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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血》坏妃晚晚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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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26:23
☆、第048章 衣不遮体

  回宫路上,透过帘子潜进来的风已越发地清寒,果不其然,及至宫门口,便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才下马车,早有宫女举了伞出来,薄奚珩的步子一怔,没有回头,只低言着:“先回宫吧。”
  福了身子,瞧见他转身上了御攆,看那方向,该是慧玉宫的方向。
  惠妃不在,可圣宠依旧。
  映妃心中不悦,一把拂开了头顶的伞,快步往前走去。
  “娘娘!”璇玑接过宫女手中的伞,小跑着追上去。伞撑过去,她一手拂开,言语里透不尽的哀伤:“难道本宫就那么比不上她?为何她在衡台说出那种话,皇上却依旧没有追究?璇玑你说,是本宫错了吗?”
  主子不撑伞,她也只能不撑,雨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视线却还清晰,她随即摇了头:“您没错。”
  呵,没错。
  那为何自那次后,他去慧玉宫的次数越来越多,却不来祥屏宫了呢?
  雨开始大起来,再不是一开始的淅淅沥沥,房檐上顺流而下的水渐渐成了透色的瀑布,只闻“哗哗”的声响。几丈开外的景色已成了模糊一片,映妃却执意不愿撑伞,一路淋回了祥屏宫。
  见主子浑身湿透了回来,这可急坏了一众宫人,有太监转身就要去宣太医。映妃的声音却是坚定:“不许去!”她不是她那表姐,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过一场雨罢了!
  璇玑不敢忤逆她,只吩咐了人取了干净的衣服来给她换上。她自己也是湿透了的,趁宫女伺候映妃之际,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立夏之初,被雨水浸透的感觉还是很冷的。取了棉帕细细地擦着自己的身子,将满头乌丝绕至胸前,缓缓拧干。抬眸,赫然瞧见桌上镜中的自己。璇玑呆了呆,她微侧着身子,依旧可以瞧见雪白后背上夹杂着的条条狰狞的伤疤。
  内心似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刺,秀眉颦蹙,她竟又走得近了些,纤长的手指自肩膀攀向后背,暗红的疤痕,与周围雪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丑。
  她在心底低低叹着。
  那日,让他瞧见的,也是这个样子么?
  不,也许比之现在还要丑陋,新伤旧伤,全都混在一起。
  璇玑无端咬了唇,他一定也觉得不可思议,一定也觉得她很丑。
  “啪——”的一声巨响,未被关紧的窗户被一阵风哗然吹开,璇玑似是漏了半拍心跳,忙取了一侧床上的衣服遮体,匆匆将窗户拉上。
  脊背,抵在窗台上,远远地望着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她忽而痴痴地笑。两年了,她从来不觉得它们重要,为何现在,无端端的,竟又在意起来?
  抱紧了双臂,猛地闭上了双眼,他走了,好久好久都不可能再回来。日后倘若再见,她甚至都不知他与她会以什么样的身份。
  他若夺得这西凉的天下,那么她不过是废帝身边的一个宫女,而且,会是废帝的心腹。她深信薄奚珩绝对有能力把她打造成他的“心腹”,他既以为晋玄王爱她,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他若再败一次,她仍然是这西凉后宫的宫女。
  这一世,她与他终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牵绊他们的,唯有那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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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26:37
☆、第049章 映妃有孕

  雨丝似乎能从窗缝里飘进来,璇玑缩了缩身子,身上未擦干的地方都已经渐渐敛起了水分,只那头乌丝依旧还滴着水。
  深吸了口气,她不愿多想,将干净的衣服换上。
  另换了一块棉帕擦拭着发梢,隐约中,似是有脚步声隔着院子冲进来,璇玑本能地抬眸,叩门声已声声入内:“璇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娘娘昏过去了!”
  “什么?”门被打开,外头是宫女惊慌失措的样子,来不及打伞,她的额角全是雨水。
  丢下了帕子,匆匆往映妃的寝宫跑去,一面问着:“可有宣太医了?”
  “宣了,公公说,让我来请姐姐过去。”宫女紧紧地跟随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说着。
  太医还未来,寝宫内的宫人们已经乱作了一团。轻绡帐中,女子已换下那身湿重的宫装,此刻只着了薄薄的亵衣,她那一头长发依旧湿着,璇玑吩咐了宫女取了暖炉来,小心地替她烘干。
  方才跑去叫她的宫女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伺候娘娘更衣,娘娘开始还说了几句话,后来她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就倒下去了。”她的声音里夹杂着颤意,主子若是出事,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一干都脱不了关系。
  走近了些,见映妃双颊染起了不自然的绯色,想来是着凉发了烧。已经宣了太医了,璇玑此刻也不想上前去把脉,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懂医术。
  不消片刻,便听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忙起身,给太医让了道。
  床前的重重绡帐已被放下,隐约地,只能瞧见里头女子的身影。璇玑半跪着床前,小心地将映妃的手送至帐外。
  瞧见太医的指腹轻轻搭上底下女子纤细的皓腕,璇玑只见太医的脸色骤然一变,搭在映妃腕口的手指惊愕地离了一瞬,他忙又重新搭上去。
  璇玑心头微沉,太医已转身向她,话语里,带着慌意:“快,去禀皇上,映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璇玑先前还因为太医的一脸怪异而在心底揣摩猜测,忽听得他一句“有喜”,竟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太医的那句话。
  “愣什么,还不快去!”太医擦了把汗,映妃怀了帝裔,怎会淋雨昏倒?连他都冷汗涔涔了,稍一不慎可就是人头落地的大事!
  璇玑自内室出来,外头的雨依旧是铺天盖地的大,她没有迟疑,一头就扎了进去。
  “哎——”后头宫女取了伞追出来,却见那抹身影已经渐渐淹没在雨帘里。
  淋了两遭雨,先前痛苦的是映妃,而此刻,她倒是觉得痛苦起来。是她亲手将她推向薄奚珩的身边,回想起那段时间轻纱帷帐里的彻夜欢情,璇玑心底弥漫起的,是浓浓的恨意。
  在他眼里,她始终只是一枚棋子,他可以肆意推她去任何人的身边。而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尤其不缺她!
  作者题外话:今天会有三更,宝贝们,么一个,呵呵。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26:47
☆、第050章 他的怒意

  这一场大雨将最初的光亮也一并地淡抹去,内室已点起青瓷琉璃的灯,一侧塌边,左右两边各一只金鹤香鼎。香料皆藏于其腹中,袅袅的熏香烟雾从金鹤长长的嘴尖喷出,凝成细小的白线淡匀在空气里。
  期间,夹杂着女子浅浅的几声咳嗽,随即是玉盘落子的声响。
  皇帝凝眸落在女子手下的白子上,思虑片刻,才欲将手中黑子落下,忽听得外头传来岚儿的声音:“皇上,祥屏宫来了人,说有要事见皇上。”
  珠帘外,岚儿低眉垂目,她必然是要清楚问过是何事才会进来禀报。只是此刻,她又极好地略去了映妃有孕一事,只巧妙地说“要事”。至于见不见,那就是皇帝的一念了。
  苏妃细眼朝珠帘外瞧了一眼,转而听得有一子落下的声响,以为他是不应,却不想,他跟着道:“让人进来。”
  岚儿心下到底是不快,眼前是皇帝发话,她自然不敢不从,悻悻地去传了话。璇玑赶了一路,刚换上的衣服再次悉数湿透,她顾不得那么多,跪下行了礼,才道:“皇上,映妃娘娘怀了帝裔……”
  白子从指间滑落,在白玉做的棋牌上发出骇人的声响,苏妃忙地抬眸,见男子已经转身看向地上的宫女,嘴角已噙着笑:“当真?”
  “是……”璇玑依旧低着头,“只是……娘娘淋了雨,此刻发烧昏迷了……”
  “什么?”不大的一声喝,却叫在场三人都一怔,皇帝已起了身,急转了步子出去,“佟寅!”剧烈晃动的珠帘外,剩下的,只是男子有力声音的回荡。
  璇玑也已经跟着出去,苏妃缓缓站起来,底下一盘棋早已让她方才不慎的举动而打乱,她倒是惊出了一身汗。只不想,他根本未瞧。
  “小姐。”岚儿低低唤了她一声。
  她掩面微咳,眸中却是一片犀利的冷:“怀了帝裔……”
  “小姐,可要奴婢去探探消息?”
  苏妃却是冷笑,转了身道:“将棋盘收起来吧。”看来皇帝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她这慧玉宫了。
  ……
  御攆在雨中穿梭得极快,璇玑已经跑了一路,此刻有些精力不足。勉强追了上去,及至祥屏宫门口,御攆停下,上头的穗子还在剧烈地晃动着,皇帝已经迫不及待从里头出来。
  佟寅急叫了声“皇上”,便匆匆跟上。
  内室,所有人都跪下迎驾。他阔步上前,只朝太医问:“映妃如何?”
  “回皇上,娘娘还未醒。”
  “那她腹中胎儿?”
  “这……”太医略一迟疑,额上已是豆大汗珠,他忙道,“娘娘不过月余身孕,又受了寒……”
  “朕只要一个结果!”
  “臣……自当尽力!”太医的脸色苍白,忙又转身入内。
  璇玑追至屏风外,恰巧见皇帝出来,她一怔,只听他开口问:“回来时还好端端的,何以就淋了雨?当时你不在?”
  “奴婢……奴婢在。”她喘着粗气,只能老实回答。
  男子冷峻的脸庞猛地贴近她,说话间已是寒意森森:“别以为他喜欢你,你就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伺候主子不力,朕照样可以办了你!”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27:07
☆、第051章 唤他云卿

  那些话,宛若锋利得一擦便能见血的刃。璇玑猛地一窒,直直地跪下了,轻言一句“皇上饶命”便再吐不出一字。
  那更多的,大约是源于内心的某种悲哀。
  佟寅动了动唇,见皇帝一脸料峭的寒意,到底不敢劝说一句。
  薄奚珩回转了身,冷冷道了句:“拉下去。”
  怔忡间,殿外已有两人进来,一边一个押住璇玑的手将她拉出去。她没有再求饶,为人奴婢者,飞来横祸何其多?只是面前的男子,他从来不知,她为他曾在这样的环境中如履薄冰地生活了六年。
  六年啊,她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均被断送在这深宫。
  只是关押,不是处死,此刻,她不屑去求饶了。
  眼底是黯淡的光,她甚至都不曾去看他。步履,跨过门槛,忽听得内室一阵珠帘剧晃,随之传出宫女的声音:“皇上,娘娘叫璇玑入内!”
  闭合的双眸蓦地睁开,低垂的眼眸终归一笑,山穷水复疑无路,映妃她,离不了自己。
  皇帝冷哼一声,示意两名太监放开押着她的手。
  床榻之上,映妃的目光有些游离,话语亦是轻如蚊声:“皇上……此事是臣妾任性,璇玑……想劝,可她到底不能违抗臣妾的命令,求皇上……不要计较……”玉枕一动,她想撑起身子。
  “娘娘!”璇玑上前按住她的身子,太医也在一侧惊慌地叫:“娘娘身子虚弱,可不能起身,需得在床上躺上几日啊。”
  皇帝的神色似有看不清的波澜暗涌,璇玑垂下眼睑只瞧着自己的十指。半晌,他才略哼一声:“朕暂且不追究,你主子若是有什么好歹,朕定不轻饶!太医。”他淡淡一声,只转身出去。太医慌忙起身跟随而出。
  帷帐中,只余下她主仆二人。
  “谢娘娘。”她的话语极低极低。
  映妃苍白的唇微微一动,却是什么话都未说。她若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定不会如此任性。方才迷迷糊糊中听闻薄奚珩要处理璇玑,她才强撑着醒来替她求情。此刻,浑身的力气被抽走,她又沉沉睡过去。
  皇帝再进来时,见映妃又睡下,他只瞧了璇玑一眼,未说话,拂袖出去。
  太医收拾了东西匆匆回太医院去配药,祥屏宫一众宫人都被折腾得手忙脚乱,映妃卧病,个个都人心惶惶,生怕她腹中的胎儿有个好歹。
  夜里,喂了药,璇玑试探她额角之时,发现她的烧已经退下去了。只她自己,浑身像是难受起来。倚靠在床边,头越发地开始昏昏沉沉,今日淋了两次雨,她怕是也病了。
  想撑起身子,四肢变得绵软无力。无奈一笑,好在这寝宫内因为映妃生病而重新置放了几个暖炉,熬一熬,出身汗也就无碍了。
  往床边一靠,那瞬间袭上来的,也不知是睡意,还是其他。
  “啪”的一声,谁的扇骨敲打上来,冰冰凉凉的,夹杂着的犹似男子低低的笑声。她惶然回眸,竟见他忽而退得远了,一侧眸,似笑非笑。唯有那被瞬息打开的折扇上几团蝴蝶兰开得越发夺目刺眼。她才想要说什么,他身后的寝殿转瞬见化作万里战场,一时硝烟四起,血溅三丈,哀号声更是延绵不绝,冗长不息。三千铁骑冲破宫门直奔禁宫,她瞧见韩青的脸,还有他手中“锃锃”离鞘的长剑!
  “云儿。”
  再回身,男子熟悉的脸庞骤然逼近,她仿若忘怀了他身着明黄龙袍时的那种犀利和冰冷,此刻的他,全然淡漠了帝王的威严。剩下的,全是一桩桩的温柔绵绵。他的大掌朝她伸来,却在拥她入怀的瞬间,一用力,狠狠地将她的身子推开。脚下一空,幽幽一回头,赫然瞧见身后那万丈深渊!
  “云卿不要——”
  灯晖褪去,宫室幽暗,寝宫外,来人的步子一滞。
  唇角微动,尤念着那一声“云卿”……
  作者题外话:嗯,介个是最后一章公众了,明天就上架了,VIP章节会在0点过后传,能等的就等等,不能等的宝贝明天白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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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大家的支持,来,跟我一起跻身这场杀戮吧!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27:37
吾若得卿,生无二色(结局卷)
【宫闱血】01
  清雅的熏香自镶金掐丝铜炉妖娆而起,忽明忽暗的灯芯在青花蝠寿纹的灯座上飘曳着,淡暖色的绡帐下,闻得女子悠悠一声“皇上”,如丝如缕,清幽曼妙。
  男子修长的手指置她的唇边,忽而道了句:“叫朕云卿。”他望着她,就像是在仔细地端详着一件东西。
  那时她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个名字,迟疑片刻,早已在腹中转熟的二字从贝齿间甫出。
  云卿——
  皇帝却是突然愣住了,瞧着她的眸子里,似幽幽的又呈现出另一个人的脸来。她甚至未曾反应过来,面前那清明俊朗的面孔骤然远去,她只来得及起身,抬眸处,哪里还有那抹明黄?可她分明在那最后一刻看见了,薄奚珩眼底那慑人的目光!
  “云卿。”
  女子再次低低念了一声,直垂在她面前的珠帘因为无风而纹丝不动,唯有烛台上的琉璃灯照下的光徒留了千丝万缕的影。
  “小姐……”岚儿靠近苏妃,低唤了一声。她是不知自家主子何故就站住了脚步,莫不是来了这,又后悔了么?她原就想劝着她不要来的,如今映妃有了身孕,还不得趾高气扬么?
  苏妃似是回了神,发鬓上的步摇一晃,她已回了头,见外间的宫人依旧只稳稳妥妥地守着,方才那句话该是没有让人听见。知道映妃定是未醒,她便说是进来看一眼就回去的,面对皇帝的宠妃,底下的人到底也不敢拦着,竟是不想,听得这个!
  白玉般的手指已攥住了珠帘,略一迟疑,那双精致的丝履已经入内。
  身后玉珠轻俏碰撞的声音尚未散去,眼前便已见了那如玉屏风。金缕香座上温温而出的淳厚香味扶摇而上,余香满室。再往前,一眼便瞧见了俯卧在映妃床榻前的璇玑。
  是她。
  苏妃的美眸微转,手中的帕子到底握得紧了紧,十指娇艳丹蔻嵌入掌心之中。
  璇玑素手牢牢攥紧了床榻上的薄衾,她并未从昏睡中醒来,浑浑噩噩地轮回于周身的噩梦里。岚儿不接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却见苏妃已施施然近前,半蹲下身,探究的眸光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究竟是谁?
  那个名字,连她都只听闻过一次,眼前的这个宫女又怎会知道?
  还是……皇上与她关系已经那般亲近,能允许她唤他的名字?
  心头猛地一紧,不——
  她断然否定了这个猜测,她也说不出所以然,但就是感觉不对。
  “嗯……”微弱地呻吟一声,好难受,头也痛,背也痛,浑身都好痛。璇玑攥着薄衾的手越发地紧了,明明使不出多少力气,可是她在内心告诉自己,抓住,一定要抓住。脚下就是那万丈深渊,抓不住,只能掉下去,掉下去……
  恍惚中,犹似谁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宽大的掌心传递给她的是无限的温暖。艰难地抬眸,瞧见男子笑靥如花的样子,她忽然就哭了。
  怎么会是他呢?
  他不该,抓着自己,他该补上一脚,直接将她踢下悬崖。
  可他到底不放,耳畔回响起他的那句“你怎知本王不会护你”,浑身剧烈一颤,她脱口:“王爷,放……放手……”
  十指却是猛地收紧,苏妃吃了一惊,见她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她见她攥得映妃床上的薄衾太紧,怕她再用力就直接将其拉下来,才伸手过去,触及她的手,却不想她竟来了这样一个动作!
  “小姐……”
  惊恐地上前,欲伸手,苏妃抬眸睨视了她一眼。眼底似流淌过一抹温怒,她一愣,只得站住了脚步。
  双手交织在一起,苏妃忽而痴呆地愣在当场,紧握着手的感觉,她只是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人。那个,苏妃以为曾经可以相伴永久的人。
  璇玑的十指圈住了苏妃的手,黛眉颦蹙,她这才觉出她身上的异样。细细地凝视,见她的额上全是晶莹的汗,手背轻触上去,一阵惊讶,原来发烧了。
  她倒是想起在慧玉宫瞧见她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湿了,想来是去的时候未曾打伞。
  只是,她方才是那声“王爷”,唤的可是晋玄王?疑惑的目光落在看似难受的脸上,苏妃心底升起些许的挣扎,她跟晋玄王,到底算什么?
  …………
  悄无声息地从内室出去,撞见自太医院匆匆而来的太医。太医见着她,愣了下,才慌忙行礼:“天色已晚,苏妃娘娘不该来这里。”
  苏妃算得上大起大落了,才恢复了圣宠,位份未及恢复,后宫却又传出了映妃有孕的消息,这个时候,苏妃无疑是最该避嫌的。
  流光美眸掠过面前太医平静的脸,她略笑一声道:“本宫不过是探视而已,明儿一过,沈太医只告诉皇上映妃和她腹中的胎儿无碍,本宫纵然在此处呆到天亮又有何妨?”
  沈太医一脸凝重,蠕动着双唇未及开口,面前女子纤弱的身影已朝殿外而去。
  没有乘坐鸾轿,今夜,月色皎洁,朗朗夜空下,飘着的是暴雨过后的清幽之气。脚下的石板依旧湿漉着,丝履覆上去,只剩下绵绵的软意。今日,不似衡台晚宴过后,王爷们离宫的那日,暮色漆黑,没有丝毫的光亮,有的也不过是缀苏灯笼的朦胧。
  可是,苏妃的心里,竟越发地迷糊起来。
  璇玑。
  那两个字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念着,她甚至觉得,他们四人之间的关系自今夜开始,将变得更为难透。
  …………
  身子很难受,她像是要抓不住手中的东西,略一动,额角一下子磕到了床沿,剧痛令璇玑幡然醒悟!
  原来只是个梦!
  大口喘着气,手背触及自个儿的额角,好烫好烫啊,还真的烧起来了。她的神智倒是还清醒,双腿有些麻木,她试着动了动,肩上什么东西滑落下去。
  一怔之下,回眸,瞧见身后地上落着原本被挂在东侧衣架上的映妃的一件储色牡丹绣的外衣。伸手将其握在手中,置于鼻息之间,幽幽的,全是百花香的味道。璇玑像是想起什么,咬牙撑起了身子,珠帘外,有宫女见她出来,忙迎上来,紧张地问:“可是娘娘有什么事?”
  一旁守在外间的沈太医也跟着举步过来,一脸忧色地看着璇玑。
  她轻言了句“没事”,瞧见宫女和太医均长长地松了口气,见宫女转身欲走,她忙叫住她,小声问:“方才,有人进去过?”
  宫女一怔,本能地摇了头,末了,似又想起什么,低声道:“慧玉宫的苏妃娘娘来过。”
  “苏妃娘娘?”璇玑一阵愕然,转而回想起放在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才平静下去的心瞬间开始隐隐不安起来。她像是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方才那场混乱的噩梦里,她肯定脱口说了什么。
  想起那一日,晋玄王紧攥着她的手说的胡话,衣袍下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宫女见她脸色苍白,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呀”了一声,轻叫:“你发烧了!哎呀,原是淋湿的衣服都没换下,这可怎么好!”方才皇上来,祥屏宫的人都吓坏了,谁还管得了风里来雨里去的璇玑?此刻再想起来,衣服也半干了,这烧,早就发起来了。
  璇玑满脑子还在想着苏妃进来过的事,此刻的眸中竟毫无活气,只胡乱道了句“没事”,转身便要再入内。脚下步子一个踉跄,宫女忙扶住她的身子:“如今这可怎么好?”
  才要出去的太医闻言,忙上前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微沉,忙道:“换了人来伺候娘娘,娘娘的烧才退下些,可别又染上一遭!”他看了眼宫女,“你扶她回房,来人,随我入内。”
  早有宫女太监跟上前来,随他入内。璇玑知道他定是不放心,要亲自再去查探一下。她在里头时,不过只趴在映妃床榻前睡了一觉,根本不会出事。只是此刻,她浑身难受得紧,半句话都不想多说,只得由宫女扶回了房内。
  半躺在床上,眼皮撑不起来,闭上了,那阵睡意却是怎么也不肯上来。她微微咬唇,脸颊处半丝的绯红都开始褪去,苍白的不似活人的脸。
  她想起来了,梦里,薄奚珩推她下去的时候,她像是拼尽了力气大喊着“云卿不要”,她喊了,一定是喊了!
  苏妃,听见了么?
  她又霍地睁开了双目,现在只能祈祷苏妃不知道“云卿”是谁。那日衡台上,她甚至还见过薄奚珩看苏妃之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杀机,他如果不是真心宠爱她,一定不会告诉她“云卿”的,是么?
  可,他若是对自己真心,又缘何会将她推下西壁崖?
  乱了,她心底一片混乱。理不清,好痛……
  整整一夜,她再没有真正睡过去。
  映妃已怀了帝裔,皇帝龙颜大悦,隔日便颁下进位的圣旨,是为从一品华妃。并另赐玉如意一对,珍珠玉佩数件,上好锦缎数匹……
  这于整个祥屏宫都是莫大的隆恩,此后西凉后宫,唯华妃是尊了。不过短短一夜,内廷流言四起,宫人们私下都细细地传着,将来中宫一位,怕是要易主了。
  璇玑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得有声音自院子里传入,听得并不真切,倒是也明白几分。华妃有了帝裔,必定风光无限。
  她抬眸瞧了一眼,阳光从稀薄的窗户映衬入内,在窗台暗红木桌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影,树枝晃动着,瞧着,风像是挺大。知道她病了,前面无人来唤她过去伺候,璇玑依旧躺不住了,倒也不是为了华妃进位的事。她单只是想着,昨夜的事,苏妃若真听了去,若将此事告诉了薄奚珩,那么,她有什么借口去解释?
  说是晋玄王告诉她的,是以她才知晓?
  那晋玄王为何要与她说这个?
  呵,冷笑一声,思来想去,到底解释不通!蹩脚的理由,怕是未编全就已让皇帝看了个透彻。
  坐起身,烧是褪下去了,可是头依旧很晕。前殿的药都是华妃的,她不发话,谁也不敢让她一个宫女服用。不如自己拿了钱,跑一趟太医院。
  地上的湿漉尚未收干,偶尔积起的小水坑还能映照出人的身影来。空气里夹杂着丝丝清寒,这天的温度似比昨日降了许多,阳光斜斜地射下来,并不觉得刺眼。整个祥屏宫内走动的宫人已不多,想来都去前殿等候差遣了。
  璇玑来不及多想,她只想快些去太医院,若是薄奚珩来祥屏宫,必然是要见她在前殿伺候的。幸好此刻,早朝尚未结束。
  葱郁的蕉叶几乎遮挡了太医院的门口,远远的便瞧见有宫人不时进出。
  入内,塞了钱,小太监也没请太医出来,只拎了一包药甩给她。她转身出来时,在门口,遇见恰巧进来的岚儿。
  她未曾会在这里遇见璇玑,愣住了,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微微哼了声。昨夜苏妃的举动她是不明的,前不久还想借机打死了她,可如今却……
  岚儿定了定神,听得里头之人唤了她一声“岚儿姑娘”,她才忙抬步上前,细说着:“我来取我们娘娘的药……”
  …………
  幽幽回廊,挂满了紫藤遮阳,叶尖滴下的,也不知究竟是昨日蓄下的雨水,还是今朝的晨露,早起的鸟儿飞落在凭栏上,抖动着羽毛,叽叽喳喳地欢叫着。
  璇玑心底有些阴郁,方才看岚儿的眼底恰是探究,这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她晃了晃头,虚浮的步子却丝毫未得改善,低叹一声,事到如今,竟真的孑然一身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晋玄王,想起他们在行馆的日子。那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日后再不会有了。她知他也曾想要给过她,只是被她拒绝了。
  他的那句“跟他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她总会觉得惊慌。幸好,跟他走的人不是她,而是穆妁,不是么?
  倘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无法想象,那是如何一种结局。
  也许,无言,便是最好。
  是以这一次,她再不走入他的心中。
  哪怕,是一丝,一毫。
  回廊上垂挂而下的紫藤也变得有些模糊,璇玑使劲眨了眨眼睛,过岔路时,恍惚中像是瞧见一侧的那抹明黄之色,她大骇,避之不及,直直地就撞上皇帝的胸口。
  伟岸的身躯挺拔地站住了,璇玑却被一下子撞到在地,手中的药也飞在了一旁,她忙爬起来跪好:“奴婢眼拙,请皇上恕罪!”
  薄奚珩才下朝,心里记挂着华妃,是要匆匆往祥屏宫去的,却是不想在这里撞见了璇玑。浓黑的俊眉紧蹙,瞧见有人过来时,他不过是站住了脚步罢了,这宫女也太娇弱了些,竟直直地摔了下去。
  瞥见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帖药,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女子低首跪着,地板似乎也开始旋转起来,她干脆闭了眼。偌大的皇宫,其实也很小,竟又在回宫的路上,撞见这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冷冷一句“起来”,瞬间唤回她的思绪,手撑了一把,竟没有站稳,再是一个踉跄,没有倒地。那只大手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她慌乱低下头去:“奴婢该死!”
  男子一个眼神,佟寅早已将地上的药捡起来。
  “病了?”皇帝又低声问着。
  璇玑点了头,目光直视着自己的脚尖,却仿佛是看不大真切。男子的大掌已撤去,抬步字她身侧走过,一众宫人忙跟上前,璇玑也只得跟上。
  皇帝那话语传下来,不轻不重:“若是让朕的七弟瞧见了,真当朕刻薄了你。”
  “奴婢不敢。”她低低应着。
  薄奚珩阴冷一笑,再不言语。眼前,似是闪过那日衡台之上,晋玄王差点抗旨的那种神情。他始终未发一言,璇玑若是不说话,他若真抗了旨,他也落得个清静。而不是留到现在,再层层防备着。只那一次,到底也让他看清了晋玄王有多在乎身后的这宫女。
  胸口的呼吸匀淡起来,江山为重,真可惜,晋玄王他永远不会明白。两年前是,两年后亦是。
  …………
  白玉屏风后,宫女扶了华妃起来服药。瞧见身侧之人不是璇玑,华妃到底是吃了一惊,过后才知,原来璇玑是病了。
  皇帝入内时,宫女正端了空碗起身。华妃欲行礼,半撑起身子就已被男子的大掌按住,他回头叫了太医进来,询问了一番。
  太医只认真地回禀着,说华妃的烧退了,情况也缓和,这几日在屋内好好歇着,至于腹中胎儿,情况也算好。
  薄奚珩听了,放心地点了头。
  华妃沉沉睡了一晚上,此刻觉得精神很好,又想起自己已怀上帝裔,心头是说不出的喜悦。想起慧玉宫的那女子,又想起昨日在雨中与璇玑说的那番气话,竟觉得可笑起来。
  “笑何?”他略皱了眉瞧着缭薄绡帐内的女子。
  她拉着他的手,低低而笑:“臣妾是高兴,皇上难道不高兴么?”
  “嗯,朕自然也高兴。”低沉的眸光一闪,他反覆上她的手背,轻笑着,“那就给朕生个皇子。”
  他说得轻巧,却叫华妃心底一阵悸动!
  皇子……
  她的思绪悠悠远离,薄奚珩登基两载,宫里已有一子一女。皇长子的生母刘昭仪难产而死,帝姬的生母令淑仪虽在,可到底只是个帝姬,倘若他日她能一举得男,这后宫还不唯她是尊么?
  如此一想,心里到越发开朗起来,娇羞地低下头,复,低低言道:“臣妾遵旨。”
  帘外,宫女细碎的步子靠近,接着是静幽的声音:“皇上,苏妃娘娘来了。”
  华妃早已收回了思绪,掩下内心的一分不悦,纤手依旧握着他的,低声而笑:“听闻昨儿皇上在表姐那里,臣妾宫里去了人请您过来,表姐可有生气了?”
  皇帝闲适一笑,轻声道:“净胡说,苏妃哪里就这么小气了?”他眼眸微抬,“传。”
  嫩绿绢丝的锦衣华服,衬得女子三分病容越发惹人怜,穿得珠帘入内,却不见随侍宫女,前后竟只她一人。碎步近前,朝皇帝福了身子,目光,在瞧见那握于一处的手时,略一滞。她的唇角微扬,浅声生道:“昨儿就想来恭喜娘娘的,却是不想,您睡得早。今日倒是不巧了,皇上也在。”她已经很顺然地改了口,她与她位份的互换,面上倒是一点都瞧不出她的不悦。
  宫女过来,给她搬了座。她也不矫情,极为自然地坐下了,掩面咳嗽几声。
  华妃跟着笑:“不慎淋了雨罢了,表姐身子弱,原是不该来的。”
  几人说着话,便听外头宫女又说外头好几位主子等着,都要进来探望华妃。苏妃略一回头,隔着微晃的珠帘,只隐约瞧见宫女衣裙的一角。她忽地笑了:“宫里好久不曾有这么大的喜事,姐妹们也都高兴呢。”
  华妃侧了脸,靠在皇帝的胸口,微挑了凤目,似笑非笑。
  皇帝伸手将滑落的薄衾又拉上了些许,低声开口:“等你身子好些,再叫她们来聚聚,今日就不必了。”
  外头宫女闻言,忙转身下去。宫女出去下了逐客令,嫔妃们都露出恹恹的神情。薛昭仪转身之时,见令淑仪携了宫女的手才进来,她忙娇笑着上前:“都不必进了,皇上在里头呢。”
  令淑仪一怔,两弯柳叶眉微动,点头而笑:“早该想到皇上在的。”她也不多言,干脆地转身出去。
  薛昭仪回神,见那婉约绰绰的身影已沐浴在阳光之下,女子发鬓的珠钗熠熠生辉。要不是出身低微,又不得皇帝宠爱,帝姬的生母照理说早该封妃的,她却只从从三品的婕妤升至从二品淑仪。
  昔日,因为皇长子的生母身亡,苏妃又因为体弱无法生育,令淑仪大约也想着总有熬出头的一天,可如今,到底不一样了。薛昭仪就不信她真的能那般淡然。
  “淑仪妹妹。”抬步追了上去。
  令淑仪回眸,见她已经近前,压低了声音开口:“妹妹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令淑仪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终是道:“还不知姐姐说的什么。”
  “还能说什么。”薛昭仪的言语里已略有不悦,大家都不是傻子,何必要她将话挑明了说?往日她和傅承徽与苏妃走得近,原还想着靠上一座好靠山。一来,苏妃圣宠不衰。二来,苏妃也不可能生育。
  可如今倒是好了,傅承徽被皇上禁了足,苏妃失势,倒是叫一个冷宫出身的人独占鳌头。偏偏华苏二妃又有过节,薛昭仪着实吃不准华妃会不会打压她这种曾经的惠妃党?今日原本是想探探华妃的口风,竟是不巧皇上也在。
  薛昭仪此刻心乱如麻,完全不知该靠向哪一边。
  令淑仪见其面色欠佳,其实心底了然,她却不愿说破,仍旧装了傻:“妹妹蠢笨,听不出姐姐话里的意思。哦,对了,妹妹这阵子都不太有时间见帝姬,此刻要过皇子所去探帝姬,就先失陪了。”语毕,也不再看她,只携了宫女的手匆匆离去。
  宫里原先是没有另辟皇子所的,前朝时,宫中皇嗣还由其生母自带。诞下皇子的嫔妃都望自己的儿子称帝,便自小教导他们如何夺权。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据说就是弑父杀兄才登上皇位的。后来薄奚一族掌权,太祖即位时,便下令在宫中建造皇子所,为的,就是防止出现前朝的惨剧。
  而前段时间,恰逢晋玄王在皇子所养伤,为了避嫌,令淑仪也不敢擅自过皇子所去。只得嬷嬷得空时,才将帝姬抱至她宫中团聚。如今以探望帝姬为由,也堵了旁人的嘴。
  女子轻盈的身影早已远去,只余下薛昭仪一脸的阴郁。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这宫里,没有靠山,没有子嗣,她真的快什么都没有了。
  …………
  璇玑回到房内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般。
  若是让朕的七弟瞧见了,真当朕刻薄了你。
  他的话,犹若在耳,此刻回念起来,心底再无苦涩,只是更加清明和透彻。西壁崖的一推,所有的信任都已随风散去,此后,再无执念,再无奢望!
