说要再喝一次药罢了。小时候在王宫,我也是最怕喝药的,总是我父王和太子哥哥哄着喝。”
  皇帝眼底缓缓流转着一抹光,伸手捉住女子的小手,低声笑着:“嗯,那朕也哄着你喝?”
  璇玑“嗤”的笑:“皇上也想做我太子哥哥不成?”
  “胡说,朕可不做你哥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略略加重了些许。盯着她的目光里,隐隐地夹杂着一抹霸道。
  璇玑被他握着手,有些不适,此刻却也不好抽出来。不知怎的,她像是又想起那日在马车里,他强吻她的那个场面,心底带着微怒,面上依旧只能是平静。巧妙地转了口道:“为夏大人践行的事就全凭皇上做主好了。对了,皇上方才进来时,夏大人可还在外头吧?”
  “嗯,在。”他转了身,“请夏大人进来。”
  夏玉恰好与思昀一道进来,他倒是笑了笑:“既是皇上来了,那臣也该出宫去了,后日要走的,正好先准备准备。”
  璇玑亦是笑:“师父急什么,皇上还说要给你践行呢。”
  “是么?”夏玉显得有些吃惊,忙道,“也不必麻烦皇上了。”
  才说着,思昀将药端过来,皇帝接了,示意她退下。璇玑却是往后仰了些,苦笑着:“我最怕吃药了。”
  夏玉的音色温纯:“公主病了不吃药怎么行?药还是要吃的。”
  略一抬眸,见他脸上也不笑了,璇玑倒是依旧笑着,将药碗接了过来,一面道:“我这不也好了么?沈大人还非得来瞧两次,这又熬药来。”她说着,秀眉微拧,仰头将整碗药都喝了,随即吐吐舌头,“好苦。”
  夏玉低声道:“往常公主服药,我们王上总会备些蜜饯果脯。”
  薄奚珩一听,忙朝一侧的宫女道:“传令下去,马上取些蜜饯过来,搁在芜烟居备着。”
  “是。”思昀忙福了身子下去了。
  璇玑直面笑道:“这丫头勤快的很,我还在祥屏宫的时候一起做过事的呢。华妃娘娘怕我闷着,特意将她送给我来解闷的。”
  皇帝已收回了目光,低柔一笑:“你若是闷,可也出去走走。”
  “出宫也可以?”
  “自然。”他应得飞快。
  夏玉藏于袖中的手有些紧,强压着紧张的心开口:“那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点了头,瞧见他才拂开了珠帘出去,身侧的女子竟突然倒下身来。他吃了一惊,胸口似有温热的东西顺着龙纹流淌下来,猛地回头,见面前的女子一手捂着胸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喷出来。
  “兴平!”他的面色一拧。
  夏玉的身子一震,他略闭了眼睛,不过极快的时间,忙回身入内:“我们公主怎么……公主!”他疾步上前。
  璇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毒,只道是胸口沉闷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刻什么也不管,胡乱抓住了夏玉的手,用力地抓住。
  夏玉竟是猛地看了薄奚珩一眼,咬着牙道:“药中有毒!”
  薄奚珩自然也明白,他胸前沾上的血呈现了深褐色,那就是中毒的表现。
  “宣太医!”他怒吼了一声。
  “公主!”夏玉反握住她的手,却见他冲自己浅浅一笑。璇玑不过是想告诉他,她信他。随即,再是支持不住,头一歪,整个人绵软下去。
  夏玉又急急叫了她一声“公主”,见薄奚珩回过身来,他也不顾礼数了,将面前的女子扶正,运气上掌,抵在她的背心。薄奚珩吃了一惊,忙上前道:“夏大人这是做什么?”
  “臣怕臣再不做什么,公主的性命堪忧!”一咬牙,将掌心的真气输给她。他不能在薄奚珩的面前展露他的医术,是以只能是一个会功夫之人所能做的本能。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他才选了鹤顶红。这种宫里常见的,却又能逼出来的毒。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实,现在只看他的功力够不够。
  薄奚珩一下子似是想起什么,忙疾步行至外头,佟寅满头大汗地跑上来:“皇上有何吩咐?”
  他冷冷开口:“将沈元收押起来!”
  佟寅一震,忙转身跑出去。
  夏玉此刻也不管薄奚珩在不在场,他只凝神专注着救璇玑。薄奚珩再次入内,瞧见床上的女子连着吐了好几口血,颜色是一次比一次浅了,他紧拧的眉头也略舒展了些。
  夏玉忽而撤了掌,剩下的,他还需留着力气。
  薄奚珩见他的脸色煞白,才欲上前,便听得外头的太医来了。路上早已草草地听了些许,此刻谁也不敢怠慢,忙匆匆上前,却见夏玉伸手拦住了他们。太医们一怔,闻得身后皇帝开口:“夏大人这是作何?”
  他试了试,才勉强站了起来,低声开口:“臣信不过他们!”
  薄奚珩脸色一变,想起方才的事到底是理亏。佟寅自外头跑进来,整张脸也是骇人的白,附于皇帝的耳旁轻声道:“皇上不好了,侍卫们过去的时候说沈元跑了!”
  “什么?”他的声色一沉,“给朕封锁皇宫,叫韩青去找!”
  佟寅慌忙应了声出去。夏玉的声音略沉:“看来皇上的后宫还真是不安全,如此,叫臣怎敢将公主交至你们手中?”
  薄奚珩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医们见皇帝的脸色铁青,一个个都不敢出声了。
  夏玉略退了半步,才又道:“还请皇上准许臣先行将公主带去行馆,至于太医,皇上也可派您信得过的过行馆替公主医治。此事,在皇上没有给我们鄢姜做出交代之前,臣不好将公主交给您。”
  “夏大人是在威胁朕?”皇帝的声音骤冷。
  夏玉却不惧,只浅声道:“臣也不想这件事让我们王上知道,影响两国邦交。”将鄢姜王搬出来,薄奚珩不退步也不可能了。
  思昀取了蜜饯回来时,才听闻芜烟居里出了大事,她惊得忙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外头的轿子早已经备好,夏玉出来时,瞧了思昀一眼,指着她道:“随我们一道过行馆伺候公主吧。”
  思昀怔了怔,忙点了头。
  跟着过行馆的是刘太医,皇帝依旧还留在芜烟居里,坐在桌边面色全无。有太医过来跪下道:“皇上,臣查过,是鹤顶红。”
  鹤顶红?
  皇帝的眸光一沉,看来真的是要她的命。
  沈元,他早就怀疑他了,他迟迟不对他动手,也不过是不想打草金蛇罢了。如今看起来,倒是他慢了一步,杀也便杀了,看来他那主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握紧了双拳,只是如今那鄢姜公主真的有个好歹,于他来说倒真的只能是损失了。届时就算真的抓到凶手,将沈元交给他们处置,安能平复鄢姜的怒意?
  深吸了口气,夏玉……倒也是一个棘手的人。
  太医们见他只怔怔地坐着不说话,也是谁也不敢说话。
  只过须臾,佟寅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报说:“皇上,沈元去了皇子所!”
  一句话,惊得薄奚珩猛地站了起来,他二话不说,径直朝皇子所冲去。
  韩青已经将兵力部署在皇子所外,里头之人是插翅也难飞了。
  沈太医在听闻芜烟居出了事时,便想到了事情的不妥,他有预感这次的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果不其然。不过皇帝的动作也很快,这么快就封锁了整个皇宫,他想来想去,也只这皇子所的两个孩子能叫他心软吧?他闯进来的时候,皇子和帝姬被抱在一处玩耍,真不巧,令淑仪居然也在。
  他们见沈太医入内时还浑然不知,令淑仪还上前问他怎的就来了这里。
  此时的他,一手抱着皇长子,推开窗户之时,早已瞧见了外头密密麻麻的禁军。下没下毒他自己最是清楚,但是他仍然不确定此事是不是皇帝在嫁祸于他?
  只因这次,又牵扯到了鄢姜公主。庆陵王一脉被灭门一事,世人不知,可是他清楚,缘由还是因为鄢姜公主。很显然,庆陵王没有刺杀到公主,不过是让皇帝嫁祸了。是以这一次,沈太医心中亦有恍然。
  更有是,那鄢姜公主似是与西凉的某个人走得很近,她还知道惠妃的事……一切的一切都让沈太医感到了危险与不安。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说明自家主子也早已被盯上了,只是这个消息他还未来得及送出去。
  薄奚珩匆匆赶来了,韩青一脸沉沉:“皇上,他挟持了殿下。”
  “什么?混账!”皇帝直冲过去。
  “皇上!”韩青忙追着上前。
  里头,到底传来沈太医的声音:“皇上还是不要上前的好,以免臣一时失手,伤着殿下。”他的身后,两个奶娘吓得瑟瑟发抖,令淑仪抱着帝姬也吓出了眼泪,只帝姬还小,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依偎在令淑仪的怀里浅浅地笑。
  皇帝到底收住了步子,稍平复下心情开口:“放了朕的皇儿,朕放你走。”
  沈太医笑了下:“臣倒是不太相信皇上的话。还是让韩将军的人先撤下。”
  韩青咬着牙,见皇帝的手略抬,他只能下令撤退。毕竟皇长子在他的手中,此事倒是他的疏忽,若是皇长子出了什么事,他是难辞其咎的。
  外头,薛昭仪闻讯赶来,见韩青的人正撤出来,她吓得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要不容易将皇长子过继过来,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啊?她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就背过气去。
  韩青见薛昭仪过来,忙拦住了她:“娘娘,您可不能进去!”
  薛昭仪忍不住急着哭出来:“殿下怎么样啊?啊,告诉本宫殿下怎么样?”
  韩青找人拦住了他,此刻也没工夫和她解释,他还担心沈太医会对薄奚珩不利,忙又折身回去。
  “韩将军!”薛昭仪急着叫他,可是有侍卫拦着,她也进不去。
  此时的薄奚珩忽而冷静了下来,沈元开始就不提要他放他的条件,也许,他根本就不打算或者离开!想到此,他的心不免揪起来。
  沈太医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眼底弥漫着危险,当时就不想让这个孩子活着的。皇子,是可以继承皇位的,哪怕他再小再不懂事。
  既是逃不出去,就当他为主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令淑仪站着的地方恰巧可以看见皇帝的半边脸,那种脸色是她认识他以来从不曾见过的。她悄然将怀中的帝姬交给了奶娘,微微咬着牙,她出生低微,也一直不得宠,即便诞下帝姬也仍旧不过一个小小的淑仪。
  那一刻,她想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一命!
  深吸了口气,拔腿冲了过去。沈太医闻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当他回头的时候令淑仪已经冲至了他的身后。见他回头,她的眼底明显是一抹惧色,只是极端的一个迟疑,依旧用力地伸手去抢他手中的孩子。对于令淑仪的这个动作,沈太医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柔柔弱弱的,连说句大声的话都不敢,此刻,却来了这么大的勇气!
  不过在他一怔之间,韩青早已看准了时机,将手中的剑鞘狠狠地掷过去,击中了沈太医的右肩。一阵剧痛传来,他本能地就撒了手。令淑仪轻呼一声,收势不住,抱着皇长子摔倒在地上。
  “呼”的一声,有人影自窗口闪身进来,再看时,那长剑早已横架在他的脖子上。沈太医脚下的步子一动,脖子很快往那锋利的剑刃划去。说时迟那时快,韩青闪电般的速度收了剑,一脚将面前之人踢倒在地,俯身很快擒住了他。
  沈太医面如死灰,韩青此刻不杀他,一定不会有好事。
  薄奚珩已经入内,大步上前,亲自扶了令淑仪起来,回头便叫:“来人,送令淑仪回宫,宣太医!”
  有人进来,扶了令淑仪出去,她此刻还不住地颤抖着。皇子还在她的怀里,一个劲地哭着。薛昭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来,菱唇咬得泛了白,好个令淑仪,原来她也想争!
  令淑仪的目光掠过薛昭仪的脸庞,怔了怔,也不多留,只随着侍卫的步子朝前而去。
  沈太医还被压在地上,半边的脸颊贴着地。那双明黄的靴子走过来,在他的眼前站住了,薄奚珩半蹲下去,盯着他看,话语森然:“告诉朕,谁是你主子?”引起西凉与鄢姜交战,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地上之人一咬牙,不开口说话。
  皇帝竟是冷冷一笑:“你以为你们做的那些朕都不知道?”
  沈太医心下一紧,却是开口:“皇上想嫁祸于臣,臣无话可说!”
  “嫁祸?”他似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盯着他道,“怎么,还以为惠妃的事朕不知道?”
  一句话,到底叫沈太医变了脸色,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听他悠悠道出一句:“那消息,你还真以为你们传出去了?”
  …………
  行馆公主寝室内,刘太医替璇玑仔细查探过,出来的时候,瞧见夏玉坐在外间,刘太医的神色有些凝重。
  倒是思昀急着问:“刘大人,公主如何?”
  刘太医悄然看了夏玉一眼,才低声道:“这……我自会尽力。”这毒虽被逼出了许多,可是他也不敢打包票,这鄢姜公主救不救得回来,也关乎着他的身家性命。见夏玉不说话,他忙道,“夏大人,我先下去配药。”
  刘太医匆匆下去了,思昀急道:“夏大人,现在可如何是好?”
  谁知夏玉竟的冷声道:“我又不是太医,你且进去照顾着公主便是,无事也别走开。任何人来都必须来禀报我。”
  思昀怔了下,见他径直起身出去。
  她叹了口气,入内,瞧见女子依旧昏睡在床上。她找了干净的衣服替她换了一身,默默地祈祷着她可以熬过这一关。
  又隔半个时辰,璇玑才缓缓转醒。略动了身子,依旧觉得浑身无力,胸口像是还压着什么,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微微呻吟了一声,一侧的宫女马上探过脸来:“公主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见她似是要起身,思昀忙按住她的身子:“您可不能起来,太医说您体内余毒未清啊。”
  眼前的景象慢慢地变了清晰,原来是思昀。璇玑的眸光微转,此处竟不像是芜烟居,却依旧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只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
  她也不再想了,嘘声问:“夏大人呢?”
  听得她问夏大人,思昀的神色有些奇怪,她回头朝身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一人,才俯身下去,轻声道:“公主,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璇玑略皱了眉,听她又道:“奴婢将药端进去给您时,在外头,夏大人走过奴婢身侧,不知是不是奴婢的错觉,很快很快的速度,奴婢像是瞧见夏大人的指尖碰到了公主的药。”她也知道这种想法很离谱,只是那个夏大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刘太医的神色连她都看得出,公主怕是不太好,而那夏大人倒像是一点都不担心似的。
  璇玑心下一惊,慌忙翻身欲起来,思昀吓得不轻。听她低声问:“这事你还告诉谁了?”
  “没……没,奴婢谁也没说,奴婢……不敢说。”宫女惊慌地看着她,“公主——”她没扶住她,看着她倒在软枕上。
  璇玑微喘着气,半晌,才低低开口:“你看错了,夏大人对本宫忠心耿耿……”
  “是。”思昀忙低了头。
  “这里是……”
  “哦,是行馆。”
  璇玑吃了一惊,才想起这果然就是她在行馆住过的房间。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怎的就来了行馆了?
  “夏大人呢?”她又问了一句。
  “在房里。”思昀答着,听外头有人送了药进来,她端过去,吹凉了喂给她喝。她却别开脸,只说着:“叫他来见本宫。”
  “公主还是先吃药吧,吃了药再说。”
  她不吃:“叫他来。”出宫一事,夏玉事先根本没与她商量过,真好,趁着她不省人事,他都可以自作主张了!
  思昀出去不久便进来,与她一道入内的,自然还有夏玉。
  思昀上前又劝着璇玑吃药,听得夏玉出声让她出去,她迟疑了下,终归还是告退了。
  夏玉上前,却是将一侧的药甩手倒进了一侧的盆景中,低言着:“是不必吃,也没用,吃了,又要叫苦。”
  璇玑心中有气,瞪着他,他却恰到好处地移开了目光。她强撑着起来,夏玉去扶她,只听她冷声道:“谁允许你把我带出宫来?”
  他怔了怔,半伸出的手有些僵。
  璇玑的体力不支,手没撑住,一下子扑倒下去。夏玉吃了一惊,忙接住了她,又是极快地将她安置在床上,浅声道:“还是躺着吧,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顿了下,他又道,“带你出宫是我的主意,只是觉得西凉皇帝看你的样子不老实。”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直直地窜起来,他有点惊慌。
  末了,他竟有补上一句:“我必须确定在我离开之前,你都安然无恙。”
  胸口的那股不适缓缓地散去了,璇玑才回神瞧着面前的男子。关于薄奚珩,她没有过多的言语。略阖了双眸,她才问:“用了什么毒?”
  “鹤顶红。”
  到底是吃惊的,她知道他会用剧毒,却是不想他竟选了这个?略吸了口气,早已经没有方才在芜烟居时的那种剧痛和难受了。夏玉真叫她吃惊啊,睁眼凝视着他:“莫不是偷偷研制了解药么?”
  他终于笑了笑:“没有,我用内力逼的。”
  “师父……”
  他温声道:“不能让西凉皇上知道我会医术,否则,他会怀疑你。”顿了顿,他才道,“我先回去,待得久了总归不好。半夜,我再来。”
  动了唇,到底没有叫住他。
  璇玑轻浅地舒了口气,仰面躺着。夏玉说是用内力逼的,那一定是当着薄奚珩的面。那么他呢?有没有想过要救她?
  他也许,只想过要帮她宣太医。
  轻轻地笑着,她并没有觉得很失望,谁在他心里,都不过尔尔。
  思昀进来,瞧见一侧的药碗已经空了,她像是放心,又在一旁细细地说,刘太医的医术很好,一定会治好她。
  这些都不是璇玑所担心的,沈太医的事她也已经算计好。唤了思昀上前,思昀扶她起身,又软枕垫在她的身后,才在她床边坐下:“公主有什么要吩咐?”
  她摇头:“也没什么,只是本宫躺着难受,要你陪着说说话。”
  宫女忙点了头。
  璇玑又道:“前阵子,本宫听闻皇上还曾带惠妃娘娘去看韩将军操练御林军,可是真的?”
  听她问这个,思昀很是吃惊,却依旧是点头:“当时可羡慕死了宫里的主子们,那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呢。”
  “此前,皇上该没有带惠妃娘娘去看过吧?”
  思昀摇头:“没听说过啊,任何娘娘都没有去看过吧。不都说后宫不得干政的么?皇上又怎么会带了后宫的主子去看。”她说着,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公主您不会是想……想去看吧?”
  璇玑淡淡地道了句“怎么会”,心思却是沉了下去。
  她仿佛是理清了一些东西。
  薄奚珩突然带卓年去看御林军的操练本就是不合时宜。此事,不管是他主动的,还是卓年主动地,都不可能会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他到底还是察觉到了,也许不是惠妃的身份,而是惠妃这个身份之后的那个人。
  他带卓年出去,不过是想引蛇出洞。卓年刻画在背上的东西,如果她猜的没错,应该是郢京的兵力部署图!是不是全部她不知道,但是一定是那个,一定是!
  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璇玑猛地抓紧了被衾。
  卓年要将这个消息带出来,只有死。因为尸体才能安然无恙地出皇宫!
  届时伺候他更衣之人必定会是岚儿,岚儿是沈太医的人,不会乱说话。事后岚儿的死,怕也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所以卓年的陵墓才会被人闯入,来人拿走了他背上的东西后,怕日后会被人认出,是以才放了尸虫在哪里,任由它们啃噬他的尸体……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薄奚珩早就知道了,并且也是他安排了这一切。他还若无其事地追谥惠妃为皇贵妃,令所有人都相信他还不知道这个宠妃是别人的细作。璇玑不得不说,薄奚珩他确实很冷静,冷静得叫她觉得害怕。
  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那些兵力部署应该不会是真实的。所有的,都不过是假象。是故意让卓年看到,故意让他放这个消息出去。
  想到此,璇玑心头猛地一惊,她的脑海里猛地想起一个人。
  襄桓王。
  那时候在他的封地,她说要帮他觅得郢京的兵力部署,他却说不必麻烦,他只需要一处暗卫的部署。她当时还吃惊于他在郢京的密探竟如此厉害。如今想来,这一切不都对起来了么?
  沈太医是襄桓王的人!
  只可惜卓年到最后都怕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帮谁做事!
  是沈太医逼死他的,一定是沈太医!
  璇玑有些悔恨,她当时愤然离京,完全没有考虑到卓年会有危险。当时的情况,她要他怎么办?跟谁求救?
  也许沈太医还会拿自己的事威胁卓年,他完全没有任何退路……
  “公主。”思昀见她的脸色很难看,以为是她不舒服,担忧地看着她。
  璇玑这才回了神,沈太医背后之人若真是襄桓王,她的消息没有传过去之前,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而薄奚珩,则是迫切地等到着他动吧?也许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卓年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半夜,夏玉果然从后窗进来。
  思昀趴在桌上睡觉,他出手打昏了她。
  璇玑没有睡,瞧见他将绡帐拂开,没有点灯,月初的夜晚总是很黑的。他的手伸过去,探上她的脉,她却是缩了缩手,低叹着:“卓年背上的东西,应该是郢京的兵力部署。”
  明显感到床前之人呼吸一滞,他翻身上来,伸手抵上璇玑的后背,缓缓运气,一面道:“你怎么知道?什么部署?整个郢京的?”
  体内的真气开始乱窜,璇玑忍着痛,竟是笑:“师父如此关心,会让我以为你是替你家王上打探的。”鄢姜新王难保没有那样的野心,是以事关西凉军事,她想她在夏玉面前也是会有所保留的。
  “忠”字面前,怕是谁也比不过夏玉。
  夏玉怔了怔,听她又道:“卓年不是襄桓王的人,我也不是。但是再多,我也不能告诉你。”她答应过他,要告诉他卓年的事,她也不会食言。
  他却问:“她是你什么人?”
  “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重要?”
  “嗯,就是那种可以豁出命去的人。”
  豁出命……
  他呢,可以为谁豁出命去?璇玑可以么?若是可以,那她就是自己重要的朋友么?可是,他也可以为王上豁出命去,但他们却不能是朋友。他可以为清宁豁出命去,他们只能是兄弟。
  心神一荡,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想了什么,璇玑只觉得后头一甜,张口,将一口血喷在地上。身后之人像是撞上了床沿,璇玑惊得回眸,见他一手捂着胸口,嘴角挂着血丝。
  她唤他“师父”,他竟还怔怔地想着,清宁可以为公主豁出命去,他们也不是朋友,却是恋人……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7:02

【宫闱血】10
  “师父?”光线很暗,面前的容颜竟仿佛清晰起来,那苍白的脸色,还有薄唇上刺目的红。璇玑无力地回身,想要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夏玉却突然翻身下去,一个纵身消失在窗口。
  璇玑心下一惊,欲喊他,又想起此刻是深夜,他是大臣她是公主,如何能共处一室?怔了怔,终究是回神,撑着起身,用了桌上的茶水浸湿了帕子,俯身将地上方才吐出的那口血擦去。
  夏玉趁夜急速回至自己房中,才关上房门,到底再压不住胸口那阵气血翻涌,他只极快地用衣袖掩面,一口血喷洒在广袖之上。踉跄着往前,扶住了床沿,他心心念念的,竟还是方才在璇玑房内,回绕在脑中的那个疑问。蓦然定了神,他居然在运功逼毒的时候胡思乱想那些东西,今日没伤着璇玑已是大幸!
  眼前忽的一片漆黑,竟像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心中大骇,终是支持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
  翌日早朝后,佟寅亲自过储华宫去宣旨,晋封令淑仪为令妃。
  令妃呆呆地跪在地上,此刻倒是忘了领旨谢恩。一旁的宫女忙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娘娘,您快接旨呀!”
  佟寅也笑着上前:“奴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了!”
  令妃这才回过神来,忙谢了恩,又吩咐着宫女取了银子犒劳公公。佟寅笑着接了,又道谢,令妃问:“殿下可还好?”
  “回娘娘,殿下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娘娘这回可真勇敢啊,叫奴才们佩服!”
  令妃抿唇一笑,这才又问:“皇上今日要过本宫这里来么?”
  佟寅迟疑了下,脸上的笑容未减,圆滑地开口:“娘娘也知道,兴平公主中了毒,皇上还等着处理沈元的事,可都走不开啊。”
  令妃心中失落,却依旧是极力笑着,低声道:“公公说的,本宫都明白。就请公公转告皇上,让皇上多多保重龙体,不要太劳累了。”
  “是,奴才一定会转告皇上。那奴才就先告退了。”佟寅甩了甩拂尘,领着带来的宫人们出去。
  “娘娘。”令妃身后的宫女神色里全是失望。
  令妃缓缓一笑,原本也没有指望能有多大的变化。如今,白得了这令妃的位子,于她来说,兴许也是好的。也至少,配得起帝姬母妃的身份了。
  刘嬷嬷绘声绘色地将听到的这些说些华妃听的时候,那肥硕的身躯似还在不停地扭动着。华妃饮着茶,神态却一点都不觉冷静。听闻薛昭仪回到寝宫气得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将桌上的茶具花瓶都给摔了粉碎。短短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些嫔妃之间的争风吃醋她此刻也管不了了。皇长子不管怎么着,也到不了她的手中,她倒不如静静地看着。
  只是这一次,璇玑也牵扯了进去……
  猛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刘嬷嬷正激动地说着,听闻“啪”的一声,她略吃了一惊,随即才忙安慰着:“娘娘不必急,那些人怎么能和您比呢?您还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娘娘啊!”
  华妃略瞧了她一眼,却是问:“给公主就诊的太医回来过不曾?”
  刘嬷嬷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及璇玑的事,怔了下,才支吾着说:“没有吧,也没什么消息传来呢。”
  华妃心思一沉,璇玑要是真有个好歹,她就麻烦了。当即起了身道:“派人去打听打听。”
  刘嬷嬷虽应了声,却到底又言:“娘娘,听说那毒是鹤顶红呢。奴婢可还没听过喝了那毒还能活下来的……”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像是鼓起了勇气,才又道,“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公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于娘娘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您没瞧见皇上老往芜烟居去啊,奴婢还担心她将来与娘娘争宠呢!”她可真是庆幸啊,当初跟着璇玑去的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不是她。
  华妃的脸色很是难看,争不争宠还在其次,她担心的哪里又真的是这个?只沉沉地道了句:“快去。”
  刘嬷嬷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地出去了。
  …………
  思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趴在桌上,吃了一惊,忙起身上前,见璇玑安稳地睡在床上,她才松了口气。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之时,见是刘太医。思昀忙起身让了位,刘太医的脸色并不好,他可是一晚没睡,翻了一夜的医书,调了一夜的药。
  宫女搬了凳子给他坐下,刘太医擦了把汗,伸手替公主把脉。
  脉象依旧虚弱不堪,却是……比之昨日的似好了些!
  刘太医的两眼一瞪,忙又再次号脉。思昀见他神色凝重,屏住了呼吸,此刻也不敢问话。只下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突然见刘太医欣喜地回眸:“公主的身子似乎比昨日好了一些!”奇迹啊,真是奇迹啊!
  思昀急着问:“真的么?”
  刘太医才想说什么,忽而怔了怔,忙又再次慎重地把了脉,这才稳稳地开口:“真的,真的!”他随即又喃喃地道,“这次真是天佑我西凉啊,奇迹啊,奇迹啊!”
  “怎么是奇迹?刘大人医术高明,竟如此谦虚,叫我佩服。”夏玉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思昀抬眸,见男子已经阔步入内,她忙行了礼,听他又言,“幸好还有刘大人这样的神医,否则我们公主有什么好歹,我都不知究竟该如何上呈我们王上。”
  刘太医被他一夸,心头热起来,忙开口:“夏大人过奖了,我不过是尽我所能。公主的事,亦是我们做臣子的该尽心尽力的。”凝视着面前之人,他忽而皱眉,“夏大人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夏玉低声一笑,上前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公主担忧的?刘大人怕不好给你们皇上交代,我也怕不好给我们王上交代啊,我们同为做臣子的,我自然也理解刘大人的难处。不过现下见刘大人医术如此高超,我倒是也不必太过忧虑了。”
  听他如此说,刘太医方点了头,他此刻也不多做逗留,“那我先回去给公主配药。”
  出到外头,刘太医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当初皇帝让他来行馆的时候,还把他惊出了一阵冷汗。那一次因为他保住了华妃的命,宫里好多人都觉得他的医术好,可只有他知道,用帝裔换来的华妃的命,并没有让皇帝觉得高兴。事后,也没有什么加奖。这一次的任务,更是让他觉得如临大敌,谁都知道鹤顶红难救,他在听闻自己的名字时,几乎像是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没想到,公主的病居然好转了!
  他心底一叹,他仿佛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医术高明,还是他的运气真的这样好。只要能救回公主,日后他可就前途无量了啊。
  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地轻快。
  屋子内,思昀因为听得公主说夏大人与她忠心耿耿,此刻见了他,心里也没了害怕。不过方才听刘太医询问他的身体,她也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迟疑着,到底开了口:“夏大人真的没事么?可别也病了才好。”
  他“唔”了声,很自然地开口:“担心公主,一夜未眠罢了。”
  他的话,说得思昀一阵内疚,公主还是自己的恩人呢,如今她这样,自己倒是呼呼大睡了一晚上。咬着唇,却也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怕面前的男子一个命令,就撤了自己换了别的宫女来伺候。
  床前的绡帐依旧落着,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里头女子的身影。夏玉上前了一步,忽而开口:“去倒杯茶来。”
  思昀忙点了头,出去的时候,才想起隔了一夜,茶得凉了。当下也没有迟疑,拎起了茶壶便抬步出去。
  璇玑隐约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浑浑噩噩地醒来,眼皮像是很重,撑不开。有脚步声靠近,接着眼前的光线似是被挡住,身俯下身来,腕口微微一凉,璇玑竟像是蓦地清醒了过来。
  夏玉一手拂开了绡帐,指腹才探上她的脉,忽而见掌下的手轻轻一翻,竟被她扣住了脉门。他是未想到她竟醒了,一下子怔住了,忘了躲开。
  此刻璇玑手上的力道根本不大,他不躲,才会让她有机可趁。他的脉象紊乱不堪,竟像是受了内伤!璇玑到底大吃了一惊,他就算帮她逼毒,不过是耗损些真气,休息一夜也该好了,怎的弄成了这样?
  “师父!”咬着牙,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怒。
  夏玉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手缩了回去,温声道:“中气果然比昨日好了些,看来这刘太医果然不错。”
  还在跟她打着马虎眼儿,璇玑声色一转,压低了声音道:“今夜你也不必来了!一会儿他来,我便和他说,我王兄急召你回鄢姜去!”
  夏玉的脸色猛地变了,皱眉道:“胡说什么?”他这个时候走了,那她怎么办?
  她凝视着他:“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他一下子语塞了,低下头去,半晌,才幽幽地开口:“我也不知……”
  “不知?你怎么会不知道!”璇玑紧蹙着秀眉,他一定有事瞒着她!
  看着她怒,他却又淡淡地笑了笑,在她床前坐了,才轻浅地说:“只以后,我给你逼毒的时候,你别与我说话便是。”她不说话,他一定不会胡思乱想吧?
  璇玑被他说得怔住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还是你要听卓年的事。”
  一愣,是啊,的确是他要听的。可是,最后却并不是他预期的那种结果。他略闭了眼睛,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又睁眼看着她,轻声道:“今晚我不来了。这下,可真把你交给刘太医了。”
  他说得璇玑忍不住就笑起来,掩着怒:“最好以后都别来,刘大人可是神医。”
  不曾想她竟连这个都听见了,苍白的双颊竟是一红,低咳了一声开口:“让西凉的人救你,好歹也给西凉皇帝一点面子。不能,全丢了。”
  他说的轻松,却叫璇玑觉得沉重起来,眸光略抬了抬,转而落在男子的脸上。夏玉却是别开脸,听闻她开了口:“回去休息吧。”
  他应了声:“一会儿他们皇上来,定是要给我们送人来的。”
  璇玑这才想起沈太医的事,怔了下,才道:“会是活的么?”在薄奚珩眼里,他们是鄢姜的人,他交出沈太医的时候,也许会为了不让他乱说话,只给一个死人。
  夏玉笃定一笑:“是活的。”
  见璇玑轻皱了眉心,他只道:“昨儿我说了,要他给鄢姜一个交代。你先歇着。”语毕,也不再逗留,抬步出去。
  门口,遇见思昀进来,她忙侧身让他出去。入内之时,见璇玑醒了,她很开心地上前问她感觉如何。见璇玑笑了笑,她才道:“方才夏大人还要奴婢去倒茶,如今茶来了,他倒是要回去。”
  璇玑招呼了她上前,附在她的耳畔轻言了一番,思昀有些吃惊:“公主,是什么药?”
  “这个你不必问,去外头药铺里买,药熬好了,悄悄给夏大人送去。”
  宫女点了头出去。
  璇玑松了口气,床前的绡帐依旧落着,外头的一切望出去都是朦朦胧胧的。她突然想昨夜究竟和夏玉说了什么,想了甚久,却依旧茫然一片。
  又迷迷糊糊地躺了不知多久,似听得有脚步声进来。才想着思昀那丫头做事居然那么快。睁眼时,恰见那修长的手指挑开了床前的绡帐,那明黄色的身影早已映入眼帘。
  心下略吃了一惊,她勉强笑着:“皇上来了,也不叫人事先告诉兴平一声。”
  薄奚珩在她床边坐了,床上女子的脸色依旧是骇人的白,他来,总算不是看见她昏迷不醒的样子。方才在外头,先让佟寅去叫了刘太医来,问过了,说的情况好了些。
  虽然有好转,刘太医也不敢说得太好,否则一旦生出变化,他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为昨日的事,他笑不出来,只突然开口道:“沈元朕已经让人交给夏大人处置了。公主只需好好养着,朕一定会派人治好你的。”
  璇玑低咳了一声,嘘声而笑:“看来西凉想要我命的人很多啊,早知如此,兴平定不敢回来。”
  他的眉心一拧,沉了声:“这种事日后定不会再发生。况且他们是想破坏两国邦交,妄想引起生灵涂炭的人,有大罪!”
  璇玑心底冷笑,他想的大罪,不过是动摇了他的皇位罢了。吸了口气,她才又开口:“他不过一个区区太医,又怎会做得出如此事情?莫不是背后……还有人?”眸光,细细地落在男子的眉目之中,瞧见那瞬息升起的一抹光,极快的时间又湮没了下去。
  随后,才听他道:“此事,是西凉内事,朕跟你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璇玑抿唇一笑。她还想试图从他的神情里取探得些许,他却是冷静得一丝情绪都没有展露。他是否真的知道了沈太医背后的人是谁,璇玑心里不敢确定。
  才想着,听他突然问:“你那宫女呢?”
  关于思昀的去处,璇玑不想答,此时阖了双目,尽显了疲态。薄奚珩见此,也不好追问她。不多时,刘太医亲自送了药来,见皇帝还在,忙跪下行了礼。
  皇帝见那药碗边上,倒是放了几颗蜜饯,方想起夏玉的那句话。
  亲自扶了她起身,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端了太医手中的药喂被她吃。璇玑依旧闭着眼睛,待勺子送至她的唇边,才喝了一口。
  太医见此,忙退至外间候着。
  璇玑又喝了口,忽而倦声问:“以往皇上最宠爱惠妃娘娘,她服药时,你也这般喂她么?”
  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滞,男子浅声道:“兴平是吃味么?”
  他不答,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话题。
  璇玑只笑着:“那皇上会为了兴平吃味么?”
  他“唔”了一声:“朕觉得夏大人对你可不太一样。”尤其,是她中毒,他拦着不让宫里太医上前时的样子。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突然像是瞧见了晋玄王至于璇玑。心底略笑,她心里的那个人,终归不是晋玄王。
  璇玑竟不回避,睁开眼睛瞧着他:“他是我师父,对我自然不一样。”
  抱着她的手略收紧,他猝然笑着:“你知道朕指的是什么。”将药碗搁在一侧,他又取了蜜饯喂给她。重要的是,原本定下的回程日期,因为公主的中毒,怕是要延后了。
  她张口吃了,只笑着不语。
  她只是夏玉的任务,任务完成他就会回去,她不知道薄奚珩指的是什么。
  …………
  沈太医被直接捆绑了送去了夏玉的房内,佟寅还殷勤地开口:“夏大人,我们皇上说了,这人是抓到了,就交给夏大人处置。”
  夏玉瞧了地上的人一眼,挥手道:“那都退下吧。”
  “夏大人……”
  “怎么,不是说要交给我处置么?难道我怎么处置也必须给你们皇上汇报不成?”
  佟寅一怔,慌忙摇头,随即招呼了人退出去。
  沈太医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夏玉上前,半蹲在他的面前细细地瞧了一番:“就是你下毒害我们公主?”
  不曾想,地上之人竟笑起来,开口道:“横竖一个死,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夏大人。”
  “哦?”
  沈太医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你们王上一心想与西凉联盟,只可惜皇上却诚意不够。我知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是枉然,不过我确实没有下毒毒害你们公主。这不过是皇上自导自演的把戏罢了!”
  夏玉心下微惊,随即不免又敬佩起来。这种情况璇玑定是算计好的,竟可以让他这般认为!
  看来,他与薄奚珩是谁也信不着信,是以,才会怀疑。
  见夏玉不说话,沈太医又道:“本来也没想你信我,只是敬告你,让你们王上防着他。”说来说去,依旧是在挑拨鄢姜与西凉的关系。
  夏玉却是一笑:“我倒是想相信你。”他的话,说得沈太医脸色一变,夏玉接着道,“他们说公主中的是鹤顶红,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若真是鹤顶红还能救得回来么?可怎么着,竟真的救回来了!难道你也觉得是那刘太医的医术太高明么?”
  沈太医的脸色果然沉了下去,他在心里越发地认定是薄奚珩嫁祸了他。
  夏玉又道:“只可惜我现在孤身一人,有的消息也送不出去,万一我们公主真的有什么好歹,我们王上到时候还怕得不到真相。只是我倒是奇怪的很,他嫁祸给你作何?”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瞧见那眼底一抹讶异的光。
  沈太医心底有些动摇,他开始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将他的事情告诉面前的这个人。他不是西凉的人,且他们公主在西凉中了毒,看似他可以信他。可是……主子的事是大事,他能赌这一把么?
  卓年背上的东西是假的,这个消息他还没传出去,他在郢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咬了咬牙,他打算赌一把。
  抬眸看着夏玉,开口道:“因为我效忠的人不是皇上。”
  夏玉早就猜到了,此刻却还表现得十分惊讶:“那是谁?”
  “这个恕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和夏大人做个交易。”
  夏玉敛起了笑,严肃起来。沈太医艰难地回头看了看,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他这才开口:“只要夏大人肯放我走,我能用一样东西和你交换。这样东西,你们王上,一定会喜欢。”
  “什么东西?”
  “郢京的兵力部署图。”
  夏玉心头一动,嘴角噙着一抹笑:“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走出去了。”
  …………
  璇玑因为身子虚弱,才喝了药,便又想昏昏欲睡。薄奚珩将她放在床上,才回身,便瞧见外头的太监匆匆跑进来,急着叫:“皇上,不好了!沈元逃了!”
  薄奚珩的眸子一撑,厉声问:“你说什么?”他甩了衣袖出去。
  璇玑被一句“沈元逃了”一下子惊醒了,睁开了眼睛,房内之人早已经出去,便又见思昀急急跑进来:“公主不好了,奴婢方才去夏大人房内,才要敲门,也不知道谁突然推倒开门从里头冲出来,奴婢瞧见夏大人倒在房里!”
  璇玑方才还想着沈太医应该在夏玉的房间内,此刻听思昀如此说,更是大骇不已,忙撑起了身子要起来。思昀扶她躺下,听她厉声道:“扶本宫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见她的脸色骇人,思昀此刻也不敢多说,只能点头扶她起来。穿了衣服起身,她站不住,大半个身子几乎都靠在思昀的身上。
  薄奚珩已经传令去追,且格杀勿论。
  刘太医闻讯匆匆赶去夏玉的房内,把过脉之后,才回身朝皇帝道:“皇上,夏大人不过受了内伤,不会危及性命。”
  薄奚珩的眉头依旧皱着:“夏大人给他松了绑?”
  夏玉却是冷了声:“臣还想问皇上这是怎么回事?怎的他好端端的就松绑了!”
  后面,佟寅瞧了眼地上的绳子,眸子一紧,竟一句话都不敢说。抬眸之时,瞧见立于门口的璇玑,他似是吃了一惊,这才大叫着:“公主……公主您怎么来了?”
  璇玑早已一眼瞧见佟寅手中的绳子,她只冷笑着:“绳子有切口,看来韩将军的人也该彻查了。”
  夏玉惊得朝门口瞧了一眼,忙又垂下了眼睑。
  皇帝被她一句话说得脸面全无,人倒是还冷静,又转向夏玉:“这么久,夏大人与沈元在房内说什么?”
  夏玉略坐正了身子,低低开口:“他为何下毒害公主,皇上也不曾给我什么话,难道我不能开口问问么?”
  皇帝的脸色越发地不好了,他是鄢姜人,本就不必在他面前自称“臣”,称臣也不过是一句客套话,此刻看来是真的动了怒了。佟寅站在门口一句话都不敢说。半晌,才听薄奚珩问:“你问到了什么?”
  他淡声道:“他说他是冤枉的,他根本没下手毒害公主。”
  “冤枉?谁冤枉他?”
  夏玉缓缓站起来:“他让我靠近些才告诉我,谁知道我一上前,他突然偷袭了我!咳——”捂着胸口,他低头猛地咳嗽了几声。
  刘太医忙劝着:“夏大人不好激动……”
  薄奚珩震怒不已,强压着那口怒气,只开口道:“此事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那个人,也逃不了的。佟寅,下令封锁城门!让韩青上御书房见朕!”
  走过璇玑身侧时,他的步子略停,也只一瞬进,又快速地离去。
  佟寅小跑着跟上去,叫着:“皇上,皇上您慢点儿。”
  外头,御驾被抬过来,一个太监见皇帝一脸怒意,心下惊慌,脚下慢了一步。皇帝一掌甩过去,怒骂着:“饭桶!一群饭桶!”
  刘太医下去配药,夏玉见璇玑还站在门口,几次动了唇,都没有开口说什么。思昀想劝她回去,却见她抬了步子进门:“思昀,把门关了。”
  “公主……”
  “关门。”
  迟疑着,到底松开了扶着她的手,璇玑站不住,身子未倒下,那双手已经将她接住。她没有挣扎,就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却是有些躲闪,俯身将她抱起来,回身安放在自己床上。
  思昀瞧着这一切,心中讶异,却不敢多说什么,识趣地只贴着门站着。
  璇玑的声音很低,低得只他二人听得见:“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他的伤不是沈太医弄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夏玉脸一撇,却是道:“你在说什么?”
  “想让我问得再大声点么?”
  “璇玑!”他的眼底隐隐地有了怒意。
  不过一个瞬间,璇玑像是明白了一切。蓦地,她自嘲一笑,到底是不能忘记他是鄢姜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微微用了力:“这个时候,师父别想趁火打劫。”
  他的眸光一沉,低低地问:“因为这皇位是为襄桓王准备的?”
  璇玑“嗤”的一笑:“这个你不必管,这是奉劝师父的话。”她想要薄奚珩丢掉江山,可这西凉的江山却不能落入鄢姜手中。再大的事,也是西凉内事,和鄢姜无关。
  夏玉不说话,璇玑又言:“你们王上还答应了我,若是西凉半年内发生内乱,他不能插手,他难道要食言么?”
  他却摇头:“王上没说要插手。”
  她点点头:“很好,那东西必不能让师父带出去。”他不会告诉她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会让他带走。声音略高了些,她叫,“思昀。”
  宫女忙上前,听她又道:“给本宫搜搜夏大人的房间,每个角落都要搜,连……”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连他身上也要搜。”
  思昀一阵迷茫:“公主要找什么?”
  “纸,也许是信件,也许是另外的东西。”什么东西,她想他可以猜得到。皇贵妃陵寝里的是假的,也许沈太医的身上会有真的。
  夏玉一动不动地坐着,淡淡地看着她。
  思昀开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夏玉只看了一眼,忽而开口:“他逃不掉的。”
  璇玑不说话,她亦知道他不是真的要放他。
  思昀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又过来,夏玉以为她真要搜他的身,脸色略沉,却见她跪下身去,一把掀起了几乎落地的床单。接着,是“嗬”的一声。
  璇玑皱了眉,见宫女从底下抽出一个火盆,里头,是新鲜的灰烬。
  璇玑猛地吃了一惊,抬眸看着眼前面容恬淡的男子。他已从容起了身,温声笑着:“公主,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怔怔地盯着他看,东西,他记在了脑子里,要不想让他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他!
  心头狠狠一颤,她……她怎么可以?
  思昀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依旧还半跪在床前,望着火盆里的灰烬怔怔出神。
  “送公主回去,在我这里,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不好。”思昀忽听得夏玉如此说,忙点了头,过来扶璇玑。
  璇玑也知道此刻在这里不是办法,他们的身份到底是要回避的。起了身,回眸睨视了他一眼,轻声开口:“师父还说这一次我算计了你多次,原来师父的手段,也不差。”他说帮她,原来还是想着可以顺道帮帮他家王上。
  由着思昀扶她回去,一路上,她才忽地觉出她与夏玉之间的巨大差别来。无可奈何的一笑,且不说如何,夏玉几次出手救她,哪怕目的再不纯,那也是救了她,叫她怎么能下手杀他?
  夏玉啊夏玉,他也想给自己出一道难题!
  …………
  晋玄王府邸。
  孟长夜才与秦沛说着京中的消息,秦沛的脸色有些沉重。楚灵犀小声问:“秦先生,此事要不要告诉王爷?”
  孟长夜忙道:“自然不能说!”
  楚灵犀噤了声,心下纠结着,万一不说,日后王爷知道了,还不得找他们算账啊。
  秦沛沉默了片刻,却是起身行至门边,想了想,到底是推门出去。却在开门的一瞬间,里头三人都怔住了。
  门外,一身长袍的晋玄王正直直地站着,谁也不知道他在外头站了多久,或者是听到了多少话。
  楚灵犀上前了一步,本想说些什么,竟发现此刻说什么都不对。孟长夜张了张口,到底也是缄默了。只秦沛依旧上前了一步,从容开口:“臣正想告诉王爷京中来的消息,王爷倒是正好来了。”这件事他本就不打算隐瞒,迟早是要知道的。
  晋玄王跨步入内,转了身,却只问:“死了么?”不知为何,这般问出来,心口无端地一紧。也许死了,与他来说倒是一种解脱,可是,真若死了,他又会觉得痛——
  秦沛跟着转了身,忙道:“应该是没有,否则,郢京不会那么平静。”毕竟对方是鄢姜的公主。
  衣袍下的手似是一松,他退身坐下,忽而沉默了下去。
  鹤顶红……谁可以救?
  宫里太医很多,他却不知他们会不会尽心。
  蓦地,他像是想起一个人。
  另三人见他突然不说话了,都只直直地站着,谁也不敢乱说话。良久良久,竟听得他痴痴地道了句:“先生可还记得那个人?”
  他突然开口,说得秦沛一愣。他随即便想起来了,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他的音色淡了下去:“王爷,生死有命啊。有些事,不是您能管的。”
  他却是嗤笑一声,反口问:“先生想说的,不是本王能管的,而是不该本王去管吧?”其实这也是个事实,他心里清楚。
  秦沛惶恐地跪下了:“臣不敢。”
  “王爷!”孟长夜也跟着一跪,“秦先生是为了您好!”
  面前男子竟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冷一笑:“本王知道!你们一个个的以为本王会坏了大事,以为本王是个废物么?”
  “属下不敢!”孟长夜白了脸,忙低下头去。
  他抬步冲了出去,其实心里是恨的,恨自己会有不忍心。亦是有那日,对着他,她什么都没有说。收住了步子,一手扶着廊柱,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又转身去了书房。
  一侧的架子后,隐蔽地放着一个盒子,打开了,里头两件东西。他都取了出来,怔怔地看了许久,指腹缓缓拂过的,正是那块鄢姜的令牌……
  …………
  这一夜,夏玉果然没有再来,璇玑却是迟迟睡不着。听闻沈太医没有逃脱追捕,被弓箭手射杀在城东的林子里。还听闻韩青的手下都受到了严厉的查处,不过相信薄奚珩依旧什么都查不到。
  翌日,刘太医再来替璇玑把脉之时,发现她的脉象非但没有缓和下去,似还比昨日的更加虚弱了。这一发现把刘太医吓得不轻,慌乱中,擦了好几把汗,是他的药出了问题?应该不会啊,昨天喝的也是这个药方啊!
  他才想着,忽听得床上女子轻轻一咳,鲜血喷洒在被衾之上。思昀惊叫一声,刘太医这才不敢再怠慢了,慌忙差了人去宫里禀报皇上。
  “公主!”思昀吓得哭了,昨儿不是才好些了么?今天怎的又严重了?
  皇帝很快来了,他这几天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方才听得兴平公主又不好了,他只觉得心头一沉,莫非真是熬不过去?
  “兴平。”他坐在她床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璇玑睁开眼睛,瞧见是他,勉强笑了笑:“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父王……”
  “别胡说。”他低叹。
  她又道:“在我们鄢姜,有个传说,说站在很高的地方,可以够得到天上。”
  “兴平……”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皇上愿意带我去看看么?”
  薄奚珩略迟疑了下,终是点头。她笑了笑,男子已经俯身将她抱起来,听她低言着:“就去郢京最高的那个地方……”
  最高的地方,在郢京之北的楚成峰,璇玑都知道。
  皇帝抱了她出门,恰见夏玉过来,他猛地吃了一惊:“皇上带我们公主去哪里?”