  蓦地,掩面咳嗽起来,越发地头痛欲裂。璇玑跌坐在床沿,那一刻,像是带着些许小小的任性,竟是什么都不想动了,药也不想去煎,只软软地伏在被衾之上静静地躺着。
  她曾以为,慧玉宫的那个女子,才是他心尖儿上的人。更是那一张与曾经的她酷似的俏颜,让她更以为自己原不过是她的替身。只是现在,她明白了。
  她不是他最爱的人,苏妃也不是,华妃更不是。
  他只爱他的江山,爱他的皇位。
  十指略略收紧,如今华妃有孕,他担心帝裔不假。皇嗣,向来关乎一个朝代的兴衰。心头微微一震,猛地睁开的双眸,在刹那间散去了眼底的雾气。
  嘤咛一声,猝然的痛让她再清醒半分,稚子无辜,她原来还记得啊。
  外头,脚步声悄然靠近,“吱呀”一声,虚掩的门被人推开。明媚的阳光随着来者一并跳跃进来,刹那的光亮,令璇玑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未及看清楚来人,她已然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
  以为是华妃差人过来,撑着坐起身,赫然瞧见立于她面前的,居然是岚儿!
  怔住了,岚儿已上前,将手中药碗递过。璇玑并未伸手去接,却是笑着问:“苏妃娘娘这是何意?”心下,又回转着昨夜的那个噩梦,她是越发深信苏妃是听见了什么。
  目光,落在晃动着的褐色汤药上,璇玑不确定这是不是毒药。
  岚儿并不愿多说话,她不接,她便将药碗搁在一侧的桌上,扔下一句“病了就喝药吧,如今这祥屏宫还指望谁有空想着你”。
  门被关得有些用力,璇玑竟是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端过桌上的药碗,伸出舌尖儿试了药,没有毒。璇玑心下疑惑,苏妃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向她示好么?
  嗤声笑了,她何德何能?
  想不透彻,她依旧将碗中的药喝了,岚儿有句话说对了,此刻祥屏宫里,谁也管不了她的好或不好,那么她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前殿,宫女瞧见各宫主子都出去了,才转身回去,重新侍立于珠帘外。
  里头,细细碎碎地传着几人的说话声。她闭上了耳朵,不该是自己听的,什么都不去听。
  苏妃欠身而起,软语道:“臣妾也先回去了。”
  华妃细瞧了她一眼,并未开口,却听身侧男子忽而道:“如今六宫无首,朕忙于前朝政事,也无暇顾及内廷之事。”
  话落,华妃的明眸略抬,眼底似染着笑意,期待皇帝说出要她代皇后执掌金印的话来。只苏妃依旧低垂着眼睑,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
  皇帝眼里微转着一室的流光,低头笑看着怀中女子,话语温润:“华妃有孕之初身子弱,朕也怕六宫事务繁重,扰了你休息。是以朕想了想,不如,交由苏妃暂代。华妃以为呢?”
  原本是静静听着的苏妃却是猛地一震,锦袍下的手却微微颤抖,终归睨视着眼前面容已依旧的男子,她的讶然之色已溢于言表。皇帝似故意没有回眸,见华妃的脸色透着苍白,到底是轻柔一笑,大方言道:“自然是好的,还是皇上想的周到。”
  他满意笑着,扶华妃躺下,叮嘱着:“好生歇着,朕此刻过御书房去,稍后再来看你。”起了身,略瞧了一侧纤弱女子一眼,温声道,“苏妃也出去吧。”
  “是。”乖顺地跟着他出来,瞧见岚儿已经侯在寝宫外。苏妃的步子略快了些,跟上去,欲开口,见男子已回头,执起她的手:“无事,别老往外跑。”
  话里的深意,她是听得出来的,低了头道:“华妃娘娘有了皇上的子嗣,臣妾满心只有高兴。”
  他这才笑了,宠溺地刮着她小巧的鼻尖:“吃味了?”
  她忽而站住了脚步,凝望着他:“皇上既是心里清楚,又何必问臣妾?”她低低一叹,“臣妾怕是无能为皇家延承了。”
  “桐儿。”皇帝俊眉微拧。
  苏妃只释然一笑,忽而绕至他面前跪下了:“臣妾有一事求皇上。”
  “何事?”
  “昔日您说皇长子还小,先由皇子所的嬷嬷带。如今皇长子也一岁多了,臣妾想做他的母妃。”
  薄奚珩直直地看着底下的女子,她依旧低着头,似是在等着他的决定。而他,忽而缓缓地笑了,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好久,如今,终于等到她主动说出来。她想要孩子,无非为了争宠。他不怕她争,就怕她不争。
  肯在这后宫争宠的女子,至少她们的心是在他身上的,不是么?
  看来这一次革了她惠妃一位,倒真是叫她想通了。
  他似是高兴起来,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感受到过了。
  亲扶了她起身,启唇问:“你可想清楚了?”
  “是,臣妾想清楚了。”她答得坚定。
  他到底松了口:“好。”
  一个“好”字,让苏妃悬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御驾已行远,岚儿才上前扶了自家主子,低声问:“皇上应了?”见她点了头,她才笑了,“小姐早该如此做。”
  苏妃脸上的笑意已经敛起,那个孩子,若非不得已,她其实并不想要。她只是算不到华妃那么快会怀孕。低咳了一声,她只问:“药送了么?”
  “送了。”
  “她喝了?”
  岚儿想了想,到底点了头。见她很满意,她仍开口提醒了一句:“小姐,那是华妃的人。”
  女子讪笑一声:“很快就不是了。”
  宫女一惊,却听她又言:“走吧,过皇子所去探探小皇子。”
  …………
  皇长子过继给苏妃之事,璇玑到了傍晚才得知,沉沉地睡了一觉,头痛也散去了。整个人除了饿,居然精神起来。真可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吃过东西过前面去,见宫女太监退居在外间,她才欲上前询问,忽听得里头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接着是华妃愤怒的一声“滚”。
  有宫女哭着退出来,手中还拿着几块碎了的瓷片。
  璇玑并不觉得害怕,拂开了珠帘入内,半落的绡帐内,女子长长的青丝散在两肩,胸膛因为愤怒而起伏不定着。略放轻了步子上前,顺势捡起地上摔碎的瓷器碎片,她一面问:“何以让娘娘发了那么大的火?”
  华妃的身子一颤,回眸,果然见是璇玑,满腔的怒火似是得到很好的压制,她只咬牙道:“本宫有了身孕,她倒是好,一张口就把皇长子要了过去!”
  将捡起的碎片搁在一旁,璇玑过去立于华妃床前,替她拉起了薄衾,才言:“原是为了这事。娘娘腹中也难保不是个皇子。”
  “呵,皇子又如何?她到底快了本宫一步!”
  璇玑依旧淡淡地答:“皇长子身份虽然特殊,可到底谁是嫡出还不一定。”
  华妃眼底闪过一丝流光,一把握住了璇玑的手:“你是说……”
  璇玑抿唇一笑,却是不再开口。华妃已经了然于心,刚才还布满在俏脸上的怒意顷刻间散去了,掌心小心地贴于小腹上,她仿佛已尝到胜利的滋味。是苏妃先不顾姐妹情谊,也是她害自己入冷宫一年多,养子也必不如亲子亲。
  璇玑伸手,扶她躺下。其实中宫一位,薄奚珩根本未给她们任何一个留着,不过这件事,她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华妃。
  身子才落在柔软的枕上,华妃猛地又想起一事,定定地看着璇玑道:“你可知皇上又将皇后金印交给苏妃了?”
  手上动作一滞,此事璇玑倒是真的不知。
  华妃阴冷一笑:“以本宫有孕身子不便为由,谁知道是不是苏妃在皇上耳边吹的枕边风!”
  也许,就是薄奚珩自个儿的意思。璇玑吸了口气道:“等娘娘诞下皇子,还怕什么没有?”话落之际,她忍不住,别过脸咳嗽了几声。
  华妃这才想起她也淋病的事,询问几句,却已被她以话挡开:“娘娘的药还多么?”
  经她一提,苏妃倒是想起来:“倒真是不多了,却也还有几日,此事不急。你回去多休息几日吧,本宫这里有人伺候。”
  告了退出去,外头的宫人们听华妃的怒意平静下去,个个都松了口气。
  后来,听闻薄奚珩又来了祥屏宫,璇玑在自己房里躺着,没有过前殿去。想起他,那些狰狞的话语便会回荡在耳畔,惹得她不能安生。
  ***
  自从宫外回来的那场雨后,前前后后又落了不下四场。四月二十,初晨,到底再没有一丝雨,璇玑取了镶银掐丝铜瓶过御花园,名为收集露水,实则是想取凝香丸的原料。
  路上,偶有宫人瞧见她,态度也比以往热情颇多。谁让祥屏宫的主子如今占尽了后宫风头呢?人不都这般现实?
  远远的,还瞧见昔日浣衣局的刘嬷嬷,她见了璇玑便像是见了鬼似的,慌忙从另一侧的回廊上逃也似地离去。璇玑并不在意,只转身入了一侧小道。
  此刻的御花园尚沉浸在一片湿意之中,幽幽的,像是透着一股凉意。俯身,用瓶口接住了滴下来的晨露,抬眸之际,不经意间,瞧见那原本栽种着蝴蝶兰的地方已换上了蓝色的鸢尾。她不免怔了怔,适才想起晋玄王说要将蝴蝶兰移回封地的事。
  说不清为何,竟像是有种不舍。
  缓步上前,晶莹的露珠从鸢尾花尖儿滴落下来,她并未去接,而是伸手,缓缓拂过面前的蓝色花朵。眼前那抹晕蓝,似又变成了紫色的蝴蝶兰,指尖猛地一颤,恍惚中,竟像是那冰冷的扇骨敲打在她的后背!
  “你做什么?”高昂的声音突然自身后想起,璇玑握着鸢尾的手一抖,清脆的声音传来,半朵鸢尾已经落在她的掌心之中。
  多熟悉的场景……
  本能地回头,叫她惊讶的人,竟是傅承徽!这段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倒是快忘了被禁足在寝宫的傅承徽。算算时间,倒是也差不多了。
  傅承徽远远地瞧见这边蹲了个宫女,因为是栽种着蝴蝶兰的地方,对她而言记忆犹新。是以过来之时,她心中便是有怒的,此刻瞧见此人竟是璇玑,她原本趾高气扬的神色变得怒不可遏。要不是这个宫女,她如何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璇玑心头一紧,慌忙跪朝向她,双目轻阖,她忽而感慨,原来欠下的,终究是要归还的。傅承徽被禁足一事,也确实是她给她下的套。如今她“摘”了御花被她逮个正着,傅承徽还会放过她么?
  低头,她言了句:“奴婢,恭喜娘娘。”
  傅承徽讥笑道:“以为说句好话本宫就忘了你犯下的罪行了么?来人,给本宫押去慧玉宫!”如今也只一事她还算放心,那就是皇后的金印没有落在华妃手中。否则,对璇玑,华妃定会包庇。而苏妃不同,她必定也与自己一样,憎恨华妃的人。
  ……
  墨色流云的屏风后,传来孩子依依呀呀的声音。嬷嬷的脸上挂着笑,抬眸看向面前之人:“娘娘您瞧,殿下似乎要和您说话呢!”
  指腹揉揉地拂过孩子娇嫩的脸,苏妃温和笑道:“还小呢,如何就真能说了?”适时回转了身,她仿佛又听见斓华宫的产房内,女子低微的呻吟声。瞧见满床的殷红之色,和那漂浮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儿……
  方才柔情的笑瞬息间散去了,华丽的丹蔻攥紧了丝帕,抬眸之际,恰见岚儿拂开了珠帘入内,朝她福了身子道:“小姐,外头,承微娘娘来了。”
  秀眉轻皱,她倒是不想傅承徽才撤了禁足令,第一个就往她的慧玉宫来了。
  回头看了嬷嬷怀中的孩子一眼,她到底没有迟疑,转身出去。
  璇玑被迫跪在地上,被她不小心摘下的那半朵鸢尾,此刻却被宫女小心地放在了桌面上。傅承徽冷睨了一眼,仿佛是很满意被自己适时缴获的证据。
  慧玉宫的宫女上前给她沏了茶,傅承徽没有喝,她满心只想着如何看璇玑受罚。
  隐约,似瞧见门口两个身影,珠钗微晃,傅承徽抬眸,见岚儿扶了苏妃的手入内。她忙起了身,恭敬地行了礼:“嫔妾给娘娘请安。”
  苏妃的美眸一转,目光落在地上宫女的身上,心底微微一惊,璇玑?
  脚下的丝履微动,傅承徽已悄然上前,指着璇玑道:“娘娘,这宫女私自采摘御花园的花,正巧被嫔妾给撞见了,今日可是人证物证确凿,也再由不得她狡辩了。”瞧见苏妃的脸色不变,傅承徽忙继续道,“这奴婢做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了,上回嫔妾瞧见,她还抵死不认呢!”这次已经证据确凿,干脆就一并将上次的事也一起算上。
  多个罪名,总比一个来得好。
  苏妃淡淡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重新打量着璇玑。岚儿扶她上前,就着宽大的椅子坐下,苏妃浅浅一笑,这个场景和当初她第一次见到璇玑的时候,还真是像啊。
  只是,方才傅承徽说,不是头一遭……
  她像是冥冥之中想起什么,嘴角噙了半抹似有似无的笑。
  傅承徽见她捉摸不定的笑,心底一阵兴奋,忙跟上前,又言:“娘娘,嫔妾听说,她如今可是华妃娘娘身边儿的红人呢!”
  指腹来回摩挲着雕花扶手,苏妃浅声道:“华妃娘娘身边的红人……”
  “可不是?娘娘,您得好好儿给她治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何况她如今不过一介小小的宫女!”傅承徽面色一拧,犀利的话语从齿间甫出。
  苏妃的目光依旧直直落在璇玑的背上,由始至终,她都不曾说一句,哪怕是解释。
  傅承徽等不及了,又欲开口,忽听苏妃问:“傅承徽所言可是真的?”
  自如慧玉宫的那刻开始,璇玑心头略微有些慌张,此刻听苏妃突然问她,怔了怔,倘若苏妃真的要治罪,她即便是否认也没用,只是现下,却又承认不得。吸了口气,才低声答:“回娘娘,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承微娘娘突然出现在奴婢身后,奴婢一惊之下,才会不慎失了手。”
  “放肆。你这么说,还是傅承徽的不是了?”苏妃黛眉一拧,言辞严厉。
  “奴婢不敢!”璇玑俯下身去。
  傅承徽心中得意,期待地看着苏妃,却听她忽而转了口道:“既知道错了也就罢了,相信傅承徽也不是小气之人。”她的话语淡而平静,抬眸处,是轻柔的笑意。
  傅承徽的眼睛微微撑大,不甘地问:“娘娘真的要算了?她可是……”
  “妹妹也说她是华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倘若日后,叫她知道是你动了她的宫女,你想华妃娘娘会如何对你?”起了身,不轻不重地低言了这么一说话。傅承徽方才还欣喜若狂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死灰,被堵得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院子里,摇曳树丫的影子,伴着那匆匆而过的脚步。傅承徽走的时候,一脸的悻悻,想到如今的华妃,心里到底是忌惮的。
  苏妃屏退了众人,遣了岚儿去外头守着。
  低着头,见那双华贵的丝履缓缓靠近了,璇玑衣袖下的十指已经紧握。苏妃随即又转了身,轻取了桌上的半朵鸢尾,细瞧了瞧,轻声道:“本宫看,就算没有傅承徽,你也一样会失手摘花吧?”
  心下一震,她稳了气息:“奴婢愚钝,不知娘娘的意思。”
  艳红的丹蔻勾住她清秀的小脸,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苏妃曼声而笑:“本宫知道你要这个来做什么。”
  简单的一句话,到底掩饰不住璇玑眼底流转过的那抹惊慌。若是以往,她定不会这样。只是,如今的苏妃,在她看来似比那时候的“惠妃”更为难懂了。
  女子柔情的目光仿佛是传达着某种意思,在璇玑看来,竟像是瞧见了一抹熟悉。
  指腹捏着鸢尾来回揉搓着,蓝色的花瓣渐渐变成了深紫,手指稍稍一用力,便有汁水被挤下来,滴落在璇玑的衣襟之上。随之,传下苏妃微凉的话语:“好一个天生奇香。”
  瞧见女子脸上血色尽失,苏妃却是又一笑:“你也不必紧张,她与本宫是表姐妹,她是不是天生奇香难懂本宫会不知道?”而她之前不知道的,是此事居然是因为璇玑。
  “可是娘娘没有告诉皇上。”她不说,定有她不说的理由,璇玑也不想问。她只盘算着,自己如今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置于她下颚的手,转而扶上她的胳膊,略一抬,将她扶起来。手中的鸢尾已落于地上,璇玑只瞧了一眼,再不说话。
  转了身,背对着璇玑,苏妃又言:“凭你的才智,只在祥屏宫做个宫女,岂不是委屈了你?”指腹拂过身前华服的精致刺绣,“难道这些锦衣玉带,就真的不是你想要的?”
  她话里的意思,璇玑自然明白,她低声而答:“奴婢只想尽心伺候主子,别无他想。”
  别无他想。
  苏妃在心里低低而念,她不想做皇帝三千佳丽中的一个。看来她的直觉是没有错的,那——
  思绪猛地一阵翻涌,混乱的场面,她仿佛是寻到了那一个源头。蓦地转身,凝视着面前态度低微的宫女,良久良久,竟一个字都吐不出。
  璇玑分明瞧见她眼底的那抹晶莹,恍惚中,似夹杂着悲哀,又带着孱弱的喜悦。但,那终究是什么,她一下子说不上来。
  只一声“娘娘”,唤回苏妃的三魂六魄,她有些尴尬地倾身坐了,低垂一笑,径直开口:“今日本宫救你,不是为了卖华妃一个面子。”
  这个璇玑自然知道,如今她虽然位份没华妃高,可华妃说到底也动不了她。方才那番话,也不过说给傅承徽听听罢了。
  苏妃果然又道:“璇玑,本宫喜欢你。”
  她想策反她,这是首先浮现在璇玑脑海里的。她随即又恭顺地低下头去:“七王爷在的时候,您可还想打死了奴婢的。”
  她“嗤”的一笑:“还和本宫记仇?”
  “奴婢不敢。”
  “那件事,本宫忘了。”她看着她,“如今王爷走了,可本宫愿意护你。”
  璇玑心里越发地惊慌,苏妃的这些话,无一不在告诉她,当日在祥屏宫,她在梦里说了不该说的话。否则,一向仇恨她的苏妃,对着她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不说话,苏妃继续道:“华妃护你,不过是因为她那一身的香离不了你。倘若哪天,她能自己调香,必不会再需要你。”这个,璇玑自然也知道。
  “可本宫不一样,本宫,会像七王爷护你一样地护着你。”
  四肢有些颤抖,今日苏妃的这些话,太叫她讶然了。深吸着气,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开了口,话语到底还是带着颤抖:“奴婢惶恐。”
  瞧着她,苏妃定定地问:“不信么?”
  是不知道怎么信,也不敢去信。
  苏妃似是并不在意,悠声道:“那日王爷留下时曾与本宫说,日后,不许碰你。王爷怕是有一事未曾告诉你,先皇后曾对苏家有恩,既是王爷喜欢的人,本宫全当是还了王爷一个人情。”
  这番话,真假难辨,璇玑只知道,苏妃纵然是要护自己,也是有条件的。想了想,到底问她:“娘娘想要奴婢做什么?”
  她盈笑着:“你说在这后宫之中,本宫还能要什么?自然是,皇上的心。”
  皇上的心……
  心头一阵刺痛,璇玑却是笑了:“娘娘以为皇上的心在谁的身上?”
  她却不答,只道:“在谁的身上不要紧,本宫只想成为这西凉后宫第一人。”
  “娘娘想要后位?”
  苏妃笑起来:“此话若让旁人听了去,可就是死罪。”璇玑也不惧,她又道,“后位不会是本宫的,也不会是华妃的。名利不过身外物,却难得一个有心人。”
  璇玑倒是敬佩起这个女子来,她倒是看得透彻。只不过,那个有心人,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得的。如果她对晋玄王,只是单纯的报恩,于璇玑来说,倒是也放心。那么,她以往担心晋玄王的种种,也可以解释得通。
  “如何?”苏妃幽幽地问了句。
  璇玑只恬淡一笑:“怕还是娘娘抬举了奴婢,奴婢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
  苏妃却问:“你既喜欢王爷,真的甘心将你的青春耗在这宫里?”璇玑一惊,瘦弱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皓腕,音色也随之压低,“那晚,在祥屏宫,你就是这样抓着本宫的手叫着‘王爷,不要走’。怎么,还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心么?”明显感到被她握着的手狠狠地一颤,苏妃依旧神色不变,可掬而笑。
  心像是在那一瞬间被抽乱了,她知道那晚自己定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是这一句!
  呼吸渐渐紊乱了,她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到底为何……
  “本宫知道皇上留你在宫中是为何,你帮本宫,本宫让你出宫。”
  璇玑到底回了神,惨淡笑道:“娘娘要皇上的心,就不该做这种事。”
  她却是闲适一笑:“你真以为皇上会怕七王爷么?等你真的可以出宫,也告诉王爷,安安分分才是福,他是亲王,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好轻巧的一句话,只可惜苏妃不明当年之事,那些成年往事,压在皇帝与晋玄王心头,怕是谁都忘不了。
  “璇玑,考虑好了么?”她淡淡地问。
  不知为何,璇玑的眼前忽然闪现着那日衡台之上,薄奚珩那看苏妃的目光。她甚至,还觉得这个女子很可怜。此刻,竟问了她一句:“娘娘真的以为皇上会钟情于一个女子么?”
  她很是自信:“当然,而那人,必是本宫。”
  “娘娘何以如此笃定?”她顿了下,鼓足了勇气道,“奴婢还听闻,皇上曾有一个心爱之人……”
  “还和本宫很像?”她适时接口说道,倒是惹得璇玑一阵讶异,苏妃又言,“既是死了,也争不了了。”
  低头,瞧着十指上娇艳的丹蔻,她依旧笑着:“皇上登基两载,也只对本宫不同,若不是华妃怀了身孕,又岂容她嚣张?”
  仿佛是一语点破了璇玑心头的疑虑,苏妃说的没错,皇帝对她真的很不一样。璇玑却再次恍惚了,莫不是在江山霸权之后,他真的还会真心去爱人么?而那个人,真的会是苏妃么?
  心下冷笑,那她倒是真的很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去爱人。
  外头,岚儿禀报着说嬷嬷要抱皇子回皇子所去了,问苏妃是否要再出去看看小皇子。应了声,她起身行至门口,却又回眸看了璇玑一眼,低声道:“有时候,也防着华妃才好。”
  回神之际,面前的那抹纤弱身影早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
  安静的躲在房间里调香,心底却是一遍遍地想着今日苏妃说的那番话。
  还有那一句——王爷,不要走。
  咝——
  皱眉吮住手指,璇玑一时间失了分寸。
  抬手,捂住胸口,那里早已经不再平静。深吸了口气,阖上双目,不……不是的,那一定是一个巧合。或者,是苏妃骗了她。
  可是,苏妃为什么要骗她?她既是骗了她,又如何会因为晋玄王的事说出帮她出宫的话来?
  乱了,真的是乱了。
  傍晚,过前殿去,华妃靠在软枕上小憩,见她进去,只略抬了眼眸,低声问:“听闻你今儿去慧玉宫了?苏妃还留你下来说话了?”
  手中的药递给华妃,璇玑心头一动,从容开口:“是,奴婢去御花园摘花时,被傅承徽撞见了,她让人将奴婢押去的慧玉宫。后来苏妃娘娘没有罚奴婢,她说,如今娘娘您圣宠无限,她不想徒惹这个麻烦。”
  华妃讥笑着:“本宫就知道中间必有缘故,傅承徽想做墙头草,那边不讨好,就来本宫这里碎嘴皮子。”
  璇玑想也是她,往前端了玉盏给她,才小声道:“她素来看不惯奴婢。”
  华妃不答,只突然问:“今儿在慧玉宫,你可瞧见小皇子了?”
  “奴婢只听闻殿下在慧玉宫,倒是不曾见。”
  低头抿了口水,华妃倒是不再多言。
  是夜,祥屏宫依旧灯如白昼,却不想临时只来了个公公传话,说是小皇子有些轻微的肠胃不适,皇上和苏妃过皇子所去了。
  传话的太监回去了,只剩下华妃一张愤怒的俏脸。而璇玑,单不过想起了在慧玉宫里苏妃说的那些话。那个女子,就是那样自信满满地说自己会成为薄奚珩心头的那个人。
  况且,她如今有皇长子在手,自然更有利一些。璇玑也相信,这一切,苏妃都会拿捏得很好。
  榻上女子猛地起了身,璇玑忙扶住她:“太医说,娘娘还是躺着不要起身。”
  华妃阴冷笑道:“小皇子今儿才去过慧玉宫,晚上就肠胃不适……呵,她以为本宫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么?”咬着牙,愤恨地说着,“到底不是亲生的!她的一手抚上小腹,可她不一样,亲生骨肉,她怎么舍得?想到此,心头的怒意更甚了。
  璇玑扶她重新躺下,低声道:“娘娘不要动怒,身子要紧。”
  如今这样,叫她怎能不动怒?她忽而抓住璇玑的手,眸子蓦地一紧,突然转口:“令淑仪还好端端地在呢,如何刘昭仪就毙了命?”
  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个,璇玑一惊,撑大了眼睛看着华妃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她话里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刘昭仪难产的事情,莫不是真与苏妃有关么?如若她要争宠,那还真的像那么回事。
  “是否她下个目标,就是本宫腹中的孩子了呢?”落在小腹的手到底一颤,自己的亲骨肉,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出事。倒不如,她先主动出击。目光忽而变得犀利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她主动问皇上要了皇长子,这皇长子若是在她慧玉宫出了事,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她?”
  “娘娘……”璇玑摇着头,“她不会那么傻让殿下在慧玉宫出事的。”小皇子若真的在慧玉宫出事,薄奚珩只会以为是嫉妒苏妃的人犯下的罪行。
  华妃冷笑:“倘若是为了留皇上在慧玉宫而错对皇子下多了药呢?”
  猛地抬眸,瞧着面前的女子,她算计得真好。到时候,皇上只会以为苏妃为了不让他来祥屏宫,连稚子都利用上了。甚至是,利用出了事,还怕他不震怒么?
  “娘娘想怎么做?”看来华妃是深信小皇子生病与苏妃脱不了干系。
  眉梢微佻,她看着她,淡声道:“你不是懂药么?此事,本宫交给你,相信你不会叫本宫失望。”
  服侍华妃躺下,踱步至门口,华灯初上,整座祥屏宫一派光亮。其实,在华妃提及皇长子的事时,璇玑就知道,这件事她定是要自己做的。华妃现在是离不了她,是以,也必然会想了办法将她拴在自己的身边。害死皇长子,就是一个很好的把柄。从今往后,她的命势必与她的拴在一起。
  华妃到底是不信她的。
  璇玑没有笑,也没有觉得苦涩,在宫里,本来就该如此。处处的算计,处处的利用,谁能真的相信谁?
  没有人,连曾经的爱人都不能。
  扶着白玉栏杆的十指缓缓收紧,想着苏妃的话,想着华妃的话,她忽而觉得,祥屏宫的这个女子,留不得了。她留在宫里的初衷,不是真的要帮她争宠上位的。谋害皇长子,万一被发现,她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这西凉的江山还没有易主,她还不曾看到那个人心痛后悔,她怎么能先他一步去死呢?
  咬下唇,漠然转身。
  ……
  小皇子的这场病断断续续拖了十多日,皇帝破例让苏妃将皇子接去了慧玉宫照看。空闲时,他也会径直过慧玉宫去。祥屏宫里,也只差了公公来代为探视,一时间,后宫的嫔妃们都纷纷往慧玉宫而去。华妃却一直以安胎为由,并不曾过慧玉宫去。
  转眼,已是五月初五,天气是愈发地炎热。御书房缎黄案几前,佟寅小心奉了凉茶置皇帝面前,低声道:“皇上,丞相大人在外求见。”
  “传。”专注着手中的奏折,他并未抬眸。
  丞相很快入内,行了礼,才上前道:“皇上,臣听闻鄢姜的送嫁队伍已经出发了?”
  皇帝“唔”了一声,笑容恬淡:“丞相怎的突然说起这个?”
  丞相却是正色道:“臣只是担心途中有异,皇上,可要派了韩将军前去接应?”
  放下手中的奏折,薄奚珩负手站起来,淡声开口:“倒是不必,朕早有安排。若真有人想从中作梗,朕倒还求之不得了!”皇陵刺客一事就那么被搁浅了,他纵然心有不甘却依然无可奈何。众王爷对他心存芥蒂,如今各封地的事,他暂时还停止了打探。此刻有人盯上鄢姜的送亲队伍,岂不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么?
  是以,他不会让韩青去,韩青去,目标太明显了。
  丞相闻言,终归松了口气,随即又笑道:“如此,臣也放心。华妃娘娘有孕一事,臣还没来得及恭喜皇上。”
  皇帝轻笑,绕过案几上前,抬手推开了一侧窗户,头顶是湛蓝的天,他忽而低言了一句:“各王爷也都该到封地了。”
  丞相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只低声道了句“是”。已逾半个月,纵然是最偏远的晋玄王也该到了。
  ***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27:51
  华妃不过慧玉宫探望皇子,璇玑去代为探望时,在慧玉宫门口遇见恰巧出来的各宫主子。退至一侧屈膝行礼,薛昭仪的目光在她身上短短一停留,微哼一声出去了。后头的傅承徽却是目光嗜血,好似要一口将璇玑生吞了似的。
  璇玑坦然低着头,这是慧玉宫,傅承徽不敢对她怎么样。
  面前的身影经过,她才抬步朝里头进去。
  小皇子睡了,岚儿在一侧轻晃着摇篮,一面还低低哼着小曲儿。病了好长一段日子,小皇子的脸也消瘦许多,璇玑见他的小嘴瘪了瘪,又将头歪至另一处。
  璇玑不免笑了下,岚儿抬头,瞧见立于门口的她,愣了下,随即站起来:“你来做什么?”
  “华妃娘娘让我来探望殿下。”
  跨步入内,岚儿却是拦在她身前,沉声道:“殿下睡了,请回吧。”
  璇玑并不打算走,只问:“苏妃娘娘呢?”
  “我们娘娘在内室歇息。”
  “那我等娘娘醒来。”
  岚儿的眉头一拧,听得女子幽声传出来:“谁来了?”
  岚儿迟疑了下,转身入内。璇玑不觉抬步往前,立于小皇子的摇篮前,他睡得正熟,不知是感觉到了来人还是如何,他的小嘴努了努,模样煞是可爱。
  身后的珠帘轻俏碰撞,接着,听岚儿道:“我们娘娘传你进去。”
  又看了小皇子一眼,璇玑才折身入内。
  苏妃并未睡,她的面前,是一盘残局,晶莹的白子轻巧夹在她的指缝间,她一手支颔,似还在犹豫这一步究竟该往哪里下。
  璇玑上前,悄声行礼。她未抬眸,却是一脸笑颜:“华妃到底不肯来。”
  华妃不来,本就是意料中的事。瞧着面前尤带着三分病容的女子,璇玑却是陷入了沉思。小皇子在她宫里,她却只留岚儿在一旁看着,甚至都不曾叫人将摇篮搬进内室来。她看着,似并不喜欢孩子。
  小皇子她也只见过一次,见了,也是满心欢喜。苏妃既是要来做儿子的,就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除非——
  她想起华妃的话,想到刘昭仪的死。
  眸光,悄无声息地掠过女子的眉目,那眉宇之间,除了无处落子的犹豫倒也看不出其他。许久之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下,神色高兴起来,璇玑探望一眼,倒是一步好棋。只是,这原本的残局倒并不是特别的难,而苏妃的样子却像是冥想了好久的。
  “怎么,来本宫这里,就没什么要和本宫说的?”突然的一句话,瞬间唤回璇玑的思绪。
  慌忙正了身,因为上次的谈话,对着苏妃,她倒是多了一分坦然:“娘娘如何不让殿下睡在内室来?”