  不带薄奚珩开口,璇玑便开口:“只是出去走走,师父就不必去了,留在行馆养伤吧。”
  夏玉的脸色都变了,欲跟上去,听她又道:“我和皇上在一起,师父跟着,像什么样子……”
  微微咬着牙,璇玑她究竟想干什么?他昨日在房内休息未曾替她逼毒,这个时候出去,她就不担心自己的身子么?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夏玉也再无理由跟着上前。
  薄奚珩略瞧了他一眼,只见一脸的担忧,他低声道:“夏大人放心,朕一定将公主安然带回。”
  外头,马车与侍卫们都已经准备好出发。
  他抱了她上马车,由着她靠在自己身上,佟寅叫了启程,车行的速度不快,窗帘也只微微掀起一半,又很自然地落下去。
  璇玑抬手,抚上他的胸口,忽而开了口:“我在宫中时,曾听闻一件事。”
  “嗯?”他淡淡地哼了声,算是应了。
  手指,绕着他胸前落下的缀玉红缨,她的声音很轻:“我听闻皇上宠爱惠妃娘娘,是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略震,璇玑继续道,“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7:52
【宫闱血】11
  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句话,从喉间甫出,其实璇玑要的,已经不是一个答案。
  纤长的十指依旧轻轻缠着那缀玉红缨,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九月初的天气依旧带着薄薄的热,两人的衣衫都很单薄,她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薄奚珩略低了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她的脸色苍白不堪,嘴唇却是带着一抹不自然的淡紫,他似是迟疑良久,才言:“嗯,一个故人。”
  故人,真好的解释。
  璇玑轻浅地笑着:“可我听说,还是皇上曾经喜欢的女子。据说,是在那一场宫变中丢了性命。是么?”
  皇帝的神色到底有些变了,目光中夹杂着一抹犀利,薄唇微启,已是不悦:“你打听得还真多。”
  她只“嗤”的一笑:“我父王说皇上是兴平日后的夫君,难道对着自己的夫君,兴平不能打探得清楚一些么?否则,我千辛万苦地混进宫来作何?”夏玉给她的这个身份,让她在此刻倒是变得越发地成稳起来,还有比这样的解释更好的解释么?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车轮像是撵到了一块石头,马车猛地一阵晃动。璇玑本能地皱了眉,低咳一声,嘴角已然见了血丝。
  “兴平。”他皱了眉,“朕带你回宫医治。”
  呵,夏玉死活逼着他将自己送去行馆,此刻夏玉不在,他倒是想把她带回宫去?璇玑却是摇头:“皇上,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回不回宫都是次要的,她还有事没有做完。
  见她坚持,薄奚珩也没有下令返程,隔了会儿,又只“唔”了一声。
  “那……她是怎么死的?”她倒是不依不饶起来。
  那一年的画面在脑子里缓缓地清晰起来,皇帝的脸色有些沉重,目光不自觉地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望出去,外头,是一片青翠的颜色。
  璇玑有些疲惫地阖上双眸,依偎在他的身侧,男子的声音自上头传下来,不温不火:“兵荒马乱,朕也没有看到。”
  “那皇上怎知她死了?”
  “朕瞧见她的尸首了。”他的眉心浅浅的川纹,话语依旧清晰。
  璇玑略睁开眼,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她却是笑起来。从头到尾,这个男子不都是在骗自己么?无论给他多少次机会,他都一样会为了将那秘密永远地守住去灭她的口。
  因为他不信她,不信她,这才是她最大的悲哀。
  手,无力地攀上他的颈项,她仰着小脸望着他:“皇上曾经爱过她么?”
  覆下眼睑,凝望着底下之人,他浅浅说了句“爱过”。
  璇玑亦是笑:“相信曾经的她,也爱皇上。”
  但,也仅仅只是曾经。
  皇帝的神色微微一滞,仿佛面前女子的话里,竟深有含义。他的大掌抬起来,轻抚过她的脸颊,还有那双眼睛,初见她的时候,也让他生出了一种恍惚之意。
  璇玑不惧地迎上他的眼眸,低声道:“皇上莫不是觉得兴平也像了她么?”
  他这才笑了:“怎么会。”
  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云儿在他面前,剩下的只有温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她不会说“不”,也从来不说“不”。可是这个女子不一样,她在他的面前有着自己的思想,她很聪明,也很有想法。她可以在他的事业上帮他,却不能让他很好地掌控。
  那么,他更喜欢哪一个?
  也许,依旧是两年前的云心吧。
  低叹一声,只可惜,她的身份不适合他。
  他是西凉的皇上,不会,也不可能要一个先皇后的宫女做他的皇后。
  外头,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佟寅的声音随之传来:“皇上,到了。”
  楚成峰的脚下,马车是上不去的,需要步行。车帘被佟寅掀起,薄奚珩抱了璇玑出去,侍卫们井然有序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段时间到处奔波劳累,又加上中了毒,让璇玑的身子越发地消瘦。薄奚珩抱着她,竟仿佛是轻得有些不像话。
  周围的景致随着他的脚步缓缓地往后退去,璇玑略闭了眼睛靠在他的怀中。
  那时候,他还说等一切都平定了,就带她来楚成峰看日出,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打趣地说那么高,她爬不动。他说,他会背她。
  此刻在心里回想着这些话,璇玑并不觉得有多悲哀,只是越发地觉得可笑。如今来了,却不是来看日出的,也不止他们两个人。
  太阳渐渐地被云朵挡住,整片大地仿佛是一下子敛起了光芒,连着偶尔吹过来的风都有些微微的寒意。
  胸口有些难受,她本能地侧了脸。片刻,听得男子低唤了一声“兴平”,她应了声,略睁开眼来:“皇上累了么?放我下来休息下。”
  他笑道:“不是,朕怕你睡了。”
  她摇头,怎么可能睡了?这一场好戏,不过刚刚开始呢。
  ……
  一脚,踏上楚成峰的最高点,他的呼吸已有些沉重。身后的侍卫们都退在下面没有上去,佟寅也没有跟着往前。
  寻了块青石,放璇玑坐上去,皇帝坐在她的身侧,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璇玑的目光巡视了一遍,瞭望远处,是郢京最繁华之处,远远地,还能瞧见奢华的西凉皇宫。她却略抬了眸子,手撑在青石上欲起身。
  皇帝似是吃了一惊,凝视着她,只听她低声道:“这里,看不见日落呢。”
  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光,随即起身扶她过另一边坐了:“为何要看日落?”
  “因为……也许会很美。”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
  薄奚珩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此时的太阳依旧被云朵挡着,底下是大片的阴影,谁也不知最后到底会不会看得见日落。
  一侧,开着不知名的小花,橙色的,紫色的,淡蓝的……脚边,长着长长的狗尾巴草,毛柔柔的尾巴在风中微微摇曳着,蹭着她的腿边。
  她笑了下,伸手将它摘下,蹭在脸上,带着微刺的感觉,有点痒。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此刻的璇玑在他眼底,与一个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她像是还没有长大。他从她的身上,再看不见那种锋芒与智慧,却无端端地,竟又让他觉得可亲近起来。他不习惯女子比他聪明,不习惯她们试图想要去看透他半分。
  伸手,将她的身躯揽过来。
  璇玑心头一怔,却是没有挣脱,手上依旧把玩着那根狗尾巴草,小声问:“兴平若是死了,皇上可会记得我?”
  “你不会死的。”
  “皇上会记得么?”
  他低头看了看她:“会。”
  她又道:“就像惠妃娘娘一样么?可兴平,还不是皇上的人,就算死了,师父也会把我带回鄢姜去。”
  他的神色似是严肃起来,带她回鄢姜……那么夏玉会乱说话么?
  他悄然安放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有一缕光线洒下来,落在眼前的小花上,似乎还能瞧见点点的闪光。璇玑略抬了眸,瞧见太阳终归从那云朵里跳了出来。
  ……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阳光也不再猛烈,渐渐地柔和了下去。远处的天边已经不知不觉被染红了一片,美丽的晚霞将半边天空都仿佛染成了一幅画。远处一掠而过的飞鸟,划出好看的弧度,凝神,似还能听见那清脆的鸟叫声。
  太阳开始缓缓地落下去……
  璇玑微微覆下眼睑,将脸稍稍侧过去一些,靠北的方向,她看不见那边的景象,可是有烟随着风朝这里飘来。
  隔得远,看着没有一丝的味道,可是她知道,那是炊烟。
  是驻扎着的暗卫营的炊烟。
  一口行军锅可供百十人吃饭,她只需细细地瞧上几眼,大抵心中便明了了。
  卓年常年在宫中带着,就算能打探到郢京各禁卫军的守卫,也未必能打探到这里的。看来襄桓王也不过是打探了具体的位子,亦是不能叫人轻易地靠近。
  她深吸了口气,怔怔地看着身侧这张熟悉的脸庞,她忽而想要笑,当年,他骗她上西壁崖,利用她对他的信任将自己推下崖底。
  这个,是他欠了她的。
  他迟早都是要还的。
  今日,她要他亲自将她带上楚成峰,亲手将自己夺来的皇位推向末路!
  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与他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不久的将来,这一切都将会永远的结束了。
  …………
  天色渐暗,夏玉起先还安静地在房内待着,此刻到底是坐不住了。起身一把推开了房门,外头恰巧好进来的思昀狠狠地吓了一跳,那次沈太医从这里冲出来的经常她还记忆犹新呢。
  夏玉见思昀站在外头,怔了怔,思昀忙开口:“夏大人,奴婢是来送您的药。”
  他只问:“公主回来了不曾?”
  “没有呢。”她摇着头,已经入内,将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回身的时候见夏玉抬步要出去。她一惊,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大人还是先喝药吧,公主和皇上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夏玉的脸色微变,正是因为和薄奚珩在一起他才不放心!
  思昀是极少见他不笑的,此刻瞧见他的样子倒是不免一愣,拉着他衣袖的手却是没有松,只又劝着:“大人还是先吃药,一会儿公主回来,要是知道奴婢伺候不好,会怪罪的。”
  “她还会因为这个怪罪你?”他像是自嘲一笑,心里又带着一丝的怒意。可是,他又生气什么?因为昨天的事?
  他擅自与沈太医做了交易,而她要她的宫女搜查了他么?
  思昀的脸色一白,这夏大人说话好生奇怪。
  怔了怔,却见他已经抬步出去。
  思昀这才反应过来:“哎,大人!您去那里,大人!”
  夏玉一路走得飞快,行馆门口,见皇帝乘坐的那辆马车刚好回来,佟寅上前小心地拂开帘子。瞧见薄奚珩抱了璇玑下来,夏玉眉心一拧,疾步上前:“公主怎么了?”
  薄奚珩没有回话,只大步进去,一面吩咐着:“让太医马上过公主房内候着。”
  佟寅不敢怠慢,忙匆匆跑着进去。
  思昀追着出来,见此情形,早把夏玉的事忘在脑后了,急急跟上来,一脸的紧张。将璇玑抱回房内,思昀忙小心拂开了绡帐任由皇帝将人放进去。
  他们在楚成峰上坐了很久,他回眸之时才见身侧之人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昏了过去。
  刘太医进来时,瞧见满屋子的人就已经心慌不已了。上前给璇玑把脉,夏玉瞧见刘太医的脸色凝重,他的心亦是跟着沉了沉。此刻那么多人在场,他是不好上前查探的。
  深吸了口气,他竟像是有些生气。
  “如何?”皇帝的声音带着些许沉重的味道。
  额角微微渗出了汗,刘太医没有抬手去擦,回身朝皇帝开口:“回皇上,公主身子虚弱,本不该出去的啊……”
  “朕问你如何?”他只重复了一句。
  刘太医大吃一惊,慌忙跪下了:“皇上恕罪,臣……臣定当竭尽所能!”
  薄奚珩没有看他,只冷声道:“明日朕来时她的身子没有好转,你也不必伺候了。”
  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刘太医点头称“是”。
  佟寅稍往前一步,小声道:“皇上,先回宫吧,宫里头,可还有事呢。”
  他的目光,再次朝床上的女子瞧了眼,到底没有再逗留,转身出去。
  思昀这才敢上前问刘太医:“公主怎么样了?”
  刘太医的脸色极尽难看,此刻长叹一声,也不说如何,匆匆往药房走去。这几日,可真是悲喜交加啊,他暗暗咬牙,这鹤顶红的毒还真是怪异。可是方才皇上说了,明日……明日若是再没有起色,他的乌纱不保,连小命估计都难了。
  里头之人可是鄢姜公主,皇上为了给鄢姜交代,他的命是决计要交出去的。
  这般想着,再不敢怠慢,他家里,可还上有老下有小呢!
  思昀见刘太医匆匆出去,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红,回神时,才见夏玉依旧站在房内。他看了思昀一眼,竟是什么话也不说,猛地转身就冲了出去。
  “哎,夏……”对于夏玉奇怪地行为,思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公主不在,他还担心得要命,现在公主回来了,他倒是也不走近,调头就走。叹息一声,她回身坐在了璇玑的床沿,小声叫着她,发现床上女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思昀有些泄气,却也不敢走开。
  药房里,各式各样的药有都,丝毫不比皇宫的御药房的少了。刘太医调制了好几种,自己闻了又闻,竟全都倒进了一侧的废瓮里。
  恍惚中,似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刘太医吃了一惊,回头,见是夏玉。他这才松了口气,勉强笑着:“夏大人怎的来了?”
  他“嗯”了声,伸手取了一侧的羌活置于鼻息间闻了闻,才淡声说:“给我送去的药不慎洒了,那宫女在公主身侧伺候着,我只能自来了,劳烦刘大人再给抓一副。”
  闻言,刘太医忙起了身:“这是小事,夏大人稍等。”
  夏玉见他回身打开身后的小抽屉,他行至那桌前,上面还隔着半副药,好多的药材混淆在一起,他细细瞧了几眼,眉头微拧,极快的速度,伸手,将其中的吴萸、常山的量减少了一些。身后的人转了身,见夏玉正看着自己,他将手中的药递给他,才道:“夏大人吩咐了下人将药熬一下,请恕我这里实在走不开啊。”
  他只一声“有劳了”,便接过药走了出去。
  晚上,刘太医亲自送了药来,璇玑还未醒。思昀小心地喂了她吃药,刘太医忙又替她把脉,他心下却也知道,这药就算有用,药效也不会这么快就能体现的。
  果然,脉象依旧是虚弱不堪。
  他低叹着,摇了摇头出去了。
  思昀原本想问问璇玑的情况,见刘太医如此唉声叹气,她心下明了,到底不敢多问。用帕子擦拭了她嘴角的汤药,又帮她掖好被角,她没有离开床前,昨日还不慎睡了,今日她可再不敢了。她还好多次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昨晚上睡着了,没伺候好公主,所以她的病情才会又严重了?
  当然,这种想法她是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呆呆地坐着,感觉是过了好久好久,眼皮有些打架,可是她依旧强撑着没有睡。咬着牙,狠狠地拧了把大腿,痛了一遭,才又叫自己清醒了一些。
  又过半个时辰,睡意又朦胧地上来了。
  身后的窗户被人悄然打开,思昀已经浑然不知,她还强撑着只盼着自己不要睡过去。后面的人影一闪,伸手点了她的睡穴,随后接住她倒下去的身子,让她靠在床边。
  夏玉起身看了看外头,恰巧有巡逻的人走过,隔着门窗,隐约见了灯光还有人影,他没有动,待他们走过,才掀开了床前的绡帐。
  “璇玑。”他低声叫她。
  隔了良久,也没有听见回应,夏玉心下一沉,看来她真不是装的。
  小心将她拉起来,将掌心的真气送出去。
  耗了一天,原本被他聚集的一起的毒又开始缓缓地扩散,夏玉心中焦急,此刻也只能凝神运气。
  直到毒血被逼出体内,璇玑隐隐地,像是醒转了过来。身后之人她自然知道是谁,低喘了口气,她轻声叫着:“师父……”
  压在夏玉心头的石头终是放下了,他撤了掌,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可好些了?”
  “嗯。”她应着,今夜,依旧没有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嘘声问着,“师父……还好吧?”
  他倒是怔了怔,半晌,才低低应了声。闻言,璇玑也放心了些许。让她躺下,夏玉才又道:“以后,不能擅自出去,你以为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么?”
  她笑着:“你会救我的。”
  “我也救不了!”这句话,略加重了语气,璇玑若是此刻看得清楚,定可以看见夏玉笑意全无的脸,还有那沉在眼底的微怒。
  璇玑到底一阵吃惊,她是太过相信夏玉,是以根本就未曾想过万一他救不了自己,又当如何?蓦地,竟又想笑,还想安歇做什么,现在,他不是可以救么?
  床前的男子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又沉声问了句:“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出去?”她不是恨他么?如何又愿意!
  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定了神,才笑言:“师父何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此话,叫夏玉一愣,脱口接上:“哪里?”那二字从齿间甫出时,他猛地,想起了一个地方。惊的眼球都撑大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扼住了她的腕口,随即压低了声音:“你去看了暗卫营?”
  黑暗中,女子“嗤”地笑出来,音色虽低,却是字字清晰:“一猜就中。”
  夏玉心头生怒,怪不得不让他跟!
  他咬着牙:“就不怕他将来怀疑你?”
  她怎么会那么傻,明目张胆就去看暗卫营?那个地方,没有皇帝或者韩青的命令,怕是谁也不可能无故接近还能全身而退,是以她谅夏玉也不会贸然前去。
  面对他的质问,她只笑着反问:“师父这是担心我,还是责怪我没有带你一起去?”
  扼着她手腕的力道轻了下去,他似是低叹:“璇玑,你防着我。”
  “是不得不防着。”顿了下,她才道,“师父,这一次,不要与我为敌。”西凉的皇位,她是要给一个人准备的,那是她欠了他的,要还给他。
  那话里,像是恳求,却又隐隐地夹杂着一抹威胁与犀利。这次,她是铁了心了。夏玉心里却又生气起来,冷声道:“为了这个,你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璇玑,璇玑……就真的那么重要?”
  她忽而不说话了,也许他不能理解,可是对她来说,却是真的很重要。
  …………
  翌日清晨,思昀只觉得床上之人想是动了动,她慌忙跳了起来,瞧见璇玑竟自己坐了起来,她吃惊不小,也忘了自己居然又睡着的事实,忙扶住她:“公主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璇玑略摇着头:“我怎么了?没事,就是觉得口渴。”
  “哦哦,您等一下!”宫女慌忙跑出去,茶水是凉的,她又叫住了外头走过的宫人,让她下去重新沏一壶。
  刘太医闻讯匆匆来把脉,发现她的脉象又平稳了下去,他像是捡回了一命。可是这一次,却再不敢说公主身子回好之类的话,他还是担心明日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奇怪,药,还是上次的那一副啊,因为他昨日调来调去,始终没有比第一次的更好,这……这还真是奇怪了。
  下一日,听闻宫里小皇子病了,皇帝并未出宫来行馆。
  让刘太医放心的便是公主的病情像是真的稳定了下来,且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
  又隔三日,竟是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思昀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心里也高兴着。她在璇玑面前笑着说,好人有好报啊。
  璇玑黯然,好人?她还算好人么?
  午后,借口休息,遣退了宫人们。独自在房内,却是研了墨,襄桓王虽没有与她说明去哪里找他的人,可他既然是要璇玑的消息,必然会找人来接近她的。宫里,他的人怕是不好进,那么此刻她在宫外,倒是一个好机会。
  执了笔,她略想了下,那日瞧见的炊烟很多,但,因为她瞧不见到底是哪里来的烟,还有可能会是不远处的民舍里的炊烟,这些,她都必须考虑在内。算上那边的地势……暗卫营是精锐部队,人数不会很多,她算了算,最多不过超过五千人。
  那么,她给襄桓王传的,该是真实的么?
  深吸了口气,郢京的兵力部署图他都得了假的了,倘若这次她再给他假消息,那要真的开打,襄桓王只会不堪一击。
  思忖了良久,她最终打算给一个真消息。
  才要落笔,忽而又怔住了,写下来,真的安全么?
  这时,外头传来思昀的声音:“公主,您睡了么?”
  她不说话,外头之人又道:“公主,皇上来了。”
  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颤,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忙放下了笔出去,开了门,见他一身常服立于门外。璇玑低唤了声“皇上”,他握住她的手,入内之时,瞧见桌上被戒尺压住的宣纸,略皱了眉:“你的宫女说你睡着呢。”
  璇玑抿着唇笑:“是要睡,可是躺着,睡不着,便想起来写点东西。才有思路呢,皇上一来,又没了。”
  “哦,那还是朕的不是。”他说着,搂紧了她的纤腰。
  璇玑有些不悦,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转了口道:“今儿宫里没事么?殿下的病好了?”
  “嗯,小孩子,身子弱点。”
  “皇上不必过皇子所去陪着?”
  他笑了笑:“朕这不还要来陪你。”
  璇玑亦是笑了:“我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日后去了宫里,可就不太能出来了。既然皇上来了,不如陪我出去走走。我来了西凉这么久,还不曾逛过郢京呢。”
  “这有什么难的?”他一口应承下了。
  他揽着她出去,璇玑悄然看了一眼桌上未干的墨汁,心里松了口气。幸亏方才没写下来,否则他突然来,难免会露出破绽。低叹着,若是消息可以那么好送,卓年也不会用那样的法子。
  蓦地,她又想起那时候出现在宫里的信鸽。心中一动,莫不是,薄奚珩根本就知道?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现在想来,那个方向,不就是太医院的方向么?
  十指略微扣了扣,果然还是当谨慎的。
  没有上马车,既是随便走走,佟寅没有随行,也让侍卫们隐在暗中保护。二人缓步走着,璇玑忽而开口,也早已不动声色地改了称呼:“这次师父在西凉待的久了,过几日,你就让他回吧。”
  薄奚珩却是道:“我还想着留他再住段日子,等他身子全好了再上路不迟。”
  璇玑没有答话,却是转口道:“我倒是想念妁儿了,我虽不是她亲姐姐,可到底那时候相处了一段时日。”她说着,轻笑了几声,“她到如今还不知道这事呢,你不是把她赐给了七王爷么?我怎么也没听闻七王爷封她做侧妃呢?我倒是想认了她做义妹,你不会反对吧?”
  没想到她说提及这个,皇帝果然是怔住了,半晌,竟是笑:“你不担心他知道你的身份?”
  她转身,目光瞧着前面的小摊儿:“知道又能怎么样,我这身份又不是假的。还是你不愿让他知道,你怕日后再没人牵制得了他?”
  他的脸色一冷:“胡说。”
  “那你便是答应了?”
  他到底又笑起来,靠近她,声音低沉:“我那七弟怕是真对你动了心,你如此,岂不是剜他的心么?”
  璇玑亦是笑:“剜心又如何,可不是我要他爱上我的,那也是你的主意。”
  皇帝大笑一声,倒是不再言语。璇玑握着帕子的手微紧,剜心,那不正是他想看到的么?如今,她自己主动,他正好等着看这一场好戏。
  行至一个小摊前站住了,上面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她取了一盒,打开闻了闻,很香呢。薄奚珩见她左看看,右看看,便只站在她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璇玑面上笑着,心下却是低低盘算着,郢京暗卫一事她还不知道晋玄王是否知晓,这个消息她在传给襄桓王的同时也必然是要给晋玄王的。她出不去,也没有信任的人可以将此消息带出去,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进京。
  她想了好多的办法,都抵不上这个来的好。
  转了身,笑着迎上他的眸子:“这盒好,我很喜欢。”
  他点着头:“那就买了。”
  “好。”将东西收起来,她又往前走去。薄奚珩迟疑了下,才抬步跟上。
  小贩见二人这就走了,可急坏了他,他这是小本生意,全家靠这个吃饭呢!才要喊他们回来付钱,突然,什么东西从眼前飞来,“啪”的一声掉在身前,定睛一看,竟是一锭银子!
  他怔了怔,半晌,才急着拿起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嗬,竟是真的!这……这可是能买好几盒的胭脂呢!
  璇玑依旧缓步逛过去,一路上,也不曾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她顺道又想,这皇帝在她身侧呢,后面估计还跟着大把的侍卫,襄桓王的人就算真的在暗中看着她,此刻也不敢贸然出现。
  前面,是一个茶座。
  璇玑忽而站住了步子,回眸看了薄奚珩一眼,脆声问:“可以在外头吃点心么?”
  他一怔,依旧是点了头。
  欢喜地跑进去,小二很快迎上来:“两位楼上请,楼上请!”
  小二在二楼靠街的地方给他们找了个位子,热情地请他们坐下。看他们衣着不凡,一看就知道是有钱的主儿,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财神啊。
  璇玑坐下了,也不等他开口,便道:“就来你们店里最好吃的点心吧。”
  “哟!二位还是头一次来?好嘞,稍坐,马上!”小二一甩肩上的白巾子,小跑着下去了。
  璇玑支颔瞧着下面的大街,不多时,听得有小贩高声叫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凝视着瞧去,果然见一人高举着一大串的糖葫芦叫卖着。璇玑探出头去的时候,还见他抬眸瞧了一眼,只一眼,璇玑像是猛地一震。
  呵,襄桓王可真会安排人,只因为她在他府上的时候说了一句要下雨去买糖葫芦,他便真的以为她天真爱吃糖葫芦么?
  那不过是当时随口一说罢了。
  此时,她依旧起了身,冲薄奚珩一笑:“等我一下,我去买糖葫芦。”
  “兴平。”他站了起来,剑眉一拧,见面前之人跑得飞快。
  下面,正有一位妇人领着孩子在买,璇玑跑上前,仰头看了看,伸手指着:“这两串。”
  那人取下给她,笑着开口:“谢谢,两文钱。”
  璇玑“呀”地叫了一声:“我没带钱!”
  对方眉头一皱,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璇玑转身就要走,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消息还没给我!”他也不是真卖糖葫芦的,哪里会真在乎那两文钱?