  苏妃略怔了下,却是笑:“本宫不认为你是特意来教本宫如何带孩子的。”
  璇玑低了头:“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奇怪娘娘不把殿下置于眼皮底下何以安心?”
  纤长的手指绕着手中的帕子,那眸光终归凝了起来,她瞧着她,低声开口:“她想动皇长子么?”
  知道她聪明,璇玑没有否认:“让奴婢动手。”
  “呵呵。”苏妃嫣然笑着,“只可惜她不知道你如今是本宫的人。”
  一句话,让璇玑呆了呆。
  她如今,算是苏妃的人么?这恐怕……也不算吧?
  收回了心思,她又道:“奴婢若是不动手,怕她会疑心。”
  女子面上的笑容被很好的敛起,苏妃起了身,沉吟片刻,却是开口:“你不能动这个手,若被皇上知道,你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了命。”她的言语之间,担忧的不是小皇子,却是璇玑。
  讶然地看着她,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开始慢慢地潜移默化了。可那究竟是什么,璇玑也说不上来。
  璇玑内心有些慌乱,努力将胸口的那口气压制下去,才轻声道:“既然奴婢和娘娘站在同一条线上,奴婢斗胆想问娘娘,这次殿下的病因……”瞧了一眼,再将眸光压低。
  苏妃竟丝毫不曾掩饰,径直开口:“以为是本宫做的手脚?咳……”她低低咳嗽着,嗤笑道,“本宫还不至于这般心狠手辣。”
  璇玑似是松了口气,顺口道:“不止殿下,华妃娘娘还以为当年刘昭仪难产一事,也与娘娘有关。”
  这一次,苏妃的神色一僵,随即转了身,低低开口:“所以她怕了,才想着要你来先下手为强?呵,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璇玑,本宫早说过的,你也需防着她。”
  璇玑也不惧她,径直问:“依您之见,奴婢需要怎么做?”
  苏妃背对着她,悠悠开口:“小皇子生病,确是有人从中作梗。”
  一惊,脱口问:“娘娘为何不说?”
  她冷笑道:“本宫还不知道是谁,不过很明显,那人是想嫁祸于人。”侧脸,意味深长地看了璇玑一眼,璇玑已恍然大悟:“想嫁祸给华妃娘娘?”
  的确,如今的形式,还有谁背这个黑锅比华妃还合适呢?她才怀孕,苏妃过继了皇长子,且皇帝对苏妃的宠爱一如既往,华妃存了妒心,再正常不过。
  苏妃轻柔一笑,坐回了榻上,慵懒地靠上一侧的软垫,睨视着面前的宫女,继而挥了挥手:“去吧,此事本宫会安排好的。”末了,她又叮嘱着,“你别插手就是了。”
  怔了下,到底点了头。
  让她别插手,这件事就是与她无关了。不管,最后出事的是谁,都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外间,岚儿还哄着小皇子,她未上前,刻意放松了步子出去。余光瞥见那宫装的一角,岚儿只作未见,依旧轻摇着摇篮。见璇玑出去,岚儿才回身入了内室,不解地开口:“小姐为何要帮她?”她在外头看着小皇子,也正好守着外间,主子的话却是刻意听得一清二楚。
  苏妃并不解释,只淡声吩咐着:“去告诉外头,说本宫喉咙不舒服,想着吃燕窝。”
  “小姐难道忘了……”
  宫女似是好意提醒,却见苏妃的眸子猛地一紧,冷声开口:“本宫心里有数,不会耽误大事!”
  ……
  步履极缓,璇玑此刻却是不想回祥屏宫去。华妃吩咐的这件事,她是不可能去做的。此次入宫,她不会让任何人握住她的把柄。连薄奚珩都不行,她华妃更不行。
  缓缓的,停下步子。回廊外,鸟儿追逐着草木间玩耍,清脆地吟唱着。扶着朱色廊柱痴痴地望着,丝毫未曾注意到身后有脚步悄然靠近。
  佟寅等一众宫人都远远地跟着,薄奚珩贴近璇玑身后,俯身过去。
  璇玑只觉得耳畔传来一股温湿的气,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撞上男子近在咫尺的容颜,不禁“啊”了一声,忙跪下:“奴婢参见皇上!”
  他皱了眉:“紧张什么?朕不过是好奇,你一动不动站在这里,在看什么。”
  “奴婢……见院中鸟儿玩的欢快,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仍然低着头,言语恭敬。
  皇帝不以为然地一笑:“朕倒是想起来,前些日子苏妃宫里还有一只受了伤的鸟儿,嗯,如今像是不在了。”他回眸,看了佟寅一眼,似是求证。
  佟寅忙上前道:“是,鸟儿的伤好了,娘娘仁慈,就给放了。”
  不知为何,他们的话,竟又叫璇玑想起那次在宫中见到的鸽子来。只不过,她亦知道,定不会是苏妃宫里的那一只。
  皇帝没有急着走,站住了步子低低地看着地上的女子。从晋玄王进京开始,他就想方设法往他身边安插眼线,千挑万选地,选中了她。呵,原来那么长的时间,她在他的眼里,一直不过是用来牵制晋玄王的一枚棋子而已。殊不知此刻,晋玄王早已在千里之遥的晋国封地了。
  “皇上,您不是要过慧玉宫去么?”佟寅近前,好意提醒。
  他“唔”了一声,步子依旧未动。璇玑想了想,不觉开口:“奴婢斗胆,皇上多日不过祥屏宫探望我们娘娘了。”
  “哦?华妃吃味了?”
  她低着头:“奴婢不敢说。”
  薄奚珩蓦地一笑,道了声“起来”,盯着她,道:“那你告诉朕,是你主子叫你在此候着朕,还是你自个儿来的?”
  才想起这是过慧玉宫必经之路,多疑如他,难免会怀疑。
  没有迟疑地开口:“娘娘在宫里安胎,奴婢代娘娘过慧玉宫去探了殿下回来,凑巧,就见着皇上了。”
  “你倒是忠心!”伸手,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他转了身,“那朕就走一趟祥屏宫。”
  “多谢皇上。”被他握着手,她有些尴尬。
  他又道:“此刻你妹妹想来正享受晋玄王的宠爱。”略侧了脸,睨视着身侧的女子,“如何?觉得难过么?”
  她只一句:“王爷不是奴婢的良人。”
  皇帝爽朗一笑,握着她皓腕的手收紧:“看着朕。”
  暗自深吸了口气,抬头迎上他的俊颜,深寂的眼底是一片悄无声息的宁静。忍住了颤抖,嘴角噙着笑:“奴婢和王爷没有关系。”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是她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的。
  他似是满意,忽而转口道:“他的确不是你的良人。若是朕说要你呢?”
  浑身狠狠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两边明黄的缀玉璎珞垂挂下来,晃动在眼前,惹得她有些犯晕。强撑着那份意识,勉强开口:“皇上是因为王爷才留奴婢在宫里的,此事让王爷知道了,可不好。”
  他的明眸一闪,笑道:“朕纳妃,不必昭告天下。还是,你以为朕怕他?”
  “奴婢不敢。”
  他扬声一笑:“整个西凉都是朕的,还有什么朕要不到的?”
  他的话,只说得璇玑一阵心潮澎湃,刻意压下了胸口的怒意。目光从那一身明黄移开,她低眉垂目,音色却清晰如丝竹,声声慢:“皇上,难得有心人。”
  大手蓦地一紧,薄奚珩的眸光一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宫女。恍惚中,他仿佛又看见那熟悉的娇颜,还有她曾执手倾诉的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28:21
【宫闱血】02
  看着他的脸色越发地冷峻,璇玑忍着手腕的痛,低声道:“方才奴婢过慧玉宫之时,苏妃娘娘就是这样说的。”
  一句“苏妃”,薄奚珩瞬间回了神,眉心紧拧,他只问:“你说苏妃说的?”
  “是苏妃娘娘说的。”顿了顿,璇玑又低声问,“皇上以为是谁说的?”
  他的面色依旧低沉,松了手,身后的宫女继续说着:“是苏妃娘娘和岚儿说的,奴婢只是凑巧听见罢了。”略解释了一句,她是华妃的宫女,苏妃若是对她说这种,终归要让人生疑的。
  男子忽而回想起那日,她来乾承宫认错的样子,还有她问他要过继小皇子的样子。内心似有一股暖意流淌而过,嘴角微扬,脚下的步子轻快。
  皇帝驾到,华妃扶了宫女的手亲自出来迎驾。
  此刻薄奚珩的脸上,早已看不出一丝阴霾,笑着将她扶起身,柔声问着:“这几日身子如何?祥屏宫的人可有好好照料着?”
  华妃脸上还洋溢着皇帝突然驾到的喜悦,细细答着:“谢皇上惦念,臣妾这里一切安好。皇上日理万机,先过里头歇息会儿,恰巧今儿内务府送了新茶来,臣妾让人沏一壶给您尝尝?”
  他应了声,璇玑忙上前替他们拂开了珠帘,男子走过她面前时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璇玑心底微微一惊,顺从地跟在他们身后。
  只一会儿,便有宫女端了茶上来,粉彩百花地的杯子,上好的绿幽茶叶在里头缓缓地翻滚漂浮着,散着沁人的香。
  皇帝微抿一口,满意地点了头:“确实比往年的味道更香醇。”
  见他笑了,华妃更开心了,乖顺地坐在他的身侧,低言着:“皇上若是喜欢,臣妾愿每日都给您备着。”
  薄奚珩自是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却只不动声色地开口:“这倒不必,你现下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安胎,这些杂碎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话落,他却不经意地回眸,睨视了璇玑一眼,“若你的宫女有空,倒是可以替朕备上一壶半盏的。”
  怔忡间,他的目光已然收回,又是漫不经心地浅饮了一口。
  华妃眼底的眸光一沉,依旧轻巧一笑,并未动怒:“只要皇上喜欢,哪怕让臣妾的宫女天天去乾承宫伺候,亦是可以的。”
  他捉住她纤细的玉手,笑着问:“舍得?”
  没有丝毫的迟疑,华妃抿着唇笑:“对着皇上,臣妾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她意在告诉他。当初是因为晋玄王,是以她才拒绝,如今对着薄奚珩,到底是不一样的。
  “璇玑。”他突然低低地叫。
  “奴婢在。”低头上前,底下盘算着各种拒绝他的理由,却不想,他只道:“华妃,你的这个宫女倒是真的好。巴巴地守着朕,提醒朕多日不来祥屏宫了呢。”
  此话,说得华妃一怔,他又笑:“如此忠心,叫朕怎么好夺人所爱?”
  华妃悄然抬眸看了璇玑一眼,没有说话。璇玑垂下眼睑瞧着脚上的丝履,心底回想着方才在回廊上,他说过的那些话。
  突然之间竟觉得可笑起来。这个男子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一盏茶喝完,华妃欲再叫人重沏,薄奚珩却起了身,说是记挂着去看皇长子。送至宫门口,直到御驾消失在拐角,华妃面上的笑容才一点点地敛起。
  璇玑轻扶了她入内,方才他用过的杯子仍然搁在茶几上,华妃也不叫人来收拾,璇玑心知她因为皇帝不留宿的事而生气。思忖片刻,才开口:“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
  听她开了口,华妃才幽幽一笑,转口竟问:“今日过慧玉宫,瞧见小皇子,觉得如何?”
  璇玑只撒了谎:“此事,奴婢需要等个好时机。”
  抬眸瞧了她一眼,见璇玑一脸镇定,华妃终是放了心。握着帕子起身,在窗口站了良久,她转身,握住璇玑的手,轻拍着开口:“赶明儿,本宫在皇上跟前给你说说。”
  被她握着的手有些不自在,璇玑低声问:“娘娘帮奴婢说什么?”
  女子柔媚一笑:“还能说什么?本宫看皇上也喜欢你,做主子总也比做奴婢好。”
  心底猛地一颤,指尖像是瞬息冰凉一片,她慌忙跪下:“娘娘,奴婢绝无非分之想!今日皇上不过几句玩笑话,您怎么能当真?”
  却不想,此刻华妃的眼底竟没有半分不悦,弯腰将她扶起来,笑着道:“瞧把你给紧张的?本宫又没说是你的不是。是皇上喜欢你,有什么错不错的?”女子的话语轻巧,自始至终都语笑盈盈,璇玑却是想起当日她还怕自己勾引皇帝而极力试探过,如今这一百八十度变化的态度始终叫她心有芥蒂。
  华妃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如今她怀了身孕,不方便侍寝。皇帝正值年轻,是个正常的男人,与其便宜后宫那些女人,倒不如把璇玑推出去。她好歹是自己的人,只要小皇子的事尘埃落定,也不怕她背叛自己。届时,只要动点手脚,不让她怀孕,还怕有人威胁到自己的位子么?
  这日,从内室出来时,华妃最后留给她一句“就当是你帮本宫除掉那块绊脚石的赏赐”。嘴角弯弯,华妃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用除掉皇长子的事来赏赐她,不过是一面赏赐一面牵制罢了。华妃是不信这宫里会有人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只可惜了,她璇玑就是那万里挑一的一个。
  这辈子,唯他的怀抱,她不稀罕。
  幸好,皇长子没出事前,她不会去跟薄奚珩说这件事。苏妃让她不要插手,那么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等。
  拣了脚下的小石子随手丢入湖中,看着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她忽而想起西凉要和鄢姜联姻的事,此事在宫中保密得极好,后宫嫔妃们尔虞我诈,只盼着一朝能坐上中宫的位子,真不知那鄢姜公主来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的,会是怎样的神色?
  还有苏妃,她早有预感后位不是为她设的,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中宫有人,她还会如现在般淡定么?不禁嗤笑一声,她为何要在意苏妃的想法?
  苏妃帮她,不过是为了还晋玄王一个恩情,那么这次过后,她也不会再插手她的事情。其实这样也好,断得干干净净,她不想多有牵挂。
  蓦然,又想起穆妁。她去了晋国,一定比在宫里过的好。可是她离不了这皇宫了,从她在冷宫遇见华妃起,从她利用香味帮华妃争宠起,就注定了。
  她即便想走,也会有人拼命地拴着她。
  苦涩地笑,涟漪渐渐散去,湖面又开始恢复了平静。凝望处,好似出现了男子清晰的容颜,还有他嘴角那抹熟悉的笑。璇玑心底猛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又丢了一颗石子下去。
  捂着胸口,她是怎么了?怎么会好端端地看见晋玄王的脸?
  蓦地,又想起苏妃对她说的那句话。那句,她说的——王爷,不要走。
  猛地闭上双眼,暗中掐了自己一把,警告自己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
  离西凉与鄢姜交界五百里处,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关卡一路绵延三五十丈。为首的将军一身玄冰铠甲,轮廓分明的脸上未见一丝笑意。他的马后,华丽的马车紧随其后,锦绣垂挂的车帘随风微微飘动着,凝眸处,并不曾见那鄢姜公主的身影。哪怕,是一角裙边。
  夜幕降临,将军下令扎营。
  暖意十足的风里,突然像是夹杂了犀利的剑气。鄢姜将军握着佩剑的手猛地一紧,低沉了声道:“有异动!保护公主!”
  他的话音才落,从两侧的林子里已经窜出无数的黑衣蒙面人,刹那间,喊杀声一片,到处的刀光剑影,还有兵器碰撞的刺耳声响。
  奋力突围,有两个蒙面人挥剑杀了马车边上的侍卫,跳上马车,剑鞘用力一挑,将面前那沉重的车帘掀起。蒙面人的眼睛猛地一撑,他像是猛地意识到不好,转身大叫着:“撤退!”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纷纷朝林子深处退去。
  鄢姜的侍卫欲追,却听那将军抬了手:“莫追!”
  在他身侧的副将一脸紧张:“将军,马车……被他们看到了,此事……”
  将军却是冷冷一笑:“此事就不是我们需要担忧的,去守着马车,收拾残局。”
  “这……”副将见他一脸坚定,只能应声。
  撤退的蒙面人一路狂奔,在离开鄢姜送嫁队伍半里地的时候,才发现开始留在这里的马匹全都不翼而飞了!
  也不知谁喊了一句“不好”,在他们的周围,突然冲出许多士兵,将一群蒙面人团团围住。
  ……
  庆陵王府邸。
  女子娇吟的声音从卧室内清幽传出来,男子紧拥着女子雪白的**,赤身的两具身体紧紧地交缠在一起。他低喘着气,一次又一次地欲将底下女子刺穿。
  恰逢此事,有声响自外头传来,接着,是“啪”的一声,一人冲破了内室的窗,滚落在地上。
  庆陵王浑身一阵警觉,早已翻身而起。他身下的女子惊叫一声,慌忙扯过一侧的薄衾裹住了自己**的**。
  取过架子上的衣服套上,他已疾步出去,屏风那侧的黑衣人已是浑身浴血,见他出来,艰难地抬头,开口道:“王……王爷,我们中了埋伏……”
  “什么?”庆陵王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疾步过去,抓住他的衣领,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那人强撑着意识:“鄢姜公主的马车是……是空的……”庆陵王眸色一惊,只听他又道,“我们撤回来的时候,遭了埋……伏,整整,八百铁骑……全是……禁卫军,王爷……”他还想说什么,却是没了力气,头一歪,已气绝身亡。
  庆陵王的耳畔回想着“八百铁骑”“禁卫军”……
  他猛地,像是想起什么,薄奚珩既是全盘操控了,又是如何让他的人突围来和他告密的?心头一紧,他大叫不好,才起身,床上的女子已穿好衣服,绕出来,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娇嗔地哭:“王爷,他是谁啊?是不是刺客?王爷,妾身好怕……”
  目光,瞥见挂在墙上的宝剑,他“锃”的一声将长剑抽出,狠狠一剑刺进美艳女子的腹部。大步出去,才要喊人,见王府的管家急急跑来,看见他手中染了鲜血的长剑,怔了怔,才说:“王爷不好了,王府被人包围了!”
  庆陵王的脸色一白,果然……
  ***
  此消息传入京已是五日后,薄奚珩盯着手中的密件看了良久,冷冷一笑。和亲的消息他未发,也相信他的那些兄弟们个个神通广大,可以打探到此事,倒是不想,还真有那么傻的人。
  韩青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一次人赃并获,皇上再不必担心其他王爷有二话。人,也已经押送回京,再有七八日,也到了。”
  “还是皇上英明。”丞相淡笑着开口。
  皇帝只回转了身:“鄢姜公主如何?”
  韩青忙答:“皇上放心,公主应该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我们的人是看着送亲队伍在翌日清晨照常起程的。”
  薄奚珩点了头,如此就好。至于刺客一事,也只能等他们进京,再行解释了。
  璇玑自内务府回来之时,远远的,便瞧见那边的长廊上韩青与丞相的身影。他们走的不算快,两个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若不是有什么大事,韩青和丞相是不会一起入宫来的,璇玑略皱了眉,莫不是和鄢姜联姻的事?那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想来也该来了。
  “璇姐姐。”身后的宫女见她停下了步子,低唤了她一声。
  回过神,笑了笑,与宫女一起回了宫。
  已经过去多日,华妃似乎开始等不及了,催着问璇玑那件事什么时候能解决。没有好的理由,她也不能老往慧玉宫去问苏妃到底打算怎么办。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借机推延。
  ……
  五月底,闷热午后。
  华妃因被皇长子的事困扰,翻来覆去却都是睡不着。她也知此事要做起来必须很谨慎,只是迟迟不见璇玑动手,她倒是忍不住了。
  唤了璇玑进去,才欲问话,忽听得外头传来佟寅的声音:“皇上驾到——”
  华妃到喉咙口的话到底咽了下去,忙整了妆容起身。璇玑上前扶了她出去,见薄奚珩已经大步进来,拦住了华妃行礼,皱了眉道:“朕听闻你最近都不怎么吃东西,不放心,就来看看。”
  眉宇间的烦扰暂且被很好地掩饰下去,华妃温笑道:“臣妾是害喜,没有胃口,倒叫皇上紧张了。”
  他扶了她坐下,璇玑借势退至一边。华妃又道:“皇上最近政务繁忙,可也是要好好保重龙体的。”
  他睨了她一眼,华妃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后宫女子是不得干政的,她忙解释:“臣妾几次想请皇上过祥屏宫来,却都被告知您在御书房里,是以才……”
  皇帝不以为然地一笑,握住她的手道:“紧张什么,朕也没说什么。璇玑,让御膳房准备些吃的,朕陪华妃一道吃点。”
  华妃心头一喜,忙问:“皇上也不曾吃东西?”
  他“唔”了声:“方才有些事……”
  璇玑退出去,见佟寅侯在门口,见她出来,忙问她:“璇玑姑娘怎的出来了?”
  “哦,皇上让传膳呢。”
  佟寅一听,忙转身出去,才步下台阶,便瞧见外头一个太监匆匆过来,拉着他就耳语了几句。佟寅的脸色一变,立马调转了身子往回跑来。璇玑原本是要回身入内的,见他又回来,不免问了句:“公公,发生了何事?”
  佟寅也来不及说,只越过她的身子,在帘子外站定了,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韩将军有要事上奏。”
  里头二人正悄声说着话,此刻听佟寅如此一说,薄奚珩的眉头微皱。华妃跟着他起身,他只一句“朕有事”,便径直出去。
  璇玑早已瞧见站在祥屏宫外的韩青,回眸之时,见皇帝匆匆自内室出来,他的身后,余下华妃满脸的失望。她只退至一旁,朝他福了身子。
  那抹明黄在走过璇玑面前时,忽而顿了顿,男子略侧了脸,瞧了她一眼。璇玑心底一惊,只听他在她耳畔幽幽一句:“他到底反了。”
  很简短的话,叫璇玑怔在了当场。脑子里反反复复,竟全是那一句“反了”。
  华妃从内室出来,低唤了一句“璇玑”,她猛然回神,才见皇帝的身影早已远去在祥屏宫的门口。华妃走近她,瞧见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开口问:“皇上方才,和你说了什么?”虽听不见是什么话,不过那么明显地靠过去说话,华妃还是可以瞧见的。
  刻意低下头去,璇玑只将原话传达了:“皇上说,他到底反了。”
  闻言,华妃黛眉紧蹙,反问一句:“什么意思?”
  璇玑有些心乱如麻,薄奚珩未及言明,可是他口中的“他”会是晋玄王么?如若不是,那么他这句话,为的,还是试探她。
  强压着翻滚的思绪,勉强答道:“奴婢也不知。”目光,再次看向门口,那里,早就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了。
  华妃细瞧着璇玑,竟突然问了句:“说的,莫不是晋玄王?”
  心里头怀疑着,此刻让华妃问了出来,璇玑藏于袖中的手猛地一紧,勉强开口:“娘娘,此事可不能乱说。”
  华妃略笑道:“本宫随口说说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扶了华妃入内室休息,璇玑借机出来,薄奚珩留下她是想牵制晋玄王的,却只她清楚,晋玄王与她不过一场戏,穆妁也不是她的妹妹,说到底,他们之间谁也牵制不了谁。
  是以,他真的反了么?
  看薄奚珩万事俱备的神色,那么这次,他又得了完胜?
  晋玄王呢?会如何?
  紧张地想着,不知不觉已出了祥屏宫。她知道此刻薄奚珩定是过御书房去了,她只是一个宫女,当然不能去那里。可她却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知道,薄奚珩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晋玄王?
  站住了步子,路边假山的影子也是矮矮的,此刻的日头正毒,照在身上烫得人发倦。
  前面,一顶鸾轿缓缓靠近,璇玑才看清跟在边上的岚儿。略吃了一惊,退至一旁行礼。苏妃并未叫停,只在鸾轿经过之时,抬手掀起了窗帘,简短的二字从齿间甫出:“回去。”
  回去。
  声音很轻,却说得坚定。短短二字,竟像是道出了太多的玄机。
  璇玑抬眸之际,面前的窗帘已经落下。跟在鸾轿边上的岚儿,甚至都未曾瞧她一眼。她站直了身子,呆呆地望着那顶鸾轿,腹中回念着苏妃方才的“回去”二字。
  她定是知道什么,故意来这里,就怕她会去御书房么?璇玑不禁想笑,她还不至于那么傻,薄奚珩才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就眼巴巴地赶去送死。
  只是苏妃……
  目光再次看向那顶鸾轿,璇玑仿佛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此刻的薄奚珩却并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得了韩青的禀报,随他出宫去了刑正司大牢。
  皇帝亲临,刑正司上下官员慌忙都出来迎驾。他只冷冷一句“带他出来见朕”,便是一抚衣袍,端坐在主位之上。
  韩青握着剑跟在他的身侧。
  不多时,庆陵王被带了上来,他身上带着铁链刑具,此刻身上穿的也再不是亲王朝服,而是一身肮脏不堪的囚服。他一见薄奚珩便睁圆了双目,怒斥着:“算计我!”
  “老实点!”押着他的侍卫低喝着。
  庆陵王依旧不惧,怒道:“什么东西也敢对本王吼?放开本王!”
  韩青见此便欲上前,薄奚珩抬手拦住了他,朝底下之人开口:“都敢行刺朕未来的皇后了,如今倒是不敢承认?呵,原来你也就这么点胆子。”
  “呸!少在这里冤枉我!皇后?呵,这天下人还从来不知道皇上您还有皇后!”庆陵王说得振振有词。
  堂上之人依旧不怒,轻笑道:“朕只差未来得及昭告天下了,不过想来,还是有人比较关心朕,此前早已将联姻一事查得一清二楚了。你觉得是朕说错了么?”他的脸色忽而一变,声音亦是冷下去,“你以为刺杀了鄢姜公主,就能挑起两国战争?薄奚璿,你也是西凉子民!”
  两国交战,他就算能渔翁得利又如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道理他难道真不知道?
  谁知庆陵王竟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大笑三声后,直直地瞪着他:“皇上是天子,执掌生杀大权,可是我不服!皇上凭什么说我行刺鄢姜公主?那不过皇上设下的一个陷进,不过一辆空马车而已,就变成了鄢姜公主?可笑!可笑!”
  一句“空马车”,薄奚珩到底动了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侧韩青早已上前,附于他耳畔道:“皇上不必听他胡言乱语,他不过是算准了皇上现下不可能用刺杀公主一事给他定罪罢了。”
  目光定定地看着下面被押得严严实实的人,皇帝到底只冷冷一笑。鄢姜的送嫁队伍是货真价实的,不是他找人假扮的,如何会是空的马车?不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要用刺杀公主的罪名送他上路,那样的罪名,只能杀他一个。所以,还不够重。
  侧脸,朝韩青看了一眼。
  韩青会意,叫了声“来人”,便有侍卫自外头来,从外头抬进来好几箱子。庆陵王看了一眼,听薄奚珩开口:“这些,都是朕的人从你王府搜出来的。”
  箱子被打开了,里头竟全是玄铁箭矢和刀剑。
  薄奚珩又道:“如今太平盛世,朕不知你躲在王府造那么多的兵器作何?这里还不过是冰山一角,据朕的副将说,多得一时半会儿还搬不完呢。这些箭,貌似让朕觉得眼熟啊。”回头,看着他,“你说,是不是曾经让朕在哪里见过?”
  庆陵王的脸色惨白,急得要站起来,两边的侍卫使劲用力将其按住,他忍不住叫:“不可能的!是你想嫁祸于我!是你——是你——”
  皇帝冷哼一声,一甩衣袍,怒道:“弑君、谋反,刺杀未来皇后,朕有哪样冤枉了你?别以为叫上朕的那些兄弟就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怪只怪你太着急,等不及要引起西凉和鄢姜的战争!”
  弑君、谋反,任何一个罪名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庆陵王像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怔了半晌,才又激动起来:“皇陵刺客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有谋反!刺杀公主更是子虚乌有!”他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指着薄奚珩叫,“是你心里有鬼,想用嫁祸来一个个除掉我们!”
  皇帝的眼眸猛地紧缩,庆陵王大约是觉得这次谁也救不了他了,横竖就是一个死,便也什么都不顾了,依旧大声叫着:“你别以为你做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这皇位父皇难道真的是传给你的?皇长子和皇嫡子都还在,怎么也轮不上你!你现在就开始排除异己,好啊,很好!用那么大堆的理由来陷害我,你……”
  “带下去!”韩青厉喝了一声。
  人被拖走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不断喊冤嘶吼的声音。韩青回神,看了身后的皇帝一眼,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
  此事,从头到尾,薄奚珩都不认为是冤枉了他。当日现场留下庆陵王的令牌,有可能是嫁祸,也有可能就是他的。如今看来,不正是这样吗?
  而这些,都已经在他预料之中。真正让他怒不可遏的,是庆陵王那句“这皇位父皇难道真的是传给你的”。这,才是一直一来笼罩在他心头的抑郁之事。
  顿了下,他沉声开口:“给朕用刑!”
  韩青吃了一惊,忙道:“皇上,此事还需要用刑么?”方才那些话,难道还不够定庆陵王死罪么?
  皇帝转身往外走去,韩青忙跟上,听他道:“那就问他,共谋是谁?”
  庆陵王方才说,皇长子和皇嫡子都还在,怎么也轮不上他。庆陵王既然那么清楚,那么,就算自己下台,怎么也轮不上庆陵王。薄奚珩紧抿着薄唇,他需要知道,庆陵王到底是谁的人?
  韩青这才微震了下,点了头。
  御书房前,佟寅见薄奚珩过去,忙迎上来,他径直问:“有谁来过?”
  佟寅摇头:“回皇上,没有人来。”
  “哦?”薄奚珩的嘴角终归牵出一抹笑,方才在祥屏宫,他随口吓唬吓唬璇玑,看起来,她倒真的与晋玄王无关。如此,他也便放心了。
  舒了口气,他却并未进门,而是转了身过乾承宫去,低声吩咐着:“朕回宫休息会儿,无事,任何人都不要打扰朕。”
  “是。”太监恭敬地应下。
  ……
  一连数日,皇帝没有过任何嫔妃的宫内,宫里人只道是韩青和丞相频频入宫。
  璇玑仔细地替华妃插上最后一支珠钗,小心摆正。华妃抬手,略拂过晃动的钗尾,颦笑道:“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娘娘喜欢就好。”她略低了脸,伸手扶她起身。
  华妃舒心一笑,璇玑扶她至院子里散步,走了一段路,华妃却是蹙眉道:“听闻皇上最近时常在御书房待到夜深,本宫担心他的身子,一会儿让人炖了燕窝,你就给皇上送去。”
  既然是华妃的意思让她去,倒是不会让人起疑,只是,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事情定不会小,她不想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凑上去。
  迟疑了下,开了口:“娘娘,过御书房去,奴婢还是觉得不太妥。您以后是要独坐未央的,可别落人干政的口舌。”
  一句“干政”,叫华妃的身子一颤,她猛地想起皇帝那次的那个眼神。本能地咽下口水,将目光转向了远处。
  璇玑松了口气,华妃过亭子里坐下,回头看着璇玑,突然道:“如果真的是晋玄王,那妁儿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璇玑的脸色微变,忙跪下道:“若真是那样,届时也求娘娘替妁儿求求情!娘娘您是知道,奴婢如今只妁儿一个亲人了,奴婢不能失去她!”
  见她果然紧张起来,华妃倒像是放了心,拉了她的手,道:“这有什么难的,或许还不必本宫替你说话。你以后也是要做皇上的女人的,到时候,在皇上枕边吹吹风就好了。”
  看着这件事,华妃还记在心里。
  可,就算做了他的女人,晋玄王若是真的谋反,璇玑深信,谁求情都不会有用的。她不知道这次谋反的人是谁,依薄奚珩的性子,定不会轻饶。
  主仆二人在亭子里说了会儿话,才要回宫,便瞧见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璇玑叫住了他:“慌什么?”
  太监回头,见了华妃,忙跪下行了礼:“娘娘,外头都在传,说庆陵王谋反了,宫里人都在传呢!”
  华妃“嗬”了一声,璇玑亦是吸了口气,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他!
  看来这安静的几天定是在暗审,庆陵王终归是全招了。皇帝下旨革去庆陵王的爵位,贬为庶民,赐死。庆陵王府,满门抄斩。
  听闻庆陵王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三岁半。
  太监絮絮叨叨地说着,又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如今谁还敢流露出同情惋惜的意思?那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华妃倒是并不在意,璇玑心底思忖着,这道圣旨一下,于各位王爷,也不知是何种感想。可璇玑到底是觉得奇怪,那日薄奚珩在她耳畔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已经胸有成竹。但这件事,竟是拖了那么多天才定罪,他一定是想问什么。
  也许,是同谋。
  嘴角微动,到底是没有吧?否则,都什么时候了,庆陵王以为他不说,那人还会来救他么?兜兜转转,皇陵刺客的主谋,还是庆陵王,谁说不可笑呢?
  送了华妃入内室休息,璇玑出来时,见方才那太监和几个宫女交头接耳地说得起劲。她低咳了一声,斥道:“这等事也能在宫里议论?不想掉脑袋的,最好以后都别提!”