  薄奚珩坐在上头,见那小贩居然抓住了璇玑的手腕,他猛地站了起来,却是在那一刻,伸手抬了抬,隐在人群中的侍卫们也不敢轻易上前。
  璇玑直面着抓着自己手腕的那人,只道了句:“那你可收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挥起来,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叫旁边走过的行人不免都齐齐看了过去。那人被璇玑打懵了,怔怔地站在了那里。
  薄奚珩见璇玑竟动了手,这才回身下楼,璇玑已经挣脱了那小贩的手,瞧见他自茶座里出来,忙小跑着上前,皱眉道:“不就是忘了带钱在身上,他……他竟然拉着不让我走。”
  那人也不甘示弱:“想吃霸王餐还敢动手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他的脸上,清清楚楚的五个手指印。
  路过的人纷纷停了下来,对着璇玑指指点点。薄奚珩只得使了个眼色让人给了钱打发了他,路人都还站着看他们,点心也不必吃了,有侍卫过来,悄悄劝着薄奚珩回去。
  路上,将糖葫芦递给他,他却嗤声笑着:“我可不吃这种东西。”
  璇玑也不强求他,待回了行馆,在房外恰巧见夏玉过来,璇玑叫了他一声,将另一串糖葫芦给了他。夏玉怔了怔,瞧见薄奚珩还站着,却又听璇玑道:“师父吃吧,皇上可不稀罕这个的。”
  硬塞给了他,夏玉的脸有些红,就和他手中的糖葫芦一样。
  皇帝却是那一刻怔了怔,他像是在他们的身上突然看见平凡的味道。随即,他又径直转了身,这些却不是皇帝需要拥有的。
  璇玑咬了一口糖葫芦,右手的掌心还是有些疼,这一巴掌她可真是用了力的。薄奚珩的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她知道,也不过是在试探。从头到尾想了想,应该没有破绽。
  皇帝回了宫,因为夏玉还在,璇玑这段时间依旧住在行馆。
  晚膳后,她与思昀在外头里散步,见夏玉自房内出来,璇玑笑着问他:“师父,那糖葫芦好吃么?”
  他的神色有些尴尬,也不答,只开口:“日后无事不要出去。”
  她听话地点头,见他朝自己走来,前面有个凉亭,傍水而建,坐在亭子里,还能瞧见下面时不时游上来的小鱼。
  二人过去坐了,璇玑突然道:“晋玄王要来了。”其实她说出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他们往鄢姜的路上,夏玉还和晋玄王的人交过手。
  谁知夏玉竟惊讶地问:“他来作何?”
  不免瞧了他一眼,璇玑略笑着:“师父怕什么,这回,又不能把你怎么样。还是……那次的事情,你想告诉皇上?”他也说不得,因为对方蒙了面,晋玄王该是也没瞧清楚夏玉的样子。其实她还好奇着,夏玉何以就那般了解晋玄王了?
  他果然又不说话了。
  思昀见此,识趣地开口说去取些点心来。
  璇玑点了头,她立马就去了。夏玉沉默了良久,才言:“这次出来久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也这么说,可他说,再留你几日,让你好好休息一阵。”
  他略摇头:“我的伤早无碍了。”
  璇玑倒是担心了,此刻周围也无人,她才敢问:“真的无碍么?”多少个夜晚,他都偷偷潜入她的房内替她运功逼毒,这些,外人都是不知道的。
  夏玉侧脸看着她,似迟疑着,却是开口:“日后,你自己的身子要注意。你那次贸然出去,惊了我一身冷汗。我虽救得了你,到底身子会比常人弱一些,可记得了?”
  璇玑怔住了,这件事,他还不曾与自己说过。细细瞧着他,见他的目光有些躲闪,她心下想笑了,是不是一开始,他是不想告诉她的?此刻,却是又说了。
  低低应了声。
  他忽而又问:“值得么?”
  值得,怎么不值得?
  她的命,本该在两年前就没的,如今活了下来,不就是为了赎罪的么?
  思昀端了点心来,夏玉竟有细细地交代了她一番,什么天冷要记得替她添衣,热天也不要吃太冰的东西……说得思昀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夏玉倒是怔住了,璇玑也跟着笑,此刻的他简直罗嗦得像个婆婆。
  璇玑扯开了话题:“听闻刘太医升了官儿,还得了皇上好多的赏赐。”
  思昀跟着开口:“那是自然,刘大人这次是功臣,他可治好了公主呢!”
  与夏玉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倒是个神医呢。”
  …………
  九月十二,天阴,略带着丝丝凉风。
  璇玑才起身,便听得外头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很多。她行至门口,见思昀进来,看她起身了,忙道:“公主,七王爷回京了,听说快到了行馆门口了呢!”
  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颤,没想到竟这么快?
  心下不免一笑,都专程要他来了,她又怎的还想要回避呢?回了身,道:“那便替本宫打扮一下,七王爷既是要住在行馆的,本宫也得过去打个招呼。”
  “是。”思昀带上了房门,忙起身过来。
  听思昀说,这次随行的贴身侍卫,只楚灵犀一人,晋玄王还带了妁儿一起来。思昀提及穆妁的时候,悄然瞧了镜中的女子一眼,璇玑没有说话,关于她的这个妹妹,当时皇帝为了帮她找人弄得声势浩大,宫中没几个不知道此事的,不过是碍于她如今的身份,谁也不好问罢了。
  换上了碧色的华美罗裙,满头青丝简单地盘起,一侧插上红玉簪子,简单华贵。她忽而想起晋玄王曾送过她一袭衣裙,后来从祥屏宫出来时候走得匆忙,此刻,还置放在她那房间里呢。
  思昀扶了她出去,将至行馆门口,恰巧见晋玄王进来。他的身后,跟着穆妁与楚灵犀,穆妁一见她,先是一阵惊喜,继而却是狠狠地怔住了。
  惊讶于她那一身华丽的衣衫,惊讶于她此刻的一切。
  晋玄王一直站住了脚步,只璇玑依旧从容上前,淡笑着开口:“王爷别来无恙。”
  他的眸中隐着怒,此刻却依旧显得惊讶:“璇玑?”
  思昀乖巧地接口道:“王爷,这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他怔住了,良久良久没有说话。不是真的被吓到了,而是此刻以这种身份直面着见,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着什么。直到,身后的楚灵犀提醒了他一句,他冷了声道:“公主这次想做什么?”
  璇玑掩面轻笑:“王爷可真会开玩笑,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看王爷迟迟不册妁儿为妃,想着是不是王爷瞧不上她的身份。倒不如兴平做这个好人,认了她做妹妹,岂不能配得上王爷的身份?”
  她的话,竟像是句句如针,直直地刺在他的心头。
  痛,很痛——
  可是他不能生气,不能……表现出来。
  “公主想的,真是周到!”
  她曼声而笑:“王爷不喜欢么?”她的话音才落,便见外头一抹明黄入内。心头微震,她已然抬步往前,“正好与王爷说妁儿的事呢,皇上就来了?”
  男子娴熟地揽过她的身子,笑着看向晋玄王:“朕听闻七弟到了,正好得了空,便过来瞧瞧。这不,你也还在这里么?”话至最后一句,他又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
  “皇上……”璇玑娇嗔一笑,轻倚在胸口。眸光一转,装入眼帘的,恰是男子那悲哀愤怒的眼。
  只一瞬,他又从容跪下:“臣参见皇上”他身后二人也跟着下跪。
  皇帝笑着叫了起,拉着璇玑入内。
  晋玄王跟着起身,只穆妁还愣愣地跪着,楚灵犀拉了她一把,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好多话,她想问,为什么姐姐变成了公主,可是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可是看见楚灵犀的样子,穆妁满腹疑问都只能咽下去。
  “夏大人呢?”皇帝低低问着。
  璇玑作势回眸看了看,只道:“兴许还在屋内,要去叫他么?”
  “不必,朕与七弟说几句话,你不也要与你那妹妹好好说说么?”
  璇玑低笑一声:“那我就去了。”
  出了门口,想来楚灵犀已经带了穆妁去房内休息,思昀上来扶了她问:“公主这是去哪里?”
  “去妁儿房内。”
  她的门口,果然听见里头有说话声,思昀敲了门,是楚灵犀出来开的门,瞧见外头的人,她倒是没了惊讶。思昀请了她先下去,璇玑才入内。
  穆妁依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姐姐……”唤了出来,又觉得不合适,她捂住了嘴。
  “就叫姐姐吧。”璇玑上前,拉了她坐下。
  她像是有些惶恐:“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很多事,她相信日后晋玄王和楚灵犀会告诉她,她直道:“是我想认你做妹妹,那时候,唬唬你罢了。怎么,不想做我的妹妹?”
  慌乱地摇头,她一手抚上后颈处:“可……我的印记……”
  “呵呵。”璇玑笑起来,“都说了是骗你的,长那么后面,你又怎么看得到?”
  穆妁被她说得懵了。
  她又握着她的手:“好了,这些都没什么要紧的,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没人敢欺负你。我让皇上给你封了郡主,让你嫁给七王爷。”
  穆妁惊呆了,能跟着七王爷已经是福气,她……她可从没想过还能嫁给他!
  “真是么?姐姐……”她是真的惶恐了。
  “真的。”她点了头。
  穆妁在欣喜之余,竟又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可是……王爷他喜欢你啊。还有……姐姐不也喜欢王爷么?”
  这句话,叫璇玑的心头沉了沉,她勉强笑道:“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王爷?我从头到尾喜欢的人,都是皇上。”
  房门,被人用力自外头推开,璇玑本能地抬眸,瞧见晋玄王正直直地站在门口盯着她看。她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丹蔻用力嵌入掌心中,薄奚珩……说什么要个晋玄王说话,他竟是故意要他来听!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8:16
【宫闱血】12
  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站了良久。穆妁也跟着站了起来,瞧见晋玄王有些骇人的脸色,此刻的她是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瞧见他的眉心忽而地紧蹙,璇玑竟像是蒙的反应过来,面上浅浅一笑,开了口道:“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王爷,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才和妁儿说着你们两个的事呢,王爷竟也来了。”她说了一大堆,却见他的脸上依旧是一丝笑意全无。她心里难受,依旧是开了口,“王爷何故如此看着我,让兴平还以为王爷是怕我在这里欺负了妁儿呢。”
  她身后的穆妁吃了一惊,见男子依旧跨步入内,他径直走到璇玑的面前,话语阴沉:“本王还真担心公主来欺负她!”他的话,说得穆妁的脸色白了一片,一阵迷茫中,那宽大的手掌已经将自己的小手圈在掌心中。身子被迫被他拉着出去,行至门口,却又停下了,晋玄王略回了眼眸,冷声道,“妁儿单纯的很,可一点都不是公主的对手!”
  “王爷……”妁儿颤抖着低唤着他。
  这句话,别人听不懂,可天底下唯一可以听懂的人,就是她。
  他以为她从头到尾都在欺骗穆妁,将所有的人都握在手心里玩弄。他以为什么人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枚棋子,也包括他。
  璇玑没用说话,只穆妁鼓起了勇气开口:“王爷误会姐姐了,姐姐她是想让妁儿的身份可以配得上您,才……才……”那句嫁给他的话,她终究不敢说出来。只因她的心里无比清楚着,王爷心里的人,不是自己,是姐姐啊。
  没想到,她的这句话,竟叫他越发地怒了。被他握着的手生生地疼,可是她忍着没用叫出来。
  他没用回身,声音里透着的,是丝丝的寒:“为了这个千辛万苦将本王与妁儿叫回京,其实公主何必呢?本王若爱谁,怎么会在乎她的身份?”不管是两年前的宫女云心也好,还是几个月前的宫女璇玑,他什么时候真的在乎过她们的身份?只可惜,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
  心,仿佛被缓缓地揪起,他忍着痛,又言:“公主与皇上的恩爱,相信全天下人民都看得到,不必刻意如此!”话落,他再留不住步子,一把拉了穆妁的手消失在门口。
  璇玑定定地站着没用动,敞开的大门口,早已瞧不见那抹身影,她一手扶着桌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此刻的桌面像是铺了一层冰似的,冰冰的寒意。
  “公主!”思昀自外头冲进来,她远远地瞧见七王爷拉着穆妁从这屋子里出去,她是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以为璇玑出了什么事。
  倒是不想,进去了,瞧见璇玑面上的淡淡的笑,竟像是一点事情都没用。
  抬步出去,她只轻声言了句:“回房吧。”
  虽然方才那个场面是薄奚珩精心设计的,但却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么?这次,用了那样的理由召晋玄王回京,如此,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是么?
  就让他以为是她心心念念要在他的面前展示她与皇帝的感情,就让他以为她为了嘲笑他的愚蠢才要皇帝封了妁儿做郡主嫁给他。他越恨,薄奚珩才会越相信。
  而她,只需要找准了时机,将暗卫营的消息传给他,那么,也就不枉她这一次费尽心机要他回京一趟了!
  手中的帕子微微紧握,有一点是她欣慰的。这次跟着晋玄王回京的是楚灵犀,不是孟长夜。因为孟长夜对自己成见太大,他要是来了,她还怕有些事情,她不好做。
  思昀伸手推开了房门,璇玑抬步入内,隔着薄薄的屏风,她像是隐约瞧见卧室内一个人影。心下微微一紧,她随即一紧真的里头是谁。朝思昀使了个眼色,思昀会意,福了身子退下。
  素手,挑开了剔透的碧色珠帘,丝履才步入,她随即轻声道:“还以为皇上怎的突然回宫了,原来竟是在这里。”
  他轻卧在她的床上,侧脸瞧着她。
  目光深入她的眼眸,半晌,才轻笑出声:“不过是七弟突然记起还有什么是要去处理,朕就先让他去做了。今日宫里也没什么事,便来你房里坐坐。嗯,你倒是也回的挺早的。”
  还在这里跟她装呢,她也不点破。秀美一蹙,佯装不悦:“我看七王爷倒是一点都不想娶妁儿,好似我会欺负她一样!”
  他笑了笑:“怎会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她上前,在他身侧坐了,“难道我认的妹妹皇上不该给封个郡主么?郡主嫁给他,哪怕是做王妃,也并不委屈他。”
  薄奚珩略怔了下,却是浅笑不语。
  楚灵犀以为璇玑会与穆妁说上很久的话,她与思昀也无话可说,王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便想着一人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走在一侧长廊上,左侧西厢房的一扇门却突然开了,她几乎是本能地回眸瞧了一眼,见一名白衣男子自里头出来。看见他关门回身的一刹那,楚灵犀那双美丽的眸子竟是蓦地撑大,心头亦是跟着一震!
  是他!
  那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楚灵犀依旧来不及多想,瞧见面前的男子转身离去,她大叫一声“站住”,出手就想截住他。
  夏玉在听见那句话的同时,已从一侧的风里闻出了犀利的掌风,脚下步子飞速一转,轻巧地避开了楚灵犀的攻击。回眸,在看清了身后之人时,夏玉明显是一震。他脑子里蹦出的想法,不过是——晋玄王来了!
  楚灵犀的眉头紧拧着,好功夫!能这么轻巧地避开她的掌风,怪不得那时候有人监视着,也会让他逃走!他可真会装,她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文弱的大夫,戏演的可真好!
  只是,他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可是郢京的行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也没用过多的时间多想,直接出手就与夏玉纠缠起来。
  前面放一架超过,他们却在这里打得热火朝天。
  晋玄王拉着穆妁出来,感觉到了他的怒意,穆妁此刻也不敢乱说话。也不知道王爷要带自己去哪里,可不管是哪里,她也只能跟着。
  心里头,除了怒,更多的则是悲哀。
  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脚下的步子飞快,自己竟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直到,有打斗的声音自前面拐角处传来,他这才猛地回了神。
  转过去,竟瞧见了楚灵犀衣衫的一角。晋玄王喊了声“灵犀”,才要上前,越过她的肩膀,赫然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晋玄王蓦地一惊,只那一刻,他仿佛是一下子将所有的事情都联想了起来。
  那日在西凉与鄢姜交界处的林子里,他派人截下了璇玑,可事后他却因为中计又将人看丢了。后来他让孟长夜回去查探过,孟长夜说,最后来的人不会超过三个人。那里,只有两匹马的印子,还有一辆马车。他始终想不通有谁会如此了解他那时候的心情,恰到好处地趁虚而入。
  原来,是他。
  “王爷小心!”楚灵犀回身,将他护在身后。
  他却是不惧,松开了穆妁的手,又轻推开楚灵犀的身子,直面着看着面前的男子。他想他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无疑变是鄢姜的使臣。
  楚灵犀皱了眉,才欲开口。却听他先出了声:“夏大人真是深藏不漏。”楚灵犀被他一句“夏大人”提醒了个透,她真是蠢笨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夏玉听他的口中隐隐的透着不善,不过此刻他也没必要与他起冲突,浅声笑笑,才道:“真巧,还能在这里遇见王爷。”
  晋玄王这才细细回想着他与这个人认识的原委——
  那时候在回京的路上,他的一个侍卫亲身试验让孟长夜刺了一剑,伤势极重,他们很巧地遇见了名为大夫的夏玉。后来秦沛说此人怕是日后还有用,便一直在暗中派人盯着他,后来他逃走,他也并没用觉得不安。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是鄢姜排遣来送公主和亲的使臣!
  脸色微微一变,晋玄王心底却的无自觉得好笑。璇玑都变成公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夏玉见他愣住了,倒是自己解释起来:“我家公主任性,先王恐我等过早拆穿了公主的的身份她会不开心,我们又非常担心公主在宫里的情况,是以只能找了王爷稍加打探。想来王爷也不会计较的,是吧?”
  他还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这一切的发生全然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夏玉清浅一笑:“还得跟王爷说声谢谢。”
  谢谢?晋玄王不觉可笑,倘若那时候他就知道她是鄢姜公主,倘若那时候他就知道她全在骗他,他不会帮她,只会杀了她!胸口异常的气愤,他只冷冷一笑:“夏大人真是忠心,叫本王佩服!”
  夏玉依旧淡笑着:“公主是君,我是臣,保护公主是我做臣子的本分。”
  后面的穆妁怔怔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事情她自是不知道的,此刻,也不是她能插话的地方。
  隔日,皇帝封了穆妁为烁祯郡主。这是莫大的殊荣,却因为她是兴平公主的义妹,那些不服之人也不敢有异言。晚上,依旧在蘅台设了宴,这次的人不多,只璇玑、夏玉、晋玄王还有新封的烁祯郡主。
  说是一场家宴,只是去的人虽少,各自的心思却是甚多的。
  马车上,璇玑静静地坐着,思昀坐在她的身侧,见她只低垂着眼睑,自昨日皇上回宫后,她几乎就没用说过话。思昀有些担忧,几次动了唇,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如何劝。
  又将至月半了,天空中的月亮依旧开始变圆,夜里纵然不提灯,也依旧会看得很清晰。风吹得车帘微微掀起,思昀瞧了眼外头坐在马上的夏玉,心下叹息一声。
  璇玑干脆阖上了眼眸,仿佛在那一瞬间,后面的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更加的清晰起来。其实这一次,无关乎在晋玄王身边的女子是谁,不是穆妁也会是别人。那不过是一个借口,可是也正因为是穆妁,她才像是松了口气。因为穆妁秉性纯良,因为她不会伤害他。
  这一天一夜,她一直待在自己的房中,不过是在想着如何将消息传给他却又不让他知道。
  心情有些沉重,她忽而觉得这次的任务竟必要传给襄桓王的要艰难好几倍。也许,直到他离开,她也什么都不能传给他。
  指尖忍不住一颤,璇玑蓦地睁开眼来,略咬着唇,那么辛苦才想了要他纳穆妁为妃才让他进京,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外头,车夫轻轻的一声“吁”,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思昀忙起身下去,掀起了车帘朝璇玑开口:“公主请下车吧。”
  伸手扶了她下来,听见后面马车上的人也已经下了车,璇玑刻意没用回眸。前面,迎接他们的轿子已经备好,她也没有任何迟疑,由着思昀将她扶上轿子。
  皇帝早早地在蘅台候着,见众人前来,他显得很开心。
  大家都落了座,才听他道:“今日一来是庆祝兴平认了个妹妹,兴平为了朕可是背井离乡。如今在西凉也有个至亲之人,朕也高兴。”
  璇玑举杯笑了笑:“那兴平先敬皇上一杯,也要谢谢皇上愿意纵容兴平才是。”
  皇帝笑着将杯中的酒饮尽,一侧的宫女见此,忙上前替他斟满,他接着又道:“二来便是要为夏大人践行了,这次辛苦夏大人了。”
  夏玉听闻他提及自己,才猛地将目光从璇玑的脸上收回。他定了定神,才举杯向薄奚珩,忙笑道:“皇上如此客气,臣可不敢当。”
  皇帝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晋玄王的身上,他依旧是笑着:“朕还要恭喜七弟。”
  “臣还要谢皇上的恩典。”他轻巧地举了杯,今日,还是他这次回京之后,璇玑头一次见他笑。淡淡的,像是一点就会散,可却是真的在笑。
  仿佛是隔了千年万年的时光,她竟像是要忘了他笑的样子。
  回想起那个时候,七皇子的脸上,可是从来没有少过那温暖的笑靥……
  穆妁面前的酒杯也已经被斟满了,见皇帝看着自己,她有些惶恐地将杯子拿了起来。却见晋玄王将她的手拦下,依旧是温和的笑:“皇上,她不胜酒力,还是臣代劳吧。”
  皇帝的笑容恬淡,却听得一向怯弱的穆妁此刻竟是壮了胆子道:“皇上敬的这杯酒,怎好叫王爷代劳?还是妁儿自己来。”她纤弱的手拂开了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恭敬地开口,“妁儿谢谢皇上,也……谢谢姐姐。”她悄然朝璇玑看了一眼,见璇玑在怔忡间,竟是缓缓一笑。
  她仿佛在那一刻,才释然了。
  也许姐姐是真的不爱王爷呢,也许姐姐爱的人真的就是皇上。其实这样也好的,她最怕夺人所爱了,更怕伤害那些一心为自己好的人。
  今晚的酒并不烈,她一口下去却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晋玄王的眉头微拧,倒是璇玑笑着:“这可是皇上的不是了,知道她不会喝酒还敬酒,你的酒,又叫她怎好推?”说着,已经示意身后的思昀扶了穆妁出去。
  皇帝抿唇一笑,又举起了酒杯道:“兴平都如此说了,那朕就自罚一杯。”
  一侧晋玄王忙道:“公主不过说的严重了,哪有叫皇上自罚一杯的道理?臣陪你喝一杯。”
  璇玑却是笑起来,起了身道:“都是罚来罚去的,又什么好玩的,我可不陪你们了。出去看看妁儿如何,这次若是跟王爷走了,不定什么时候再见呢。”
  她明显瞧见晋玄王的脸色微变,他还是怕她会欺负妁儿么?呵,只可惜今日的场面,她纵然明白地告诉他她是出去找穆妁,他也不能拂了皇帝的面子起身就走。
  走过夏玉的身侧,见他的目光里呆着探究,璇玑没有停留,只抬步往外头出去。
  今夜,月色如水,守在外头的宫人们见她出去,忙都朝她行了礼。她只上前问:“瞧见郡主往哪里去了?”
  其中一个宫女忙指着一处:“公主,像是往那边去了。”
  璇玑抬眸瞧了一眼,却是没见着人,心下有些疑惑,原以为她们不会走远的。她急急出来,不过是想着趁现在的空隙将那个消息传给穆妁。怎么开口说那件事,她还在考虑。只是现在,还是先找到人再说。
  提起裙摆下了台阶,往宫女指的方向寻去。
  其实穆妁不过是被一口酒给呛到了,她以往是不曾喝过酒的,今日还是头一次。思昀将她扶了出来,原本不过是带了她过偏殿去倒杯水喝,谁知一个不慎,倒是将整杯水倒在了穆妁的衣裙上。两个人都有些慌了,此刻进去叫璇玑出来不合适。穆妁湿了衣衫也不好进去。
  才到了下面要想办法,倒是见华妃自令妃宫里出来路过恰巧见了,华妃极为客气地请穆妁过祥屏宫去换身衣服。思昀不过是个宫女,是不敢在此刻说话的,偏穆妁又是个大气不敢出的人,见华妃如此热情,也不好拒绝什么,也便跟着去了。
  璇玑下来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心下疑惑,想来方才那宫女也是不敢骗她的。略沉了心思,她只能想到她二人是去了谁的宫里。
  宫里虽大,人也多,此刻也不算晚,璇玑只需问了几人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也不管华妃是真的凑巧还是故意将她二人带走的,她只管先去了再说。
  穆妁与思昀二人入了祥屏宫,华妃叫了刘嬷嬷差人去找几套合适穆妁的衣裳来,刘嬷嬷虽应声下去了,面上却是讪讪的。心里还犯着嘀咕,这些个宫女怎么一个比一个命好呢?璇玑是鄢姜公主就不说了,思昀不过是祥屏宫一个打杂的丫头也去了兴平公主身边做了贴身侍女,现在这穆妁更是不得了,公主还认了做妹妹,皇上给亲封了郡主,还说要嫁给七王爷!
  哎呦!
  她心里怦怦直跳,她当年可真是瞎了狗眼了啊,怎么能得罪这样的人?