  见她声色严厉,宫人们马上一哄而散了。
  璇玑叹息一声,抬步出去。虽然此前曾有苏妃的那句“回去”,可直到今天才真的证实不是晋玄王,悬起的那颗心终是放了下去。
  今日天色很好,阳光没有那么猛烈,天很蓝,云也很淡。清风只能微卷起地上的些许尘埃,空气里混杂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璇玑此刻无事,便随处走走。却在御花园东侧的小道上,瞧见迎面而来的傅承徽和薛昭仪。她们二人素来看她不惯,她还是不要与她们照面为好。这样想着,便转身躲在了一侧的假山后头。
  见她二人从假山面前走过,嘴里碎碎地说着庆陵王谋反一事。
  等她们行得远了,璇玑才从假山后走出来。她深知,庆陵王的罪名一旦坐实,别说这西凉后宫,整个西凉怕是都在议论这件事。
  回神之时,听得男子的声音已从前面传来:“看来你喜欢绕着主子走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璇玑一惊,瞧见薄奚珩不知何时站在前面的长廊上,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前后也不见一个宫人。璇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忙上前行了礼,从容解释着:“承微娘娘不喜欢奴婢,奴婢躲起来,也就不会惹她生气了。”她和傅承徽的过节,薄奚珩也是略知一二的,是以此事,也不必找借口来掩饰。
  他依旧淡淡地看着她,是随便出来走走的,就遇见了她。眉宇间的疲乏未曾得到缓减,他却是停下了步子,迟疑了会儿,抬步往前。
  明黄色的龙袍靠近了,他已然转口:“看起来这段时间你倒是过得不错。”
  心下微动,璇玑忙道:“奴婢不好。”
  “哦?”他的俊眉微佻。
  她又道:“上回皇上和奴婢说的话,奴婢还以为是……”
  “是什么?”
  “是七王爷。”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心跳加快了,她忙又接上,“奴婢每天都很担心妁儿的安危,可又不敢说。”
  皇帝倒是轻笑起来,淡淡说了句“起来吧”,见他转身往前,璇玑只能轻声跟在他的身后,听他道:“朕那日说的,可不是晋玄王。”
  “是奴婢蠢笨。”低声答着,璇玑心下不免冷笑,他那日意指不是晋玄王,又能是谁?
  他又问:“华妃近日可好?”
  璇玑一一回禀了华妃的一切,薄奚珩点着头,璇玑又道:“娘娘还担心皇上太过劳累,要奴婢送了燕窝去给皇上补补。”
  他略回眸:“那怎的就没去?”
  她恭顺地低着头:“后来娘娘又说,御书房是重地,也不适合奴婢去,就作罢了。”
  他低低一叹:“倒是有心了。”
  璇玑不语,回神时,见前面已是出长廊的台阶。而他却像是并未瞧见,已经一脚踏空踩下去,璇玑忙伸手扶住他,惊呼道:“皇上小心!”
  身子瞬间失去平衡,他本能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她的力气不大,整个人被他攥了下去。勉强站住了身子,薄奚珩直直地看着她,她方才的神情像是……他心头微震,见面前的宫女又垂下眼睑,小声问:“您没事吧?”
  松开她的手,他立刻正了色。
  这次因为庆陵王的事,他一直期待的那个同谋却没有拷问出来,虽已定罪,他终究是不满的。方才不过是一时间走了神,没注意脚下罢了。
  璇玑又道:“皇上可是累了?奴婢……送您回宫?”
  睨视了她一眼,他到底没有拒绝。
  扶了他回宫,却不见佟寅。璇玑知道不好多问,才要告退,却听他开口:“给朕沏壶茶来。”
  应声退出来。
  薄奚珩见那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闭上眼睛靠在软榻上,侧了身,听得有脚步声入内,却在帘子外站住了。宫女的声音很轻:“皇上,苏妃娘娘来了。”
  没有睁眼,他只说了句“让她进来”。很快,又是一阵脚步声,他已然闻到女子身上浅浅的药味儿了。
  内室,熏香袅袅,男子轻卧在榻上,薄衾落在一侧。苏妃拂开岚儿的手上前,俯身扯过薄衾盖上他的身,轻声道:“天气虽热了,皇上睡觉的时候还是该盖上被子的,当心着凉。”
  听着她软软的细语,薄奚珩的心情没来由的好。大掌握住了她的小手,开口道:“朕没睡着。你怎的来了?”
  被他拉着,顺势在他边上坐了,苏妃敛起了笑,鼓起勇气道:“臣妾来,是为了庆陵王的事。”
  一句话,叫皇帝的眸子霍地睁开,冷睨着面前的女子。
  她的神情明显有些紧张,浓密的睫毛半复下,小声道:“臣妾知道皇上不爱听,或许还觉得臣妾干了政……”
  “既知道,为何还来?”未等她说完,他边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苏妃的眸光略淡,起身跪在他的榻前,只一手,还被他握着,她也没有抽出来,就这样说着:“庆陵王虽犯下死罪,可是王府的妇孺罪不至死。古语有云,罪不及家眷,臣妾今日,是为那些人求情的。”
  她的手有些颤抖,掌心早已是一片湿漉。岚儿亦是深深低着头,侍立于一侧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谁都不知道苏妃方才的这番话,会不会换来榻上男子的勃然大怒。
  外间,传来女子碎步入内的声响。璇玑抬眸,透过若隐若现的珠帘,她似乎瞧见里头多了几个人影。心底略怔,脚下的步子没有停。
  珠帘一阵清脆回撞,余光瞥见入内的宫女,苏妃猛地吃了一惊。
  璇玑亦是讶然,见她跪在皇帝的榻前,忙上前行了礼。薄奚珩未曾说话,却是坐了起来,低下头,凝视着底下清瘦异常的女子。
  璇玑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踌躇着,他开了口道:“倒两杯茶,看来苏妃还有话还与朕说。”语毕,他俯身,将她搀扶起来,转至眼前的桌边。
  倒了茶,奉至他们面前。一侧镶金镂空的香炉里,还袅袅地飘着薄淡的白雾,闻之不浓不淡。却在这一室闷闷的气氛里,又显得突兀起来。
  修长的手指圈住了茶杯,他浅浅地抿了一口,这才淡声道:“朕记得以往你都不喜欢管他人的闲事。”一句闲事,不过是在告诉她,那个人已不属于皇室,他自然也不会轻饶。
  面前的碧螺春淡淡地散着清香,苏妃没有去尝,她的眸子微抬,瞧着他:“因为以往臣妾什么都不懂,更不明白孩子给臣妾带来的欢乐。可如今,臣妾也做了母亲,想着那么小的孩子,实为不忍啊。皇上,稚子无辜,您……”
  原本在其指尖流转的青花瓷被用力置于桌上,茶水瞬息被震了出来,洒在他的指尖。苏妃被吓了一跳,轻呼着伸手去擦拭他手上的茶水。那明黄色的衣袖却是一抬,轻巧地避过。
  深邃的眸子微转,恰到好处地掠过璇玑的脸。她猛地回神,忙抬步上前,取了帕子轻轻替他擦拭。茶水并不会很烫,指尖的皮肤嫩,到底已略起了红。
  苏妃见势,忙起了身就要跪下,他也不拦着,话语很淡,淡得让人生怖:“如今他是要弑君谋反,你来跟朕说稚子无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他什么好处!”
  “皇上……”
  他只冷冷一哼,又言:“怎么此事,你还觉得朕错了?”
  “皇上有什么错不错的。”苏妃竟嘤嘤地哭起来,“臣妾整个人整颗心都是皇上的,怎会做那么不知好歹的事情?只是前儿小皇子的病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好,臣妾也只听闻宫里一些老人在说,积福积德那都是为了孩子。臣妾心心念念只盼着皇子好,如今皇上重惩庆陵王一脉,臣妾也不过是怕煞气太重……”
  不曾想,她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薄奚珩震怒的情绪到底缓减了些,面色也恬淡起来,示意岚儿扶她起来,才道:“是他存了逆反之心,天地不容。朕不过是替天行道,你也不必怕什么煞气。朕的皇儿自有天神庇佑,会无碍的。”
  苏妃还是哭着,岚儿扶她重新坐下了,她低着头良久,终究不再提及庆陵王的事情。目光,又落在他被烫红的手上,抬手覆上他的手,心疼地问:“疼么?可要宣了太医来瞧瞧?”
  他反握住她的手,略摇头:“桐儿,朕的脾气你是知晓的,朕不希望连你都不懂朕。”他的眼底微微流转着慑人的光,却又在顷刻间缓缓柔和下去。
  苏妃乖顺地点着头。
  诡异的气氛终归是慢慢地变得宁和,而璇玑的心却越发地不安起来。他说,希望她懂他。
  他就是那么大方地接受她走进他的心里么?
  微咬下薄唇,璇玑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也难怪苏妃曾那么自信地说,她会成为他在意的女子。
  从乾承宫出来时,苏妃没有上等在外头的鸾轿,而是由岚儿扶着缓步走着。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还红红的一片,回头看向璇玑时,那眼底的恐惧到底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释然。
  璇玑不知怎的,竟言了句:“娘娘与皇上之间的感情,真真羡煞旁人。”
  苏妃直直地看着她,忽而站住了步子,低声道:“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嫉妒本宫。”
  一句话,说得璇玑愣住了,她忙道:“奴婢惶恐,有些话,娘娘可不能乱说。若叫华妃娘娘听见了,奴婢可没好果子吃。”
  苏妃不以为然地一笑:“本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璇玑敛起了心思,也再不提之前的事,又低声问:“娘娘今日来,当真是为了替庆陵王求情么?”
  “不像么?”她的凤目微转,直勾勾地看着她。
  摇头,不是不像,很像。像是一个为人母的人会说的话,会做的事。只是,她这样的举动,却叫璇玑觉得奇怪。
  鸾轿在她们身后缓缓地跟着,苏妃轻咳了几声,岚儿抚着她的背,劝着:“小姐还是乘轿吧。”
  没有拒绝,回身之时,见鸾轿已经停在身侧。岚儿上前掀起了帘子,伸手扶她进去。璇玑却是猛地想起什么,追问了句:“谋反一事,娘娘是如何知道不是他?”这个“他”不必言明,相信苏妃心中了然。
  华贵的丝履略微一滞,她没有回身,璇玑瞧着那帘子被小心放下。鸾轿经过之时,只听见从里头传出女子低柔的声音:“本宫不慎听见了。”
  璇玑一怔,还在回味着她那句话,见鸾轿已经渐远。她适才想起竟还剩下那最迫切的事没有问!目光落在远去的鸾轿上,她没有追上去。那是苏妃的轿子,于她这个华妃的人来说,到底是欠妥的。
  而方才苏妃的那句话是真是假,说到底都没有太大的不同。
  回祥屏宫时,恰好见请脉的太医出来,送太医的太监一见璇玑,忙拉着她道:“你去了哪里?娘娘方才还找你呢!”
  没有过多的逗留,直接入内,见华妃正靠在榻上饮茶,她上前行礼,果然听得华妃问她:“去了哪里?”
  低下头,如实回答:“奴婢在外头遇见皇上,许是这几日累坏了,奴婢看皇上神色不太好,身侧没有宫人跟着,就送了皇上回乾承宫。”
  听闻皇帝龙体不适,华妃坐了起来,忧心问:“皇上如何?”
  “回娘娘,皇上没事。”
  华妃松了口气,不免又问:“那何以就去了那么久?”
  底下心思略转,璇玑低声答着:“后来苏妃娘娘来了,替庆陵王的三个稚子求情……”
  “哦?”华妃的美眸微眯,似是来了兴致,“皇上可动了怒?”
  她的眼底流转着的分明是一抹得意,璇玑摇头道:“没有,皇上虽没应下,却也没生气。”
  话落,华妃的脸色骤然一变,霍地站起身,手腕一翻,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置在地上。响亮的撞击声过后,碎片和水珠四处凌落。
  华妃咬着牙:“皇上还真是宠她过了头!”
  “娘娘……”璇玑拉住她,示意她不要那么大声。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重地哼一声,又坐回榻上,冷冷言道:“不过过继了皇长子过去,她就这般嚣张,日后那还了得?”
  璇玑小声安慰着:“娘娘稍安勿躁,您熬过这段时间,等将来生下皇子,也不惧怕她了。再说,她的位份到底也是您之下的。”
  华妃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占了优势,良久之后,幽幽地吐出一句:“皇上恢复她惠妃一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娘娘……”璇玑故作惊讶,“这怎么可能?”
  她低嗤:“本宫就是知道。璇玑,你说她究竟何德何能,能让皇上如此迷恋?”
  一怔,璇玑只摇了头。关于这个问题,她并不想回答。其实薄奚珩之于苏妃的态度,连她都觉得迷糊了。他心里分明像是有她,可那日衡台之上,那样真真切切的眼神又不是会骗人的……她有些搞不清楚了。
  片刻,叫人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华妃有些烦躁,命人搬了棋盘上来。
  “娘娘是要独弈么?”璇玑将一盒白子递给她。
  接过了,华妃并未看她,只低言着:“你陪本宫下吧。”
  璇玑才端着装满了黑子的盒子,低笑着:“奴婢哪会这个?”她即使会,也不会承认。一介宫女,懂得太多怕会令人生疑。
  华妃没有责怪,随手取了白子落下,盯着棋盘看了良久,突然开口:“都多少年了,那时候本宫经常与她对弈。”怀念的口吻,可是她的眼底却丝毫没有念旧的味道,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璇玑自是听出来了,将手中的东西搁下,见女子素白的手伸过来,轻巧地夹了一颗黑子在手上,略一沉思,落子下盘。
  她略笑一声:“娘娘遣奴婢去探殿下那日,苏妃娘娘也是一个人独弈的。”
  握着棋子的手略一停滞,华妃此刻倒是没了气,怅然道:“她的棋艺比本宫精湛多了,她很聪明,小的时候就事事比别人强……”心头微动,难道这辈子,她都要什么都差她一招么?
  猛地将棋子握在掌中,她真是不甘心啊。蓦地,又想起如今自己的腹中已有了薄奚珩的孩子,这才令她郁结的心稍稍明朗了些许。
  侍立于一侧的璇玑却是皱了眉,她没有告诉华妃当日她在慧玉宫瞧见的是一盘残局,想来定是薄奚珩与苏妃对弈留下的,她不说,是怕华妃又多心。只是,璇玑虽不是棋场高手,却也看得出当日那残局并不十分高明。而看苏妃的样子,却像是破解了甚久……
  “皇长子的事,本宫不想再等太久了。”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璇玑猛吃了一惊。
  回神,见华妃并未看向自己,她的目光依旧只专注地看着棋盘。而她低沉的语气璇玑不是听不出来,她只低低应了声,继而想起今日见了苏妃也不曾问及此事。心底一叹,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乾庆二年六月初六,天降大水,半丈外的景色已模糊不清。薄奚珩出乾承宫之时,佟寅有些担忧地劝道:“皇上不如别去亲自监刑了?”他问得极为小心翼翼,一侧的宫人已经取了伞过来,佟寅接过,见皇帝已跨步出去,他忙跟上,高举了伞过他的头顶。
  朦胧的雨帘中,隐约跑上来一个人影,近了,才见是身着盔甲的韩青。他没有撑伞,雨点砸在他的身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他只单膝跪了,开口道:“皇上,一切准备妥当。”
  他“唔”了一声,低声道:“朕不希望在刑场听到那些疯言疯语。”
  “皇上放心,末将已处理好。”韩青起身,跟上他的步子。
  到处是巨大的雨声,御驾早已侯在下面。薄奚珩入内,坐上帝座,轻阖了双目,恍惚中,似有闻得当日在天牢里,庆陵王的那些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指他冤枉他,指他的皇位来之不正,甚至还说,倘若他连他的稚子都不放过,定会报应在他的孩子身上。
  报应——
  缓缓转动着玉扳指的手蓦地停下了,男子嘴边漾开一抹阴冷的笑,他自是不信报应的。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若应命,这皇位也根本轮不上他来坐!
  眸光一沉,他低声吐字:“出宫。”
  佟寅正了身,忙扯着嗓子喊:“皇上起驾——”
  不远处的花丛旁,紧靠着的是两个人影。瓢泼大雨声中,悠悠地夹杂着女子轻微的咳嗽声。岚儿一手扶了她,低声道:“小姐,庆陵王倘若真的是被冤枉的,这天该下雪的。”说话间,岚儿又不觉看了那渐渐远去的御驾一眼。
  苏妃的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前面,哪怕隔着茫茫雨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半晌,她才哂笑道:“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那庆陵王真的会被处死么?”
  “还有谁能救他?”
  此后,便再没了声响。
  ……
  祥屏宫内,璇玑检查了华妃寝宫的窗户,确定都是紧闭的,才放心。
  回身,瞧见华妃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瞧着外头。璇玑上前拉了她进来,小声道:“娘娘可别站在这里,外头雨大,雨丝会飘进来呢。”
  华妃应了声,由璇玑扶着入内休息了。
  这场雨下了好久好久,直到傍晚时才淅淅沥沥地停下来。
  倚在外头凭栏处,瞧见自外头回来的宫女满脸的惶恐,见了院子里的人就一把拉过去,亟亟就说着午门庆陵王斩首的事。
  璇玑也不上前,就倚着细细地听。
  那边黑压压的一片人,说得热血沸腾。
  说庆陵王在天牢之时天天喊冤,甚至还辱骂皇上。说到这个,那宫女又压低了声音,这若是被人听了去,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说来也奇怪了,听说他去了刑场,竟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众人“嗬”了一声,又有人拉着她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璇玑的眉心一拧,脸色略沉重了起来。
  庆陵王处处喊冤的事,她也略有耳闻,但是这次,据说是人赃并获了,也由不得他抵罪了。只是,上了刑场却一句话都不说了,这也着实有些奇怪。
  低头,玩弄着手中的帕子,院中,听得一个资深的太监喝了句“不去干活,净会聚在一起嚼舌根,仔细你们的皮”,很快,那堆人一哄而散,跑得比谁都快。
  璇玑倒是一怔,那老太监的话,竟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她的脸色一变,不自觉地捂住嘴。薄奚珩,他会那样做么?好残忍的手段……
  “璇玑姑娘,你怎么了?”过来的太监见她的脸色苍白,小声问了句。
  璇玑猛地回神,说了句“没事”,转身朝后院跑去。心下是“扑扑”地跳着,想起当年他能那样毫无顾忌地将自己从西壁崖上推下去,如今他已身处高位,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扶着墙壁停下了脚步,她不觉低笑出声,胜为王败为寇,这个道理还是他教自己的呢。目光,落在自己葱白的手上,自己的手上,难道就没有鲜血么?不觉握紧了帕子,当年,她不正是抱着那样的信念入宫的么?怎么几年过去,她全都忘了,恹恹的,竟变得仁慈起来了么?
  璇玑啊璇玑,你也是一匹会猎食的狼,又装什么慈悲?
  没有再往前,而是回身去了华妃的寝宫,安静地侯在外间。
  这次,人赃并获,是以处死庆陵王,各封地的王爷也没有二话。据说,连襄桓王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人更不会惹这个麻烦了。璇玑只是不确定,这是不是薄奚珩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自是排除异己。而庆陵王为何会是头一个,怕是与那次在皇陵留下的令牌有关吧?如果真是这样,下一个会是谁?
  襄桓王?还是晋玄王?
  璇玑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那好看的红釉地鹿头尊发呆,脑子里不断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太多的巧合,也让她觉得心悸。
  轻柔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宫女小声道:“璇姐姐,苏妃娘娘来看我们娘娘。”
  宫女才说着,那双华贵的丝履已经步门而入,苏妃的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身的湿气,她身后的岚儿一手拎着食盒。璇玑忙起身行了礼:“娘娘请稍后,我们娘娘在里头小憩。”语毕,转身入内。
  一侧的湘妃塌上却并不曾瞧见华妃的身影,璇玑略感吃惊,绕过面前的屏风,才见华妃轻倚在窗口,手里握着的是那顽皮从窗口伸进来的花朵。听得有人入内,华妃没有回头,只幽幽地问:“听说她来了?”
  “是。”璇玑应着,伸手去扶她。华妃的广袖一拂,却是抿着唇,淡声开口:“那就让她在外头等着吧。”
  璇玑怔了怔,不觉问:“娘娘,这……恐怕不太好吧?”
  她冷笑着:“有何不好?”话说着,璇玑见她的手指用力将花瓣扯下来,洒在风里。惨败的花底,还残留着几片粉色花瓣,在清幽的空气里,徒显得寥寂万分。
  华妃的神色里,说不清的暗怒,璇玑倏然心惊,忙道:“奴婢僭越了,请娘娘恕罪!”
  未瞧身侧的宫女,华妃的声音依旧低沉:“慧玉宫到今日都不曾有消息传来,璇玑,是你的智慧减了,还是苏妃太过厉害?”
  知道她指的什么,璇玑直直跪下了,这件事,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杀一个孩子,她不是没有这个本事,她只是不愿做。任何有风险的事,她都只会考虑妥当,她进宫,不是为了做华妃的刽子手。
  将手中的花朵丢下,华妃起了身,睨视着地上的女子,随即又换上柔和的笑,俯身将她扶起来,低声道:“本宫也是想你早点做主子,本宫如今虽得宠,也是不能事事都护着你的。倘若哪天本宫不在,你又和傅承徽等人有过节,还是得有自己的靠山才是。女人啊,这宫里的靠山,无非不就是皇上么?”一番话,她说得波澜不惊,明眸里漾开的亦是丝丝的笑意,再没了之前的温怒。
  璇玑低声称“是”,华妃才笑着松开她的手,回身坐了,开口:“去请苏妃进来吧。”
  “是。”
  出了内室,见苏妃坐在外间,与岚儿笑着说着什么,丝毫看不出久等的不悦。璇玑碎步上前,行了礼,道:“娘娘久等了,我们娘娘请您进去。”
  苏妃回神,岚儿扶她起身,走过璇玑身侧时,听得她轻声笑着,那话语若隐若现:“以为给本宫一个下马威她就赢了么?”
  怔忡间,见岚儿已拂开了珠帘扶苏妃进去。
  璇玑跟着入内,见她主仆二人朝华妃行了礼。此刻的华妃早没了先前的不快,姣好的脸上是细细的笑,亲自拉了苏妃的手,轻笑道:“表姐可是好久不来本宫这里走动了。”
  苏妃低柔一笑:“是怕打扰了娘娘,再说前儿,小皇子的身体不太舒服。”
  听她提及皇长子,华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戾气,她随即又笑着:“倒是呢,本宫也想着过去看看,皇上嘱咐了在宫里休息,是以才遣了璇玑过去。小皇子如今可大好了?”
  “托娘娘的福。”苏妃随她一起坐下了,才朝岚儿看了一眼。岚儿帮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桌上,又恭敬退下,听得苏妃道,“嫔妾带了到点心来,瞧着极好吃的样子,便想娘娘一道品尝品尝。”
  盖子被打开了,里头的彩绘瓷盘上摆着做工精细的各式点心,单是瞧着就有种垂涎三尺的感觉。苏妃取了一块递给面前的女子:“娘娘尝尝。”
  目光从那块糕点缓缓移至苏妃的脸上,她并没有伸手去接。苏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送回自己的唇边,小小地咬了一口,她却是转了口:“如今娘娘怀有身孕,是当处处小心的。”
  华妃的神色微微一变,防备的心这才松懈下去。她朝璇玑瞧了一眼,低声道:“都下去吧,本宫与表姐好好说说体己话。”
  两个宫女都告退出来,璇玑朝岚儿看了一眼,见她的神情淡淡的,也没有要与自己说话的意思。她也识趣,并不多言半句。
  外头有宫女进来,往香炉里添了熏香,随口道:“璇姐姐,内务府送了新的熏香来,戚公公说一会儿让你去看看,也问问娘娘要不要换个味儿。”
  宫女出去了,璇玑不觉上前,袅袅的烟从镂空的香炉里飘出来,闭上眼睛闻了闻,她其实比较喜欢这种香,淡淡的,不会让人觉得烦闷。
  香炉的盖子没有扣紧,璇玑伸手将其扶正,却在这时,听得内室传来“啪”的一声响。她忙回身,瞧见岚儿也一脸的讶异,没有迟疑,璇玑抬步冲了进去。
  “小姐!”倒是她身后的岚儿先叫了出来,越过璇玑的身子跑向倒在地上的苏妃。
  璇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华妃的脸色惨白,颤抖着指着桌上的点心道了句“有毒”,随之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
  “娘娘!”璇玑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慌忙回头叫,“宣太医!快宣太医!”
  整个祥屏宫一下子慌乱起来,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有太监朝御书房的方向飞奔而去,宫女们都吓白了脸,颤抖着听璇玑的吩咐。
  华妃已被扶上了床,她只觉得腹中疼痛难忍,整个身子竟不像是自己的。璇玑的额头渗出了汗,指腹探上她的脉,秀眉一拧,什么毒她还不知道,只道是那毒性好强!
  “小姐——”屏风后,传来岚儿一声惊呼。
  这时,有太医先跑了进来,璇玑忙让了位,不免转身朝屏风那瞧了一眼。岚儿像是在哭,璇玑绕过去,见苏妃伏在岚儿怀里,气若游丝地微喘着气。
  只来了一位太医,想来便是就近在别的宫内的。璇玑上前,半跪在苏妃面前,伸手才要给她把脉,她半闭的眸子却是一撑,竟将手缩了回去。
  “娘娘……”讶然地瞧着她,她却侧了脸,十指攥紧了岚儿的衣服,神情甚至痛苦。岚儿哭得厉害了,眼泪“啪啪”地落下来。
  慌乱中,只闻得外头一句“皇上驾到”,璇玑再抬眸时,瞧见那抹明黄之色悄然入眼。他的脸色是铁青的厉害,几步冲至华妃床榻边,沉了声问:“如何?”
  “皇上……”太医擦了把汗,“这恐怕……”太医的话才说了一半,瞧见皇帝冷如霜的面容,后面的是吓得不敢说出来了。
  苏妃痛苦地呻吟一声,惹得岚儿猛地一颤:“小姐……”
  薄奚珩的目光闻声瞧来,过御书房去回禀的太监不过亟亟地说着华妃中了毒,他匆忙赶来,却不想苏妃也在这里!
  阔步过来,瞧见面容惨白的女子,他只怒得大吼:“太医院的人都死光了?”身后的佟寅忙小声解释:“皇上,刘太医是碰巧路过祥屏宫,太医们此刻,正赶来……可要,将苏妃娘娘送回慧玉宫去?”
  薄奚珩的脸色极尽难看,起身就将女子抱至一侧榻上,现在还有什么时间能拿来浪费的?
  外头的宫女忙进来,软榻周围撑起了帷帐。
  “怎么回事?”狠狠地将璇玑拉过,对上女子惊恐的脸色,他吐字深沉,“说!”
  璇玑忍着痛,忙道:“是苏妃娘娘带来的点心……”
  她的话未完,只听“扑通”一声,岚儿跑出来跪在皇帝脚下,哭着开口:“冤枉啊皇上!那点心是傅承徽给的,小姐她恰好要来祥屏宫看华妃娘娘,就嘱咐奴婢说带上点心一道过来吧。皇上,凶手是傅承徽,是傅承徽啊!”她一面哭着一面磕头,倒是叫璇玑一时间怔住了。
  佟寅张大了嘴,半个字都不敢乱说了。
  又有两个太医从外头进来,匆匆行了礼便要往华妃床边去。皇帝这才回神沉沉地说了句:“给苏妃看看!”
  其中一个太医忙循声回过来,才要靠近那帷帐,却听里头苏妃虚弱的声音传出来:“皇上,臣妾……有罪,华妃娘娘没有脱离安危之前,臣……臣妾不医治!”
  皇帝眸光一沉:“胡闹!”他朝太医看了一眼,“还不上前医治?”
  太医被吓得有些慌,伸手拂开了帷帐,苏妃侧了身,哭着开口:“点心是臣妾带来的,娘娘若有……有事,臣妾……死罪……”
  岚儿也跪在太医面前,拦住他,委屈地哭着:“皇上,此事和小姐无关,请皇上相信她!”
  薄奚珩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点心一事,他确实还在怀疑的。只是,苏妃却拒绝医治……
  那一刻,他心里还是有惊慌地,舍不得这个女子去死。抬步往前,握住了垂下的帷帐,里头女子的声音似是飘渺起来:“请……请皇上成全,咳咳——”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略倾身,软榻边上已是斑斑的血迹。
  岚儿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听得后面宫女惊呼了一声“娘娘”,薄奚珩握着帷帐的手微微一颤,本能地回头看向屏风后面。佟寅也闻声赶过去了,急叫了声“皇上”。他迟疑了下,到底是转身过去。
  岚儿依旧拦住了太医,不让其上前,她的双肩不住地颤抖着,分明也是怕苏妃会有不测。帐内女子咳嗽得厉害,气息像是又弱下去。
  璇玑定定地站着,没有动。
  华妃那边,有太医在,此刻用不着她。方才岚儿的话,她是不信的,点心不可能是傅承徽动的手脚。那会是苏妃的苦肉计么?
  心头一动,因为是苦肉计,是以才不敢让太医入内查看?
  这般一想,璇玑的心跳突然快起来,回想起她曾过太医院去打探过苏妃的病情。她想起来了,专门负责给苏妃开药调理的人,正是沈太医!
  而此刻,并不见沈太医在场,许是有事耽搁了。所以苏妃不让别的太医给她医治倒也说得过去。
  帷帐前的太医额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碍于主子们都没说话,也不敢上前替苏妃医治。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样子,却又不像苏妃在唱苦肉计。
  璇玑到底忍不住,一把拂开了帷帐冲进去,岚儿没注意到她,想拦的时候早已经晚了。
  苏妃的脸上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只那两片薄唇已呈现了深紫色,这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璇玑心底一沉,半跪下去,压低了声音问:“娘娘中毒是真是假?”
  苏妃疼得冷汗涔涔,此刻听她这般问,她竟勉强笑了下,随即开口:“皇……皇上在……”没有言明,璇玑却是惊诧。
  居然,不是苦肉计?
  那她真是不要命了么?
  一咬牙:“那就请太医进来!”
  才起了身,手腕被纤瘦的十指扣住,她的力气一点都不大,璇玑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抽出来。可是,也只这轻轻一扣,她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回眸,定定地看着榻上女子虚弱的样子,不自觉地靠近她:“是不能宣,是么?”
  岚儿贴近帷帐,想要听听里头二人在说什么,不经意间,又瞧见外面依旧站着的太医。她一个激灵,忙又嘤嘤地哭起来,一面拦着太医不让其进去,一面又极好地混淆了视听。
  纤弱的手没有松开,这一次,苏妃没有否认。
  说不清为何,也许璇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想要救她。明明,在除掉华妃之后,她们之间的契约满期,谁也不必再护谁。而让她觉得最安全的,恰是苏妃的死。
  可是,内心,却像是有种奇怪的力量在驱使着她去救人。
  牙关紧咬,她回身半跪下,轻拂开她的手,低言着:“那就让奴婢来,无论奴婢发现什么,都会守口如瓶。娘娘若是不信也没办法,这毒厉不厉害,恐怕您自个儿也清楚着。”
  榻上之人似是想说什么,低咳一声,一口血又轻易地喷出来,洒在璇玑的胸前。她略吃了一惊,抬眸,竟见苏妃笑了。
  明明该是很痛苦的时候,她却是真的笑了。被拂开的手,再次握住她的,话语飘渺着:“活着,要活下去……”
  怔怔地凝视着她,璇玑不懂,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叫她活下去,那么她自己呢?
  璇玑的面容缓缓的,变了模糊。唯独不变的,是苏妃嘴角的那抹笑。那模糊的容颜里,渐渐地,又仿佛浮现出另一张脸来,同样清秀的面容,同样轻柔倦淡的声音……
  她想她永远会记得的,那个女子,名叫荀云心。
  手上没有力气,可是她试图握得更紧一些,嘴边噙着的还是笑。她是真的开心的,原来她没有死,她还活着。那么多年的隐忍,苏妃觉得什么都值了。
  她多想和以前一样唤她“荀尚宫”,可是她不能,不是此刻,不能在此地。
  活着……
  帮她除掉华妃,除掉傅承徽,日后的路,希望她可以走好……
  “娘娘!”耳畔,回荡起璇玑焦急的声音,她的眸子没有紧闭,看到的,竟依然是多年以前那张熟悉的脸……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她叫她,不是“娘娘”,不是“苏妃”,而是那属于她的名字——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28:59
【宫闱血】03
  眼看着苏妃的神智缓缓迷离,璇玑紧张地唤着她,声音却又不敢太大声,怕薄奚珩听见会闻声过来。她不知道苏妃不想让薄奚珩知道的是什么,她猜想的,是她的病。只因华妃曾疑惑地说过,以往的苏妃没有这般体弱。
  不管是中毒一事,还是生病的事,每一件都是欺君之罪,璇玑明白的。
  身后,探入岚儿的脸,她见璇玑伸手过去,才要触及苏妃的衣衫,岚儿大吃一惊,慌忙拉住了璇玑的手。目光极短地从岚儿的脸上掠过,她低沉开口:“不想她死的,就松开手!”
  现下,除了她,还有谁救得了苏妃?
  岚儿到底被吓住了,正迟疑着要不要松手。璇玑一用力,早已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她现在没有药,唯一的办法只能减缓毒性的发作。她想救苏妃,却又不能叫薄奚珩瞧出丝毫的端倪。
  手掌按上苏妃的腹部,一寸寸地试探过去。
  岚儿撑大了眼睛,目光从榻上之人的身上移至璇玑的脸上,见她的黛眉一皱,岚儿张了口想说什么,竟看璇玑的手扯住了苏妃的衣襟,十指一用力,猛地拉开了她的衣衫!
  岚儿忍不住“啊”了一声,璇玑更是死死地睁圆了眼睛,是真正的被面前的一幕震惊了……
  帷帐外的太医此刻也是心急如焚,瞧见里头的两个宫女似乎都呆住了,他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伸手就握住了帷帐。
  背后略微拂过一阵细微的风,璇玑忙重新将苏妃的衣衫拉好,当下也来不及考虑,一咬牙,将苏妃发鬓上的金钗拔下,握住那手腕,狠狠地一钗划了下去。粘稠的血马上泛了出来,沿着那雪白的腕口,直接流到地上。这一招管不管用,璇玑不知道,她只隐约记得那时候师父曾说过,绝大部分的毒,都会从内脏渗进血液里,随之蔓延全身。她如此,也不过是想缓减。
  岚儿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后的太医一怔之下,白了脸叫:“大胆奴婢!你……你竟敢……”他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连话也说不全了。皇上的宠妃若是被这样治死了,到底关不关自己的事?
  战战兢兢想着,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前欲推开了眼前的宫女自己医治。璇玑却是不走,而是冷睨了他一眼,低声道:“大人还是不要碰娘娘为好,如此一来,娘娘若是有个好歹,至少也算不到大人的头上。顶多,您就说是奴婢下的手。可您只要碰一下,事后皇上追究起来,怕是您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了。”这两句话,她说得很小声,可是她相信面前的人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听她说完,太医的脸色更为忧虑,他的目光落在那汩汩而出的鲜血上,到底再是说不出半句话。毕竟这种时候,能明哲保身的,谁也不会主动去蹚浑水。
  随后,更多的太医闻讯前来,沈太医也来了。
  璇玑像是重重地松了口气,从苏妃塌边起身事,竟发现双腿软得站都站不住。扶住了一侧的墙壁,她才低下头喘息着。
  脑子很乱,为了方才看到的事。
  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有力的大手已经扼住她的脖子,皇帝冷峻的脸色骤然靠近,他一手指着塌边的一滩血渍,逼问道:“对苏妃做了什么?”
  苏妃到底被送回了慧玉宫,跟着去的,除了沈太医,还有另外一名太医。璇玑却并不十分担忧,这件事既能隐瞒那么久,想必沈太医亦非省油的灯。
  她只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男子铁青的脸,急着开口:“在奴婢老家,有人下田被毒蛇咬了,他们就会放血驱毒,奴婢以为方才没有办法……以为有用……”
  薄奚珩还想说什么,恰逢此时,外头,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璇玑竖起了耳朵,闻得那声音竟像是傅承徽。她心头一颤,抬眸时,方才扼住她的手早已撤去。再看,那抹明黄之色已然跨步出去。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的命令,只在她反应过来时,这起案件最大的嫌疑人已被带至了祥屏宫内。低低咳嗽了几声,璇玑放开扶着的墙壁,绕过面前的屏风,宽大的床边,站满了太医,此刻她根本看不见床上女子如何。迟疑了下,终是转身出去。
  皇帝走得很急,直至璇玑出去时,那长垂的珠帘还剧烈地晃动着,可见他抬手时用的力气之大。指尖,才触及冰凉的珠帘,外头男子的声音已阵阵传来:“解药呢?”
  傅承徽哭得梨花带雨,精致的妆容早已花了,此刻瞧着,竟一副让人想笑的模样。侍卫带她来祥屏宫之时,她正在薛昭仪宫里聊天,那冲进来的副将,整张脸冷得骇人,像是为了找她要将整个西凉后宫给翻过来。她惊恐地叫着,到底是挣扎不过。薛昭仪忙跟出来问怎么回事,傅承徽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送给华妃的点心里有毒。
  此刻跪在地上,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哽咽地开口:“冤枉啊皇上,臣妾没有下毒!不是臣妾做的啊!皇上——”伸手,攥住了那明黄色的袍子。
  皇帝的眸光略沉,佟寅忙上前,拉开了傅承徽的手,小声道:“娘娘还是实话实说吧,可别惹皇上生气。”
  傅承徽此刻有怒,也不敢随意发泄。颓然坐在地上,她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忙抬眸道:“皇上,臣妾给苏妃娘娘的点心怎么会在祥屏宫呢?是苏妃娘娘……是苏妃娘娘冤枉臣妾!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皇上!”她仿佛真的是找到了活路一般,声嘶力竭地喊着冤枉。
  薄奚珩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定定地看着傅承徽,冷声道:“太医现在还是救治苏妃,你是要告诉朕,苏妃自己下毒毒死自己么?”
  一句话,叫傅承徽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随之褪去,整个人就那样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皇帝到底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声音是刺骨的寒:“还不说解药在哪里?”
  他的力气很大,扼得她说不出话来,薄唇不住地颤抖着,不断有眼泪自眼角滑落下去。半晌,她才艰难道了句“臣妾冤枉”……
  “你说不说?”十指的力道更深,却依旧换来她的一句“冤枉”。
  他终于怒不可遏,猛地将面前女子推至地上,低吼着:“苏妃和华妃有什么好歹,朕灭了你傅家!”
  傅承徽惊得眼睛都撑圆了,她分明是想求情,却抵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面哭着,一面咳,白皙的脖颈已然显现出了被扼过后的青紫,她伏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璇玑站在珠帘后,定定地看着外间的傅承徽,她几乎是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颈项,这种近乎能窒息的感觉,方才她就尝过了,并不好受。而傅承徽这般凄凉的模样,令璇玑仿佛再也想不起那在浣衣局初次见她时的样子了。
  有脚步声浑然自身后想起,璇玑一惊,回头之时,瞧见刘太医急急从内室跑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薄奚珩的面前,他的脸上冷汗涔涔,低了头,颤声道:“皇上……华妃娘娘腹中的帝裔保不住了……”太医的身子俯得很低,生怕皇帝大怒牵连到自己。
  璇玑却是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她实则想知道,那么华妃呢?
  凝眸望去,她分明瞧见傅承徽的眼底升起一抹骇意。华妃流产意味着什么,想必她心里很清楚。
  眼前那抹明黄一动,璇玑几乎是本能地侧了身,以为他的要入内,却不想他竟径直上前,狠狠地一脚踢在傅承徽身上:“该死!”
  众人俱惊,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璇玑倒吸了一口冷气,傅承徽没有死,只是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她的嘴里涌出来,她动了动唇,到底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刘太医满脸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额角流淌下来,他只匍匐着身子,连抬手去擦的动作都不敢做。
  薄奚珩连瞧都不瞧地上之人,转身走向门口,却是猛地,又收住了脚步。璇玑心头一窒,见他果然朝自己走来,手自珠帘外“哗”地伸入,将她纤细的身子狠狠地攥了出去。话,却不是对着她说的:“给朕好好医,保不住华妃的命,一个个提头来见!佟寅,摆驾慧玉宫!”
  浑浑噩噩地被拖出了祥屏宫,华妃生死不明,他却急着过慧玉宫去,果然,在他心里,还是苏妃的位置重一些。而他带着自己作何,璇玑心中略明白几许。
  因为她动了苏妃,万一她真的有个好歹,自己无疑就是她的陪葬品。而她的下场,定会比方才的傅承徽更惨。他不知那方才的一脚用了多少力,在那一脚过去的时候,她以为傅承徽必死无疑。终究是他在那个瞬间仁慈了,还是如何,璇玑此刻猜不出来。
  一路攥着她出去,上御驾,也没有松开她的手。很大的力气,令璇玑不自觉地跌进去,跪在帝座边。眸光,缓缓拂过男子阴霾的脸色,她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苏妃娘娘不会有事的。”
  他的眸中似是染了赤色火焰,冷冷一哼,却是什么话都不说。胸口因为愤怒不住地起伏着,他有些无力地靠向身后的靠垫,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日苏妃过乾承宫去,给庆陵王的那三个孩子求情的样子。
  她说怕,煞气太重……
  那四个字,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宛若化作了利刃,深深一刀刺进他的心头。
  还有庆陵王在求情而不得后,声声诅咒他断子绝孙的话,他突然也记起来了。
  抬手,狠狠地劈在一侧壁沿之上,什么报应,什么诅咒,他都是不信的!他是皇帝,怎么会相信这种!简直可笑至极!
  璇玑依旧跪在他的脚边,抿着唇不发一言。
  御驾行得极快,外头的风吹得车帘一晃一晃的动,夜露已起,外头的空气里已经含着一抹清寒。里头的御驾内,却仿佛比之外头的气氛更加冰冷。
  慧玉宫里,从寝宫出来的宫女手中端着的水盆里是满满的血红之色。皇帝的步子未停,疾步入内,隔着屏风,已经隐约看见里头的身影。一个太医留在外头配药,只沈太医在暖色绡帐内医治。
  岚儿将那沾满了鲜血的帕子递出来给侯在外头的宫女时,不经意间,瞥见绕过屏风进来的那抹明黄之色。她猛地一惊,大声叫:“奴婢参见皇上!”
  沈太医手中握着的银针微微一抖,忙伸手拉过床上的被衾盖上苏妃的身体。岚儿紧张的声音让璇玑马上想起了什么,只是此刻,她说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薄奚珩见另一个太医正在外头配药,他也没有急着入内,只问:“如何?”
  太医忙行了礼,才道:“回皇上,沈大人正在里头医治,臣以为……”
  他的话未完,却听皇帝厉声喝道:“混账!你以为?”转了身,抬步上前。那站着血的手从绡帐内伸出来,接着,露出沈太医满是汗珠的脸。见了薄奚珩,他忙低下头:“皇上,娘娘中的是‘噬心’。”
  璇玑秀眉一皱,这种毒她是有耳闻的。悄然看了一眼薄奚珩,见他依旧紧锁着眉头,等着沈太医继续说。
  “此毒很厉害,毒性会在中毒者的全身蔓延开来,最终侵入心脉至死,且,没有解药。”分明瞧见薄奚珩的眸光沉了下去,沈太医依旧说着,“娘娘没有及时救治,不过亏得有人割开了娘娘腕口放血,否则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薄奚珩忙问:“那就是没有危险了?”
  沈太医呆了呆,随即却转口:“皇上恕罪。‘噬心’的毒解不了,会有余毒残留在身体内,娘娘的身子本来就弱,这次怕更是雪上加霜了。”言至此,他忙跪了下去。
  岚儿跪在绡帐前抹着眼泪,双肩一抽一抽地动着,始终没有再抬眸去看皇帝。
  而璇玑,到底也是松了口气,不管苏妃的最终情况如何,薄奚珩都不会再因为这件事下手杀她。方才沈太医也说了,亏得她,苏妃才还有救的,不是么?
  而沈太医那后来的话,璇玑是不信的,他和苏妃之间有猫腻,所以,他说那情况不好,她不必全信。苏妃既敢下手害华妃,再陷害傅承徽,就一定能想到让自己全身而退的路。
  薄奚珩的目光透过面前落下的暖色绡帐直直瞧进去,来的路上,他心里始终的担忧的。方才沈太医的一番话,竟让他的心底升起一抹不舍。
  是的,不舍。
  他承认他第一眼见到她,是因为像,是以才会去注意。可是相处下来,一年多的时间,到底还是在他心里占据了一隅之地。
  往后略退了半步,扶着桌沿坐下,他的声音低低的:“她还有多久?”
  沈太医低头答:“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扶着桌沿的手指到底不自觉地收紧,他的心像是凉了一截。嘴角缓缓冷笑一声,他坐拥天下,想留一个在意的人在身侧就真的那么难么?
  起了身,迟疑片刻,终是抬步。
  修长的手指攥住了眼前的绡帐,略一抬手,女子苍白不堪的面容已映入眼帘,只胸口微弱的起伏在告诉他,她还活着。
  步子,再往前了一些,岚儿跪身向他,动了唇,怕他俯身下去。却在此刻,眼前的男子猛地转了身,疾步朝外头冲出去……
  “皇上!”沈太医急急唤了他一声,他仿若未闻,依旧步履飞快。
  璇玑却是松了口气,想来此刻的他没有时间再管自己了。动了步子,身后传来岚儿的声音:“还要谢谢璇玑姑娘出手相救呢。”她的声音已没了方才薄奚珩在时的微颤,而是带了一抹寒意。
  璇玑一怔,从岚儿的话里,她像是尝出了一丝不安的味道。回眸,见沈太医朝一侧的太医开口:“张大人还是先过太医院让人熬药,这里都我就行了。”
  那太医也没有多想,点了头便出去。
  岚儿又忙遣退了内室的宫女太监,宫门紧闭,摆在桌上的琉璃灯芯似是不安地窜起来。沈太医的脸色很是难看,朝岚儿看了一眼:“你说是她?”他顿了下,又补上一句,“她都看见了?”
  璇玑心下一沉,她猜的没错,沈太医和苏妃是一伙儿的,他知道苏妃的秘密!
  往后退了一步,终究还是她大意了,应该跟着薄奚珩一道出去的。岚儿点着头,低声问:“大人,您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顺势从一侧的银针带上抽出三根,夹在指缝间,步履如风,璇玑只觉得眼前的身影一晃,身子已经被抵在身后的墙壁上。沈太医根本不想和她废话,举起了手就要扎下来。
  璇玑大骇,本能地伸手去挡。
  “住手!”略带着飘渺的声音透过床前的绡帐传出来,随之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岚儿的脸色一变,到底是回身,伸手欲按着撑起身子的人,却被苏妃推开了手,
  眼前之人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一年多的时间,习惯了她的病弱,习惯了她温和柔弱的样子,然而此刻那种眼神,却是岚儿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
  分明依旧是虚弱的,却在冥冥之中,从她的眼底透出了一抹肃杀的味道。
  她没有看岚儿,两道犀利的目光仿佛可以将眼前层层的绡帐射穿,那一刻,竟让岚儿觉得骇人。握着绡帐的手不自觉地一颤,脚下的步子再动不了半分。
  沈太医的停了手,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帐内女子的声音再次传出来:“放开她!”那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
  沈太医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却没有松开禁锢着璇玑的手,而是冷笑一声,开口:“娘娘是糊涂了么?这个宫女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如何能留她?”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浑身似再提不起一点力气,可是她还是硬撑着,勉强开口:“她是我的人。”
  她说,是她的人。
  璇玑没有过多的惊讶,那一次,她还自问自己究竟是不是苏妃的人。而如今,该是了吧?
  沈太医的眉头一皱:“你的人?”眸光一转,落在岚儿的脸上。岚儿迟疑了下,到底是微微摇头。手中的银针微动,沈太医低声道,“娘娘还是好好养病吧!”
  璇玑一震,见他的目光果然又再一次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一刻,也不知床上之人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岚儿轻呼了一声,伸手去扶她,她却依旧推开,她右手腕口缠着的白色纱布上又见了殷红之色渗透出来,与她此刻苍白得骇人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纤薄的身躯,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站不稳,几乎是本能地攥着一侧的绡帐,喘息着看着沈太医:“我说,放开她。”
  她虚弱得几乎连目光都不能集中,可是,那眼底凝聚着是却分明不是空洞。那一刻,不知为何,璇玑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微微地泛起疼。
  她又开了口,这回,到底成了威胁:“我若此刻死了,沈大人也不好交代。”
  “你……”沈太医一阵愤怒,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璇玑感到那禁锢着她的手在迟疑,片刻之后,到底松了开去,随之面前劲风拂过,沈太医已经阔步离去。
  岚儿想叫他,见他走得飞快,她动了动唇,继而转向苏妃,小声问:“小姐为什么要救她?她是华妃的人啊!”
  她没有看她,稳住最后的一丝底气,吐出二字:“出去。”
  “小姐……”
  “出去!”略加重了语气,岚儿咬着唇,转身退下了。
  宫女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苏妃再是坚持不住,身子一晃就倒下去。璇玑疾步跑上去,稳稳地接住了这飘零的单薄身躯,唇角微动,那声“娘娘”没有叫出来。
  只是因为,她此刻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面前的女子。
  不——
  面前之人根本不能称之为女子!
  回想起在祥屏宫瞧见的那一幕,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怀中之人的胸口,璇玑的双手有些颤抖,胸腹间,不觉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可是,她还是很好地忍住了。
  帷帐之下,她曾瞧见的,那令人作呕的胸部!胸部周围,甚至都想要渗出一圈圈的血水……心猛地收紧,璇玑不忍再去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怪物么?
  那纤瘦的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脸庞,唇上的青紫因为毒素的减退而减淡了些许,两片薄唇忽而弯浅上扬,呈现出极好看的弧度。伴随着轻微的一声咳嗽,血丝沿着嘴角流下来。
  璇玑一惊,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用帕子去擦拭。
  微弱的声音低低想起:“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是不是……吓到了你?咳——对不起璇玑,对不起……”拼命地道歉,只是不想让眼前的这个宫女觉得自己很可怕,只是不想让她误会。
  璇玑震惊地睨视着面前之人,她不明白,她一点都不明白!
  咬着牙将怀中人扶上床,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她可以很肯定地知道,这个人不是苏妃,绝对不会是苏妃!
  欲起身,手却被一把抓住,很轻柔的动作,却叫璇玑不禁一震。没有挣脱这种丝毫不用力的禁锢,那虚软无力的话语响起:“原本,不打算告诉你。谁知道……呵,因缘际会,说的就是这样么?荀尚宫……不记得我了?”
  一句“荀尚宫”,令璇玑猛地撑大了眼睛,定定地瞧着床上之人,此刻那声音再没了女子该有的娇弱,虽亦不是男子有的阳刚,但足以令璇玑震惊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抚上自己的脸。不可能的!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这怎么可能?
  蓦地将手中其掌心抽出来,璇玑飞快地盘算着如今还知道她身份的人。
  师父,只有师父!
  可,师父根本不在宫里,他根本不可能将这个秘密告诉给面前的人知道啊。
  乱了,她心底一片慌乱。
  方才不让沈太医杀她,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么?可是,眼前的人,究竟什么身份?
  动了唇,才要问,却被抢了先。那声音很弱,竟是透不尽的喜悦:“还记得那年御花园的牡丹么?还记得‘百花酿’么?还记得么?”
  布满了紧张的眼底顷刻间被错愕所替代,璇玑怎么会不记得“百花酿”?那年御花园的牡丹……
  是了,她第一次调香用的就是牡丹。据说那还是先帝的生母命人栽种下的贡品牡丹,在那一年开得特别灿烂。她记得有个人偷偷摘了,送给她作香料……
  那一年,她不过刚入宫一年,才十一岁。
  那是她入宫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后来,她去了未央宫伺候先皇后。而那个人则去了太医院当差。
  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菱唇抖动着,璇玑不自禁地喊着那个她几乎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喊出的名字:“卓年……”她一手调香的功夫是他手把手教的,只有他会那么清楚!
  卓年艰难一笑,其实从华妃第一次来慧玉宫,他闻到华妃身上的香时就有所怀疑。是以,他还吩咐了宫人在宫里多加了暖炉,他只是要试探,若华妃身上的香不过是涂在身上或者是衣服上的,那么如此一场大汗,再浓的香味也会被冲刷掉。可是,华妃换了衣裳,那香味却仍在。
  他当时心里很激动,因为这种手艺,这世间他只教过一人,除了他,只有那个人会!
  直到,他无意间听见她脱口而出的那声“云卿”,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的人就是荀云心,就是她!也是那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华妃身上的天生奇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很兴奋很激动,可是却不能表现出来。为了帮她,为了保护她,他又用了先皇后对苏家有恩的理由。可是华妃却要逼她杀皇长子,他没有办法,只能帮她除掉华妃。这些,他原本都不想让她知道的,这次他抱了必死的决心,他若一死,皇帝知道了他根本就不是苏妃,一定会勃然大怒,苏家保不了,一切和他有关系的人都活不了。所以他才没有打算告诉她,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救他。
  也许,这就是缘分。
  “荀……”话出了口,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略笑了笑,转了口,“璇玑,回去吧。一切,都安好。华妃、傅承徽都活不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可以威胁到你。”这里虽然只他们二人,可他还是会小心,不会再叫她原来的那个名字。也许,他内心也比较喜欢叫她“璇玑”吧,因为那样少了一种距离感。就连那声音亦是转换了回去,流露的又是女子低柔的嗓音。
  璇玑哪里还在意整个?只是匆忙摇头,此刻叫她怎么回去?
  不自觉地上前几步,她半跪在床前,忍着眼泪,她一肚子的疑惑要问他。可是,话还没出口,他却又言:“你不该来慧玉宫,不该来……”
  他是苏妃,她是华妃的人,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边,谁都知道华苏两妃水火不容。
  薄奚珩那骇人的脸色忽而浮现在眼前,璇玑略低了头,只道:“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她只是不想告诉他,倘若今日他真的救不回来,那么她势必要给他陪葬。而他的身份……呵,薄奚珩怕是还没来得及发现他本非女儿身,她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迟疑了下,颤抖地伸出手去,轻轻掠过他的脸:“易容术?”
  他点头,话语悲凉:“只是现在,不能让你看看我的脸了。”他不能将自己那般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
  璇玑没有说话,皱眉细细地凝视着他的脸。没有破绽,丝毫没有破绽!太完美了,几乎完全和他的脸嵌和在了一起。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璇玑是听说过的,只是一直不曾真正见过。今日一见,果真叫人惊愕无比。
  她也知道此刻不方便将他的面具取下来,她不是不懂事之人。吸了口气,她才问:“告诉我,你怎么会成了苏妃?”若非亲眼所见,璇玑一定不会信的。那么骇人听闻的事实啊,不是么?她不信单单换一张脸,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就能堂而皇之地入宫冒充皇帝的宠妃。
  她的目光,依旧留恋在他的苍白消瘦的脸庞,眼底流转的,自是不可置信。
  胸口一阵难受,他略侧了身,强忍住喉头的那口腥甜,身子微微颤抖着,他知道此事不解释,她一定不会走。
  “卓年!”璇玑的脸色一变,指腹探上他的腕口,却被他巧妙都避过。脸上的笑有些惨淡,他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却一点点地散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竟是幽幽地道:“宫变的那一日,我瞧见了,瞧见你出去……当时权安王的人占领皇宫,宫里早已乱成一片,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怕你有危险,我……我也偷了一匹马远远地跟着。璇玑,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咳,咳咳——”他说得激动,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不要……不要说了!”双唇颤抖着,璇玑怎会不知他看到的是什么?只是每次,她单独想起那日的事情时,仿佛退一步,身后就会是万丈深渊!她害怕,那是她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靥!
  卓年的脸色越发地惨白,他的目光移至头顶那暖色的绡帐上,怅然叹着:“是他……是皇上杀你。为什么,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你那么爱他,为什么……”那次,远远地看见她去见当时的权安王,他就知道了,璇玑是权安王放在先皇后的细作。
  他仿佛亦是明白,为何七王爷那么喜欢她,可是她却始终无动于衷。她总说,她是奴婢,高攀不起。
  曾几何时,他也为她的话开心过。因为每次,她与自己相处的时候,都比和七王爷在一起来得自在,来得开心。
  可是他没有过任何非分只想,因为他只是个太监,是个阉人!
  太监,哪里还有感情可言?
  入宫那年,他才八岁,还是懵懂的年纪。后来懂事了,他仿佛也没有特别怨恨过他的父亲,家里穷,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实在养不起他们。直到,遇见璇玑。从她十一岁到十六岁,他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记不清是哪个夜晚,他恨过那个几乎已经从自己的记忆里淡去的,被他称之为“爹”的男人。如果他不是太监,该有多好?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头顶,微微晃动着的帷帐仿佛变得朦胧起来。眼前女子美好的模样在他的眼里却是更加清晰,他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她来给先皇后取药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短短地聊了会儿天。她还笑着说:“公公怎么了?公公就不是人么?”
  就为了她这句话,他高兴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他也曾幻想着,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等他们都老了之后,他与她可以在一起。他听闻很多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在一起的事情,对了,他们都叫“对食”。
  眼前一晃,似有泪滴落。
  他瞧见女子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猛地回了神,见她别开了脸。其实他不怕看到她失态的样子,蜀元十一年,她曾得罪当时的兰贵人,整整挨了二十大板,他借送药的名义去看她。那时候她比现在还要狼狈许多倍,可是他都不觉得她难看。
  他永远,又不会觉得她难看。
  也许这些,她都忘了。可是每一件,他都记在心里,那是他此生最珍贵的记忆。
  璇玑将眼角的泪拭去,听得耳畔之人问她:“还爱么?”不然,何以落了泪。
  她却摇头,也许此刻更多的,是感动和心疼。卓年为什么会留下来,难道她还不明白么?
  十指,圈上他消瘦的手:“这是我的事,你何苦要掺和进来?”
  怔住了,那些年,是他会错了意。以为她对他也有意思,可是,他看着她去死,心里的仇恨居然一下子填满了整个身体!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心里的人是不是自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只装下她一个人。
  “也许,我不配,可是璇玑,我能保护你。”这句话,他说得有些不安。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心底,是自嘲的笑。
  璇玑心头一痛,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卓年……”
  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不必……不必解释。”他是怕她解释,怕她说不要管她的话。亟亟转口接上,“我知道你疑惑我为何可以成为苏妃,又为何那么长时间皇上都没有发现,是么?”
  缄了口,定定地看着他,是啊,薄奚珩那样生性多疑之人,怎么会没有发现自己的宠妃居然不是个女子?
  他原本想坐起来,可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声音依旧幽幽的,仿佛不专注就会听不见。
  “他杀你,还毁了遗诏,我都看见了。皇位来路不正,他也会怕。宫里的人,开始大换血。也包括太医。可是他忽略了一点,大换血可以摒弃一些耳目,却又很容易可以潜进另一些。而我,不过一个小太监,是不会有人注意的。我留下来,想……想杀皇上。”璇玑不会知道,她曾是他的信念。是薄奚珩毁了他的信念,是他让他什么都没有。
  “那一次,皇上着凉感冒,佟公公来太医院取药,我就知道机会来了。只是,此事让沈太医知晓了,我以为,那天我就该被处死的。谁知,他并没有揭穿我。我骗他,说皇上害死我的家人,我要报仇。谁知沈太医当即就笑了,他说皇上的膳食都是经过层层验毒才会被送至他唇边的,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其实我也知道,毕竟我在宫里不是一两年,可是,我还有别的办法么?沈太医说,只要我肯听他的,他能助我报仇。”说到此,他眼底的那丝光幽幽地明亮起来,淡紫的唇微微上扬,他的声音依旧很低,“他还说,皇上最看重的是皇位,他若失了皇位,会比死更难受。”
  “沈太医是谁的人?”急急问着,璇玑不信他区区一个太医能有这种想法。
  面前之人怔忡下,却是摇头:“他不会告诉我,于我来说,这也不是重点。那年,秀女进宫,苏羽桐很快被册封为妃。当时得宠的玟昭仪还很不屑,可是我知道……知道他为何封她为妃。”凄凉的目光转而落在璇玑的脸上,缓缓的,变了温和,他笑了笑,“因为和你长的像啊。”
  璇玑不自觉地垂下眼睑,颓然一笑:“华妃还说,他心爱的女子死在了当便的宫变中,他还三天滴水未进!”
  卓年淡淡地应声:“那消息是我放的,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他果然,派了好多人查探这消息的来源,可是都无果。只那滴水未进的消息……呵,传言总会变得添油加醋。后来,我把此事告诉沈太医。恰好我的身形与惠妃相差无几,他便要我……假扮惠妃。”
  那句“添油加醋”没有令璇玑感到更加的悲哀,从他决定亲手杀她的那刻起,她在他心里的位子,早就没了。而卓年假扮惠妃的事实璇玑虽然早就知道,听他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脱口问:“他就真的从来没有……没有……”皱着眉,她还是姑娘,关于床事到底难以启齿。
  他明白她的疑惑,微喘着气道:“是沈太医,在惠妃的膳食里下了药,是以皇上临幸她的第一夜,她就承受不住,大病了半个月。之后,我冒充了她。”
  “那她……”
  “死了。”闭合了双目,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杀人的恐怖感觉,尤其,还是一个无辜的女人。
  虽不是他动的手,可是每回想起来,他都仿佛会瞧见女子惊恐的模样,还有那纤瘦的十指……那样子,真的很可怕。
  他没有告诉璇玑,是沈太医骗了他,他以为惠妃不必死的,只是被替换出去而已。可是事实,很快超出了他预期的样子,是他太天真,那尸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带出去?
  那个本该享受荣华富贵的女子,却代替他,被随意葬在了皇宫西侧的乱葬岗。因为,一个死去的太监,享受不到更高的待遇。
  璇玑惊魂未定:“那岚儿……”
  他略嗤笑着:“死去,或者活着替别人卖命,她根本没的选。况,沈太医还说,只要她听他的,将来荣华富贵有的是。”
  很好的利诱,岚儿确实不得不站在这一边。而璇玑,也渐渐有些明白沈太医会留下岚儿的原因。她是惠妃的贴身丫鬟,没有比她更了解惠妃的人了。容貌像,不过是其一。
  心下一惊,她看着他,愕然道:“所以你当年陷害华妃?就是怕她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苏羽桐?”她们毕竟是表姐妹,哪怕岚儿在,也难免华妃不会瞧出端倪。
  对了,她想起来了,华妃自冷宫出来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华妃曾提及当年她们姐妹之间的约定。可是面前的惠妃眼底却是惊讶,因为“她”不是惠妃,根本不知道那个约定!
  卓年似是欣慰一笑:“你还是那么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
  璇玑却摇头:“是你仁慈了,不该……留着她。”
  他的眸光有些躲闪,因为苏羽桐的死,他不想再乱杀人。他是替璇玑报仇的,仇人只有一个。不想再叫那么多人赔上性命。
  璇玑到底明白了,因为那次临幸出了事,皇帝不会再临幸惠妃,更不会想到之后的惠妃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目光落在他的胸口……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没有临幸,他不会来揭开这层内衣的。”
  “那这……”想起在祥屏宫看到的那一幕,璇玑终究不忍心再继续说。他却并不回避,只开口:“我到底不是女人,沈太医说塞东西太不安全,唯有如此。这是苗疆的再生蛊,取以人体的任何部位,都可以接在想要接的位置。因为太过残忍,是以被列为禁术。可是沈太医会。这种蛊术,被切的部位不会腐烂,蛊虫会啃噬着,将它牢牢固在身体上。方才因为,我中了毒,把那些蛊虫逼了回来,是以才会……”
  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叫璇玑震惊,轻呼了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他的手无力地握住她的,缓缓摇头:“不要看……很快,会好的。”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嫩滑得如玉脂一般。这是常年在太医院待着,浸泡在人参水中所致。璇玑怎么也想不到,他曾经在太医院当差的几年,恰恰为他今后装成女人打下了基础。
  她更想不到,曾经的相处,她在他的心里竟那么那么的重要。喉咙很堵,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水却没有再流下来。那时候她心里眼里除了薄奚珩哪里还装得下别人?倒是她瞎了,殊不知原来背后,还有那么多真正关心着自己的人。
  卓年定定地看着她,以为她死了的那两年,他每天都过得不好。从来没有哪一天比今天还高兴的,是她出手救的他啊。如今得知她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关于她的容貌,关于这两年的事,他不会问她。若是她想说,自然就会告诉她。可,不管她的容貌如何变,她也始终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她甚至,还叫他——卓年。
  以往,她只会俏皮地唤他“卓公公”。
  呵,他很想笑,只是胸口的那种痛瞬息蔓延上来,痛得他忍不住呻吟出来。璇玑心下一沉,顺势扣上他的脉门,凝神一探,眼底的光蓦地一紧,她震惊地看着他:“你体内……还有毒?”她以为,既是一场戏,那么“噬心”一定不是真的,就算是,沈太医也一定可以有解救的办法。可是,怎么会……
  他的手想要逃,到底抵不上璇玑的力气。原本,不想让她知道的……猛地,他似是想起什么,虚弱的眼底是一阵错愕,忍着痛,只问:“你怎会知道?”
  没有时间和他解释那么多,她只一句:“我略懂医术,解药呢?”直直地问着,毒是他下的,他一定有解药。她不信“噬心”无解!
  双手,探入他头下的枕头里面,摸索了半天依旧什么都没有。她有些急躁地又问了句:“解药呢?”