  这样想着,肥硕的身子扭动得更快了。
  华妃要穆妁坐了,她却是觉得浑身都不安似的,华妃只朝思昀瞧了一眼,低声道:“还不帮郡主将湿衣裳脱了?万一着了凉,王爷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是。”思昀应声上前伺候穆妁宽衣。
  穆妁倒是吃了一惊,忙摇头:“娘娘,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入宫那么久,她都不过是个宫女,后来去了晋玄王府,她也不曾要任何人伺候她,什么事都自己做,她倒是觉得踏实。
  华妃却是掩面笑起来:“郡主有什么好害羞的?如今你是主子,有什么不能叫下人们做的?”华妃的话倒是说得顺,像是一点都不记得面前的女子亦是出身低微。
  穆妁依旧觉得不太合适,倒是思昀小声道:“娘娘,或许郡主是觉得伺候她的人换了,她觉得不适应。”
  华妃略瞧她一眼,轻笑着:“倒是机灵,难怪公主会看上你。叫什么名字?”她淡淡地问着。
  思昀低着头去,轻声道:“奴婢思昀。”
  “思昀?”她的黛眉稍稍皱起,“原来本宫这祥屏宫里还曾有过这么好听的名字?”
  思昀依旧低着头不说话,那时候她是谁,于面前这个身份最贵的女子来说自然不重要。她不记得她是谁,也不记得曾经用簪子狠狠地刺伤过她。思昀此刻倒是觉得有些幸运,幸好公主要了自己,因为至少在兴平公主的身边,让她觉得自己活得像是个人。
  刘嬷嬷还不曾回来,倒是听见兴平公主来了。
  华妃起了身,瞧见一身华服的女子已然入内,悄然看了那二人一眼,璇玑的心倒是搁下了。笑了笑开口:“本宫才出来找人呢,倒是娘娘给快了一步。”
  华妃轻柔一笑:“公主这是什么话,本宫不过凑巧罢了。是郡主的衣裳湿了,本宫想着做个好人,带她回来换身衣服。”
  “哦?”璇玑的目光朝穆妁瞧去,又顺然看了思昀一眼,见她朝自己略点了点头,她才笑道,“那本宫替她谢谢娘娘,妁儿这丫头可不善言辞了。”
  “倒是呢,本宫让思昀替她宽衣,她还害羞不愿意。”华妃上前一步,轻拉着璇玑的手语她一道坐下,凝视着她开口,“上会听闻公主病了,本宫也出不得宫去探望,如今见着了你,心里也放心。到底是大好了。”
  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璇玑抿唇笑道:“多亏了刘大人。”
  二人正客套地说着话,刘嬷嬷跑了进来,瞧见璇玑也在,她愣了下,忙行礼,然后道:“娘娘,奴婢们都找了,您的衣服可都没有适合郡主穿的。只有……几个宫女的衣服倒是合适。”
  话音才落,便见华妃一皱眉,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混账,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你们还要郡主穿了宫女的衣服出去见人么?”
  “娘娘……”刘嬷嬷被她一喝,脸色都白了。
  穆妁忙道:“娘娘息怒,其实也没什么的。”她低头看看,声音有些弱。
  华妃开口:“这怎么还能再回蘅台去?”
  璇玑瞧了一眼,果然是不太适合的。湿在胸口,这个季节的衣衫还不怎么厚,如此出去,到底不合时宜。她的身量倒是与穆妁相差无几,只是在行馆住了那么久,衣物也早都搬去了行馆了。
  转念一想,她倒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公主说是么?”华妃侧脸,悄悄地问她。
  璇玑猛地回了神,点着头,朝思昀道:“本宫想起来,在祥屏宫里还留了件衣裳的,你此刻去取。”
  因为身份特殊,她成了公主后,她原本在祥屏宫住过的房间依旧还是原样,什么东西都没有换过,也没有人进去居住。思昀听她如此说,忙匆匆下去了。
  她再回来时,手中竟真的多了一条华丽的罗裙,深深浅浅的印染花纹,在琉璃青灯的照样下,显得越发地光彩熠熠。华妃吃了一惊,这样的裙子绝非宫女可以穿的。只是碍于此刻璇玑的身份,她自然也不好问她这条裙子是从何得来的。
  穆妁有些惊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璇玑没有起身,只淡淡地开口:“进去伺候郡主换上。”
  “姐姐……”穆妁却是低声叫着她。
  她连眸子都没有抬,轻声道:“换上吧,也别在娘娘这里叨唠太久,一会儿王爷出来见不着你,可就不好了。”
  听她这样说了,穆妁才随着思昀入了内饰去换衣裳。
  华妃的心思似还在那裙子上,只听璇玑开口:“听闻令淑仪进位了?”
  此刻,早有宫女上了沏了茶。华妃浅抿了一口,才开口:“如今可是令妃了。本宫才从她宫里回来,呵,有些人,看似无棱无角的,倒是挺可怕的。”
  这句话,她不知究竟指的是令妃还是她璇玑。
  璇玑轻呷了口茶,上好的碧螺春,果真是齿间留香的。不过此时,她自然不是来品茶的,华妃的话,她也不是没有听见,不过是无关紧要,她也不想去管罢了。
  将杯子轻巧地放下,她才言:“娘娘应该高兴才是,她愿意站出来,就会有人愿意盯着她,也就没娘娘什么事了。”华妃失尽了筹码,璇玑已是想不出她还有什么机会刻意翻身了。
  思昀扶着穆妁出来,换上那身衣裙,她像是都换了一个人。穆妁比璇玑瘦一些,这身罗裙穿在她的身上仿佛更显飘逸。璇玑呆了呆,听她叫了声“姐姐”,她才回过神来。
  “走吧。”起了身走出去。
  身后二人果然马上跟了上来。
  穆妁小跑着追上去,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一会儿回去,我就换下来还你。”
  脚下的步子有些微滞,璇玑不曾回眸,只低声道:“不必了,既是给你了,你便穿着吧。”一会儿让晋玄王瞧见了,也不必再换给她了,他心里只会当她是故意的。
  十指略微圈紧,心底却是渐渐地释然,罢了罢了,误会就误会吧,她让他瞧见的错觉难道还少么?还会在乎这么一件衣裳么?
  “公主怎么了?”思昀见她的脸色不好,忙担忧地问。
  她摇着头,穆妁也皱了眉:“我也觉得姐姐的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未带璇玑开口,思昀便抢先道:“前阵子生了场大病,前几日才好呢。”
  穆妁更是吓了一跳:“就是方才华妃娘娘说的那场病么?”方才听华妃说得轻巧,她原以为没什么的。
  关于此事,璇玑也不想多说。这里返回蘅台还有一段距离,璇玑深吸了口气,打算交代那件重要的事,却在这个时候,一旁传来韩青的声音:“公主。”
  本能地回眸,瞧见他带了侍卫大步上前过来,朝她们行了礼,才言:“皇上见你们出来的久,让末将来看看。”
  璇玑的脸色一变,银牙紧咬,此刻倒是好,偏偏韩青来了!
  穆妁见韩青都来了,更不敢逗留,急急朝蘅台走去。
  佟寅入内禀报时,见里头三人依旧饮酒聊着天,他上前,刻意道了句:“皇上,公主和郡主一起回来了。”
  他的这句话,连夏玉都听出端倪来了。原本是没什么异常的,可是那“一起”二字,太监像是略沉了声音。皇上低声一笑,抬眸时,已经瞧见璇玑的脸,他只寻常的一句“回来了”。
  夏玉忙回眸,瞧见她的脸色不好,心下微微沉了下去,此刻也不好上前询问。
  璇玑勉强带着笑上前,目光掠过之处,不慎便瞧见了那双震惊无比的眸子。晋玄王的目光,自是直直地停留在穆妁的身上。穆妁还以为是自己倘若换了这样好看的衣裙,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此刻被他看得低下头去,半天不敢抬起来。
  晚宴直至结束,所有不寻常的气氛都被很好的压制着,可是璇玑竟仿佛是了然于心。
  从蘅台道宫门口,依旧是乘了轿子。璇玑因为后来有进去饮了几杯酒,觉得有些难受。思昀扶她下来换乘马车时,她又那么一瞬间,像是没踩稳步子。思昀微呼了一声,夏玉早已经伸手扶住了璇玑。她略笑着:“可是喝多了,有些晕。”
  夏玉轻叹着:“你不该喝酒的。”
  璇玑不再说话了,思昀忙先上了马车,而后俯身来扶她。
  一侧晋玄王的马车上,却是清晰地传来说话问:
  “真漂亮的裙子,去哪里换的?”
  “是姐姐送我,王爷也觉得好看么?”
  “嗯。”他应着,随即目光朝这边瞧来,竟是笑出声来,“公主真是大方,这么漂亮的衣裙转手就能送人!”
  璇玑的身子一颤,目光本能地看过去,皎洁的月光下,似又清风浮动,她的眼神所到之处,恰巧只看见那车帘被落下的一幕。清晰的夜只是,明亮月光下那森白修长的手指……
  她的心头像是瞬间窒息,那么相像的这个瞬间……
  像他那次离开郢京,她来送他时的那种样子。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他曾说,“本王的爱,你可以不要,但你不能随手将此施舍与人”,如今她将穆妁推向他,不正是验证了他的这句话么?
  他甚至还说,他送她的衣服不会收回,她若是实在不喜,刻意随手丢掉。
  但是丢掉,却并不代表她可以送人。这些,璇玑都明白,她都明白。
  只是他不明白她的用意。
  这一切不过都只是个幌子,但是这个幌子可以骗得了他,才能真正骗得了薄奚珩。
  璇玑没有说话,坐进马车里,竟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侧身靠在软垫上,恹恹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行馆内,楚灵犀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远远地看见马车过去,她才像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晋玄王没有说半句话,一拂衣袍,匆匆入内。
  “哎,王爷!”楚灵犀急唤了他一声,也不见他停下步子。穆妁也不知究竟怎么了,迟疑了下,忙小跑着跟上去。
  思昀扶了璇玑回房,夏玉因为担心也跟着进去。
  璇玑这个时候倒是笑了:“师父什么时候回鄢姜去?”践行饭都吃了,离归程也不远了。
  夏玉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怔了怔,才道:“你不是不希望我走么?”
  她略闭了双眼:“是不希望,如果可以,还会想方设法地留住你。”因为他脑子里,还留着郢京的兵力部属图。
  他却坚定地开口:“你留不住我。唯一的办法,你心里清楚。”听着是很让人生气的话,可是此刻的璇玑倒是不气了:“对师父动手,那璇玑真是畜生不如了。”
  他的眉心拧了起来,也不知她话里的意思。他倒是不想再追究,顺手探上她的脉,略一沉吟,脉象倒是还好,就是不知怎的,看她像是没有精神。
  他有些担忧,却听得床上的女子低言着:“师父回去吧,我也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
  原本还是有话要问的,此刻听闻她如此说,他点了头:“那就歇着吧。”
  …………
  晋玄王并没有回房,楚灵犀与穆妁追着去的时候,见他在行馆后花园的亭子里负手站着。楚灵犀已经冲上去,轻声问:“王爷怎么了?”方才路上粗略地问着穆妁,她却说中途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与皇上说了什么。
  他没有回眸,今夜心里异常地烦闷,扶着亭中的石桌坐下,他才低低言道:“灵犀,给本王带壶酒来。”
  楚灵犀吃了一惊:“王爷,很晚了。”
  “去吧,本王睡不着。”
  “可是……”她原本想说才在宫里喝过酒呢,可是瞧见他的样子,她到底是缄了口。转了身,瞧见穆妁还站着,她也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下去。
  穆妁也知道王爷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不要任何人陪着的,跟着楚灵犀离开,楚灵犀去拿酒,她也不想回房。去了璇玑的房间,却被思昀告知她已经歇下了。
  穆妁有些泄气,回到屋子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也说不清为何,她就是觉得这身衣服好像不配自己,它就该是姐姐的。心里,还挂念着王爷,睡不着,又出来,见璇玑独自回来。她吃惊地上前问:“楚姐姐不在后面陪着王爷么?”
  楚灵犀摇摇头:“不要人陪着。”她看看她,“睡不着?”
  自然睡不着,今晚,她们两个都睡不着。楚灵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回头又看着站在外头的穆妁,朝她招手道:“进来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穆妁进去了,那扇房门才被悄然关上。
  夜幕开始安静下来,思昀躺在外间的榻上也开始昏昏欲睡。
  月光从半透的窗户照进来,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女子的纤手拂开了层层绡帐,月光一晃,映在她光洁的脸颊。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璇玑轻轻地撩开珠帘,小声叫着思昀的名字,见她果然已经睡下,她才悄然从房内出去。此刻,外头除了巡夜的人,已经不再有别的人走动。
  璇玑很快便找到了穆妁的房间,白日里没有时间,只能晚上来。要说的话,她此刻算是想好了。行至门口时,还担心穆妁将房门反锁,谁知她一推,竟是推开了!
  有些吃惊,她没有多想,闪身入内。
  没有灯,却好在今日的月光很好,她才上前,便瞧见晋玄王送她的那身罗裙此刻被稳妥地放在外间的软榻之上。她像是怔了怔,瞧见那丫头还将这裙子细心地折叠了起来。嘴角露出无奈的笑,璇玑像是有些庆幸,及时地让穆妁离开了后宫那个最能腐蚀人心地方,她希望她永远做那个善良的自己。
  会心一笑,指腹离了那质地上好的料子,目光朝内饰瞧去。
  深吸了口气,才小心入内。这么晚了,她也怕吓到她。
  伸手拂开了床前的幔帐,璇玑才欲开口唤她,却忽而怔住了。床上竟是空空如也!穆妁呢?
  璇玑吃惊不小,这时,外头的门像是被人一把推开了。璇玑以为是穆妁回来了,绕过了屏风,不过瞧了一眼,她猛地呆住了……
  晋玄王从后花园回来之时,远远地,竟像是瞧见有人进了穆妁的房间。他有些喝多了酒,浑浑噩噩的,像是瞧错,又不像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推开了穆妁的房门。
  此时,恰巧一对巡逻的侍卫进过,其中一人还低低地叹了一声:“哎,那不是七王爷么?兄弟们,七王爷是不是进错房间了?那不是郡主的房间?”
  另一人低哧一笑:“什么进错了?可别乱说话,那原本就是七王爷的女人,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如此一说,方才那人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是是,有理有理!”
  ……
  穆妁的房中,两人竟都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月光很亮,面前女子的容颜在那一刻倘若清晰起来。他却是忽地笑了,还以为自己进了妁儿的房间呢,怎的就看见了她了?原来,他谁的房间也没进。
  是醉了吧?
  一定是醉了。
  不然,她何以是这种神情?她不是说爱的是皇上么?那么看见他,一定是厌恶的。
  璇玑是真没想到会在穆妁的房内遇见晋玄王。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干什么?是招穆妁?
  心头微微一动,她忽而想要笑,就算是,又如何?他们现在才是光明正大的呢。
  脚下步子向要移动,却又忽然顿了顿。她该怎么解释呢?怎么解释自己三更半夜的出现在穆妁的房内?
  她不动,却瞧见他动了!
  步子有些微晃,他却依然一步一步直直地朝面前的女子走去。
  是幻觉吧。
  他的手伸出去,离得眼前的女子越来越近了,指尖……指尖像是就要触及她的身子!
  他的心“砰砰”地跳。
  恨吗?他可真恨她。
  不过看见了她的幻觉而已,却叫他的心里一阵的悲喜交加。
  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会如何。
  等靠近了,一巴掌扇过去么?
  璇玑怔怔地瞧着,竟忘记了退。
  冰凉的指尖终是触及了她的脸庞,恍惚中,似是一股电流自他的指尖疯狂地窜上去。他的身子狠狠一震,那一巴掌始终没有扇过去,竟是用力揽过面前的女子,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心底,一遍遍地安慰着:因为是错觉,因为是幻觉,因为他醉了……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8:33
【宫闱血】13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璇玑的大脑一下子空白了一片。
  他满身的酒气,她却并不觉得是在宫里的时候喝的,那么,是回了行馆之后,又喝了酒么?她的心里却带着难过,他为什么喝酒她怎么会不知道?
  那么他现在吻她,大约以为是自己醉了吧。
  抬手,纤薄的手掌贴在他的胸前,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的心跳有些快,在她的掌心之中“突突”的乱撞。呼吸有些不稳,他的气息软软地喷洒在她的脸上。
  唇却是冰凉的一片,她的,亦是。
  他的眼眸微微阖上,紧紧地拥住面前的女子,她的身子比之前还要单薄。还是……他对她的记忆也开始慢慢地减淡了,竟然都感觉不出原来的她是如何的了。
  心下嗤笑,掌心摩挲在女子的背部,薄衫之下,他像是觉出了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指尖微颤,好真实的感觉,仿佛那个人就真的在他的面前,在他的怀里……
  璇玑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落在他胸前的手掌微微使了力,明显感到他的身子略微一震,薄唇随即离了自己的唇。月色下,她已经开了口:“王爷是不是……认错了人。”其实明明就知道不是,可是开了口,却不知怎么的就如此问了一句。
  闭合的眸子猛地睁开,眼前女子的脸越发地清晰起来,他的脸色却是一点点地苍白了下去。
  猛地推开了半步,在极端的时间,他像是反应过来了。
  不对,这里是穆妁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里?
  “妁儿。”开口唤了一声。
  屋子里,没有听见回音,剩下的,只是两个人的呼吸声。他的目光游离之处,瞧见了那搁在榻上的罗裙。心头的怒意竟是在那一刻全都窜了上来。
  璇玑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只那一步,引得男子阔步上前,纤细的手腕已被他扼住,她忍着痛,听他开口:“公主此举,会让本王以为你是要勾引我!”他是看见了人影才进来的,穆妁怎么会不在房里他已经不想去问了,重要的是璇玑在。
  璇玑未曾想他会这样说,一时间怔住了,有些本能地抽了抽手,他的力道很大。她此刻也不敢叫,真要让人发现她与晋玄王深更半夜同处一室,这件事就麻烦了。
  他心头的怒火没有平息,璇玑被他推进了内室,剧烈晃动着的珠帘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仿佛显得格外的骇人。
  她再是往后退一步,后跟像是撞到了什么,整个人没有站稳,连带着薄薄的绡帐一起,倒在了身后的床上。由于力道太大,挂在床上的绡帐被一把扯了下来,恰巧盖住了她的脸。
  房里的一切,在刹那间暗沉下去,她未来得及伸手拂开,闻得男子的脚步声一动,随即他整个人压在下来,附在她的耳畔,低声开口:“告诉我为什么?”
  这一句“为什么”,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疑问,璇玑竟是不知道他此刻指的是哪一件事。
  有些想要笑,隔着朦胧的绡帐,她依稀瞧见了男子的轮廓,她没有去揭开这一层阻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她与他近在咫尺。
  手,撑在她的身边,他忽而低低地开口:“婚期延缓半年……呵,璇玑,担心么?”担心在这半年之内,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什么,他不会开口告诉她。
  璇玑却是略一怔,瞧见他的手抬起来,不过一瞬的时间,那罩在她脸上的绡帐被他一把掀起。他的脸晕在这一室柔和的光中,黑如墨的眸中,璇玑竟像是清晰地瞧见了自己的脸。
  落在薄衾之上的手猛的收紧,他的薄唇已经靠近,在她的耳畔,话语瞬息之间弥漫开来:“看看他有多大的能力可以保护你。”
  他的话,令璇玑蓦地想起那次在树林里,他说要囚禁她一辈子的话来。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头一颤。有些慌乱地想要起身,他用力按住了她的身子,深邃的眼底是丝丝的怒:“看着我!”
  她不敢看他,因为她怕看了,会忍不住想要哭。
  他的手伸过来,捏住她削尖的下颚,迫使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话语沉沉的:“今夜就告诉你,这辈子,唯他看上的东西,本王不让!璇玑你听着,你父王让你嫁给他就是个错误,你骗我……那更是你犯下的大错!”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这辈子她逃不掉!
  她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男子,竟忘了究竟该说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森然:“以往还有夏玉帮着你,往后他回了鄢姜,留下你一个人,那就看看皇上他究竟有多在乎你!”
  他的手中再次用了力,弄得她有些疼,她却是此刻释然了。薄奚珩根本不在乎她,他在乎的,不过是她鄢姜公主的身份,不过是她背后的那那些势力!
  而她回味过他的话时,竟微微一震,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夏玉对晋玄王身边的一切都那么了解,她一直想不到究竟是为何。而现在,她是知道了,那时候夏玉在京城,怕是与他在一起!
  略吸了口气,她抬眸瞧着他:“那日救我的人,真的是我师父?”
  扼住她下颚的手微微一颤,他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不是早就知道么?还要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师父……呵,我看夏玉对你可不止是师徒那么简单!”那一次,玥儿和柳儿打伤了她,夏玉的脸色就有些异常,他只是想不到他们之间竟然会是师徒关系。那一次,若不是秦沛担心他的伤,是决计不会让他混入行馆来给他看伤的。
  璇玑微微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情,第二天玥儿和柳儿就被遣返回了封地,此刻想来,不正是他想要掩饰那个救了她的人的么?
  夏玉在让公主来和亲之前,是一定要确认她是不是真的还好好地活着的。不然,她死了,公主没来,这出戏他就唱不下去了。
  不过现在再来想这个,显然已经没多大的用处了。
  只晋玄王,因为她的一句“师父”,心中始终无法释怀。她身边那么多的秘密,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扼住她下颚的手,再往下,就能掐住她的脖子,可是,手上的力道在那一刻像是被一下子抽走,叫他再不能往下移动半分。
  屋子里的二人静默了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璇玑才想起他们现在还在穆妁房中的事情来。她也不知道穆妁去了哪里,担心她此刻要是回来,看见就不好了。她倒不是怕她误会,只是怕这件事会传出去。薄奚珩自然不敢说她如何,但是他一定会记着晋玄王的过错。
  伸手推了推他,他依旧纹丝不动。
  她低低地开口:“王爷不怕皇上知道么?”
  他却是问:“你会告诉他么?”
  怔了怔,她别过脸:“放我走,我什么都不会说。”
  “璇玑。”他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却突然轻轻地笑:“王爷不要在问我为什么。如果你真的要听为什么,那我只能告诉你,因为他是皇上,只有他可以给我想要的生活。如此,你该明白了吧。”顿了下,她继续道,“就像皇上说的,他心里曾有一人,却不是不爱,而是不合适。有些事,你想不明白,可它偏偏就是这么简单。”
  她也曾想不通了好久,可是一旦释然了,她也便什么都想通了。在薄奚珩的眼里,只有利益只有权力,情爱于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晋玄王扼住她的手到底是松了。
  她趁势一把推开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没有回头看,没有逗留,匆匆从门口冲出去。
  他依旧呆呆地望着,忘记了问她这么会出现在穆妁的房里,他唯一知道便是,她不是来勾引他的,绝不是。脑子里,还想着她方才的那番话。
  因为他是皇上。
  果然是很简单的一个理由。
  可是,他却不信,他不相信。
  眸中的流光直直地转回,望着头顶被半扯下的绡帐愣愣地出神。
  那么有一天,西凉江山易主呢?她又当如何?
  …………
  穆妁在楚灵犀的房内说话,后来说着说着,两人便一起睡着了。醒来已是翌日早上,她回房时,瞧见面前的珠帘也不知被谁动过,有几串竟纠结在了一起。她吃了一惊,匆匆过去,目光瞥见内室,竟然瞧见床前的绡帐落下了大半。她这才轻忽了一声进去,透过屏风,隐隐的,像是有人睡在他的床上。
  穆妁捂着嘴上前,到嘴边的尖叫终于没有发出了。她整个人竟是怔住了,良久良久不曾回过神来。
  王爷……怎么会是王爷?
  她几乎是本能地环顾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错,就是自己的房间啊。难不成,昨夜王爷是来找自己的么?可是,她却去了楚姐姐的房内啊。
  悄然上前,见他的衣服都没有脱,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半落下的绡帐,眉头紧锁着,像是睡得根本就不安稳。她也不敢吵醒他,俯身过去,想拉过一侧的被衾替他盖上。
  手伸过去的时候,床上的男子竟是一下子醒了,狠狠地扼住了她的手腕。
  “王爷……”讶然地呼出声来。
  眼前还是一阵模糊,等听到面前之人开了口,他才听出来了,是穆妁的声音。猛地跳起来,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昨夜的事情也想了起来。后来璇玑出去后,他依旧直直地仰面躺着,一动都不想动,竟是睡着了么?
  抬手,扶着额角,昨夜喝多了酒,他冷静地想想,确定看见璇玑应该不是错觉。
  “王爷怎么了?”穆妁担忧地问着他。
  他略摇着头,起了身,只问:“昨晚去哪里了?”
  “哦。在楚姐姐房里,聊天聊着,就睡了。”顿了下,她忙解释,“我不知道王爷来了,不然,一定在房里等着。”王爷晚上来她房里是为什么,她心里知道,是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头忍不住低下去,脸颊也染起了不自然的红。
  晋玄王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只想着她说去了楚灵犀的房内说话。看来璇玑也不知道,她深夜来穆妁的房里,是有话要找她说么?可是,究竟是什么话,非要深更半夜的说?
  穆妁见他站着不说话,忙开口:“我给王爷打水去。”
  转了身,却听身后男子叫住了她:“不必了,本王回自己房去。还有,日后这种事不必你做,让下人做就是了。”语毕,也不曾看她,便抬步出去。
  穆妁在他身后浅浅地应着。
  行至门口,他的脚步微滞,不自觉地朝璇玑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这里自然是看不见的,可他依旧是看了一眼,只一眼,又从容地转身离开。
  …………
  思昀伺候璇玑起身时,瞧见她的腕口有一圈淡淡的青紫,她一惊,忙问她:“公主怎么了?”
  经她一问,璇玑才注意到自己手腕的颜色,回想起昨晚晋玄王扼住她时那么大的力道,没想到就留下了浅浅的印子。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可是是不小心磕到了。”
  听她如此说,思昀也不再多问,只道:“对了,公主,昨晚郡主来看过您,只是您早早的睡了,奴婢便让她回了。”
  璇玑却是一惊,穆妁来找过她?
  心下暗自好笑,因为那次晋玄王说怕她欺负穆妁,这几日穆妁一直都不曾来找她,她也没有借口过去,是以才要晚上偷偷地进她的房间去。没想到,她却自己来找她了!
  呵,谁能说这不是弄巧成拙呢?她巴巴地区她的房间,人没见着,倒是见了晋玄王!
  思昀替她戴上碧玉耳坠,又问:“要不要奴婢一会儿过去和郡主说,公主白日里都有空的。郡主怕是想着回了封地,与公主便是再难相见了。”
  迟疑了下,璇玑依旧摇头:“不必了。”穆妁要是想见她,一定会再来。她主动差人去请,又怕晋玄王误会,若是跟着穆妁一起来,这事又难办了。
  都这般说了,思昀也不好多说什么。
  用了早膳,夏玉倒是来了。
  请了他进来坐,璇玑也不提昨晚在晋玄王口中探听的事情,只问:“听说师父明日就起程回去了?”
  夏玉点了头,脸色倒是凝重起来。璇玑不免笑道:“既然我说不会对师父动手,你还担心什么。”
  此处无人,他依旧叫了她一声“璇玑”,声音很低:“是不是襄桓王若得了皇位,你就会离开?”
  未曾想他突然问这个,璇玑怔了怔,随即开口:“师父想说什么?”
  他的脸色越发地不好了,半晌,才浅声道:“届时,我会接应你。”
  她倒是笑出来:“接应我?师父是在告诉我,届时,你也会在西凉么?”他若身在西凉,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鄢姜王也想趁机插一脚。他终究要忘记给她的那个承诺。
  其实她并不觉得意外,为帝者,可以一言九鼎,却也往往可以瞬间翻脸。因为他们是帝王,是主宰一切的人。为来为去,也终不过是为了手中的权力。
  夏玉似是有些震惊,却道:“如果你希望我来,我一定会来。”他的话语很淡,却叫璇玑悬起的心略放下了些许。原来,不过是她想的多了。
  低头笑着:“师父不必来。”
  他这一去,他们之间再无瓜葛,她也不希望他再为了她的事情牵扯进来。他是鄢姜的人,和她这个假公主不一样,万一出了事,只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的回答,叫夏玉有些小小的失望。他也没有再强求,只淡淡地应声。她原本也不过是自己的任务罢了,任务再拖,也终归是要完成了。兵力部署图的事情她没有再继续纠缠,他已经很感激,否则,遇上璇玑这种劲敌,他想要全身而退也着实有些困难。
  坐了好一会儿,夏玉才起身离去。
  璇玑跟着站了起来,瞧见他一脚已经跨出房门,她忍不住开口:“师父,忠君不是你活着唯一的一条路。”
  男子的身子微震,却没有回眸,他温声笑道:“又要说我愚忠么?”她还记得那次,她狠狠地骂他“愚忠”,可是那一次,他却并没有觉得生气。
  身后之人没有再说话,他亦没有停留,径直出去。
  心底喟叹着,新王是第一个懂得赏识他的人,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如今的夏玉。他能成全清宁,他也能一生忠于他。璇玑笑他愚忠,那么她呢?那么执着地为他人准备那帝位,她又是何苦呢?
  这一日傍晚,璇玑在窗边坐着,思昀跑着进来说烁祯郡主来了,璇玑猛地回眸:“快请进来。”
  穆妁自己来,倒是也叫璇玑松了口气。
  她手里,捧着昨日她给她穿的那身衣裙,小心地搁在桌上,才开口:“姐姐,衣服已经洗过了,原来是想早点来的,只是衣服未干,便等到了现在。”
  目光落在桌上的衣服上,璇玑忽而觉得心酸。穆妁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这衣裙竟真的洗干净了来还她。她没有再说要还给她的话,招了手要她过来。
  璇玑握住了她的手,瞧见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皱眉问:“怎么了?”
  “哦……”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笑着道,“昨日和楚姐姐聊的太晚了,可能没有睡好。”
  “昨晚,是去了楚姑娘的房间?”难怪她不在房内。
  她点了头,又小声道:“今早,瞧见王爷竟睡在我房里呢。可把我吓了一跳,王爷昨晚大约喝醉了,连床前的绡帐都弄坏了。”
  璇玑心头一阵心虚,面上却依旧是笑着:“是吗?也许王爷就是去找你的,偏你倒是不在。”
  她说得穆妁的小脸红起来,抿着唇不说一句话。
  璇玑起了身,拉她过床边坐了,才开口:“姐姐有件事,想你帮个忙。”
  听她说有事,穆妁马上点了头:“姐姐尽管说。”
  璇玑靠近了些,附在她的耳畔轻言了一番。穆妁的眼睛猛地撑大了,不自觉地开口:“姐姐,这……”
  “嘘——”纤长的手指置于她的唇边,她低声道,“我和你说的,要记好。”
  穆妁怔了下,终是点头:“可是,为何只告诉孟侍卫?为何要他瞒着王爷?”
  她淡淡地应着声,只说:“就只告诉他,其他的人,谁也不能说,要记得妁儿。”
  见她说得很认真,穆妁也不敢怠慢,她与她说的什么暗卫营她不懂,也不知道这消息的用来做什么的。只是姐姐说要她带话,她一定会把话带到。
  这件事,璇玑也是考虑了很久的。她不能像传消息给襄桓王那样将消息传给穆妁,她很单纯,什么都不懂,那么隐晦的信息,她怕到时候穆妁根本不在的她在传递什么。是以,只能完完全全地告诉她,置于孟长夜……因为他讨厌自己,也只有他能守得住这个秘密。
  事情交代给她了,璇玑竟像是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姐姐,皇上会对你好么?”这句话,她其实想问很久了。因为她始终觉得王爷才是那个最会疼人的人呢。
  璇玑浅声而笑:“会的。”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又道,“跟着王爷,他会对你好的。若是,有一天,王爷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要记恨,王爷他……是个好人,明白么?”
  穆妁点着头:“姐姐说的我都明白,王爷也是龙子,三妻四妾自是寻常的,妁儿怎么会不懂事呢?”
  其实璇玑指的,并不是这件事,她倒是会错了意,她也不点名,脸上始终是温和的笑。
  姐妹两个在房内说了好久的话,直到思昀在外头说晚膳的时间到了,穆妁才起了身离去。
  翌日,夏玉离京,晋玄王却也说这便要走了。还说和夏玉恰好同路,路上也好互相照应着。璇玑有些迟疑,倒是夏玉很爽快地便应下了。
  皇帝亲自来送,必竟是鄢姜的使臣。
  璇玑只送夏玉到了行馆门口,再没有远送。他没有说什么,临走,也只嘱咐着她要好好保重身体。晋玄王的马车行在前面,璇玑抬眸时,只瞧见了从窗口探出脸来的穆妁。她愣了愣,随即冲她笑。穆妁也笑了,脸上是极为不舍的样子。
  “公主,我们回去吧。”见车队走得远了,思昀小声开口。
  璇玑点了头,听得一侧的薄奚珩道:“怎的还要住在行馆?可别叫你王兄以为朕亏待了你。”
  璇玑一怔,才想起如今她自己的身份来。皇帝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前面御驾旁,太监早已经掀起了车帘恭迎他们上去。坐在他的身侧,如此,早不是头一次。
  璇玑想起她还是宫女的时候,在他身边坐着,悬着忐忑的心,怕的不过是这个男子一阵怒意便会给自己降罪。而如今,这种担忧到底不必了。只是那种感觉,竟明明白白的,全是排斥。
  延迟半年的婚期,半年……
  真的可以改变什么吗?她其实心里也不是很有底。郢京的消息已经传出去,襄桓王如果有心,早该在背后有序地开始准备一切了。
  这次回宫,皇帝依旧安排她住在芜烟居。上次夏玉在的时候,他还解释着,说是未央宫里还要重新修葺,是以才暂且安排她住在芜烟居。如今都过去那么久了,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其实璇玑何尝不明白?她与他一天没有完婚,他便不会让她住进皇后的宫里去。
  其实这些于她来说到时无所谓的事情,毕竟那未央宫里今后会住谁,还不一定呢。
  日子像是恢复平常,芜烟居里,偶尔会有嫔妃来窜窜门,坐着与她聊聊天。偶尔,也会聊鄢姜,璇玑也幸得去过一次,字里行间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后宫的女人,只令妃不曾来。薛昭仪来的时候,一坐下便开始数落令妃的不是:“公主不知道,如今皇上给她进了位,她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华妃娘娘的位份虽高,却可惜膝下没有一女半子的。本宫这样的,就更不必说了。要说她会来公主这芜烟居才奇怪呢。”
  璇玑轻呷了口茶,只静静地听着,抿着唇笑。
  薛昭仪又道:“皇上喜欢公主这谁看不出来啊,她连公主的面子也不给。”
  对于薛昭仪的这些话,璇玑自始至终都不曾表态。其实她和死去的傅承徽倒是有点像,不过她比傅承徽聪明一些,不会去针对无关紧要的宫女,对着争宠的妃子,她自是要不留余力了。如今皇长子也到手了,能不能让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就全凭她自己的本事了。
  好不容易送了她走,连一侧的思昀也有些无奈,璇玑起身入了内室。
  …………
  时间很快便到了十月底,温度是一天比一天低了。
  御花园也不复之前的绚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调子。
  听闻北方今年收成不好,百姓家里都没有存粮,竟是闹起了饥荒。朝廷下放赈灾的款子却是不翼而飞了,中间也不知是哪条链子出了问题,皇帝成日紧绷着脸,下令让丞相亲自彻查此事。
  丞相查得那幕后之人身份不简单。很像是……某位王爷。
  丞相踌躇地说出此消息时,见皇帝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当下没有多想,只让丞相好好地查,不管那人是谁,也一定要给他揪出来。
  又隔半月,竟说是各位王爷,像是都沾了此事。
  御书房里,皇帝的脸色越发地铁青,他看着呈上来的折子,冷冷地笑:“都沾了?他们一个个的就是看朕动得了一个,动补了全部?”
  丞相的心一沉,忙开口:“此事皇上不能轻举妄动啊!”
  不能轻举妄动,他也知道,难不成还真的要全抓了?
  全抓,他也抓不得。
  王爷们在封地呼风唤雨,哪能叫他这么一个个抓起来?
  傍晚过芜烟居的时候,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璇玑不问他何事,其实民间饥荒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有心事人一定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这一点都不奇怪。
  亲自奉了茶给他,他没有喝,只接过了茶杯搁在桌上,直直地瞧着她:“丞相说,私吞灾款的事情,他们个个都有份。你觉得朕的七弟会有份么?”
  握着帕子的手有些紧,她却是笑:“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他难得一笑:“凭你对他的了解呢?”
  从容看着他:“这个兴平可不好说,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皇上怎好叫兴平断言?”
  抬手拂过女子姣好的脸庞,他低语着:“若他真的有份,朕可不会轻易就放过他。”
  她亦是笑:“你是皇上。”要谁死,不过寻个理由,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外头,突然传来太监的声音,说是翠荇苑的全婕妤有了身孕。佟寅的声音里透不尽的欣喜,这也算连日来的一见大喜事了。璇玑回了头,果然见皇帝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起身便过翠荇苑去了。
  璇玑跟着起了身,思昀上前来,轻扶了她,小声道:“公主,七王爷真的会与那件事有关么?”
  她冷睨了她一眼:“此事不是你该说的。”思昀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宫里有有主子有了身孕,她心里不舒服才会如此,此刻也再不敢说话。
  璇玑不自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私吞灾款的事,怕不过是一个幌子。薄奚珩还想找个突破口一一突破了给他们治罪,怕只怕,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呢。
  这件事,他全抓不得,也放不得,倒是叫他骑虎难下了。至于他今晚来说的事,她倒是不担心,她相信晋玄王有能力可以避过,他的身边,还有秦沛,他也会帮他。
  隔日,听闻那翠荇苑的全婕妤便被封了承徽,迁居了斓华宫。璇玑还记得那原本是皇长子的生母刘昭仪住过的宫殿,全承徽搬进去的时候,宫里好多的人都指指点点地说不吉利。璇玑心底嗤笑着,宫里头好多人,都不是人眼前看到的那样,刘昭仪也并非真的难产都死的。
  不过这些,不是她在意的,华妃与薛昭仪倒是坐不住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们的恩宠却是一点影子都没有见着。
  华妃偶尔来芜烟居坐坐,她嘴上不说什么,可是心里想的什么,璇玑一目了然。也许只是,整个后宫,唯她一人是旁观者吧。是以,才觉得更加清楚。
  …………
  十一月中,有急报传来,说是在绪宁王的府上搜出了大量的赈灾银两。前去搜查的侍卫还未将银两点清,绪宁王竟下令将皇帝派去的侍卫一一截杀。还说休想像冤枉庆陵王一样冤枉他。
  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将绪宁王捉拿回京。
  却不想,这一命令下达,竟让各位王爷纷纷靠向了绪宁王那一边。襄桓王更是直接发了兵,不过短短三日,已有人响应支持。
  郢京中的官员竟是一下子乱了套,丞相府上的来客更是络绎不绝。丞相为了避嫌,闭门谢客。
  几个刚从丞相府吃了闭门羹的大臣悻悻地回府去,一人大胆地开口:“其实我们也不必急,我们不过是文臣,为国家社稷朝点力罢了。届时朝中要真的出了大事,也和我们无关啊,我们照样为国家出力。”
  另一人听着有些心悸,也不敢说什么。
  其实很多人都会抱着这样的心态,谁做君王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大不同,他们依旧做他们的大臣。
  连着三日,韩青都从御书房进出频繁。
  璇玑与思昀散步的时候,远远地瞧见过几次,她还记得上次韩青来的频繁还是为了庆陵王的事情。这次的事情封锁的很好,怕是知道的人也不多,更何况是后宫的人?不过璇玑已经猜到些许,怕是灾款的事出了大问题了。
  是死了人,还是……有人反了?
  想到此,她不免吃了一惊,咬着唇转身。瞧见薛昭仪与全承徽在前面说笑着走过,她怔了怔,也不知这薛昭仪又打什么主意,这几日倒是与她走得近了?
  想着,不觉又想笑,前朝都出了大事了,她们如此无知,还为了那个男人的恩宠处处地算计。殊不知这江山一朝易主,她们又当何处去?
  思昀见她怔怔地站着,不免开口:“公主,您想什么?”
  回了神,她摇着头:“没什么,我们回去。”
  “是。”思昀扶了她,她却是由回眸,朝御书房的方向瞧了一眼。
  此刻的御书房里,丞相也在,韩青进去,皇帝抬眸问道:“如何?”
  韩青咬牙道:“皇上,襄桓王是有备而来的。”
  皇帝冷冷一笑:“原来竟是他!”慧妃想要传递消息的人,还有沈元效忠的人,原来真的是襄桓王!其实单是他,他根本不必怕他,只因那次他早有察觉,细作送出去的图都是假的,他只要一起事,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拿下他!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他那大哥了,没想到他还有本事让那些兄弟们都跟着他闹!
  这件事倒是麻烦了。
  “皇上,绪宁王说那些银两不是他偷的,说是您故意陷害他。”还有一句话韩青不敢说出来,逃回来的侍卫禀报,说绪宁王说皇上就是想一个个地除掉他们兄弟,以此来掩饰他那皇位来之不正的事实。
  皇帝狠狠一掌劈在面前的御案上,只能“啪”的一声,那张御案竟从中裂开了!
  他只厉声道:“简直太放肆了!”
  丞相忙道:“皇上息怒。眼下……只能平息了。”平息,便是让皇帝认个错么?
  薄奚珩的脸色越发地低沉,襄桓王既能算计到这一步,又岂是他想平息就能平息的?他的野心那么大,不过是不服他做皇帝而已。他自己也想坐坐这把龙椅!
  “韩青,传朕的命令,活捉襄桓王!”
  …………
  这段时间,外头的传言是纷纷扬扬。
  说皇帝冤枉绪宁王私吞灾款,为的就是要除掉他。
  还说之前庆陵王一事也是皇帝一手自导自演的把戏,成功地除掉了一个王爷,接下来便是要把他们一个一个地灭了。
  还说庆陵王行刑前,皇帝为了不让他乱说话,甚至残忍地割掉他的舌头。他若是问心无愧,又为何要如此多此一举?
  最后,更有传闻,当年先帝本要传位之人根本不是二皇子。
  听到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晋玄王到底微微动了容。他的眸光一转,落在秦沛的身上,听他继续道:“说先帝原本要传位之人,是当时的皇长子,如今的襄桓王。”
  “什么?”楚灵犀的眼眸撑了撑。
  却见晋玄王淡淡地笑了,传言不管怎么传,都不可能传出他的名字来的。不过现在,他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外头,孟长夜急急进来,见他依旧端坐着,忙上前道:“王爷,外头,襄桓王的人又来了,问王爷您的表态呢!”
  问他的表态,不过是一句话。
  反,还是不反。
  他若是说不反,那么现下便是与所有的王爷为敌。可他若说反……
  见他起了身,所有的人都有些紧张。
  秦沛更是上前一步,开口道:“王爷,此事,要三思而后行啊。”
  他知道,他怎会不知?
  如今所有的王爷都站在了襄桓王那一边,唯有他按兵不动。现在,襄桓王到底忍不住了,三番两次派人来问。襄桓王是忍到今日才等了个师出有名,这一次看起来他是不会罢手了。可是他仍然觉得皇帝也回留一手,不会这么丢了江山。而他现在,需要一个不出兵的理由。
  孟长夜握着长剑的手有些紧,见他长久不说话,他忍不住开口:“王爷不能应下!”一定不能应下!
  穆妁自郢京回来后,给他带过一个消息来。是皇帝暗卫营的消息,他当时还不知道真假,可如今看起来,难道还会是假的么?暗卫营的人虽然不多,可是郢京就那么大,襄桓王再多的人能进去的也就那么几个,皇帝以为胜券在握。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襄桓王早已知道。
  要坐上皇位其实不是最困难的,难的是怎么坐上去。如今襄桓王起兵,不管他理由再充分,他依然名不正言不顺。可只要晋玄王不参与,日后,便有一个**的绝佳理由。薄奚珩败在襄桓王手里,晋玄王出兵**,谁也没有二话好讲。
  即便是孟长夜也不得不承认,璇玑把最好的机会留给了他,只是这一切,他不能告诉他,也不好告诉他。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8:51
【宫闱血】14
  孟长夜的脸色极为难看,楚灵犀也说他的脑子不好使,他只知道不能应下襄桓王要求他出兵的话,可是应该想个什么借口,他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王爷若是应下了,那么他所准备的一切都没有用了。
  秦沛抬手捋了把花白的胡子,要想不出兵,只能此刻在晋国出现一件大事,大到晋玄王没有空再去理会外头的那些事。
  他首先想到的,是大婚。
  穆妁虽被封了郡主,但却依旧只是个侧妃。秦沛心下一动,抬眸开口:“王爷,臣以为……可以对襄桓王说,晋国正准备王爷的大婚。您大可对外宣称,妁夫人温柔贤惠,您想让她扶正做您的王妃。”
  他的话,让楚灵犀大吃了一惊,孟长夜在惊愕之余却是赞成:“还是秦先生想出的办法好,妁夫人是皇上亲封的郡主,王爷将她扶正,也没人好说什么。”楚灵犀原本阻止,可是连秦先生如此说了,她也只能缄了口。可是心底,总以为这并不是一个好法子,但是此刻她心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是以也没有开口的理由。
  晋玄王没有说话,此刻,最好的理由莫过于大婚,或者丧事。目前看来,前者是最好不过的借口了,可是……衣袍下的手微微圈紧了些,这个借口却是他最不愿动用的。妁儿是个好姑娘,当初带她来封地便是逼不得已的事情,他不想伤害她。如果只是个侧妃,日后她想走,也不会那么困难。但是晋玄王妃的话,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况且,在他的心里,王妃是妻子,那个位子他不会轻易交出来。
  只是后者,眼下根本不可能。如今晋国,有谁死能引起那么大的反响?除非是他本人。
  想到此的时候,他心头忽地一动,竟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回身,朝孟长夜开口:“你出去告诉襄桓王的人,就说再容我考虑三日。”反正在各位王爷的眼里,晋玄王是个只会流连在女人温柔乡里的废物,此刻他说要考虑,他们也权当他是在观望,是不敢下决定。襄桓王也定会以为,三日后,他会答应出兵。
  是以,这三日的时间,他一定会给他。
  孟长夜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秦沛原本担忧的神色渐渐地散去了,他这才放了心,看来王爷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了。
  …………
  璇玑在华妃的宫里坐着说话,原是想要起身走了,刘嬷嬷却进来说,外头下起雨来了,还大得很。
  华妃开了口道:“既是如此,公主便再留片刻,待雨小了再走不迟。”
  璇玑无奈,只能应下。
  这段日子,面前女子是比往常更加的憔悴不堪了。遣退了众人,独她二人坐着,鎏金掐丝的香炉内,熏香袅袅地飘出来,盈满了一室。
  华妃像是低低一叹:“如今本宫这祥屏宫可是冷清的很,也只公主愿意来了。”面前的这个女子,华妃时至今日也依然不敢确定究竟是敌是友。
  要说她也想做皇上的妃子,那一定不会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可是,自从她们认识以来,璇玑却又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当初帮她出冷宫的也是她,如今她能坐上华妃的位子,也全靠了璇玑。华妃心里是不明的,是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璇玑想她也不知道前朝发生的事,便笑着道:“娘娘也不必伤感,听闻这段日子,皇上也没往别的宫里去。都是因为政务繁忙。”
  听她提及,华妃的眉心微拧,压低了声音道:“说起这个,本宫也发现了。你说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这一个月来,皇上都不曾去探小皇子,那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件事自然不好告诉她,将手中的茶杯搁下,帕子轻轻擦拭过嘴角,璇玑才开口:“这个娘娘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恰到好处地将自己鄢姜人的身份给推了出去,华妃听之有理,倒是也不再追问。
  璇玑瞧得出,华妃还是担心的,如今她没有子嗣,日后也不可能有子嗣,比起后宫其他的女子来说,她要记挂的事情倒是没有那么多。薄奚珩好,她才可以好。这点,她很清楚。
  外头的雨小了一些,璇玑便起身告辞。
  行至门口,闻得身后女子也起了身,她忽而开口:“其实本宫现在想想,倒是挺羡慕表姐的。”
  一句话,叫璇玑的收住了脚步,回眸,见她惨淡一笑:“她虽死的早,可她到死都得尽皇上的宠爱。”短短的话,夹杂着深深的不甘与嫉妒,璇玑都听得出来。
  她没有说话,依旧只转身出来。
  思昀给她打了伞,来的时候就没有乘轿,宫女在边上问着要不要备轿,她却摇头。抬眸处,阴霾的天空下,有的不过是朦胧的雨帘。远处,还有宫人匆匆而过的身影,璇玑只与思昀缓步走着。
  这天说来也奇怪,才小下去的雨,隔了会儿竟又无端端地大起来。思昀有些吃惊,偌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声响,她拼命地将雨伞撑在璇玑的头顶,可依旧挡不住那么大的雨势,璇玑的肩头还是有些湿了。她朝身侧的宫女看了看,秀眉微蹙,因为将伞都撑了过来,思昀几乎整个人都湿透了。
  抬手,将雨伞推了些过去。思昀惶恐地摇头:“公主可使不得啊!”夏大人走的时候,特意嘱咐她的,公主的身子弱,经不起折腾,这万一要是病了,她真是罪人了!
  璇玑轻叹一声,抬眸时,瞧见慧玉宫就在眼前。当下也没有多想,抬步往前,一面道:“先避雨吧。”
  思昀瞧见是慧玉宫,有些迟疑,那些有关慧玉宫不吉利的传言,她也听了不少。但是瞧见主子已经抬步往前,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上去。
  如果慧玉宫里,早已空了。
  璇玑进去时,竟仿佛还想起那时候,岚儿迎出来时的样子。略低下头,她不免想要笑。
  大厅的门也被关上了,她二人站在前面,这里已经淋不到雨。思昀将雨伞搁在一旁,伸手拂了拂璇玑的衣衫,她一侧的肩头湿了,渗进来,是冰冰的凉意。
  思昀有些担忧,皱眉道:“公主先在这里等等,奴婢去叫人抬了轿子来。”
  “思昀。”她拉住她,“不碍事。”
  只是不想让她出去,她还记得那一次,她在雨中来回跑了两趟,然后就病了。真难受啊,宫女也是人,宫女也不是铁打的。
  她那时候,因为有卓年在暗中帮她,让岚儿给她送药。
  如今她站在这里,整个慧玉宫冷清得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终究不过是,不堪回首啊。
  思昀心头感动,扶她过一侧的凭栏处坐了,靠在门边的伞下已经歪歪扭扭地流淌了一地的雨水。思昀轻声问着她冷不冷,璇玑没有答话,颔首怔怔地望着外面的天空。
  方才在祥屏宫的时候,华妃还说羡慕慧妃,羡慕她得尽了皇帝的宠爱。此刻璇玑却笑不出来,心头弥漫着的,是无尽的悲哀。华妃怎会知道慧妃的痛苦?