  看见她着急的样子,他有点想笑。她的脸色略带着一抹苍白,双颊处却是因为激动而染起的绯色,明眸里,掩饰不住的担忧。这些,此刻都是为了他。
  他突然觉得,值了,这一切,都值了。
  略摇着头:“没有解药。”
  “噬心”不是骗人的,没有解药也不是骗人的。薄奚珩不是傻子,有些东西骗不得。因为在这一次,他根本没想过全身而退。只有这样,生性多疑的薄奚珩才不会怀疑是他自己下的药。在世人眼里,他是皇帝的宠妃,他就算要争宠,也不会不顾自己的性命。
  可如今这条命,竟也成了捡来的。
  “卓年……”她真的急得要哭了,慌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微微用了力,推了推她:“回祥屏宫去,记得,什么事也没有。以后,没事也不要来这里。我还做我的苏妃,璇玑要记得。”
  “我不……”
  “你不怕他回来,我们两个……都活不了?走……”他的眼底含着一丝的坚定,不过是为了她,“你要我做的都白费么?”
  哽住了喉,他堵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定定地看着,可是,看着,又能如何呢?能改变得了什么?
  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手瞬息从她的掌心滑落下去,重重地落在华丽的被衾之上。眼前被糊上一抹愠色,瞧出来的东西有些模糊,她深吸了口气,浑然转身。拂开面前的层层薄纱绡帐,底下丝履微移,忽听得身后之人又言:“王爷他……心里一直有你。”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好久,几次欲出口,都有些不甘心。可是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自己配不上她啊。
  他口中的“王爷”除了晋玄王,还能有他人么?
  猛地一闭眼睛,极快的速度又再次睁开,强行将悲哀都吞下去,她没有再回头,朝门口飞奔出去。这一世,她与他们,都不过是孽缘,强求,又有何意?
  眼前的女子,从两层绡帐,再隔上一道泼墨屏风,最后隔了珠帘,而后,终是看不见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收回,依旧痴痴地望着。
  他原本,帮晋玄王,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对她一心一意。而如今,他更会尽他最大的努力去帮他,因为只有他坐上高位,才能给璇玑幸福。
  侧过身,一声闷咳,粘稠的液体自唇角流下来。眼前人影一晃,随即露出的是岚儿的脸:“小姐。”她伸手过来替他擦拭。
  这里没有外人,可她依旧不会改了那称呼。有时候戏演得久了,竟要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成了苏羽桐。可是如今,他再不会糊涂了,因为那个自己要保护的人,就是眼前,就是眼前啊。
  目光越过岚儿浅蓝的宫装,瞧了立于外头之人一眼,他阖了双目:“沈大人,三个月,我还可以活吧?”未待沈太医开口,他又言,“只要我活着,你别碰她。否则皇上若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怕对主子不好。”
  多长的时间,他一口一个主子,可笑的是,他竟都不知道那个称谓之后的人,究竟是谁。
  沈太医的眼底分明是有怒的,此刻却被很好的隐忍着。面前的人,对他们而言还有用,他也杀不得他。只是璇玑……
  她真的会守口如瓶么?
  从慧玉宫出来,一路的奔跑。漆黑的夜,没有提灯,只余下脚下的小道还留有淡淡的颜色。分明已是夏季,扑面的风里竟像是渗着料峭的寒意。她依旧没有掉下眼泪,也许只是,在很多年以前,她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哭。
  脚底,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收不住脚步,直直地摔倒在地上。扭到了脚腕,生生的疼。她仿佛再次瞧见卓年的样子,猛地紧闭了双眼,她几乎快要忘记他本来的面目了。
  华妃要她下手害死皇长子,卓年要她将此事交给他的时候,她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用他的命来换得她的平安,璇玑啊,你又如何忍心?好多好多的事,此刻才一件件地在她的脑海里拼凑起来。
  掌心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她甚至都不曾低头去看。爬起来,脚踝处疼得几乎站立不住,倒抽了口冷气,一拐一拐往前而去。
  想了好多,如何能叫卓年全身而退?
  她想不出来,实在是想不出来!如今的她,不过一介小小的宫女,她倾其所有只为自保,她现在又有什么能力能送他出宫?华妃倒台,她所能仰仗的人都没了,除掉一个麻烦,剩下还会有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
  恍惚中,眼前似乎瞧见男子的那抹明黄之色,在黑夜里若隐若现。璇玑心中一窒,竟无端端地想到华妃曾要她为妃的事。如果,她做了妃子,有些事做起来就不会那么难了吧?
  可是,要她做他的妃子,她,做不到!
  咬着牙,一步步地往前。前面凭栏处,灯火摇曳,脚步微转,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她。思绪猛地收回,璇玑才意识到,方才的并不是幻觉,她竟真的瞧见薄奚珩站在她的面前!
  极端的时间,她到底回不过身来,就那么呆呆地立住了。
  他的身侧,不见一个宫人。整个长廊,寂静一片,巡夜的宫人也瞧不见,此处,只他与她二人。风吹得头顶玲珑灯左右摇晃,坠下的朱色流苏仿若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欺霜赛雪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是,没有过多的一丝神情。那扶着凭栏的手却是握得紧紧的,一眼望去,晃在灯下,似是锃锃白骨。璇玑心中一悸,忙低了头:“皇上,奴婢先过祥屏宫去。”她不知他在此处待了多久,而她留在慧玉宫那么长时间却是不好解释。
  朝他福了身子,故意用力地将伤了的脚踩下去,剧烈的痛令她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一侧的廊柱。她不打算停下,移步缓缓朝前走去。
  “苏妃醒了么?”他终是开了口,清寒地问了这样一句。
  主子问话,自然只能停下了,璇玑悄然答:“回皇上,奴婢不知。奴婢是随着您一道出来的,只是,不慎跌了一跤,是以,才耽搁了。”幸得扭伤了脚,否则在此处撞见他还真的不好说。
  犀利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璇玑不敢擅自移步,只得低下头去。面前的男子没有再开口说话,良久,才隐约听得有脚步声自一侧传来。待近了,才见是一个侍卫,他只单膝跪下,道:“启禀皇上,傅家上下均以押解至天牢。傅承徽一路喊冤,韩将军要属下来请示皇上,该如何处置?”
  将目光自璇玑身上移开,他冷睨了那侍卫一眼,沉了声开口:“还查什么?让丞相入宫来,替朕拟旨定罪!”这句话,他几乎说得毫无迟疑,随之,也不作逗留,抬步朝前而去。
  侍卫应了声,忙回身跟上。
  璇玑依旧扶着身侧的廊柱,只觉得阵阵寒意慢慢自脚底板升起来。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没有一脚要了傅承徽的命,终于明白为何此刻他却能斩钉截铁地说不必再查。握紧了拳头,她悲哀吐气,原来那个时候,他也还在试探。他怀疑毒是苏妃自己下的,尽管,他有那么一丝舍不得苏妃死,可他到底是在怀疑。
  恐怕是沈太医的那句“噬心”无解,才让他彻底卸下心头的怀疑吧?谁会以命赌命呢?
  原来那一次,卓年去乾承宫替庆陵王的那三个孩子求情的时候,便料到了今日。
  好一句“煞气太重”啊,她何尝不知,他根本不是为了去求情,只是让薄奚珩看看,这报应会来得这般及时!
  略动了步子,她却没有往前,而是凭着脊背,缓缓地靠上身后的廊柱。她其实好想问问他,他难道就不累么?成天地防备这个,防备那个。
  她突然想笑了,觉得可怜他,这个世界他还能深信谁呢?
  笑过之后,她再次敛起了心思,静静地站着。
  停滞了好久,她才重新回了祥屏宫。
  深吸了口气,也许那里等着她的,是华妃不幸身亡的消息。再过几日,傅承徽也要死了。风云诡异的后宫,处处杀机尽现。她在这样的坏境里生活已不是一年两年,却是直到今日,才真正感觉到那些悄声弥漫在周围的危险和暗涌。
  祥屏宫外,风吹得两盏朱色灯笼晃动不止,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却好似被狠狠地拉长。凝神,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宫女跑得很急,在门口见了她,忙拉住她的手,喘着气道:“璇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太好了,幸亏救治及时,我们娘娘福大命大,总算是撑过来了!”宫女兴奋地叫着,忙又说,“我先去取药啊,你快进去吧!”语毕,一溜烟消失在宫门口。
  一怔之下,璇玑才回神。
  底下没有过多的失望,她缓缓嗤笑一声,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卓年只是没想到事发之时,刚好有太医离得祥屏宫那样近啊。眸光一冷,她抬步往前。这一次,她必须自己去解决了。
  寝宫内的地毯还不曾换过,靠近门口的角落里,还留着傅承徽吐出的那一口血。只是此刻,早已成了深褐色,半凝固在地毯上,看得会令人犯恶。
  有细碎的说话声隔着帘子从里头传出来,璇玑入内,见太医们还没有离去。两个太医还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一侧有宫女太监侍立于边上,个个面色凝重。她也不说话,悄声过去,睨视了绡帐内的女子,她依然昏迷着,整张脸是可怕的煞白,唇角处,似有咬破的痕迹。
  宫女端了药进来,小心地上前喂药。太医们又等了会儿,都取了药箱转身出去。璇玑跟着出去,叫住了刘太医:“刘大人,我们娘娘如何?”顿了下,她忙道,“哦,是担心一会儿皇上会来,奴婢问好了,也知道如何回答。”
  刘太医此刻的脸色也不见好,脸颊分明还有着明显汗流过的痕迹。他在门口站住了脚步,眉心紧蹙,叹息道:“此事原本我们也是要亲自和皇上禀报的,华妃娘娘所中的毒是‘噬心’,那是没有解药的。本来中此毒者,一定会毙命,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好在娘娘怀有身孕,体内有个受体。况且,帝裔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我们就将毒逼到了胎儿身上。命是保住了,只是日后,华妃娘娘都不可能再生育了。”刘太医说着,不住地摇头。他是替华妃觉得可惜,后宫的女子,能怀上帝裔那是莫大的幸事。而不能生育,却是最大的悲哀。都说母凭子贵,若是没有子嗣,她再得宠,也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已。
  这一点,倒是璇玑不曾想到的。她忽而觉得真是可笑,华妃处心积虑地想要孩子皇长子,如今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不说,还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谁能说这不讽刺呢?
  是夜,寝宫内只剩下璇玑一人。她半跪在华妃床前,女子未醒,唯有那周身浓郁的香味儿仿佛是溢满了整个绡帐。呆呆地望着她,璇玑心中烦闷,卓年为了替她解围设计了这一出戏,华妃活了下来,而他却搭进去一条命。深吸了口气,阖上双目,她心里不甘。
  这一夜,皇帝果然是没有再来祥屏宫,外头时不时会传来守夜宫人的窃窃私语,她们在担忧什么璇玑自是知道的。而她只是在盘算着如何能摆脱华妃。
  翌日清晨,宫女端了水盆悄悄入内,又过去将窗户推开,惊飞了原本立于床沿梳理着羽毛的小鸟。“哗”的一声,惹得宫女轻呼了一声。
  璇玑听得声音,蓦地睁开了双眼。从窗口射入的阳光恰巧打在她的侧脸,晕开淡淡的光,她这才猛地起了身,见宫女的衣角已映入眼帘,她忙问:“什么时辰了?”
  宫女开口道:“还不到辰时呢,是外头公公说,怕娘娘醒得不早,先叫奴婢进来给娘娘擦擦脸。璇姐姐,你也出去外间梳洗下吧,水都准备好了。”她说着,回身去取浸在水中的棉帕。
  璇玑点了头,晚扭伤的脚倒是不再痛了。外间的宫女太监忙迎上来问她华妃可醒了,见她摇头,他们都露出惊慌的神色。两个站在门外的宫女急着问是不是华妃不会好了云云的话。
  璇玑心下冷笑,如今的情况,于华妃来说,还不如死了干脆。仰头,将整块帕子敷在脸上,一整夜了终于有种清凉的感觉,真舒服。
  眼前的一切都暗沉了下去,唯有耳畔的声音依旧清晰:
  “哎,担心也没用,慧玉宫的苏妃娘娘也中毒呢。慧玉宫的宫人也不见得比我们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哎,你说苏妃娘娘会不会……谁都知道她素日里都病怏怏的,身子骨弱的很啊。”
  “嘘,这种话不要乱说。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一低头,敷在脸上的帕子“噗通”一声掉进了面前的水盆里,惊得站在门口的两个宫女忙缄了口,慌慌张张地转身下去了。
  在宫里,私下议论主子的事是要被掌嘴的。璇玑亦是明白,此刻的节骨眼儿上,谁都想给自己找个好的下家。可是,找个好的下家,也没有那么容易的。
  “娘娘——”内室,传来宫女焦急的声音,随之,一阵的茶具破碎。
  珠帘剧烈地晃动,璇玑的人已经穿入其内。屏风后,隐约瞧见那绯色绡帐猛烈摇晃的情景。疾步上前,见宫女惊慌地按着她的身子:“娘娘,您不能起来啊!”此刻再伺候不好,她们可都不必活了。皇上走的时候那句话,祥屏宫的宫人可都是牢牢记着的。
  “娘娘。”璇玑低唤一声,示意宫女出去,她俯身按住了她的身子,“您身子未好,这是作何?”
  掌心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腹部,抬眸之际,眼角的泪瞬息滴落在被衾之上。苍白的脸色瞧着甚是楚楚可怜,她猛地抓住了璇玑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问:“孩子……本宫的孩子呢?”
  其实孩子保不住,华妃不是傻子,这点应该想得到,她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抓着璇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力气却不小,指甲嵌入她的手臂,她没有皱眉,只低声道:“娘娘,您节哀吧。”
  “啊——”她凄厉地大叫一声,双目瞬间成了赤色,薄唇颤抖不止,“那个贱人……她竟敢如此对本宫!她竟敢害死本宫的孩儿!皇上,皇上呢?本宫要去找皇上!”
  “娘娘,您不要这样。”
  “璇玑,璇玑你说,她凭什么这样对本宫?她以为她过继了皇长子再害死本宫的孩子她就可以独霸六宫了么?她以为她如此,本宫就不可能再怀孩子了么!”华妃激动地喘着气,红红的眼睛里一直不断地涌出泪。
  她的孩子,她也如此心疼。璇玑不知,她在决定要除去皇长子的时候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也许只是,皇长子在她的眼里,不过一块阻碍她脚步的绊脚石,而非一个孩子。
  她扶着她,定定地开口:“娘娘,凶手不是苏妃娘娘,是傅承徽。”
  华妃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她突然厉声一笑:“怎么可能不是她?是不是她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怎么可以信她?你以为她也中了毒就不是她害的本宫?璇玑,连你也信么?这不过是她的一处苦肉计!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她拼命地要推开璇玑,素颜的脸上满是泪痕,满头青丝散乱地披在后背,此时的华妃已如疯妇无异。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璇玑的肌肤,她也来不及去看,只按着她:“娘娘,此事皇上已经查清楚了,就是傅承徽做的啊。那点心的她给苏妃的,而且……而且您知道那是什么毒么?”
  一句话,叫华妃的眼睛蓦地撑大,她仿佛是意识到了不好,动了唇,没有问出来,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宫女。
  此事,也瞒不了,璇玑如实答着:“太医说,此毒名为‘噬心’,根本就没有解药。苏妃原本就体弱,太医诊断她活起来最长不过半年,短则三个月。”
  “你说什么?”华妃惊愕地看着她,脱口问,“那本宫呢?”她的心跳飞快,整个人都颤抖着。
  而面前的宫女却是低下头去,再是不发一言。
  “璇玑,你说话!”是不是她也要死了?是不是她也活不长久了?
  那句话其实已至喉咙处,璇玑却迟疑了,也许这件事,不该她来说。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佟公公来了。”
  璇玑心下一动,抬眸瞧了华妃一眼,她的脸色仍旧灰败不堪,璇玑擅自做了主:“还不请佟公公进来?”
  脚步声传进来,接着瞧见佟寅那身华贵的内侍太监服,他的浮尘微微甩了甩,近前来行礼:“奴才给娘娘请安,哟,这是怎么了?”一地的茶具碎片还来不及收起,佟寅的脸色悄然变了,目光看向华妃,“娘娘……都知道了?”
  看来太医已经向薄奚珩回禀了此事。
  璇玑底下略松了口气,此事她说,还不如佟寅来说呢。
  华妃是心悸地说不出话,佟寅忙又道:“娘娘,此事您也看开一些,虽然您日后再不可能生育,可如今您在六宫的地位依然是最尊贵的啊。只要命能保住就好,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他顿了下,本能地朝外头瞧了一眼,又道,“奴才的奉命来给娘娘送些补品的,皇上要去处理傅家的事,可能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祥屏宫,让奴才来宽慰娘娘的心。这次,皇上定不会轻饶了傅家的,请娘娘放心。”
  佟寅在华妃床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推,华妃两眼空洞,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佟寅又唤她几声,见她无动于衷,便只吩咐了璇玑好生伺候着,然后回去复命。
  璇玑没有动,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她的床前。
  很长的一段时间,女子的眼底一片的冷寂,空洞得没有一丝生气,整张脸竟也不似活人的脸。璇玑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被她抓过的手臂上,很深的指甲印子,此刻早已呈现了成片的红色,她没有觉得疼,反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宫女自外头进来,小声问:“璇姐姐,外头皇上赏赐的东西娘娘可要瞧过再入库?”
  璇玑朝她摇了摇头,宫女会意。欲转身之际,无意间瞧见华妃床前还有一摊子碎片没有收拾,她忙回身蹲下去,一片一片地将它们捡起来。
  恰在此刻,华妃像是发了狂,俯身过去,一把拔下了宫女头上的簪子,狠狠地扎在宫女肩上。突如其来的动作,宫女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尖锐的刺痛自肩头蔓延至全身,她惊叫一声,慌忙丢下了手中的碎片捂住受伤的肩膀。
  床上女子眼底含着浓浓的恨,冷声吐字:“滚!”她现在,谁也不要看见,谁也不要!
  地上的宫女被吓呆了,还傻坐着。璇玑将她拉起来,二人退出内室。宫女终于哭起来,拉着璇玑道:“璇姐姐,娘娘她怎么了?她……她是要杀了奴婢么?”
  “不是。”淡淡地否认,璇玑看了一眼她的伤口,簪子擦得并不深,上了药包扎一下就好了。将宫女带住寝宫,路上,好多的人惊恐地看着那染红了半个肩头的宫女。
  华妃这次受的刺激不小,刚才那一瞬间,一定是失去了理智。璇玑有些心悸,她不知道倘若方才俯身下去收拾的是自己,华妃会不会也同样举手就给她一簪子?
  宫女整个人都在颤抖,还一抽一抽地哭着。璇玑让她回房,帮她包扎。门口、窗外已经聚集了好多的宫人,个个都很好奇方才在华妃的寝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包扎完毕,璇玑将手上的血渍洗去,回头朝宫女开口:“知道一会儿怎么和他们说么?”
  宫女仿佛是此刻才回了神,听得璇玑如此问,忙点头:“我知道。”
  自然是她自个儿不小心划破了肩部,谁也不敢乱说华妃什么。只是后来,璇玑听得宫人们私下在议论,说华妃疯了。
  她没有上前责骂,只略侧了身,倚在窗口。华妃流产的事想来整个后宫都传遍了,但是,有关她这辈子都无法生育的事,该是没有被传出去的。而她的内室,璇玑也没有进去,她不是傻子,不会在这个时候撞上去自找霉事。
  后来,刘太医来请脉,不过才进去,又急匆匆地退出来,说是华妃不让任何人接近。璇玑赔笑着和太医解释,毕竟此刻,她还是华妃的心腹。
  刘太医一脸无奈:“璇玑姑娘不必多说,我都明白。华妃娘娘好歹性命无忧,听闻慧玉宫的苏妃娘娘又吐血,沈大人可是在那边一天一夜未回太医院了。”他摇着头,从祥屏宫出去。
  卓年……
  不自觉地行至门口,她记起他说不能再去慧玉宫的话,她明白,也知道她去真的不合适,可是,她很担心。
  手扶着门框,院子里,树影晃动,阳光金灿灿地闪耀一地。走动的宫人们,脸上皆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再没了往日的欢笑。因为是华妃流产,各种的嫔妃也没有急着上门来慰问,这个时候,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
  璇玑低低一叹,方要转身,听得里头一阵响动,随即瞧见华妃红着眼睛踉跄地冲出来。她站不稳,一下子倒在外头的桌上,扶住了桌沿,又欲往前。
  璇玑忙上前扶住她:“娘娘……”
  她不看她,脸上洋溢的,全是仇恨:“让人给本宫备轿,本宫要去见皇上!”
  “娘娘……”
  “闭嘴!谁也别拦着本宫!”此事既然与傅承徽有关,她一定不会放过她!就算是处死,她也要去亲眼看着!
  鸾轿很快便准备好了,外头的宫人谁也不敢上前伺候,他们怕都是想起了那个受伤宫女的事。璇玑此刻倒是不惧,她一个人独自在里头待了那么久,也该想通了,有什么仇恨到底不会对着她撒。
  跟着鸾轿边上,微微掀起的车帘若隐若现地勾出女子憔悴的轮廓,璇玑深吸了口气,将目光移开。远处,一簇玫色花团旁,岚儿端着药急急而过。璇玑一震,脚下的步子未停,只余下那抹眸光,追随着宫女离去的身影……
  御书房内,熏香被撤下了,谁都瞧得出皇帝刻意隐忍的怒意。丞相站在一侧,良良久未曾说话。佟寅自外头入内,小声道:“皇上,苏妃娘娘还未醒呢。”皇帝的目光扫过太监的脸,却是不说话。
  丞相略一沉吟,开口道:“傅家的事,皇上立马处理?”他顿了顿,又言,“据说,傅承徽并不认罪。”
  皇帝嗤声道:“莫非丞相觉得此事还需再查?”
  丞相忙答:“臣无此意。”自古后妃争宠的戏码演绎不绝,他不过一个外臣,自是不太好干涉。他只道,“只是鄢姜的送嫁队伍两日后抵京,臣以为不要让鄢姜公主觉得皇上的后宫不太平才好。”
  薄奚珩冷笑着,起了身:“此事,还不劳丞相费心!”
  丞相脸色一变,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0:48
【宫闱血】04
  六月的风都是燥热的,阳光猛烈地似是要将人的皮肤灼裂一般。璇玑略低下头,试图避免那烫人的阳光。
  底下的石板,隐隐的有着水渍且干的痕迹,想来是宫人们用水桶泼过水。
  华妃的脸色苍白如纸,炎热使得她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鸾轿内。眼底宛若死去的一潭水,再无半分涌动。只覆在膝上的十指攥紧了自己的衣衫,一呼一吸之间已见了沉重。
  鸾轿在乾承宫外头的台阶前停下了,璇玑抬眸之时已经瞧见乾承宫外头走动的宫人。伸手,拂开了车帘,小心扶了华妃下轿。她的身子还很虚弱,需要依靠着璇玑才能抬步往前走去。
  前面的宫女见了华妃,忙停住了步子,过来行礼。
  华妃只道:“本宫要见皇上。”
  宫女低着头:“娘娘,皇上此刻在御书房呢。不如,您先入内等候,等皇上回来……”宫女的话未及说完,华妃已果断地回身,刺目的日光照得她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她仍旧没有收住步子。
  “娘娘……”璇玑小声唤着她。
  她没有瞧她,只咬着唇道:“那本宫就去御书房面圣!”
  璇玑吃了一惊:“娘娘,御书房可不是您能去的地方,您难道不怕……”
  “怕?本宫还怕什么?本宫的孩子都没了,本宫以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十指丹蔻深嵌入掌心中,她的声音不大,却是透不尽的仇恨,“璇玑你难道不明白本宫此刻的痛?那个贱人,本宫要她不得好死!”
  复下眼睑,璇玑只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皇上会处理的。”
  这一句,华妃似是没有听见,一手拂开璇玑的手,跨上鸾轿,沉沉一声:“去御书房。”便再无二话。
  璇玑喟叹着,此时的华妃,怕是谁也拦不住了。
  鸾轿在御书房前面停下时,恰逢佟寅退出来。他一转身,瞧见璇玑扶了华妃下来,心底一惊,慌忙甩这拂尘小跑着上前来,皱眉道:“哟,华妃娘娘,这里也不是您能来的地儿。皇上方才还念叨您,让您好生在祥屏宫里休息呢!”
  她不看他,只冷冷开口:“进去通禀,说本宫要见皇上。”
  佟寅面色一僵,忙赔笑着:“这可使不得,娘娘,您可别为难奴才啊。”
  她既然敢来这里,就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如今可谓是什么都没有,大不了斗个鱼死网破!就是死,她也不能叫傅承徽安乐了!
  抬步往前,御书房的门缓缓开了,丞相黑色的靴子露了出来。瞧见面前不远处的女子,他先是一怔,随即正了色,上前行了礼。不免回头看了一眼,他才道:“不知娘娘在此处作何?”
  华妃的音色一冷:“皇上的家务事貌似还不比丞相来关吧?”
  丞相的脸色一变,见她自自己身侧走过,他没有回头,一捋胡子竟是嗤笑出声。家务事……皇帝哪里还有真正的家务事可言呢?
  佟寅跟着上前,也不知道要不要拦着。女子的手扶上面前朱色的大门,璇玑动了动唇,却见她的步子停住了。
  自从知道了那个噩耗之后,一路上,华妃心底都愤怒得几乎要疯掉。可是此刻,当她的手颤抖地扶上这扇大门,一个激灵像是叫自己清醒了过来。
  眸光略转,她才真的确定自己来了御书房。这个,令后宫嫔妃敬而远之的地方。她只在那一瞬间,仿佛彻底明白过来了。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是要让后宫那一干人等坐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么?
  这样想着,手颤抖得更甚了。半退了一步,眼底似有泪泛上来。心里真不甘心,凭什么她就得不到最好的?
  “娘娘……”佟寅见她竟不进去了,有些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璇玑才想问她,见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俯身下去,沉沉地开口:“臣妾求见皇上!”她不进去,她可以让他出来。
  “娘娘。”璇玑也跟着跪下了,稍稍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苍白的面容依旧给人一种风一吹便会倒下的感觉。面对这个女子,璇玑在心里说不出同情还是厌恶。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不过细微的“赤——”的一声,很快只剩下淡淡的一个印子。
  佟寅只得入内禀报了,皇帝正端坐在御案前冥思着什么,听太监如此一说,不免皱了眉。原以为华妃应该好好地在祥屏宫修养的,竟不曾想她居然来了这里。
  他心里是有怒的,方才丞相出去的时候必然也是瞧见了的。传出去倒是他这个皇帝不会管教嫔妃了!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奏折用力甩在桌面上。佟寅忙跟上前,替他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随着“吱呀”一声,华妃本能地抬眸,隔着朦胧的泪眼,她瞧见男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璇玑吸了口气,她瞧见他的眼底暗暗蕴藏着的一抹愠怒,很自然地垂于胸前的手略略转动着拇指上那枚通透的玉扳指。那声音,威严里透着寒:“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华妃哽咽地哭出声来,话语里是透不尽的虚弱:“臣妾知错!皇上若是想罚臣妾,臣妾毫无怨言。可是,臣妾的孩子死得太冤啊,臣妾一定要为孩子讨一个公告!”
  “此事朕会做主。”他没有往前,甚至连面前的那道门槛都没有跨过去,目光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华妃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睛:“臣妾想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傅承徽?”
  “傅家满门抄斩。”他淡淡地开口,“今日就行刑。”
  璇玑一惊,就算是定罪,也不该这么仓促啊。欲抬眸之时,又生生地忍住了,她如今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这等大事只有听的份儿。
  华妃的眼底亦明显闪过一丝震惊,她原还只想着傅承徽的,倒是忘记了谋害皇嗣,谋杀皇妃这种大事定会殃及整个傅家的。看来这一次,薄奚珩也和自己一样不打算轻饶傅承徽的。这样想着,心下到底有了些许的安慰。她随即又俯低了身子开口:“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可以亲自监刑!”傅承徽就算是死,也不能悄悄地死去。
  璇玑到底是明白了,原来她来这里,要的就是皇帝的这个应承。
  薄奚珩的眉头微皱,不觉看了她身侧的宫女一眼,幽声道:“身子不好就回祥屏宫待着去,此事还不比你来监刑。”
  “皇上!”她仰起脸,那两道泪痕此刻愈发地明显起来,她哭得悲恸,“此刻请允了臣妾吧!就当臣妾为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眉心的川纹更深了,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宫里面,还不曾有哪个人敢如直面顶撞他。苏妃就从来不会。只是这一次,他倒是并不觉得怎么动怒,他反而是从华妃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与自己相似的执拗。虽然,在华妃身上看到,他并不喜欢,可正如她说的,就当是给孩子做最后一件事。她是母亲,她自然有这个权力。
  点了头。
  华妃心头一喜,忙磕头谢恩。
  璇玑扶她起来,她整个人站不稳,忽地倒在她的身上。她轻呼一声,用身子抵住华妃的身躯。猝不及防地退了两步,抱着华妃撞入了薄奚珩的怀抱。
  “皇上!”璇玑大骇,忙站稳了身子从他怀里出来。
  他的面色依旧,只华妃忙开口:“臣妾没事。”她是怕皇帝收回成命让她回祥屏宫去休息。
  松了手,他低低“唔”了声,示意佟寅送华妃上轿。佟寅扶住了华妃,小心地走下台阶去。璇玑才要跟上,忽听得皇帝开口:“苏妃的事,真是要赏你的。”
  殊不知是因为方才那一阵暖风还是如何,此话听在璇玑的耳里像是越发地清淡起来。她忽而觉得真是讽刺,先前还因为苏妃的事要杀她呢。
  她低着头道:“奴婢惶恐。”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远远地瞧着面前那顶未曾起驾的轿子,声音依旧倦淡:“无论什么,比如金银珠宝,朕可以随便你开口。”
  她惨淡一笑:“奴婢要这些来何用?”
  他终是睨视着面前的女子,却见她朝他福了身子:“华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奴婢先行告退了。”轻盈地转身,步子没有迟疑,直奔着下面的鸾轿而去。
  华妃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却不忘问她:“何事?”
  “皇上让奴婢好生伺候着,伺候不周,拿奴婢是问。”关于苏妃的事,她深信薄奚珩不会在华妃面前提及。
  轿中的女子不再说话,轻微咳嗽了一声。
  佟寅已经回来,瞧见皇帝怔怔地瞧着,他也不敢说话。良久,直到鸾轿离开,薄奚珩才略笑着,他还以为许她任何的条件,她至少会迟疑着想一想,却不想,她竟什么都不要。
  璇玑,他像是有点看不懂这个女子了。
  …………
  傅承徽犯下死罪,牵连整个傅家。
  而她到底是做过娘娘的,哪怕薄奚珩将她贬为废妃,她行刑亦不可能被拉往天牢或者其他地方。华妃没有回祥屏宫,而是直直去了萱禧宫。
  萱禧宫外,聚集了好多的宫女太监,大家都站在远远的,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倒是不敢太过靠近。这些,有的是自己好奇,有的是替自家主子来探听消息的。在宫里,一旦谁获罪,是不会有人敢上前帮忙的。这种事,璇玑见得多了。
  远远地,瞧见华妃的鸾轿过来,众人都撑圆了眼睛瞪着,一副好奇不已的样子。
  璇玑扶华妃下来,华妃一回眸,瞧向那些好事者们,吓得他们忙都躲了开去。他们都还不知道华妃再也不能怀孕的事,谁也吃不准是否此事过后华妃会更加得宠。是以这个节骨眼儿上是谁也不敢去惹华妃的。
  萱禧宫内,已不见任何一个宫女太监,只余下从厅内传来的阵阵哭声、求饶声。主子获罪,做奴才的都要遭殃。
  侍卫迎上来,拦住了她们。华妃冷声道:“滚开!”
  侍卫脸上略显出了惊讶,越过华妃的肩膀,瞧见韩青自外头入内,他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忙开口:“将军,华妃娘娘说要进去。”
  华妃没有回头,倒是璇玑不免回眸瞧了一眼。此事的韩青着了一袭银色铠甲,并没有佩剑。他没有多言,挥手示意侍卫们让开,低声道:“娘娘里面请。”
  华妃依旧不曾看他,只抬步朝里面走去。傅承徽被关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她的哭声从里头传出来,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女子的声音早已喊得嘶哑不堪:“皇上,臣妾是冤枉的!皇上您听臣妾解释啊皇上!皇上——”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还可以看见人影印在门上,傅承徽像是看到了希望,使劲拍着门:“是不是皇上来看臣妾了?皇上……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门被人一把推开,傅承徽整个人被猝不及防地撞了出去。跌在地上,她也顾不上疼,慌忙爬起来,回眸,面前的人沐浴着太阳的金光,她起初有些瞧不清楚。待来人再走近了一些,她才猛然张大了嘴巴。
  华妃!
  不过一日的时间不见,璇玑几乎快要认不出傅承徽了。饱满的双颊像是一下子陷下去,那嘴角好似还残留着骇人的血渍。那日在祥屏宫她还一副犀利的模样,今日再见,只剩下苍白与憔悴。薄奚珩的那一脚没有踢死她,却也不会有太医来给她医治。
  璇玑扶华妃过一侧的椅子上坐了,韩青也跟上前,傅承徽才回过神来。她的神情有些惊恐,好几次动了唇,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韩青侧脸朝华妃道:“娘娘,离行刑还有两个时辰,您……”
  华妃冷哼一声:“本宫等得。就劳烦韩将军去准备些刑具被本宫。”
  韩青的眸中露出惊讶:“娘娘,这恐怕不太好。皇上并未说要动刑……”
  “皇上也没说不准动!”她的眸光一沉,十指随之圈紧了扶手,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韩青被她说得一阵语塞,但仍是有些尴尬:“可这里哪来的刑具?”
  华妃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傅承徽的身上移开,她的声音冷得几乎可以结冰:“木棍,总可以给本宫找来吧?”
  “这……是。”韩青吩咐了外头的侍卫下去准备。
  璇玑尚不明白华妃到底要干什么,地上的傅承徽此刻才真正反映过来,她惊恐地看着她,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急着大哭:“娘娘,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爬着过来,匍匐在华妃的脚边,颤抖地拉扯着华妃浅紫的衣裙一角。
  璇玑忙推开了傅承徽,女子含着泪的眼眸里分明是聚起了一抹怒意,此刻却被很好地收敛起来,她依旧仰着脸看着华妃:“娘娘,您要相信我啊。是……是苏妃娘娘要害你,毒一定是她下的,嫔妾只是被陷害了!她下了毒,想找个人替她背黑锅啊娘娘!”
  华妃依旧稳稳当当地端坐着,目光慑人,却始终不发一言。那面容,阴沉得令人忍不住会颤栗。
  韩青立于门口,冷冷地看着,在听闻傅承徽提及苏妃的时候,他的眼底明显也有一丝动容。那微笑的变化,尽数收入璇玑的眼底,韩青是薄奚珩的人,他突然出现在这里,难免不是薄奚珩派他来监视的。只是,关于苏妃的事,薄奚珩应该会相信她的无辜的,因为“噬心”,不是么?
  是以,就算傅承徽在这里大叫冤枉,就算她提及苏妃,薄奚珩也应该不会再怀疑的。这样想着,她也放心了不少。
  见华妃不说话,傅承徽越发慌张,她又伸手过来,拉住华妃的衣袖,哭着哀求:“娘娘您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信我啊,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害了您,下一个得宠的也轮不到我呀!可是苏妃不一样,若是没有您,她又过继了皇长子,这皇宫不就是她的天下了么?而且……而且她也始终认为我娘娘您威胁到了她的位子啊!”她说着说着,目光突然落在璇玑的身上,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指着璇玑尖声道,“我知道了,是你!是你串通了苏妃,一定是的!”
  璇玑一怔,随即从容道:“你别胡说。”
  “哼,我胡说?那天你摘了御花园的花,被我看见,我让苏妃处置你,她呢?处置你了么?”她似是恍然大悟,“我现在是知道了,什么害怕得罪华妃娘娘,那都是假的!你和苏妃是一伙儿的!”
  目光,悄然滑过华妃的脸,见她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璇玑才开口:“娘娘冤枉奴婢摘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动声色地将“摘花”二字略加重了语气,巧妙地将重心转到了花上。旁人不知,华妃不会不知,璇玑实则指的是凝香丸的事。后面的话,她不再往下说,那深意足够华妃自个儿去品尝了。
  华妃虽还是未说话,眼底的愤怒已经再次聚集了不少。偏傅承徽还不知晓,依旧指着璇玑道:“华妃娘娘,您身边的宫女肯定和苏妃达成了什么共识了,想着要一个个地除掉后宫的姐妹们!娘娘,您不要上她们的当,那点心里的毒真的不是我下的啊!”
  华妃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帮璇玑说话,傅承徽还以为她是听了她的话有所动摇,便拼命地在她耳畔替自己喊冤。
  此时,有侍卫在门口与韩青耳语几句,只见韩青转身上前,将手中的木棍搁在桌上,开口道:“娘娘要的东西拿来了。”
  华妃的目光这才从傅承徽的身上移开,她轻描淡写地扫了眼桌上的棍子,低声开口:“有劳韩将军了,本宫和傅承徽说会儿话,就请将军回避吧。”
  此话一出,傅承徽的眼睛都发亮了,璇玑在她眼睛里读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希望。可是她却并不这样认为,她认识的华妃,不是那种会轻易放过她的人。
  韩青有些为难:“这……末将在此,可保护娘娘周全。”
  华妃嘲讽一笑,她此刻确实手无缚鸡之力,想要手刃仇人都不可能!吸了口气,道:“那就叫人将她绑在柱子上,如此,韩将军还担心本宫么?”
  闻言,傅承徽立马变了脸色,才想要上前,韩青已经喊了人进来,将她绑在了一侧的柱子上,众人才退出去。屋子里,仿佛一下子沉寂了下去。华妃撑着椅子站起来,璇玑原本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她一怔,见女子朝前走了半步,一手扶上桌沿,低喘着气看着绑得严谨的傅承徽。话语,却是朝璇玑说的:“给本宫打!”
  “娘娘!”傅承徽惊愕地叫了一声。
  璇玑是知道她要动刑,但是却没想到她却要自己动手。迟疑了下,见华妃侧脸瞧了她一眼,声音骤冷:“怎么,她方才还在本宫面前冤枉你,此刻你还下不去手么?”
  此话一出,傅承徽整张脸“唰”的一下白了下去,她的双唇颤抖着:“娘娘还是不信我……分明就是苏妃她……”
  随着“啪”的一声,将傅承徽后面的话阻断了。刚才打了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华妃整个人都写站立不住,直直地退了两步才抵在身后的桌上,她笑得有些苍然:“信?本宫难道会信苏妃用自己的命来争宠么?”就算争到了,剩下一缕鬼魂来守着皇上不成么?可笑,简直是可笑!
  刚才那一巴掌,华妃根本未着力,她实则的没有气力。可是傅承徽却被她打得说不出话来,缓缓地,缓缓地摇头,那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
  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谁害她?
  “璇玑还不动手?”华妃的话语越发地怒了。
  只能取了棍子过去,璇玑略皱了眉,要说用棍子,难道不是打在臀部和脊背上么?如此捆绑在柱子上,叫她如何下手?
  正在她犹豫之时,听得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傅承徽,后宫之中属你最会挑拨离间,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害本宫痛失孩子,害本宫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权利!这一切,你都是要还的!要还的!你以为饮下一杯毒酒就可以把什么都了结么?你休想!”胸口剧烈起伏着,华妃双目赤色,直勾勾地瞪着面前面露惊恐的女子。傅承徽的确被她一句“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权利”吓呆了,可悲的是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种毒是什么毒!
  华妃忽而发了狂似的一笑:“你害得本宫如此,你以为本宫会放你轻松去死么?本宫要你和本宫一样,永远做不了母亲!”
  握着棍子的手猛地一颤,若不是反应得快,那根棍子差点就从手中滑落了。纤长的十指蓦地圈紧,璇玑才抬眸看向倚在桌边的女子。
  要傅承徽也失去做母亲的权利,这是一种什么刑法,璇玑又怎会不知?
  傅承徽更是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华妃阴冷笑道:“怎么,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幽闭’么?”
  “不——”
  傅承徽凄厉地叫出声来,拼命地摇着头,整个人颤抖得话都说不全。
  璇玑已经想到,此刻听得华妃说出来,忍不住仍然觉得惊悚。
  所谓“男子去势,妇人幽闭”,幽闭是对女子实行的“宫刑”。璇玑有过耳闻,却并不曾真正瞧见过。只是听宫女的老人说过,前朝一位妃子,因为和侍卫通奸,被行过此刑。据说是用木槌猛击女子胸腹,即有一物坠而掩闭其牝户,使女子再不能受孕。
  此刑法极为残忍。
  面前女子的脸上满脸的泪,哀求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听她开了口:“娘娘饶了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原本对着傅承徽,璇玑从来没觉得她可怜过。只是这一刻,她竟也心软了几分。毕竟,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没有人比她还清楚。卓年妄想除掉华妃的时候会选择拉上傅承徽做垫背,就是为了帮她除掉处处针对她的人啊。
  杀人,她不怕。可是“幽闭”……
  她也是女人,知道那种痛苦和绝望。
  华妃又下了命令:“璇玑,还不动手?傅承徽可多次也要置你于死地,本宫今日让你亲自报仇!”
  心头一沉,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她,此刻倒是真正地迟疑了。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很难受。脚下竟是千斤重,连半步都抬不起来。若不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握着,那根棍子早就从她的手中滑落了。
  傅承徽哭着开口:“璇玑,我对不起你,是我冤枉你,是我冤枉你!你替我跟娘娘求求情吧,求求你了!”她怕死,更怕在死前遭受这样的酷刑。
  璇玑不忍去看她,略回转了身子看向华妃,小声道:“娘娘,奴婢只听过此种刑法,却不知道如何施刑。奴婢只怕,届时未得娘娘所想的样子,倒是……生生把人给打死了。”
  探究地看着面前的宫女,见她的目光并未躲闪,也就信了几分。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万一直接打死了,皇上那边不好交代。可是,不动这个刑,她实在不心甘!
  缄默片刻,她突然道:“去传浣衣局的刘嬷嬷,本宫听闻她是宫里最会施刑的嬷嬷了。”
  刘嬷嬷……
  璇玑快要想不起这个人的样子了,自从她从浣衣局出来后,也只一次在回廊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她躲自己就跟躲瘟神一样。
  此刻在浣衣局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手持着竹板儿,趾高气扬地教训犯了错的小宫女。嘴里还大叫着再不听话就要了她们的命之类的话。
  璇玑立于她的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刘嬷嬷”。
  面前那滚圆的身体狠狠一震,回眸时早已经堆起了笑:“哟,这不是璇玑姑娘吗?璇玑姑娘今儿怎么有空来这种下贱的地方?快快,里头请坐。看什么看,该死的小蹄子,还不给璇玑姑娘倒茶去!”她说的时候,还狠狠地推了那宫女一把。
  一朝得势,果真下面人的嘴脸统统就换了。
  不过今日,她也不是来叙旧的。刘嬷嬷见她站着不动,满脸的笑容里到底夹杂着丝丝的不安,搓着手上前来:“璇玑姑娘今日来是为了?”
  没有时间和她废话,璇玑径直开口:“华妃娘娘找你有事。”
  “华妃娘娘?”脸颊的横肉像是跳了跳,刘嬷嬷的眼底跳出的不知是探究还是欣喜。
  直到刘嬷嬷面对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傅承徽,她的老脸到底是变了。华妃只一句帮了这个忙就将她调至祥屏宫当差,刘嬷嬷忙欣然应允。浣衣局那种地方,能有机会离开,谁能不乐意?
  璇玑退至一旁,一言不发。
  傅承徽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在整个房间内,期间夹杂着棍子抽打下去的声音。璇玑没有抬眸去看,竟仿佛是连着那种凄惨无比的画面一并映入眼帘。赫然阖上双目,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傅承徽落得如此下场,多多少少也与自己有关吧?
  璇玑,同情么?不忍心么?
  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地问: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可是为什么,始终无法真正做到释怀?
  华妃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傅承徽的身上,看着女子痛苦万分的样子,想起自己痛失的孩子,她才觉得有丝丝的安慰。这种人,根本不必对她客气的!
  这一场刑法也不知道进行了多久,直到刘嬷嬷满头大汗地回来说可以了,璇玑才觉得漠然松了口气。傅承徽早已昏死过去,可是她一定不会死去,至少不是现在。
  璇玑去扶华妃时,拼命地深吸着气,才让自己的手臂抖得不那么厉害。
  刘嬷嬷追着出来,在鸾轿边上,搓着手问:“娘娘,奴婢做得还可以么?”
  华妃“唔”了声,又说:“明儿本宫会和内务府的人说,调你来本宫身边。”
  刘嬷嬷听得笑得乐开了花,忙着道谢,仿佛方才在里头的事情根本未曾发生过一般。璇玑有些心悸,见华妃的嘴角衔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接着,听她淡声道:“回宫吧。”落了帘子,刘嬷嬷的身躯已经消失于眼帘。华妃不时一笑,璇玑到底不够狠,而刘嬷嬷出手够狠,她的身边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以往,都还是她太软弱了,惹得后宫那些人都以往她华妃还斗不过一个病秧子!
  从今往后,哪怕她没有皇子在膝下,她也不会再退缩了!
  银牙紧咬,华妃苍白的脸颊幽幽地染起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比胭脂浓,比鲜血淡。可,那唯一没有泯灭的,便是她那颗充满着仇恨的心。
  耳畔是鸾轿边缘缀玉流苏的声音,可传入璇玑的耳中,竟又像是变成了方才萱禧宫里傅承徽那凄厉的哭喊声。她浅浅地呼了口气,警觉地朝边上看了眼,窗帘完好地落下着,她方才失态的样子华妃是不会瞧见的。
  这时,鸾轿猛地停顿了下,璇玑一惊,听得华妃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举目瞧去,见是一个太监跌倒在鸾轿前面,想来是急着赶路。见是冲撞了华妃的轿子,那太监灰败了脸,慌忙跪下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赤金洋鎏的护甲自鸾轿内伸出来,轻轻挑起了轿帘,狭长的凤目瞧着外头跪地求饶的太监。华妃的眼眸微紧,启唇道:“这不是慧玉宫的公公么?这么急急忙忙的,发生了什么事?”
  璇玑心中一紧,华妃真是好眼力。回头,看着地上的太监,他掬了把汗,才开口:“我们娘娘不大好,这让奴才去请太医呢!”
  “哦?”华妃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忽而看向璇玑,“本宫先回宫休息,你就提本宫去一趟慧玉宫,好好探探表姐的病。”
  回眸,恰见那轿帘被落下,随之,竟又传来华妃的话:“对了,若是得空,也去皇子所看看小皇子才是。”听她提及皇长子,璇玑一个激灵,华妃又言,“苏妃的身子亏损得这般严重,也不知往后还有没有能力照顾小皇子呢。”这番话,她说得漫不经心,音色也不大,只立于鸾轿前的璇玑可听见。
  低低应了声,目送着鸾轿离去。
  地上的太监此刻也不敢耽搁,慌忙爬起来就朝太医院的方向冲去。
  …………
  两个宫女靠在慧玉宫门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璇玑过去的时候,隐约听得她们说什么“喝药”“大限”云云的话,想起方才那太监的神情,心头更是被狠狠一击。
  脚下步子一急,倒是把两个宫女吓了一大跳。马上有人进去禀报了,璇玑只在苏妃的寝宫外站了片刻,便见岚儿随着宫女出来,见了她,依旧不客气:“璇玑姑娘来这里不怕被人碎语么?”她是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不杀璇玑,那日她离开后,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沈太医既然也不追究,她一个宫女还能说什么?
  只是,她的直觉让她觉得并不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子。
  璇玑不想找她吵架,只开口:“华妃娘娘特意让我来探探苏妃娘娘,你觉得能有什么碎语?”
  岚儿的脸上染起了怒,原本也不是来拦着她的,咬牙退至一旁。璇玑会意,不再多言,抬步入内。桌上那鎏金香炉早已空了,入得内室,见两侧的金鹤香鼎亦不再有浓郁的熏香飘出来。整个寝宫内,洋洋洒洒的,竟全是药味儿。
  凤床上的人侧卧着,半落下的暖色绡帐惹得里头人影若隐若现,瞧着,竟升起一抹朦胧的味道。
  璇玑悄然上前,立于床前规矩地行了礼:“奴婢给苏妃娘娘请安。”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此刻屈膝行礼,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得有半分可笑。岚儿终究没有跟着她进来,她知道一定是卓年的意思。
  不等他开口,她便起身行至他的床前,迟疑了下,到底伸手去掀眼前的绡帐。
  里头,那消瘦的手却轻握住了那层绡帐,那声音柔和中透不尽虚弱:“不是让你不要来么?”
  “是她要我来的。”一句话,算是简单的解释。
  卓年的脸色一变,才欲问,璇玑又道:“放心,她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在路上撞见去太医院的慧玉宫的太监,她便急着要我过来探你的病。”一面说着,手中的力道微微加大,里头之人,亦是。
  “卓年?”她终究皱了眉低唤了一声。
  “就这样说话,挺好的。”他没有松手,话语平静,“要记得我和你说过,日后,我还做我的苏妃。这里没有卓年。”
  他的话里,隐隐的带着坚定。璇玑没有再坚持,握着绡帐的十指放松了,小声道:“那你让我替你把把脉。”
  “一会儿,沈太医会来。”他还是拒绝。
  自上次分别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仿佛是一下子冷了下来。其实璇玑何尝不明白,没有牵扯,对他们两人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可是她不放心,试问卓年心底,又如何真正放心?
  在他床前坐了下来,她故意忽视他的态度:“太医说,她不会死。只是胎没了,日后,也不可能再怀上。卓年,你不值啊!”每次想到这件事,璇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更有是,如今身处宫中,她与他,还不能正常地说话。
  她的一句“不值”令卓年心头一抹刺痛,却并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命,而是她的在乎。其实她何尝知道,于他来说,只要她没有危险,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原本握着绡帐的手略松了,有些无力地落在薄衾上,喉咙有些难受,那声咳嗽被很好地压制下去。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他只是没有告诉璇玑,因为“再生蛊”的关系,他早已活不长了,是以以往那病弱的样子,也根本不必伪装。不过此刻,他想来还是高兴的。低喘了口气,他巧妙地扯开了话题:“以往是傅承徽下的手,她难道就没有行动?”
  璇玑怔了怔,也没有想太多,只道:“她今日,狠狠地教训了傅承徽,还对其施了‘幽闭’之刑。”
  华妃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傅承徽,这一点他一早就料到。只是,听她提及“幽闭”,卓年白玉修长的手指不觉一颤,他似是想起什么,忙问:“璇玑,你……”
  “不是我动的手,是浣衣局的刘嬷嬷。她还说,要调刘嬷嬷过祥屏宫去。”华妃如今的身子虚弱,自己还动不了手,卓年果然是熟知那毒性的,否则,也不会问她。
  他像是松了口气,他自己也是受过宫刑的,自然比常人更明白“幽闭”对女子的摧残。赫然阖上双目,他没有想到的是,华妃居然会如此歹毒。
  “她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今日来,就是为了提醒他,可是为何他给她的感觉像是什么都不在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她在乎啊。
  帐内之人低嗤地笑:“我是将死之人,她如果聪明就不会动我。”
  闻得那“将死”二字,璇玑只觉心头一痛,别过脸,才言:“她看上的,是皇长子。不过迟早的事情,她一定会跟皇上开口。”当初还心心念念想着除掉小皇子,如今自己不能生育,华妃立场一转,马上又打起皇子的主意来。苏妃将死,她将皇长子纳入怀中,也就不必担心自己无法生育了。
  可怜皇长子还那么小,却不知道自己竟已经成了各妃争夺的香饽饽。璇玑明白,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皇长子在华妃的眼里,从来就不是一个孩子。先前是阻碍她脚步的绊脚石,如今是稳固她位子的棋子。
  好半晌,绡帐被才又传出卓年的声音,似是无可奈何:“在皇上看来,我如今的身体,也实在不适合照顾小皇子。璇玑……”他的声音一恍,转口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用力摇头:“怎么这样说?是你保住了皇子的命,他长大后,会感激你的。”
  “感激?”低低念着,在舌尖尝出了苦涩的味道。当年刘昭仪生产时的那一幕,宛若一卷画,再次横现在他的眼前……
  女子狰狞的面容,还有满屋子的血腥味儿……
  苏羽桐死后,他曾以为不必再害死人。可是他错了,这后宫里,从来不会缺少无奈。不论他愿不愿意,有的事,却必须去做。
  刘昭仪的死,和他亦脱不了关系。沈太医原本是想杀皇子的,只是刘昭仪宁愿自己死,也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这些,他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也没有想过要去救那个女子。这也是一直以来,他从不开口去要那个孩子的原因。皇子若是长大,不会感激他,只会恨他。
  抿着唇,他没有告诉璇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满手鲜血的人。
  很多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很肮脏。是的,肮脏。
  帐内之人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开始安静下去。璇玑忽而想起上回皇长子生病之事,此刻想了起来,她不免问了一句。卓年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摇头道:“此事,还不知道。”倘若华妃真的将皇长子过继过去,日后那人动手的时候,只怕不是那么轻的手法,怕是会直接杀了他。
  这一切,璇玑自然也是想到了。届时,怕连她都脱不了关系。保护不周,她不过一个奴婢,一定会受罚。
  卓年只觉得心头一悸,原来考虑了那么多,终究还是会有落下的。不然,如何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呢?心缓缓收紧,若是不让华妃将皇子要过去呢?
  如今看来,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小皇子死在慧玉宫里。
  赫然紧闭了双目,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甚至还抱过他……
  纤弱的身体一颤,随之喉间的那声咳嗽,粘稠的东西自嘴角流淌下来。
  “卓年!”璇玑此刻什么也不顾了,趁其不备,一把掀开了绡帐。苍白消瘦的容颜映入她的眼帘,在心头激起了万千的浪。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他忽而握住她的手,低笑着:“其实不想让你看见。”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她拼命摇着头,颤抖地将染了血的帕子圈紧在掌心中。她按住他的身子,转而郑重地嘱咐着,“有件事,我必须要你答应。”
  严肃的神情令卓年感觉到了沉重,璇玑只道:“小皇子的事,你不要管。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杀了他,是么?”瞧见他的眸光一闪,璇玑笑了笑,“你要相信我,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在我手里害死他,我保证!”
  “璇玑……”
  “放心,我不会出事的。那一次都没有死,何况是现在?”她说得坚定。他为她做的已经够了,她不想再要他去冒险。说话间,指腹已经搭上他的脉,璇玑的黛眉颦蹙,很不乐观的情况。偏他的样子,一点都瞧不出伤怀。璇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声道:“对了,我师父的医术很高明,他或许可以救你!”当年她伤得那么重,师父都救活了她啊。
  突然听她说“师父”,卓年的眼底露出一抹疑惑,他却没有细问,只轻声道:“谈何容易,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入宫来。我……也不可能出宫去。”他只以为璇玑的师父定是在宫外的。
  璇玑却是一怔,她倒是忘了。只是,师父此刻在哪里,她也吃不准。上次随晋玄王出宫之时,在大街上她似乎还瞧见过师父。但,就算真的见过又如何,正如卓年说的,根本行不通。
  才说着,听得外头传来岚儿的声音:“小姐,沈大人来了。”
  璇玑本能地回头瞧了一眼,听得卓年开口:“你待得够久了,回去吧。”
  对着沈太医,璇玑是没有好感的,她也不想卓年为难,点了头起身,迟疑了下,又嘱咐他:“我和你说的话,要记着。”
  “好。”低低应着,目送她出去。虽是自己要她不要来,今日见着了,却是异常的满足。
  因着岚儿说是华妃让璇玑来的,沈太医也没有话好说,瞧见璇玑出去,他只转身入内。
  出了慧玉宫,行的不远,璇玑忍不住又回眸瞧了一眼。低头,看着手中染着血的帕子,心跳仿佛一下子紊乱了些许。因为卓年的出现,让她尝到了被重视的滋味儿,原来是那么那么的好。
  狠狠地咬着唇,她不想让这种美好消失在生命里!
  回身,恰见一顶鸾轿迎面而来,璇玑认出了跟在轿子边上的宫女。躲不开,她只能屈膝行了礼,薛昭仪没有叫停,甚至都不曾掀起轿帘看她一眼,鸾轿在面前急急而过。璇玑低叹一声,转身朝祥屏宫走去。
  鸾轿在慧玉宫门口停下,不等宫女掀起轿帘,薛昭仪已经迫不及待地下来。匆匆入内,却被告知太医在里头为苏妃请脉,无奈,她只能在外头稍候片刻。
  岚儿请她坐,她也坐不住,整张脸是骇人的白。
  沈太医才出来,她便急冲了进去。岚儿吃了一惊,忙跟着进去,见她跪在床前,话语颤抖不已:“娘娘,您可得救救嫔妾啊!”
  闻得帐内低低一声咳嗽,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微掀起绡帐入内,小心地将卓年扶起来。隔着朦胧的绡帐,外头女子的脸色看不太清楚,卓年只倦声问:“何事?”
  薛昭仪整个人都是颤抖,不自觉地朝岚儿看了一眼,见四下再没有别的人,她才继续道:“傅承徽被处死了,嫔妾听闻……听闻她死前华妃娘娘去过……”她的声音清幽了下去,再次朝帐内之人看了一眼。
  卓年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看来华妃对傅承徽动刑,让后宫人人自危了。这个时候华妃过萱禧宫去,想必各宫的眼线都细细地瞧着呢。他却只做不知:“傅承徽是罪有应得,你有没犯什么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薛昭仪猛地吸了口气,迟疑了下,爬起来靠近了床边。岚儿一阵紧张,却见卓年略摇了头。随即薛昭仪的声音再次传来:“娘娘有所不知,当时侍卫带走傅承徽之时,她正和嫔妾聊天吃点心呢,吃的,也是她送给娘娘的那一种。她还说,这点心是她家里特地送来的,是全郢京最好的糕点师傅做的,原本给娘娘,是盼着娘娘能多帮衬着点。嫔妾可是不信她会下毒的。”她的声音又低了些,凑过去,“是华妃娘娘陷害的她。”
  岚儿的眼睛撑了撑,却见卓年似是疲倦地阖上了双目,听他嗤笑着问:“你就不怀疑是本宫下的毒?”
  “怎么会是娘娘您?华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和傅承徽有过节,谁不知道华妃疼那宫女?听说要不是华妃娘娘帮着,那次她生病,皇上就曾想责罚那宫女的。再说了,她不过是掉了胎,可娘娘您却……啊,嫔妾该死!”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慌忙又跪下去,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苏妃命不久矣,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而对于薛昭仪来说,却到底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卓年只静静地听着,后面的话他并没有上心,看来薛昭仪倒也不是个傻子。恐怕是她还不知道华妃此生都无法生育了,她若是知道,也就不会这般想了。低咳一声,他只道:“继续说。”
  听苏妃不怪罪,薛昭仪才长长松了口气:“她用自己的孩子换娘娘和傅承徽的命,谁说不值呢?日后,她还不是会得尽皇上的宠爱?”说到底,她心底不免震了震,自己和傅承徽走得近,后宫谁人不知?华妃一定也知道,这才是她担心的一点。
  “那你想本宫怎么救你?”
  听他一问,薛昭仪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她的眼睛有些红,似是迟疑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嫔妾有个不情之请,想……想娘娘在皇上跟前说说,把皇长子让给嫔妾。娘娘您别误会,嫔妾是看娘娘身子抱恙,才想替娘娘分忧的。当然,等嫔妾照顾皇长子,您也一样是他的母妃。”说这番话的时候,薛昭仪心底又开始紧张,偷偷地看着里头的人影,只可惜隔着绡帐,她完全看不见里面之人的神情。
  卓年略睁开眼睛,心底冷笑一声,好一句照样是皇长子的母妃啊。谁不知道他根本活不久了,薛昭仪这个如意算盘还是打得挺好的,等他两眼一闭,皇长子的母妃不就只她一人了?
  岚儿听不过了,动了唇才想说话,却见卓年的目光一闪,到底是噤了声。
  薛昭仪听他不说话,心下越发慌张,哭哭啼啼地开口:“娘娘您也知道,嫔妾又不得宠,想要怀上帝裔这辈子都难了。您若是帮了嫔妾,嫔妾一定会会站在您这一边的。求娘娘成全了嫔妾吧!嫔妾求您了!”她边说着,边磕起头来。
  因为她深信华妃害的傅承徽,她怕华妃是在一个一个除掉能够威胁到她的人了,所以没有靠山没有子嗣的她,此刻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绡帐内的人未出声,外头的人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岚儿回眸时,瞧见卓年的气色似比方才更差一些,她忙扶住了他,低声唤了声“小姐”,见他只略摇了头。岚儿心下微怒,别过脸便径直开口:“昭仪娘娘这叫什么话?皇长子认我们娘娘做母妃也是皇上同意的,岂是您一句说要过去就能要过去的。”
  她不过一个宫女,原本薛昭仪不必惧怕的,只是此刻自己有求于人,哪怕敢得罪岚儿?被她这样一说,竟一个字再吐不出来。其实她也知道,就算苏妃命不久矣,叫她让出皇长子恐也是一件难事。只是她不试试,心有不甘啊。上回她还旁敲侧击地问令淑仪华妃怀孕有何种想法,此刻想来,倒是自己最不济了。好歹令淑仪还有个帝姬是亲生的。
  这般想着,眼泪再忍不住,“唰唰”地流下来。
  眉头略皱,卓年竟轻笑着道:“你说的,倒是也不是不可以。”
  一句话,令薛昭仪方要死去的心仿佛又瞧见了希望。止住了啜泣,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绡帐中的人。岚儿更是吃惊地看着他,他只作未见,又言:“你且先回去吧,此事,本宫心里有数。只盼着日后,你待小皇子好。”
  猛地回了神,薛昭仪几乎是喜极而泣,忙拼命地点头:“是,嫔妾一定会的,谢娘娘!谢娘娘成全!”
  待她出去,岚儿忍不住问:“小姐为何要答应她?她哪会为了您?她那都是为了自个儿!”
  嘴角微微牵动,他没有笑出声来。华妃不是也想打皇长子的主意么?不如他替薛昭仪开了这个口,看看华妃会如何?
  …………
  从慧玉宫出来,原本该径直回祥屏宫去的,只是璇玑并不想那么早回去。缓步走着,远远地,瞧见韩青带着一队侍卫自前面走过,不必看亦是知道萱禧宫的刑法结束了。
  傅承徽,她终究没有用她美丽的舞步留住薄奚珩的心,更留不住自己的命。对着她,璇玑倒是没有觉得可惜,要怪只怪她自己太不聪明。想做墙头草,结果两边不讨好。
  而今日,华妃的手段残忍,也让她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能入宫者,果然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呵,她当初与她结盟,如今却是时时防着,也算是讽刺了。
  自傅承徽死后,华妃便一直在祥屏宫修养。那次中毒,她的性命虽然无碍,身体却一直很虚弱,为了给傅承徽临终送行,华妃更是强撑着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如今事情了了,她也什么都不去想,只安心养病。最重要的是,只有她将身子养好了,才有足够的优势去问薄奚珩开口要皇长子。
  刘嬷嬷果然来了祥屏宫当差,堂堂华妃要一个嬷嬷,还不会有人注意。
  各宫的主子们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祥屏宫探望华妃,华妃时常挂着浅浅的笑容,任凭谁也瞧不出半分的端倪。薛昭仪是与令淑仪一道来的,不知是不是璇玑的错觉,总觉得薛昭仪好像很怕华妃似的。令淑仪安静得犹如算盘珠子,拨一下才会动一下。与她们说话,华妃也觉得没趣,只不过让她们稍坐片刻,便以要休息为由叫人打发了她们。
  璇玑亲自送了两位娘娘出去,回来时,瞧见刘嬷嬷提着茶壶出来,喊着要宫女去倒茶。因着见华妃对璇玑甚是客气,刘嬷嬷来了这么多天,也不敢得罪她。此刻见她过来,便道:“璇玑姑娘不必进去了,娘娘说要小憩会儿呢。”
  璇玑点了头,主子既说不必入内,她也只在外间站住了。
  刘嬷嬷也不打算走,就站在她跟前,粗粗的两条眉皱了起来,小声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傅承徽的事也了了,皇上怎么还那么忙,都好久不来祥屏宫看华妃娘娘了呢。”说的时候,她的目光流连在璇玑的脸上。
  璇玑何尝不知,刘嬷嬷虽然出了浣衣局,却依旧怕跟个不得宠的主子,她最怕的莫过于华妃流产失宠。此刻在璇玑面前问,不过是以为华妃有什么事,这个宫女一定知道。
  皇帝忙什么,不是后宫的人该去打听的,只是璇玑,像是隐隐的猜到了些许。回身,在椅子上坐下,她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嬷嬷担心什么,我们娘娘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嫔妃,还有谁能抢了她的风头不成?”
  刘嬷嬷闻言,忙“嘿嘿”笑着,跟着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可不是?我也听说皇上这段时间不曾过慧玉宫去呢,想来,是的确有事。”
  想起卓年,璇玑心下低叹。那一次华妃让她去慧玉宫,也不过是想确认苏妃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不乐观。知道她带回消息,才瞧见华妃嘴角那抹常开不败的笑。
  见璇玑不打算说话,她又旁敲侧击地问她:“璇玑姑娘,我说你怎么那么厉害,能让娘娘那么喜欢你?”
  斜睐了她一眼,璇玑心下觉得好笑,这种事也能告诉她?