  他不是慧妃,他是卓年啊。
  而薄奚珩,他对他的宠爱也不尽然都是真情的。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卓年是别人的细作的,单是他最后对卓年所做的一切,就能让璇玑异常的愤怒。
  郎心似铁,在他的身上,也不过是体现了那冰山一角。
  对庆陵王一脉,对傅家,对卓年,还有当年的她,他哪一次手软过?
  指尖微微一颤,手中的帕子被风从指缝间吹走,她这才吃了一惊。思昀轻叫了声“呀”,忙追过去捡。
  璇玑才欲起身,忽而像是听见身后有人,她猛地回眸,瞧见那人影飞快地闪进了拐角,而她却看见了那宫女衣衫的一角。思昀捡了帕子回身的时候,见她转身朝另一侧去了。她有些吃惊,忙追上去:“公主!”
  璇玑脚下的步子飞快,她大声喝道:“站住!”
  转过去,果然见是一个小宫女,她正转身要跑,听得身后之人已经跟过来,匆匆回身跪下了,整个人有些颤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璇玑怔怔地瞧着,如今这慧玉宫里早没人了,怎的会有宫女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也是来躲雨的?
  可是这个想法,在她瞧见那宫女的鞋子时就否定了。她与思昀是下了雨才进来的,她们的鞋底都湿了,而这个小宫女的鞋子却很干净,走过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脚印。
  思昀将帕子递给璇玑,才上前道:“见了公主还不行礼么?”
  底下的宫女却像是猛地吃了一惊,抬眸朝璇玑瞧了一眼,讶然道:“原来是兴平公主!奴婢参见公主!”她方才只看见有人就想调头跑,却不想居然是公主。
  璇玑越发觉得奇怪,上前一步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宫女依旧跪在地上,小声道:“奴婢以前是伺候慧妃娘娘的,娘娘仁厚,待奴婢也好。娘娘走后,慧玉宫再也没有人来,奴婢隔段时间,会来这里悄悄打扫。想着娘娘若是回来,看见干干净净的才好。”
  她的一句“回来”说得思昀脸色一变,鬼魂之类的,最是忌讳了。亏得这小宫女还这般口没遮拦。
  璇玑心头一动,她的执着叫她觉得感动。只是,卓年若真的在天有灵,也一定不会回来这个地方的。这里带给他的苦难太多了,她只希望他走过这一世,下一世千万不要再入宫。
  低低一叹:“也不枉你们娘娘待你好。”卓年虽为了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可她知道,他的心底一直很善良。否则,不会因为刘昭仪的事情难过,否则,不会因为手软而放过当年的华妃。
  宫女的眼睛有些红,她抬眸看了看璇玑,像是鼓起了勇气开口:“公主,其实……其实我们娘娘有句话要奴婢带给您。”
  惊愕地看着底下之人,璇玑的脸色微微变了,她几乎是本能地瞧了眼四周,这里周围除了一侧的墙壁,都已经算是空旷,也不知道有人躲在别处偷听。她稳了稳心神,也不问究竟是什么话,只问:“那为何时隔那么久,你才告诉本宫?”
  宫女以为她生气了,有些惶恐地低下头去:“那时候公主回了鄢姜,是娘娘交代的,等公主回来,若是得空来慧玉宫,才让奴婢告诉你。娘娘说,奴婢不能过公主那边去。”
  不能过她那边去……
  璇玑怎会不明白卓年的苦心?他在的时候,几次三番阻止她来慧玉宫看他,他到死都不想与她扯上任何的关系,是以,他才会这样交代这个宫女。
  心开始有些激动,她相信了,相信那真的是卓念要她带的话。
  深吸了口气,试图使自己的话语听得来更加平静一些:“你们娘娘说什么?”
  听她并没有生气,宫女才言:“娘娘说,若公主来,就让奴婢转告,说今年盲年(注1),在民间好多人都不会选择在今年成婚的。”这句话,她记得很清明,慧妃娘娘就是这样说的。
  思昀皱眉看着璇玑,她不懂那话里的意思。
  璇玑的眼睛一红,猛地转身朝着外面依旧下着雨的院落。“盲年”不婚在民间确实是有的,但是宫中自由宫中规矩,薄奚珩是不会在乎这个的。卓年说这句话,不过是想告诫她,要她想方设法将婚期延后,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会有人起兵谋反。届时,怕皇帝的宝座不稳,倘若她真的嫁给薄奚珩,势必会牵扯进去。
  她也并不想嫁,没有卓年的话,她依旧也会想了法子去拖延。只是卓年的话,更让她深信从她要走的那一刻开始,卓年便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在她不在的时候死去,替她免去了不必要的伪装。只可惜薄奚珩却给他看了一个假象,深吸了口气,好在她的介入,也不会让卓年做的那些事化为泡影。
  外头的雨依旧下着,长廊上的三人都安静地待着,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此刻的御书房内,佟寅小心地关进了门窗,一侧香炉内的熏香燃尽了,他忙命人重新取了新的来。
  御案早已换了新的,皇帝坐在前面,手执着一本折子怔怔地看着。如今各地兵荒马乱,早朝的时候他亦是看得出朝中大臣已经有些恐慌了。
  所有的王爷都站住来指责他的残暴,只晋玄王一直按兵不动。皇帝皱了眉,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有些想不通。
  外头,有人匆匆跑上前的声音,皇帝的眼眸一抬,见韩青一身铠甲冲进来。走过的地方是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他的铠甲上面,甚至还在不断地滴着水。
  皇帝像是猛地意识到有不好的事发生,倏然起了身。
  韩青已经单膝跪下,开口道:“启禀皇上,探子来报,说各位王爷遭遇了刺客,晋玄王重伤,其余的王爷都或多或少地受了轻伤。”
  “刺客?”皇帝的眸光一沉,又是这种把戏,他难道会不知道那不过是襄桓王想要激发各位王爷谋反的斗志而自导自演的把戏罢了!他冷冷地看着韩青,启唇道,“又全推在朕的头上了?”
  韩青面色一变,咬牙道了句“是”。
  皇帝冷笑出声,看来这一次,襄桓王是要与自己对抗到底了!让晋玄王重伤,一来是让他的那些兄弟越发地恨他,二来除掉晋玄王,省得到时候再反过来与他抢皇位。他不得不说襄桓王这步棋算计得真好。
  “皇上,我们现在怎么办?”韩青小心翼翼地问。
  如此明目张胆的嫁祸早已让皇帝明白一切,说他冤枉绪宁王不过是一个出兵的借口,那认定是事实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改变。正如庆陵王栽在他手中的时候一样,由不得他喊冤狡辩!
  皇帝负手缄默片刻,才言:“调集兵马,先拿下襄桓王再说。”
  韩青应了声,匆忙回身下去。
  …………
  晋玄王府邸,大夫们进进出出个不停。秦沛等人焦急地等候在房外,孟长夜手执着长剑,整张脸是骇人的铁青之色。
  有人进来,朝秦沛道:“大人,襄桓王亲自来了。”
  秦沛这才动了容,朝孟长夜看了一眼,才起身出去。
  外头的大厅内,秦沛老远就看见了襄桓王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忙疾步上前行了礼:“劳王爷亲自来了。”他瞧见襄桓王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一丝笑意全无。
  “七弟如何?”他开口就问。
  其实看见秦沛出来的时候那种神色,他心里也已明白几分。原想着就多给他几日考虑,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倒是好,还闹出什么刺客的事情!
  其他几个王爷都只是轻伤,偏偏晋玄王重伤。那什么意思?谁都知道万一西凉江山易主,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就是他与晋玄王,因为他们身份的特殊,可是现在当口上,却有人刺杀晋玄王!襄桓王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薄奚珩此举,不就是想分裂各位王爷们之间的关系么?他特地亲自来,就是想看看晋玄王这边的人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秦沛叹了口气:“听闻王爷您也遇到了刺客?哎,我家王爷可惜不会功夫,谁也想不到那刺客就这样刺了上去,现在大夫们都还在医治,臣也不好说啊。您说,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啊?”
  襄桓王转了身:“带本王去看看。”
  寝室内,满屋子的血腥味。襄桓王的眉头一皱,瞧见床上的人脸上血色全无。他没有明目张胆地上前,只闭气凝神,感觉得出,晋玄王的气虚果真很微弱,看来是真的受了重伤。
  出来之时,见一群女子匆匆过来。孟长夜已经拦住了她们,穆妁急着上前,却听孟长夜道:“夫人请留步吧,您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大夫人问诊。”
  穆妁哭得两只眼睛都很肿,抬眸看着孟长夜,哀求着:“让我进去,王爷到底怎么样了?孟侍卫你告诉我,王爷如何了?”
  孟长夜却是不让,坚定地开口:“夫人还是先回去,王爷他……他会没事的。”
  穆妁身后的美艳女子们都哭着吵着要见晋玄王,襄桓王悄然看了一眼,也没有逗留,只抬步出去。都说晋玄王府美人多,今日一见果然是。不过眼下,这些不是他要考虑的。秦沛跟上他的步子,听他问:“此事秦公怎么看?”
  秦沛自是了解他话里的意思,忙问:“莫非外头盛传的那些有关皇上的传言……是真的?”
  襄桓王冷冷一笑:“怎的七弟之前不信么?”也难怪他一直推脱着不肯出兵。
  秦沛装作语塞的样子,勉强一笑。襄桓王见他们相信是皇帝派出的刺客,也就放了心。站住了步子道:“既如此,那晋国的军队也该表示表示了,现在皇上都已经想直接暗杀了,指不定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来!”
  秦沛似是惶恐,忙开口:“王爷,这……使不得啊!我们王爷如今重伤昏迷,晋国无人发号施令,这兵……也出不了。”
  襄桓王猛地一震,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花甲老人,讥讽地开口:“往日秦公在晋国的威望如何本王也不是不知道,七弟重伤,晋国自是有你代为监管,本王看底下的人也不敢乱说什么。”
  秦沛却依旧摇头:“不可,万万不可。臣就算再有威望也不过是王爷的家臣,晋国的主子还是王爷,王爷不说话,臣不敢轻举妄动。”
  “秦公你……”襄桓王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愤愤地骂了句,“愚忠!”
  “臣惶恐。”秦沛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襄桓王再看他时,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孟长夜阻拦了穆妁让其回去,之后见秦沛自前面回来,他忙上前低声问着:“先生,如何?”
  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孟长夜跟着他入内,大夫们都已经撤到了外间,秦沛与孟长夜入内,见男子依旧紧阖着双目躺着。
  秦沛上前,低唤了声“王爷”,面前男子的眼眸一转,这才幽幽地睁开眼睛。看清楚了面前二人,他一面起了身,一面问:“走了么?”
  秦沛笑道:“走了,王爷没瞧见他的样子,气疯了。”
  晋玄王只闲适一笑:“他一定觉得先生愚忠至极。”
  秦沛跟着笑起来:“倒是要委屈王爷这几日都在房内待着了。”
  晋玄王略点了头,这于他来说一点都不委屈。起身喝了杯水,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他也觉得有些酸痛了,回头道:“府上的消息都守住了。”那些莺莺燕燕是要给外人看的,这样的消息自然也不能说出去。就连穆妁也不能说。
  秦沛都应下了,才道:“行刺的事,襄桓王以为是皇上做的。”
  晋玄王抿着唇没有说话,这件事他本不想嫁祸给薄奚珩的,只是,他为了脱身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况且,重伤的人是他,那些有心之人,可都有的想想了。无论是皇帝,还是襄桓王,亦或是那些跟着起哄的王爷们。
  一侧的孟长夜,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晋玄王朝他看一眼,才笑道:“本王这里无事,你去吧。”
  孟长夜似有些为难,秦沛也开了口:“王爷都说没事,你还不去么?”
  孟长夜这才急急从晋玄王的房内出去。穆妁被拦在了门口,只能去找了楚灵犀。坐在她床边忍不住一直哭,楚灵犀想劝业劝不住。恰在此刻,孟长夜来了,见穆妁也在,他愣了下。
  穆妁有些尴尬地起了身,勉强开口:“楚姐姐,我先回去了。”语毕,也不看他们,掉头就走。
  将房门拉上,孟长夜才起身上前,按住她的身子:“躺着,觉得如何?”
  她笑了笑:“没事呢,一点小伤而已。”晋玄王想派刺客佯装行刺各位王爷,此事机密,也唯有孟长夜与楚灵犀二人放心。执行任务的时候,楚灵犀不慎受了伤,孟长夜此刻才得了空过来探她,自是已经急得不行了。看她的神色还好,他才放了心。
  楚灵犀见他皱着眉,又笑道:“师兄干嘛愁眉苦脸的?我这是保护王爷因公受伤呢,到时候王爷赏赐我的时候可别眼红我。”
  “尽胡说!”他的面色有些冷,目光落在她的肩上。听说是一个很深的伤口,他看了心疼不已,恨不得这伤口眨眼间就能长在自己的身上!
  楚灵犀倒是不在意,握住他的手笑道:“我们王爷可真聪明,师兄是不是?”
  他低低应着声,王爷自然聪明,也值得他们舍命追随。
  …………
  西凉内乱,只晋国没有发兵,闹饥荒的难民们都纷纷涌向晋国。听闻秦沛竟是下令城门大开,迎那些难民进去。各地都在打仗,晋国倒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处处一派升平的气象。
  内乱的消息,在后宫自是无法得知的。
  嫔妃们还天天为争风吃醋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璇玑成日在芜烟居待着,也不想去理会那些事情。
  思昀碰了玉盏上前递给榻上的女子,小声道:“公主,这不知还要下几日呢。”自那日开始一直不停地下着,下得让人有些烦躁。
  璇玑抿了口温水,目光怔怔地从半开的窗户中瞧出去,连日来的冲洗,让院中的草木越发地干净了。她半撑起了身子,行至窗前,抬手将窗户推开,冷风忽地灌进来,思昀忙上前劝着:“公主还是不要开窗,今儿的风可大着呢!”那次从慧玉宫回来,她就担心她会生病,特意请了刘太医来瞧过的。
  璇玑抿着一笑:“没那么娇弱。”
  “可是夏大人说……”
  “思昀,夏大人都回鄢姜了,别再一口一个夏大人。”她的脸色冷了下去,思昀自知失言,忙缄了口。
  二人正站着,忽听得外头太监高声叫着:“皇上驾到——”
  璇玑微微吃惊,自外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后,薄奚珩还不曾来过芜烟居,今日怎的好端端地来了?转了身,将手中的玉盏交个思昀,她才抬步出去。
  男子已经入内,明黄色的龙袍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有宫女上前替他轻轻擦拭,他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思昀也退了出去,璇玑见他已经上前,脸上没有笑意。她过去,小声道:“皇上可是好久不曾来了。”
  他只坐了,开口道:“朕这几日忙。”
  璇玑轻轻笑着,也不问他在忙什么,倒了茶递给他。他接过,却不喝,只是就近摆在眼前,目光依旧直直地落在女子的脸上:“都不问朕忙些什么?”
  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颤,她随即从容开口:“兴平的身份,恐问了不合适。”
  皇帝嗤笑着,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过去,声音被压得低低的:“襄桓王想要造反。”外面的情形他倒是还是压制了些许,只提了襄桓王一人。
  简单的一句话,叫璇玑经不住“啊”了一声。这件事她在猜到的,但是没想到他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心下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果然,他又道:“朕与鄢姜联盟,前几日曾飞鸽传书给你王兄,竟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你王兄却依旧迟迟不表态?”原本的西凉与鄢姜联盟,被他直接说成了“朕”,握着她的手腕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他直直地看着她。
  璇玑心下一震,鄢姜的事她其实根本不清楚。新王确实答应过她,若是半年内西凉发生内乱,鄢姜不得插手。但是后来夏玉偷偷记下了郢京的兵力部署图,她以往鄢姜王是想反悔的,怎的现在竟又真的不理会薄奚珩的请求了呢?
  她有些茫然:“是不是我王兄没有收到?”这样疑问,她心里其实也有过的。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抓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这样的意外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他不说话,璇玑也没有开口,两个人,心底都思忖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突然开口道:“听闻襄桓王为了日后方便,派人刺杀了晋玄王。”他的话,说得璇玑猛地一惊,他继续道,“谁都知道晋玄王的先帝嫡子,若是没有朕,他亦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那个人。”
  后面的话,璇玑没有听到,他提及襄桓王派人刺杀晋玄王的时候,她像是整个人僵住了。竟口没遮拦地问了句:“死了么?”
  抓着她纤细手腕的男子在那一刻忽而抬了眸,璇玑脱口说了出来,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皇帝已经猛地起了身,往前一步,将璇玑逼退至身后的桌沿,他俯下身去,瞧见女子的神色有些惊慌。那双大手按住了她的身子,话语里满满的,全是危险:“朕警告过你,不能爱上他。”
  心头有如鹿撞,璇玑勉强笑了笑:“皇上以为我是因为爱上他么?难道皇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点都不担心,不会觉得是有人想要嫁祸给你么?”她的掌心,已经是湿漉了一片,十指收紧,竟是冰凉的一片!
  男子的手抚上她的面额,嘴角噙着的笑里,透着丝丝的凉:“你是朕的女人。”
  她壮了胆,低声开口:“兴平知道,就算有危险,皇上也会保护兴平的,是么?”
  “是。”他淡淡地应着,犀利的眸光终是收回,他松了手,直起了身子开口,“如今倒是有危险了,朕希望你修书一封,传给你王兄。让他必要时,替朕看着朕的那些兄弟。”
  他的话,说得璇玑怔了怔,虽然未及言明,璇玑早已听出其中深意。看来这次不止是襄桓王,各位王爷都坐不住了。他因着联姻的事情才放心,因为他深知鄢姜王对于兴平的疼爱,无论是先王还是刚登基的鄢姜太子。可是他不知道,璇玑根本就不是兴平公主,倘若真的放鄢姜军队入关,璇玑只怕到时候鄢姜人犹如狼虎。届时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了。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告诉他,一个字都不能。
  皇帝走的时候,吩咐了让佟寅晚上来取信。璇玑无奈,只能先行应下。
  思昀进来时,瞧见她扶着桌沿的手竟在不住地颤抖,思昀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扶了她坐下:“公主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摇着头,却是不说一句话。
  她问他晋玄王是否死了,他没有答话,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心下有些慌乱,换了身份回来,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沉稳,哪怕她的身份突然从宫女变成了兴平公主,她依旧稳稳当当地安排着一切。
  可是她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他的身边有孟长夜和楚灵犀,怎么会出事?怎么还会出事?
  浑身颤抖得不行,方才薄奚珩在,她拼命地忍着,此刻到底是忍不住了。思昀吓坏了,说要请太医,却被璇玑拉住了手,她的声音带着怒:“哪里都不许去!”
  赫然闭上了眼睛,将连日来的事情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璇玑,冷静,要冷静。
  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是还是仍然要不经意地去想方才薄奚珩来说的那些话。
  她不知道如果晋玄王真的死了,她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要成全了襄桓王么?
  猛地站了起来,“公主”,思昀轻呼了她一声,见她快步上前,行至书桌前,开口:“帮本宫研墨!”
  无论怎么样,她也不能叫鄢姜的人掺和进来,这是西凉的内事,不需要外族之人插手。最重要的是,她心里还抱有一线生机,她相信他没有出事,他没有死。
  执笔的手依旧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她忍不住用另一手握住了手腕,深吸着气,待好些了,才落笔写下去。
  她会放夏玉离开,不是因为她真的不想管了,而是因为她在那一刻想通了。当初夏玉与沈太医做了交易,他放沈太医走,沈太医将郢京的兵力部署画给他看。可是事实上,夏玉却并不是真的要放走他,因为他知道凭沈太医一个人根本逃不出去。
  那么沈太医呢?
  一个能在郢京潜伏那么久的细作难道就那么点智商么?他会想不到自己也许逃不出去,但是却丢了那重要的信息么?
  于是,璇玑很大胆地假设,当日沈太医知道的那些图应该就是皇贵妃陵寝里的那些图,而沈太医心心念念想要传出去的消息并不是兵力部署图,而是要告诉襄桓王他到手的图是假的!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何沈太医第一次见夏玉便能如此信任他,用这样重要的消息做交换。其实,他们两个不过是互相算计了一遭。
  既然夏玉带走的消息是假的,那么璇玑也并不担心鄢姜会是个大问题。现在薄奚珩却要她写信向鄢姜求救,倒真是要弄巧成拙了!她让夏玉带假消息出去,薄奚珩却要她亲手放鄢姜人进来?
  咬着唇,她在堵,堵鄢姜王的诚信。
  信,没有等佟寅来取,她亲自送了去。
  御书房外,佟寅禀报之后,匆忙请了她进去。璇玑倒是一怔,未曾想丞相竟然也在。
  她倒是从容,将信笺给了他,他只见上面简单地写着:妹有事,望兄记得昔日承诺,帮我。
  目光淡淡一扫,皇帝随即皱了眉:“这……”
  璇玑低声道:“皇上说我王兄未回信,我想了想还是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收到。倘若真的如此,这信自然不能写得要明白了,我王兄会懂的,当日他曾答应我父王,会一辈子保护我的。”
  皇帝没有说话,丞相小声道:“公主说的也有理,皇上,如今非常时刻。公主的字迹相信鄢姜王一眼也便认出来了。”
  璇玑忙点头。
  薄奚珩沉默了许久,才终是点了头,将信笺交给佟寅:“马上去办。”
  太监匆忙下去了,璇玑没有过多地逗留,跟着佟寅的脚步出来。外头,思昀忙上前,扶了她问:“公主,我们回去么?”
  她应着,步下台阶,竟又不觉回眸瞧了一眼。
  她有一件事未告诉他,那就是鄢姜王昔日给她的承诺,不是保护她,而是不插手西凉内战……
  微微颔首,她仿佛已经瞧见展翅高飞的信鸽,薄唇紧抿着,她只希望晋玄王不会辜负她的苦心。
  (注1):无“立春”,称为“盲年”,觉得结婚不吉利。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9:11

【宫闱血】15
  鄢姜王宫。
  夏玉侍立于一侧,新王已放下手中的并力图,抬眸瞧了夏玉一眼。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沈太医画给他看的就是这种情况,他记错什么也不能把王上的大事给记错。只是,为何他们想将这个消息拿给襄桓王做交易,襄桓王却并不感兴趣?
  夏玉此刻才像是猛地想起了一件事,皇贵妃陵寝里的那具尸体!
  难道说……那背后被割去的皮肉上画的就是兵力部署图?
  猛地握紧了双拳,他就觉得奇怪,为何后来璇玑竟愿意那么轻易地方自己离开,原来她早就知道这图是假的?
  此时,外头的内侍太监手捧着信笺匆匆入内。夏玉接过了太监手中的信笺,上前递给新王。他打开瞧了一眼,眉宇间的川纹似是更深,蓦地,冷冷一哼:“她倒是不忘提醒朕!”
  一句“她”,早已让夏玉心里明白几分。
  他见新王脸色不好,此刻也不敢擅自说话。
  孙将军自外头进来,禀报道:“王上,那边有消息,说西凉皇帝与襄桓王的军队已经交战,韩青手下的兵力多,但是因为王爷们都联合起来了,西凉皇帝怕是也不好应付。我们……是否再观望?”
  新王缄默片刻,才开口:“此事,暂不讨论。”璇玑的信是警告他,或许她是知道夏玉带回的消息是假,才给他们一个警钟?他却忽而又记起那女子对他说的话,她要他应下三个条件,而她却给了他鄢姜的一切。
  听他如此说,孙将军也没有多言,只应了声便退下了。夏玉也欲退下,忽听得新王开口:“夏玉,看来她也并不信你。”他是越发地觉得那个女子难得可贵来,他这一生中,也没有见过如此聪慧异常的女子。
  夏玉的眸光微沉,忙低下头开口:“臣请王上恕罪!”
  “起来吧。”他上前亲扶了他一把,他略笑一声,“你说她故意要朕延长婚期,是否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璇玑与西凉皇帝的恩怨,夏玉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此刻也没打算告诉新王,他只低着头道:“此事,臣不知。”
  新王没有追问,抬步利于门口,外面是美好的一片艳阳天,他的眼眸微微眯起,似是长叹:“你说万一西凉易主,她会选择去哪里?”
  夏玉不知他话里的意思,转身向他,依旧恭敬地开口:“她会嫁给西凉新帝君,继续延承两国的邦交。”
  面前之人竟是冷笑一声,嗤声道:“她可不是兴平!”
  夏玉听得越发地迷糊,见新王蓦地转了身,低声道:“你去一趟西凉,若是西凉江山易主,你把她给朕带回来。你告诉她,鄢姜如今太平盛世,朕愿意护她。”
  新王的话,叫夏玉的心弦一跳,他也说不清那究竟是种什么感觉,瞧见他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忙又垂下眼睑,终究应了声“是”。
  …………
  这场内战持续了近一个多月,双方都不相上下。
  晋国却是一片宁和的景象,自晋玄王重伤昏迷后,襄桓王来过之后便再无人来。王府也落得清净,只是西厢的那些女子成日里哭哭啼啼的,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楚灵犀的伤早已好了,这日,她端了药进去,见晋玄王床前的幔帐依旧落着,她上前,笑着开口:“王爷,又到吃药的时间了。”
  幔帐被人掀起,露出晋玄王那俊逸的面容,伸手接过女子手中的药碗,他反手倒进了一侧的盆景里。这才低声道:“外头的情况如何?”
  楚灵犀接过空碗,笑道:“每天还是那些事,王爷不必挂心的,郢京的事现在和晋国无关,王爷只管在房内好好‘养伤’就是。军中也有师兄在,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师兄说请王爷放心吧,就算明日开打也不是问题了。”
  楚灵犀说得高兴,晋玄王的脸色却是沉了下去。孟长夜的性格他很了解,若是没有他的命令,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怎的这次却跟楚灵犀说所有的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如何应战,他也还在观望,是以根本就没有下达什么命令。
  要说京中的情况他若是知道,又怎会不派人来禀报于他?
  想到此,他猛地起了身。楚灵犀吓了一跳,皱眉道:“王爷?”
  他的声音清冷了下去:“让长夜来见本王。”
  “王爷,师兄在军营里面。”楚灵犀还不知道方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他的语气里,她隐约觉出了不妙。见他太不往前,楚灵犀才慌忙拦住了他,“王爷,您现在可不能出去!”他一出去,不就让人知道他根本没事么?
  秦沛进去的时候,听楚灵犀说王爷要出去,他猛地吃了一惊,忙上前问:“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眉心紧拧,说不上来,就觉得是孟长夜有事瞒着他。
  最终还是派人去了军营,孟长夜来的时候,见所有人都在房内,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何时,上前便问:“王爷何以急召属下回来?”方才来人说得很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晋玄王只道:“听闻军营里的事你都安排妥当了?”
  孟长夜一怔,随即点了头。面前之人又言:“什么时候如此神机妙算,连郢京所有的情况都能摸清?”
  孟长夜这才觉出了异常,忙开口:“王爷,我们不是早就得了消息……”
  “你有事瞒着本王。”他只如此简单一句,便已是认定。
  楚灵犀有些惊讶地抬眸看着孟长夜,倒是秦沛也很惊诧,孟长夜此人忠心耿耿,他也会隐瞒什么事么?
  握着剑柄的手有些紧,孟长夜的脸色铁青,王爷到底是觉察到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这般问他。可是,那件事,他不能说啊!
  其实从孟长夜的语气里,晋玄王便已经断定,他是真的知道了郢京所有的情况。他们在郢京的探子因为怕泄露身份,是以一直没有靠得太近,很多消息是探听不到的。他的眸光一沉,吐字道:“你在郢京还有别的消息来源。”
  这句话,把楚灵犀吓得不轻。她忙拉住了孟长夜的衣袖,急着问:“师兄,王爷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们二人追随了晋玄王多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怎么这件事,连她都不知道呢?
  难道师兄他……
  她猛地咬着唇,不敢再往下想。
  “长夜。”秦沛看着他,他的音色也有些沉。孟长夜的脸色告诉他,王爷猜测的是对的。
  晋玄王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孟长夜的脸上,他依旧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晋玄王感到有些不安,他实在猜不出那个人究竟是谁,到底是在帮他们,还是算计……
  他起了身,低声道:“长夜,本王要听实话。”如今的情况,他着实不好下判断。只有孟长夜说实话,他心里才有底。
  孟长夜压制住紧张的情绪,深吸了口气道:“此事王爷不要问了,属下向您保证,一定不会有事。”穆妁转告他的时候,亦是说,要他保守这个秘密的。
  虽然对着璇玑他一直没有好感,但是这一次,却是真的感激的。可是感激归感激,那个女子现在是皇帝的人,事情都瞒了那么久了,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师兄!”楚灵犀的真急了,既然是京中有人相助,那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
  谁知孟长夜竟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依旧选择了沉默。
  楚灵犀心里急得不行,却也没了法子。她看向秦沛,只见秦沛摇了摇头:“长夜,你犯了大忌。”这屋子里全是自己人,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晋玄王心中有怒,冷声道:“既是如此,你叫本王如何信你?秦先生,让人将他待下去,严加看管!”
  “王爷!”楚灵犀轻呼一声。
  他只回了身,其实并不是真的不信他。他以为孟长夜会忍受不了他质疑他的忠心,到时候便会脱口说出来。谁知这一次,直到真的有人带他下去,他也一声都不吭。
  “师兄!”楚灵犀急着追出去。
  穆妁恰好要来看晋玄王,虽说每日都会有人拦着,以王爷依旧未醒唯有阻止她进去,可是她依旧按照惯例每日都回来。这次,竟看见孟长夜被侍卫从晋玄王的房内押出来,她惊得撑圆了眼睛。随即又见楚灵犀追出来,她忙拉住了她问:“楚姐姐,发生了何事了?”
  楚灵犀也不知道怎么和穆妁说,脱口便道:“王爷说……”才出口,她的眼眸一撑,意识到说错了话,王爷不是还昏迷着?哪里来的“王爷说”?
  她急忙叫了声“师兄”,便跑着冲出去。
  “哎,楚姐姐!”穆妁倒是没听出她话里的不妥来,想着看楚灵犀那么紧张,孟侍卫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她回转了身子上前,秦沛见她来了,忙推门出来:“夫人还是请回吧,王爷他……”
  “我知道秦大人,我不会进去打扰王爷的。只是孟侍卫他……孟侍卫就算做错事,也一定不会对王爷不利的,秦大人就放了他吧!”
  秦沛有些吃惊,没想到她会来求情。可他总不能说这是王爷的命令,他也无法干涉吧?
  穆妁见他不说话,又求道:“孟侍卫虽然话不多,可是我知道他对王爷很忠心啊,秦大人……”
  “夫人,这件事你不要管。”秦沛打断她的话,“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穆妁见他态度强硬,她心里也慌了,楚灵犀与孟长夜的事晋国谁不知道?孟侍卫要是出了事,那叫楚姐姐怎么办?
  急急拉住了秦沛的衣袖,她忙问:“那孟侍卫到底做了什么?”她总以为,楚灵犀和孟长夜就算是做错什么事,王爷也应该不会很生气的。在她的印象里,王爷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不太会有脾气。
  秦沛原本打发了她,还想进去与晋玄王说孟长夜的事,没想到她会自由不依不饶。想了想,也只冷了声道:“他在郢京有人勾结,夫人还要管这件事么?”他知道穆妁生性怯懦,用这样的话恐吓她,她一定吓得不敢说话。
  果然,见面前的女子脸色苍白了下去。秦沛只道:“夫人请回吧,我还要进去看看王爷。”
  才转了身,闻得身后女子又抬步上前的声音,穆妁一张脸煞白,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咬牙说:“孟侍卫没有和人勾结,只是姐姐要我传了句话给他罢了!”刚才听到秦沛的话,她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姐姐要她传递的那个消息。她虽是个女子,却也知道所谓“勾结”的下场会是何等的严重,那……那就是叛徒!可是,孟侍卫怎么可能?一定是他们误会了!
  她的话,叫秦沛猛地撑大了眼睛,她的姐姐……不就是兴平公主?!
  身后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晋玄王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穆妁在看见第一眼的时候,几乎是震惊了,半晌,才蠕动着唇道:“王……王爷您没事……”她也来不及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是一遍遍地想,太好了太好了……
  秦沛立马回了神,将晋玄王推至屋内,此刻也不顾礼数,回身就将穆妁给拉了进去。门极快地被关上了,穆妁的脸上,早因为看见晋玄王没事而笑开了。方才孟长夜的事,她暂时也忘却到脑后了。
  晋玄王的脸色极尽难看,他猛地回想着孟长夜方才的样子,还有他的话。
  他像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脑子一下子就空白了一片。
  秦沛见他不说话,便转了身问穆妁:“兴平公主要夫人传什么话?”别说晋玄王,连他也万分好奇着。虽然没有完婚,可她是皇帝的人啊,她能给孟长夜传什么话?
  穆妁这才猛然回神,“呀”了一声,有些紧张地开口:“姐姐说,只告诉孟长夜一个人的。”她看晋玄王的脸色有些害怕,想了想,也只能将暗卫营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心下却想,要是姐姐知道了,一定要生气了,好不容易叫她办的事,她还给办砸了。
  听她说完,秦沛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兴平公主给的消息,竟是这个?
  急忙转过身,看着晋玄王:“王爷,这……会是真的么?”
  真的真的!一定是真的!
  他无比确信那就是真的!
  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桌沿,这样惊人的消息,却并没有让他觉得释然,反而胸口像是压了一口气,吐出来不痛快,却也咽不下去。好多的画面,好多的话语,一一从他的脑海里掠过,他有很多的为什么要问,可是此刻,却隔了千里万里的路,连见一面都难。
  他忽而想起那次在林子里,他劫走她的时候,马蹄踩到了猎户设下的陷阱,她首先想到的是鄢姜的人来了,她要他走。他想杀了她却没有下手,他说要囚禁她一辈子。那是为了什么,只有他心里最清楚。
  后来她要薄奚珩封穆妁为郡主做他的侧室,才真正叫他怒不可遏。那句可以不接受他的爱,却不能随便将那份爱送人,不是骗人的,不是骗她的!
  他悔不当初,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
  是因为他不信她,是不信……
  “本王……要去郢京。”沉默了良久,他开了口便是说出只有一句话。秦沛惊愕不已,只穆妁,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她看见晋玄王没事,心里很开心。
  “王爷……”秦沛忍不住再次开了口,却见他抬了手:“先生不必劝,本王自有定夺。”
  如今的晋玄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少年,秦沛倒也不是要拦着他,只是……现在的情况,叫他如何放心?郢京……怕是已经大乱。
  他不觉皱眉:“灵犀与长夜要是离开晋国,怕会让人知晓。”晋玄王重伤昏迷,就算人消失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谁也不会走进他的卧室来查探,可是他的两个贴身侍卫要是消失了,只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件事,晋玄王自然也考虑到了,深吸了口气,他才开口:“不带他们。”
  “王爷!”一句“不带他们”叫秦沛紧张起来,他是铁了心要去郢京,谁也拦不住,可是……
  穆妁也不知此去京城会惊险万分。见晋玄王瞧了自己一眼,她才忙正了色。听他忽而开口:“妁儿,回房去。”
  穆妁这才想起方才的事来,忙问:“那孟侍卫呢?”
  “他没事。”
  听他只淡淡的一句,穆妁就放了心,他说的她自然是信了,还有她最高兴的一点,就是王爷没事。
  见她转身出去,秦沛才又叫住她:“夫人,王爷没事的消息,不可外泄!”他的语气隐隐地加重了些许,穆妁忙点了头,这个她绝对不会乱说。
  秦沛回头,见他退身坐下。
  单是将暗卫营的消息传出来,晋玄王就可以肯定璇玑向着的人不是薄奚珩!她说爱他,那是她骗了他!
  如果这个消息走漏,那她在郢京就会很危险。
  一旦各位王爷的人攻入皇城,郢京就会大乱,他必须在那之前带她离开郢京!
  深吸了口气,他才开口:“等晚上,让长夜来我房里。”他要走,也必须交代完晋国的事情。误了大事,那他就对不住身边这些一直舍命追随他的人。
  秦沛动了唇,却不知道如何去应。晋玄王抬眸,竟是一笑:“先生应该相信我,我早已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我了。”
  …………
  又隔三日,襄桓王亲自领军攻至郢京城下,一时间整个郢京都人心惶惶。他还放出话来,朝中大臣安分守己的,他日他依旧会重用他们,若是不安分的,等推翻那暴君,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这消息终于隐瞒不住,传入后宫。
  嫔妃们惊得花容失色,谁都知道一旦皇上不是皇上,那么她们可真就没有活路了。
  此时,什么争宠,什么子嗣,统统都成了浮影。
  思昀立于璇玑身侧,亟亟地说着今日在外头听闻的那些骇人的事情。见璇玑依旧悠闲地喝了口茶,她紧张的神色像是缓和了些,一下子,想起了一件事。公主是鄢姜的公主,又没嫁给皇上,就算叛军真的攻入皇城,公主也是和后宫的那些嫔妃们不一样的啊。也难怪她会这般从容!
  思昀捂着胸口,跳个不住的心在紧张之余又像是有了些许的安慰。
  傍晚的时候,华妃急急地来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思昀请了她入内,她一进来,就拉着璇玑问:“那头的事,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她直白地答。
  华妃越发地着急:“你说会是真的么?”皇帝几个月前就开始忙于政事,这个大家都知道,她也隐约是知道北方饥荒的事,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的事情居然闹得这般大!
  璇玑低叹着,却是不答:“娘娘觉得呢?”
  华妃沉默了,她自然希望不是真的,但是如今的情形看起来假不了了。听闻早朝都已经取消了三日了,皇帝一直在御书房待着,丞相成日也在那待着。
  思昀进来给华妃倒茶,她也没有心思去品,良久,才突然开口:“公主不请鄢姜王上帮忙么?”
  说来说去,今日来找她原来是为了这个。璇玑浅声道:“这个要问皇上,我是妇道人家,也不懂。”她也不必与华妃说那些有的没的。
  听闻她这样讲,华妃也不好多问。又坐了会儿,便借口离去。璇玑也没有挽留,知道她心里慌得很。没有皇帝的宠爱,后宫的女人还有很多退路,比如子嗣,比如靠山。可是,倘若连皇帝都没有了,那她们真是死路一条了。
  腊月十八,天降大雪,守城的侍卫一句“顶不住”,浩浩荡荡的叛军终是鱼贯而入。
  此刻已是深夜,雪下得尤其大,地上早已积起了厚厚的一层。佟寅匆匆自外头进来,皇帝早已做好战败的打算,此刻闻得太监说暗卫营竟也被人控制,他这才勃然大怒。
  丞相忙上前劝着:“皇上,韩将军已经准备好一切,请皇上先行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皇上,那些乱臣贼子嚣张不了多久的,但是皇上一定要好好保重!”
  佟寅也上前规劝。
  皇帝的脸色铁青,此刻韩青还没有回来,皇城的禁卫军最多还能坚持两三个时辰。
  “皇上,请皇上先走!”丞相与佟寅还在一旁劝着。
  此时薄奚珩心里想的,竟是暗卫营的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的?襄桓王得了假的兵力部署,是以这场仗虽然有那么多王爷的参与,依旧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暗卫营呢?
  暗卫营的周围根本就不可能随便靠近,连他本人也不常去那边视察。
  蓦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朝外头走去。
  “皇上!”佟寅大叫一声,追着他出去。
  皇帝才出了御书房,便听见有脚步声飞快地自夜幕中传来。他定睛瞧去,侍卫已经跑上前来,将手中的令牌呈上,单膝跪地道:“皇上,鄢姜来人了!”
  薄奚珩猛地皱眉,信笺已传出去那么久那边都没有动静,怎的此刻倒是来了人?
  只是,那令牌,却真的是鄢姜的令牌!
  丞相也从后头跟上来,看了一眼,急着道:“皇上,是不是鄢姜王另有打算?”
  皇帝脸色一沉,冷声问:“人呢?”
  “在前面!”侍卫伸手指着宫门口的方向。
  皇帝略一迟疑,到底是抬步上前。
  ……
  后宫此刻早就乱了套,叛军虽吗攻入皇宫,宫人们都开始收拾东西想要逃命去,嫔妃们也慌乱不已。
  思昀到底也是变了脸色的,纵然自己的主子是鄢姜公主,眼下这种局面令谁都会觉得害怕。璇玑端坐在内室没有出去,单是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她也知道,皇宫肯定大乱了。
  她这芜烟居宫人不多,可是该逃的,也逃完了。
  璇玑不知道第一个进她这芜烟居的人会是谁。襄桓王么?或者,依旧会是薄奚珩。
  她心下倒是释然了,倘若真的是襄桓王,她不确定他会否真的为了之前的交易放她离开。因为“夏清宁”不在,她倒是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从窗户望出去,深夜如此的大雪的甚少看得到的。璇玑起了身,行至窗边,思昀忙上前塞了暖炉给她暖手。她瞧了她一眼,见思昀的脸色苍白,眼底是满满的害怕。她一时间不忍,开口道:“若是想走,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等叛军一朝宫进来,宫人们都会在第一时间逃命去。
  她像是嗅到了两年前那场宫变的味道,微微闭了眼睛,有点熟悉,却又不觉得熟悉。
  如今,是再没有一个人在外头等着她了。
  她却是微微笑了笑,颔首,任由外头的风带着几片雪花飘进来,落在她的脸颊,带着丝丝的冰凉。
  思昀跟上前,小声问:“公主走么?”
  璇玑轻笑着:“走?走去哪里?”
  思昀原本想说“鄢姜”,可是不知为何,那句话到了嘴边,倒是给咽了下去。想了想,竟是咬牙道:“公主不走,奴婢也不走。”反正她也没个去处,家里的人都不在世上了,难得遇上一个好主子,她虽也怕死,可是此刻倒是不想走了。
  睁眼,抬手将脸上的雪水拭去,璇玑转身瞧着她,明明是有害怕的,却又说不走。不知为何,璇玑心里有一丝感动,说不出的感动。她从未想过在最后的时刻,陪在她身边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宫女。一个,她认识不长,也从未先过竟会有交集的宫女。
  她看着她,竟“哧”的笑了,怪不得世人都说,世事无常啊。
  “公主怎还笑得出?”见她笑了,思昀越发地不接,现在皇宫快要大乱了,宫里人都慌乱不已,可她看公主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她真是看不透了!
  璇玑却转了身:“没事,你去休息吧。”
  思昀错愕地看着她:“可是,公主……”
  “去吧。”她挥了手。
  思昀无奈,只得退了出来,轻声将房门拉上,芜烟居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外头倒是偶尔还有脚步声跑过的声音。思昀轻叹一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隔壁的房间,房门已经大开,不必看也知道,早已是人去楼空。思昀怔了怔,依旧回了房,尽管她知道,这一夜绝对不是一个安稳之夜。
  也不知在窗口站了多久,手中的暖炉已经渐渐地冷却。璇玑拉上了窗户,吹熄了灯,和衣上了床。外头的情况,她心中有些明了。要不了多久,叛军会攻破皇宫,根本,不会等到天亮。
  她叹息一声,不知道此刻的薄奚珩会是何种神情?
  愤怒?悲哀?
  她翻了身,心里清楚这一次,襄桓王抓不住他。薄奚珩的行事作风,一定会被自己留足后路。她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安,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要他死,她只是要他尝尝失去一切的这种滋味。让他从巅峰跌入谷底,让他知道这种绝望的感觉究竟是如何的痛。
  他一定想不到为何自己会输得那么惨,他一定想不到鄢姜的军队为何没有动静,他一定想不到她就是当年那个被他亲手杀掉的云心!
  璇玑闭了眼睛,一点都睡不着。
  外面的风依然很大,装在窗户上“哗哗”作响。
  “吱呀”一声,璇玑猛地睁开了眼睛,以为是窗户被风吹开了。她翻了身,拂开绡帐的时候,见窗户依旧被关得严严实实。有些吃惊,才欲起身,猛地像是瞧见珠帘外一阵人影的晃动!
  她大惊,慌忙从床上跳下来。那人影已经闪至她的面前,她想要叫,来人已经捂住了她的嘴。惊愕地撑圆了眸子,来人一身夜行衣,蒙了面,昏暗的内室中,她本不该如此惊讶的。
  只是,这样的装束,璇玑已不是第一次瞧见,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以为这是她的幻觉。
  可是,他温热的掌心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了,她首先想到的是他没死!他果然没有死!
  随即,才欲放下的心却是又悬了起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襄桓王的人已经攻进了皇城,难道……他是和襄桓王的人一起进来的?
  不——
  他是真的要帮襄桓王去抢那个皇位么?
  晋玄王没有扯下脸上的面罩,瞧见女子错愕的目光,他却是有些放心。还好赶得及,叛军没有入宫,她也安然无恙!
  捂着她的手终是松开了,因为那样的眼神,他在林子里截她的时候就曾瞧见过。他知道她已经认出他来,即便是松了手,也不必担心她会叫喊。
  其实,如今宫中大乱,她即便叫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听得见。
  静谧的内室中,像是隔了半世的时光,才听得他幽幽地唤了声“璇儿”。
  璇玑猛地一阵吃惊,这个当初用来在薄奚珩面前显示他们“恩爱”的称呼,如今从他的齿间甫出,竟叫她觉得惊慌起来。蓦地,往后退了半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才开口:“王爷夜闯皇宫,就不怕皇上知道么?”她也不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估计不错,孟长夜或者楚灵犀就一定在外头。
  他不说话,上前握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腕。
  璇玑挣扎着,压着声音叫:“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一把扯掉了面罩,他凝视着她:“叫,你叫!”
  突如其来的转变,叫璇玑怔住了。
  他又道:“能将那么重要的信息传给长夜,你现在会喊他的人来抓我么?为什么,你既是一心在帮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知道?难道你出了事,我心里会高兴么?难道就因为我误会了你,你就用这样的法子来惩罚我?”
  他的话,每一句都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却又句句藏着他对她的担心。
  璇玑的心头一痛,他问了那么多的“为什么”,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回答他。她不能告诉他,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补偿两年前欠下了他的债,不能告诉他,她真实的身份其实是荀云心,她什么都不能说!
  被抓住的手挣不开,她用另一手使劲地推着他,厉声道:“你走!我告诉过你为什么!”
  他不放手,还是冷冷地笑:“是,你告诉过我为什么。你说因为他是皇帝,他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那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我做这皇帝呢?如果我也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呢!”胸口不住地起伏着,他喘着气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强作冷漠,可是那眼底的一抹惊慌到底是出卖了她。
  而他在那一刻,像是有些安心。
  心口像是有些窒息,她嘲讽地笑:“你现在身处皇宫还说得出这种话!你信不信我能让你一步都无法走出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晋国已经沉寂了那么长的时间了,就等着那绝地反击的一战。为什么他要来郢京,为什么?
  他依旧逼近了一步,声音随之低下去,淡淡的,竟是夹着叹息:“信,我信。可是你会么?”
  一句“你会么”,叫璇玑撑在他胸口的手蓦地一颤,眸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这么些年,她几乎都是喜怒无形于色,唯独这一次,她竟然慌了。
  来的一路上,他有担心也有愤怒,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愤怒于她做的这一切竟然都想瞒着他!他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来承受这些危险?
  可是这一刻,他又心软了下去。抬手,抚上她的脸:“璇儿你爱我。”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璇玑竟是惊恐地对上他的眼睛,不过极短的时间,她果断地摇头:“你胡说!我不爱你!”她不爱他,她不可能爱上他,她也不能爱上他!
  略皱了眉,他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可是他不会计较。
  握紧了她的手,开口:“走,我带你离开。”
  “我不走!我不爱你!”
  话语出了口,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慌忙伸手捂住了嘴。
  这下意识的动作,叫晋玄王心头一暖。她还说不爱他,可又为什么怕自己说话太大声,引来宫里的侍卫呢?嘴角缓缓笑开,他知道她不会看到,可是他自己知道就好。
  拉她至门口,伸手欲推,听得身侧之人突然道:“为什么要逼我呢?”
  指尖有些颤抖,他猛地侧了脸。昏暗的光线下,他瞧见女子灵动的双眸,她的声音却是清晰:“你一定要逼我说实话是么?那好,我告诉你,我的确不爱皇上,可也不爱你。我让王兄延长婚期,让妁儿将郢京的消息带给你,都是为了让他不做这皇帝。因为他不做皇帝,我就可以不嫁他,我就可以和我心爱的人一起走。”
  她的话,说得他的眼眸微微撑大,璇玑接着道:“我喜欢的人是我师父,我们两情相悦!”
  除了拿夏玉做挡箭牌,她此刻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她不能跟他走,不能!
  这一次,他得了西凉的皇位,她就不欠他了。她也不要和他有什么交集,一点也不要!
  门外,依旧下着大雪,影子从门上一点点地飘落下去。他的侧脸上,有雪花的影子飘动着,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因为夏玉,是因为夏玉么?
  女子依旧淡声说着:“不让他们告诉你,是怕你误会。你瞧,这不就是误会了么?如今郢京多危险啊,王爷就这样眼巴巴地来,出了事可怎么好?”心里很紧张,祈祷着他快点走。
  这几句话,说得他心口绞痛,他痛的,却不是因为夏玉,而是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大的阻碍,非得让她编出这一个又一个谎言?
  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他深吸了口气:“喜欢你师父也没有,我依然带你出去,皇宫被攻破后,会很混乱,你若在混乱中死了,怎么和你师父长相守?”
  璇玑自是没想到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他为何还不信。低头就咬上了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错愕于她的举动,他没有动,只从唇间轻轻吐字:“既是两情相悦,那为何他不来救你?临行回鄢姜的时候还那么急?日后要编故事,编得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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