  淡化了口吻:“是娘娘错爱了。”
  见她明显是不想说,刘嬷嬷的脸色有些悻悻的,倒是也没说什么。只起了身道:“我还是去看看娘娘的茶泡得如何了,别叫那些小蹄子们偷懒!”说着,扭动着肥硕的身子出去了。
  将目光从门口收回,璇玑知道华妃不过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罢了。她对自己并不信任,可是她现在也不能去得罪华妃,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她开罪不起。
  否则,受累的又将会是卓年,他知道自己有事,一定不会不管的。所以每一步,她都必须很谨慎,不让自己惹祸上身。
  又过八日,已是六月底。浅色绡帐被两边的玉带钩高高挂起,女子不过一袭单色亵衣,侧卧在床上,腰际带着薄衾。璇玑半跪在她床前,手持着拂尘轻轻驱赶着偶尔飞过来的蚊虫。内室的熏香袅袅地飘散着,惹起了一阵的睡意。璇玑深吸了口气,强撑起意识。也不知是天气太过闷热的缘故,还是晚上没睡好,今日的她总觉得瞌睡劲儿老上来。
  外间,有脚步声急急靠近,接着,是玉珠剧烈碰撞的声音。璇玑一个激灵撑大了眼睛,回眸瞧去,未见人,便闻得那是刘嬷嬷的声音:“娘娘,娘娘不好了!”
  “刘嬷嬷……”璇玑不禁站了起来,皱眉瞧着大呼小叫的她。
  华妃的黛眉微皱,半睁开眼,有些不悦地问:“何事那么慌张?”
  刘嬷嬷跑得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地跳,此刻听她问,忙抬步上前,俯下身道:“皇上恢复了惠妃的位份!”
  原本还在朦胧中的双眼蓦地撑大,华妃猛地撑起身子,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而红润飞双颊在这一刻又蓦然褪尽了颜色。那撑在被衾上的手早已是狠狠地攥紧了薄衾,细微中,还带着些许的颤意。
  璇玑忽而想起那时候她便与她说过,惠妃恢复位份不过是迟早的事,果不其然……看来她还是了解薄奚珩的。
  只是,中毒的时候都没有恢复惠妃一位,如今他又有什么借口?
  华妃继而又闭上眼睛,此事,她想管也管不着。璇玑伸手扶她再次躺下了,小声道:“娘娘不必急,她就算恢复了位份又能如何?不过一副残局罢了。”心头刺痛,面色依旧不变。
  华妃没有说话,呼吸声也仿佛渐渐地平静下去。
  刘嬷嬷张了张口,她还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华妃会和自己一样激动。却根本不想,竟是这样的场面。半晌,才听华妃开口:“一会儿,去打听一下,看看今晚皇上会去哪里就寝?”
  “是。”低低应下了,见又有蚊虫飞至,璇玑帮甩着拂尘去驱赶。
  傍晚,派出去打探皇帝行踪的太监还未回来,院中倒是传来公公喊“皇上驾到”的声音。华妃很是意外,璇玑亦是。
  来不及梳妆打扮,才扶了华妃起身,便见那抹明黄已经入内。
  “臣妾未能迎驾,还望皇上恕罪!”华妃盈盈拜倒。
  璇玑也忙行了礼。
  薄奚珩的脸色并不见得好,大步上前亲扶了华妃一把,才开口:“养好身子才是大事,朕今日得空,便过来瞧瞧。如今可大好了?”
  “回皇上,臣妾已经无碍了。”
  他点了头,拉着华妃上前坐下,璇玑帮上前倒了水。
  他没有喝,声音有些倦:“朕这段时间政务繁忙,都没有空来看你。”
  “皇上当以国事为重,臣妾是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似是满意,大掌抚上女子的脸庞,皱眉道:“瘦了。”
  华妃幽幽地抿唇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笑着开口:“正好今日皇上来了,臣妾正有一事想和皇上说。”
  “什么事?”他淡声问着。
  目光掠过男子的脸庞,见他是神色淡淡的,华妃才鼓起了勇气开口:“臣妾听闻表姐的身子一直不见大好,想来是要静养的。如今还要她照顾小皇子,怕她太累。臣妾如今没事了,就想着替表姐分担一些。”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他像是并未不高兴,低笑一声道:“朕知你有心,此事朕也想到了。”
  他的话,叫华妃一脸喜色,听他又道:“只是惠妃先和朕提了此事,说是薛昭仪在宫中规矩的很,让她带皇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嘴角的笑容僵在脸上,华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她怎么忘了惠妃活不久,可宫里头能活得长久的女人多的是!她怎么偏偏就忘了!
  皇帝听似漫不经心的话,也叫璇玑吃了一惊。随即,整个人又被感动充斥了一身,卓年对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皇上……应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
  那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恬淡的应声里被磨灭。华妃彻底的泄了气,皇帝又言:“都争着要做他的母妃,朕心里高兴。”他温和的笑着,华妃也只能跟着一笑。
  其实她们一个个打着什么心思,他怎会不知?只是这些与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是以,他也不会去管。
  他握紧了她的手,叮嘱着:“那些都先别想,把身子全养好才是正经的。”
  华妃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轻柔地应着声。
  是夜,皇帝留宿祥屏宫,熄灯之时,所有的宫人都悄声退出来。璇玑瞧着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翌日,皇帝早早地离去,华妃到底动了怒。
  “她以为装乖巧,让出皇长子,让皇上恢复了她的位份就能压得住本宫?本宫有时间耗,她可没时间!还有薛昭仪,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宫抢人!”
  刘嬷嬷在一侧添油加醋地道:“就是啊,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昭仪,竟然敢和娘娘对着干!奴婢看啊,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华妃脸上的怒意更甚了,用力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和本宫斗!”
  “娘娘息怒。”璇玑上前扶她坐下,从容开口,“她这个时候过继皇长子,岂不是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么?有的是人盯着她。”
  “是啊是啊,娘娘,璇玑姑娘说的对!”刘嬷嬷忙凑过来附和着。
  华妃阴冷一笑,握紧了双拳开口:“本宫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败。是本宫的,一定逃不出本宫的手掌心!”
  刘嬷嬷殷勤地替她垂肩,点着头:“娘娘您放心,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昭仪,到时候会知难而退的。”
  璇玑站在后侧,没有说话。
  刘嬷嬷趁机又言:“娘娘,您昨儿个应该问皇上那皇后金印之事……”
  华妃的眸子一紧,此事,她当然想到了,只是皇帝都说让她什么都别管只要养好身子,又叫她如何开口?不过好在,惠妃身子欠妥,而如今后宫之中除了她应该再没人能问皇帝开口要这项权力。嗤笑着开口:“此事不急,本宫等几天,又如何?”她深信,迟早会落在她手里的。
  璇玑不免想笑,若是让华妃知道鄢姜公主马上要来和亲了,她还能这般从容么?
  …………
  薛昭仪得了皇长子后,像是为了刻意躲避华妃,竟真的不再来祥屏宫。听闻她偶尔倒是会去慧玉宫坐坐,每次时间也不长久。
  七月初三,炎热午后,院子里的小虫“吱吱”地叫个不止。璇玑恰从外头回来,一路上,听得宫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似是皇帝要设宴的事。璇玑当时也并不放在心上,回祥屏宫时,听闻华妃在内室。
  拂开了珠帘入内,见华妃只一袭轻薄纱裙握在湘妃塌上小憩。倒是不见刘嬷嬷,只一个宫女替她打着团扇,另一个小心地驱赶着蚊虫。
  她也没有上前打扰她,又悄声退出来。在外头站着,长长地舒着气,这天可真是热。
  华妃这一觉睡到了将近未时。璇玑才听得里头有宫女与她说话的声音,才想要入内,见一个太监自外头急着跑进来。因为不是祥屏宫的太监,璇玑不免站住了脚步。
  那太监跑上前来,问着她:“华妃娘娘可在屋内?”
  点了头,太监忙道:“那请姑娘通禀一声,就说皇上有口谕要传达。”
  既是皇帝的命令,璇玑自不敢耽误,进去禀报了,又请了太监进去。太监一见华妃,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才尖着声音道:“娘娘,皇上传下话来,说今儿在衡台设宴,请各位娘娘都要参加呢。”
  此事璇玑在外头就听见了,设宴本不是什么大事,却说要各宫娘娘都参加?这倒是叫璇玑不明了,没听说过宫中有大事啊?
  心下微动,她突然,想起一事。
  果然,华妃疑惑地问:“何事设宴?”
  太监笑着答:“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鄢姜有贵客要来。”
  “鄢姜?”华妃更为不解,太监忙说着还要去通知别的主子就急急告退了。
  璇玑悄然吸了口气,果然还是鄢姜公主的事。她的目光落在华妃依旧蹙眉的脸上,不觉好笑,今夜看起来,又是一个不眠夜。
  ……
  夜色如流水,却是处处透着热,想来是白日里的燥热尚未收起。璇玑扶华妃下轿时,已瞧见前面先到的各种嫔妃早已入内。璇玑细瞧了一眼,竟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嫔妃,心下不免有些讶异。
  华妃发鬓的步摇一晃,人已抬步往前。
  衡台内,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先到的嫔妃见华妃入内,忙都起身朝她行礼。薛昭仪也规矩地行了礼,华妃冷笑道:“还以为昭仪妹妹照顾小皇子忙着,今日不会过来呢。”
  一句话,叫薛昭仪脸色白了几分,此刻也不好发作,只悻悻一笑,落了座。
  衡台之上,正中自是帝座,而其两边置了两张席位。一侧席上,许久不曾露面的惠妃已经落座。璇玑只远远地瞧了一眼,他并未看着自己,而是与岚儿小声说着什么。华妃款步上前,轻笑着开口:“看起来表姐气色不错呢。”
  卓年闻声回眸,略笑道:“可比不上你的。”他的目光,只极端的时间落在璇玑的脸上,随后马上果断地收回。
  这时,瞧见外头一些大臣也陆续来了,华妃到底惊呆了。璇玑朝卓年看了一眼,他的脸上倒是不见多少惊讶,看来他多少还是猜到一些的,毕竟,他的背后还有人。
  扶了华妃就座,璇玑心下思忖着,薄奚珩这一次是来真的了。叫大臣们也来赴宴,便是要将鄢姜公主的事直接昭告天下了。
  皇帝随后也来了,春光满面的样子,看起来心情甚好。
  众人都行了礼,他已走上高位,叫了“免礼”,才一抚衣袍坐下了。
  下面左侧空了三席,看来是为鄢姜的贵客准备的。
  不多时,便瞧见外头跑着进来一位公公,跪下道:“启禀皇上,鄢姜公主的轿子已经到了。”
  薄奚珩嘴角一扬,朗声道:“快请!”
  华妃一阵惊愕,底下的嫔妃们个个都露出不可置信地神情,目光纷纷探像帝座上的男子。皇帝似未曾察觉,目光直直地看向大殿门口。
  很快,有脚步声传上来,隐约,还可瞧见两个高大的人影。
  入内的,是两名男子,俱大步上前,高声道:“参见皇上!”一名身着银色铠甲,高大威猛。另一名则一袭纳白长衫,玉冠束发,面容白净。
  而璇玑在他们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猛地僵在了原地!
  那白衣男子……是师父!
  心头狠狠一震,她不禁撑大了眼睛直直地瞧着。不会瞧错的,一模一样的容颜,那就是她师父!垂于身侧的手有些颤抖,她一早就觉得此人身份不简单,却始终不曾想到他竟是鄢姜人!
  而他像是不曾瞧见自己,只淡淡地直起身子谢恩。
  薄奚珩轻皱了眉头,问:“公主呢?”入殿的只他二人,难不成公主还在外头候着?
  璇玑见她师父略上前一步,双手击掌,便有一个自外头入内,却依旧不是那鄢姜公主,而是一个手持着画卷的侍卫。画卷,被交至佟寅的手中,听他道:“公主说见她之前,先请皇上看看公主的画像,或许皇上您,会有印象。”佟寅有些不解,却只能持了画卷回身,恭敬地交至薄奚珩手中。
  皇帝的眼底疑惑,此刻也只能伸手将画卷打开。底下之人继续道:“皇上恕罪,我家公主生性贪玩,王上为她指的夫婿,她非得亲自见见才会应下。”皇帝手上的动作略一停滞,心底冷笑,怎么难道他堂堂西凉帝王,还配不上那鄢姜公主不成?
  画卷,被缓缓打开,华妃侧脸,伸长了脖子去依旧看不见半分。而皇帝的眸子一紧,却是猛地呆住了。一侧的太监亦是张大了嘴巴,无奈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底下之人依旧浅笑着道:“是以,公主早已来了西凉。”他顿了下,又言,“她还说,对皇上,也满意的很。”
  璇玑越听觉得他的话越奇怪。
  而帝座上的男子却是猛地回眸,目光直直地朝璇玑看去。璇玑一惊,不自觉地回头,见底下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脚下的步子微转,已是低下头去:“臣,夏玉,参见兴平公主!”
admin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12-24 20:34:55
【宫闱血】05
  “臣,夏玉,参见兴平公主!”
  他的话,声音并不十分大,却是这个时候,像是一瞬间响彻在了整个衡台大殿。他身侧的将军也拱手行了礼,态度十分恭敬严肃。
  底下一众人等都惊讶地抬眸朝璇玑看来,不时已有窃窃私语弥漫开来。丞相此刻眼底弥漫起的早已是探究之色,这鄢姜公主也未免太过大胆,这种事也能儿戏?
  卓年端着玉盏的手狠狠地一颤,玉盏中的水已经溅出来,洒在他的手背上。不暖也不凉,什么感觉都感觉不到了,他猝然转过脸,怔怔地看着离了他丈余远的女子。他身侧的岚儿亦是惊愕地撑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华妃更的一个不慎打翻了面前的酒壶,酒水沿着桌布流下来,浸湿了她华贵的广袖和丝履,浓郁的酒香像是瞬息爬满了全身,可她都无动于衷。半转了身子,仰着头睨视着身后的女子,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是鄢姜公主?那藏于广袖中的双手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她那么多的秘密,岂不就是……
  一咬牙,她不敢再往下去想,此刻大殿之上,她也只能强迫自己稳住那口气,不能自己先乱了套。这件事,究竟如何,她此刻只能静观。
  璇玑只定定地看着底下的男子,他的眼眸之中,剩下的,唯有温柔的笑,如风一般。丝毫也不曾瞧得出令人心悸的模样。
  脚底板像是生了根,她连半步都没有退,也没有颤抖,也许只是有些麻木吧。两年给她的打击从来都很大,她甚至未曾想过曾经救过她的师父也会设计她。
  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在她的身上,略一迟疑,她还是回眸瞧去。帝座上的男子,眸光沉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脸上。那画卷依旧被握在他的手中,略一动,璇玑到底看清了那上面女子的面容。
  眉若远黛,唇如红樱,明眸皎洁似月,肤如凝脂……除却她周身华贵的锦服,不就活脱脱一张璇玑的脸么?
  心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很疼,疼得她几乎快要站不住。
  她忽而回眸,冲底下之人璀璨一笑,还不明白么?那根本不是璇玑的脸,那就是兴平公主的脸!
  只是此刻,要她如何?跳出来说她不是公主么?
  会有人信她么?
  她若说了,后果如何,她不是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了一死。
  师父啊师父,他终究胜了自己一招。
  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忽而想起那块藏在她房中的,他的帕子。原来那时候要她活着的话,也不是不舍,而是,她若死了,叫他这出戏可怎么唱下去呢?
  她因为她看清了很多东西,却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圈,竟有浑然不觉地成了别人的一枚棋子!
  夏玉已站直了身躯,笑着开口:“公主也别任性了,想必还把皇上给吓到了。我们王上还说,此事该给皇上好好赔罪的。”
  他的话,才叫璇玑猛然回神,他是吃准了她此刻不敢戳穿他的谎言才如此肆无忌惮!深吸了口气,她到底开了口:“夏大人可也叫本宫吃了一惊。”
  他笑了笑:“臣愿受惩罚。”
  皇帝这才嗤声一笑:“果真是惊喜连连啊。”他又看着璇玑,“兴平公主……真叫朕惊讶。佟寅,还不请公主入座,好生伺候着?”
  太监这才怔忡回神,忙点了头上前,恭敬地开口:“公主,您这边请。”他的手伸过去,璇玑想了想,到底是扶住了他的手。
  绕过卓年的身边,见他动了唇,璇玑略摇了头,此事她也才一知半解,不能轻举妄动。他的目光随即又看向底下两位鄢姜使臣,心中更是说不出的疑惑。
  这一切,太突然了,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突然。
  才要落座,忽听得帝座上的男子问着:“公主可要先行回去换身衣服?”
  夏玉朝璇玑瞧了一眼,笑着道:“可都准备着呢,公主意下如何?”
  这身份都是假的,谁还在乎那身衣服?璇玑冷冷一笑:“谢皇上体恤,这身衣服兴平倒还是挺习惯的。”
  众人一惊,见皇帝非但不生气,反而舒畅一笑:“不拘小节,公主的性子朕倒是喜欢!”
  抿唇笑着,她坐在了上位。夏玉跟随在她一侧拂袍坐下,倒是又俯身过去,小声道:“还怕你在深宫活不下去,今日见了你,倒也放心了。”
  回眸,与面前的男子对视,她猝然笑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既是早来了郢京,不早知道我活得好好的么?”这一次,她是深信那日在大街上见到的人就是夏玉,根本不是自己眼花所致了。
  夏玉略微一怔,淡笑不语。
  皇帝抿了口酒,眸中流光淡洒在底下二人的身上,见他们都极为自然地笑着,果真像是认识甚久的样子。一仰头,整杯酒下腹,他开始一寸寸地回想遇见这个女子的一幕幕……
  宫女给璇玑斟了酒,她一口便饮了,直直地坐着,没有呛出声来。如她这种常年做细作的人,是从不敢饮酒的,醉酒容易误事。今儿坐在这里,不过头一遭。
  果然,她不过三杯酒下肚,夏玉的声音又传过来:“公主还是少喝几杯为好。”
  手指将酒杯把玩着,她低笑出声:“是怕么?怕我喝醉了乱说话?”
  他也跟着笑:“公主还能乱说什么?叫他‘云卿’?呵,那也不过是公主为了更加了解未来的夫极力打听来的,不是么?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过一个字,璇玑整个人像是又清醒了些,她可还没醉呢!
  对面端坐着的薛昭仪自夏玉说璇玑的鄢姜公主后,目光一直不曾从她的身上移开。她忽而想起前不久死去的傅承徽,心底下不免打了几个寒战。怨不得傅承徽会死了,谁知道这个宫女竟然会是鄢姜的公主?那么皇上呢?皇上是不是老早就知道了?
  握着酒杯的手不断地颤抖,还好自己那时候不过跟在傅承徽身后连吆喝都算不上,否则今时今日,下一个死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这样想着,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压不住的惊,却反倒让自己越发地慌张起来。一侧的宫女小声唤了她一声,她也没有回头,只道了句“斟满”。
  也许是鄢姜公主的身份太过突然,连着皇帝自己都还在消化之中,以至于直到晚宴最后结束,薄奚珩都不曾说要娶鄢姜公主为后的话来。原本对薄奚珩要娶鄢姜公主的事,璇玑是持着观望的态度,而如今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她可不这么想了。既然他不提,于她来说,也是好的。
  众人出去之时,已过了酉时,空气里的风依旧还是充斥着暖意,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鄢姜的侍卫都守候在一旁。只身上的佩剑都已卸下,那也算是对西凉皇帝的尊重。
  因为是贵客,自然都是安排在行馆下榻,外头还有一顶华丽的青顶鸾轿,来时无人乘坐,去时倒是有热闹了。
  夏玉已经替璇玑掀起了轿帘,她未及入内,便听得身后传来男子的脚步声,随即,薄奚珩的声音传来:“希望公主今日可以睡个好觉。”那眸光微微闪动着,似是蕴含着另一层深意。
  璇玑适儿一笑,回眸对着他:“皇上也是。”
  “朕……”他顿了下,轻笑着,“朕怕是不怎么好入睡了,居然被人监视了那么久也无动于衷。”
  他的话里,另含意思,璇玑只作未知,依旧从容开口:“我还以为皇上喜欢这样的刺激。我倒也喜欢了,扮演细作,坐观虎斗。皇上的后宫,可也热闹着。”话说着,她悄然瞟了眼他身后陆续回宫的嫔妃们,极为巧妙地将矛头转移了出去。
  皇帝略一怔,随即畅快地笑起来,她很聪明,是真的聪明。那一刻,他仿佛是满意的,丞相还担心后宫不太平吓着鄢姜公主,如今看来,她倒是游刃有余啊。
  一侧身影晃动,夏玉抬步上前,适时解了围:“天色不早了,我等还有王上的吩咐要传达给公主,皇上也不必相送了。”
  薄奚珩点了头,又朝璇玑看了一眼,才退步离开。
  华妃见此,往前了一步,可是又站住了步子,这个时候,她上前去,到底是不合时宜的。如今璇玑成了鄢姜的公主,她安能再叫她跟她回祥屏宫去,再做她的婢女?
  不,她想她此刻该担心的,是她身上“天生奇香”的问题。丹蔻将手中的帕子狠狠地绞在了一起,犀利的凤目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女子。直到,那轿帘落下,再看不到,她的目光才被迫收回。
  “小姐,回宫吧。”岚儿扶着身侧之人,小声劝着。
  卓年的眉头一直紧锁着,从夏玉说璇玑是公主开始到现在,她的表现一切都还算正常。可是,只她对着他那一个轻微的摇头他就知道,璇玑不可能是鄢姜公主也不会是鄢姜公主。但是如今的一切,他解释不了。岚儿已替他拂开了帘子,他没有迟疑,收步入内。
  端坐在鸾轿内,璇玑已经不愿多想,夏玉的那句话,不过是在告诉她,等回到行馆,前因后果,她都会知晓。伸手,略掀起了窗帘,瞧见外头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样的脸庞,却到底与那时候相见的时候不一样了。
  少了几分恬静,多了的,不过是浑然的陌生。
  队伍在行馆前停下了,夏玉跳下马,上前欲替璇玑拂开轿帘,她自个儿却是走了出来,抬眸笑着:“还是不劳师父动手了。”
  他怔了怔,忙道:“公主可不要这样唤臣。”
  她“嗤”的笑出声来:“怎么?公主就不能有师父了么?”
  被她说得一阵语塞,夏玉似是尴尬地低咳了一声,直起了身子朝后面西凉的护卫道:“今晚有劳各位了,请回吧。孙将军,这里的事就麻烦你了。”
  孙将军点了头,回身指挥他带来的卫队各自守岗。夏玉已回身:“公主请。”
  璇玑不说话,只抬步入内。让孙将军部署,不过是不希望西凉的人有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罢了。璇玑不得不说,夏玉也的确是个谨慎之人。
  这里的行馆于璇玑来说并不会觉得陌生,两个月前,她还曾随晋玄王来住过几日。如今再踏足,自己竟成了客了。呵,谁不说世事无常呢?
  缓步,走过长廊,在一侧的拐角处,她竟生生地站住了。那时候,再往后,是各位王爷居住的卧室。她还记得,因为追逐那莫名的鸽子,就在这里,她还遇见一个神秘人。尽管晋玄王说当晚救她的是孟长夜,可是她始终的不信的。
  “公主?”身后,夏玉的声音很轻,却是带着疑惑。
  她这才一笑,再次抬步上前。
  公主的寝室早已经准备妥当,门口侍立着两名宫女,低眉垂目,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她们也只略抬了眼眸,忙跪下行礼。璇玑略一皱眉,便听得夏玉上前开口:“就不劳两位了,我们公主不习惯西凉的人伺候,都下去吧。”他的话音才落,身后便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璇玑不免一回头,见是四个鄢姜侍卫。径直过来,严严实实地守在门口。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夏玉已然推开了面前的房门,温声道:“公主请。”
  目光掠过侍卫的眉目,个个严肃的很,脸上未曾见一丝表情。
  入内,鎏金掐丝香炉内袅袅而出的熏香盈满一室,面前是黄花梨雕刻的一方圆桌,上头各式的点心与瓜果整齐摆放,看得人垂涎三尺。只是此刻二人的心思都不在其上,璇玑的步子未停,径直穿过珠帘,步入内室。
  身后之人像是并未马上跟着入内,而是稍等了片刻,才又闻得那珠帘轻俏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她并未抬眸,只低着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手中的帕子上,浅声开口:“把他的人都撤下,换上鄢姜的侍卫,再加上公主如此不合时宜地‘横空出世’,师父还真当西凉皇帝的蠢蛋不成?”
  傻子都可以看出来鄢姜就是在有意退避西凉的人,叫人难免不会觉得是她这个鄢姜公主有问题。
  面前男子似是从容,止住了步子,欠身坐下,才笑言:“这倒是无碍,孙将军入境时就曾遭到不明人员的袭击。后来不久,传出庆陵王谋反一事,你能说这不是巧合么?如今我们的人,不相信西凉侍卫的能力,愿意自己保护公主,相信西凉皇帝也说不得什么。”
  一番话,说得璇玑心头一震,原来那次的事,夏玉心里明白如镜。嘴角略牵起一抹笑,他其实说的已经很直白了,孙将军入境之时?那么他呢?不就是在郢京么?是以才能对庆陵王一事表现得那般坦然。皇权争斗,相信他作为鄢姜臣子,见过的也不少了。
  璇玑不再纠结于此,直声问他:“真正的公主呢?”此刻没有外人,她也不想装了,她是不是公主,不论那孙将军是否知道,可夏玉和自己一样清楚明白的很。
  夏玉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公主可真会开玩笑。”
  她咬着牙:“你明知道我不是!”
  这句话,夏玉仿佛并未听见,他侧了身,取了一侧茶壶优雅地倒了两杯茶。伸手,递给璇玑:“公主想必醉了,还是先喝口茶定定神。”
  “夏玉!”她惊叫着。
  “臣在。”面前男子依旧闻声如玉,仿佛她的怒意与自己无关。
  璇玑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男子,以前,他也从不会这样。心底的那股难耐一下子就失控了,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开口:“别再叫我公主,我根本不是,我是荀云心!”她也不说璇玑了,她只是不确定,璇玑会否就是那鄢姜公主的闺名。
  看着她怒,夏玉反倒是坦然了,直直瞧着她,低笑着:“荀云心?呵,你敢说出来么?你敢告诉他么?敢么?璇玑。”
  十指猛地收紧,她像是被揭到了最疼的伤疤,黛眉狠狠地紧蹙。
  夏玉又将手中的茶杯递过来,十指还是颤抖着,她握住了杯沿,却是手腕一翻,杯中茶水被悉数泼在男子俊秀的面容上。水沿着下颚滴落下来,他几乎是本能地闭了眼睛,没有抬手去擦,倒是笑起来:“对着西凉皇帝也是这种脾气可不好。”
  她不笑,也笑不出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是不是?你救我,根本就是抱着目的地?因为我恨他,你就这样推我入宫?杀了他,鄢姜想吞并西凉?”
  这一连串的问题从她的齿间甫出,他却没有丝毫的动容,眼眸微转,悄然睁开了眼睛。因为茶水的缘故,看出来的景色有些朦胧模糊,夏玉将手中剩下的茶杯搁在桌上,才低声开口:“不管怎么样,你不是达到你要的目的了么?”
  “可我不要这样的身份!我不想嫁给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就是不稀罕他的怀抱!那是为鄢姜公主准备的,只是公主,不是她!
  “璇玑,你以为在后宫生存很简单么?公主的身份有什么不好?”
  她瞪着他,目光锐利:“不做公主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呵。”他轻盈一笑,“那你为何还不曾得手?你想要的,不也是看着他丢掉那皇位么?想帮谁?晋玄王么?”
  身子一僵,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她与晋玄王的事那么隐蔽,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夏玉……他让她感到了危险……
  他起了身,将女子按下去重新坐了,那声音依旧温纯:“璇玑,你我不是敌人。”
  “可你对我不诚实。”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不是么?她可以和他合作,但是她不允许自己依旧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了衣袖欲擦拭脸上的水珠,却见女子的手伸过来,掌心之中是一方粉色的帕子。迟疑了下,到底伸手接过来,淡声解释着:“换了衣服便匆匆入宫了,倒是忘了带帕子。”
  “回头,把你的帕子还给你。”
  男子手上的动作微滞,随即低笑着:“怎么你还留着?”
  “你说要记得还你的。”当日的话,犹若在耳,如今再见,他的身份却是叫她讶异。
  将脸颊的水珠都吸干,他才笑道:“你那么聪明,怎会不明白当日我那话里的意思。”其实根本不是真的要那方帕子,他要的不过是她活着。
  只有活着,他的计划才可以实施,不是么?
  璇玑没有说话,见他擦拭完毕,伸手便把他手中的帕子取回。他明显是怔了怔,脸上倒是瞧不出怒意。对于这样的人,他不说,她是永远都撬不开他的嘴。只是不想,这个时候,他倒是松了口:“公主早已有了心上人。”
  不过简单一句话,却叫璇玑一下子了解了好多。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她开口问:“那夏大人是最忠诚的臣子呢,还是做了那疼爱心上人的大丈夫?”
  璇玑的问话,叫他“嗤”的笑出声来,竟无端端的道了句:“还是叫师父吧。”不知为何,听她叫自己“夏大人”,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像是尴尬,却又无从叙说。
  璇玑一阵嗔怒,未待开口,见他摇了头:“都不是。”
  一句“都不是”,叫璇玑皱了眉。他既不是为了忠君,也不是因为爱上那鄢姜公主,那到底为什么?可有一点她是明白了,当初他给自己的这张脸,无疑是为了如今的她冒充公主的事情做的准备。
  夏玉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无非是兴平公主的身世。随即,他才起了身:“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只要你深信,从今往后,你就是如假包换的兴平公主。”行至门口,手掌已经推住了房门,他却像是又想起什么,回眸一笑,开口,“臣会竭尽所能保护你,孙将军亦是。”
  等璇玑回神时,门口早已不见男子温纯的笑。他那最后话里的意思,她亦是不明白的。站起身,外头摇曳的灯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侍卫的影子。他们在保护她的同时,也是监视,不会让她在这个当口突然消失无踪。
  回身坐下,想起早就听闻的鄢姜公主,此刻**得可笑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薄奚珩心心念念等的人,居然会是她。
  掌心,落在床上的柔软的薄衾上,心底忽而变得复杂不堪。无论是华妃还是卓年,都曾问过她,锦衣玉带,当真不是她想要的?
  呵,那么如今又算什么呢?
  背靠在床沿上,璇玑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起了身,推门出去。股傲然,外头的侍卫早已将她拦下:“这么晚了,公主要去哪里?”
  她不看他们,只冷声道:“夏大人住哪里?”
  “公主……”
  她推开身前那侍卫,侍卫像是很惊诧,在她指尖将要触及时,忙闪身避开。璇玑怔了怔,怎么弄的真当她是金枝玉叶似的?不过此刻也不多想,顺着方才那侍卫目光撇及之处疾步过去。
  东侧的厢房,唯有一间此刻亮着灯,孙将军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寝,那么,只能是下雨的房间。行至门口,她也不敲门,径直闯了进去。
  淡色如雾的屏风之后,隐约瞧见了男子的身影。他几乎的本能地探出身子,见立于面前的璇玑,夏玉吃了一惊,慌忙扯过一侧的外衣套上身。璇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就寝,也暗自责怪自己闯得太快,此刻,也只能嗤笑着道:“师父不会以为我垂涎你的美色吧?”
  外头的侍卫们俱是一惊,此刻也不敢跟随入内,只能将房门拉上。
  夏玉的面上居然升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浑然一笑,匆忙扣着扣子,声音搁着屏风传来:“臣与公主身份有别,有些事还是当注意的。公主即将成为西凉国母,夜闯外臣房间这种事也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璇玑倒是不惧了,在桌边坐下,才言:“这个还用我来担心么?那孙将军看起来也了得,今夜除了鄢姜的人,怕是也很难再有别人靠近我们了吧?”顿了下,她话里的笑意敛起,“再说,他也未曾说要立后的话。”
  “在意?”夏玉原本带着窘迫的音色到底被很好地收敛了,此刻再出声,已是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味道。璇玑抬眸,却见他并未出来,搁着屏风,似还在穿衣。
  收回了目光,她没有迟疑:“他是不信我的身份。”
  夏玉笃定一笑:“由不得他不信。”他要的不过就是鄢姜公主背后的那股势力来牵制各位王爷么?只要有势力,那就是真的公主。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他浅浅地舒了口气,这才绕过屏风出来。一手还本能地抚平了衣袍才在璇玑面前坐下,伸手欲为她倒茶,却被她拦住了。
  他一怔,倒是想起方才还被泼了一脸水的事情来,此刻略低头一笑:“公主深夜闯臣的房间,不是只为了看臣窘迫的样子吧?”
  她当然不是!
  深吸了口气,才低声道:“师父那一身医术不是假的吧?”
  听她这般问,夏玉明显呆了呆,随即笑:“此话从何说起?”
  “身份都是假的,和我说的那些话也未必都是真。我只问你一句,医术是真的么?”那时候她重伤昏迷,不过迷迷糊糊知道有人医治自己,此刻想来,若是别人,也就不稀奇了。只是内心还是很渴望,那个救了自己的人,就是夏玉。
  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夏玉温声道:“不假。”
  简短的两个字,叫璇玑松了口气。她忙开口:“那明日,请师父入宫一趟,帮……帮惠妃娘娘看病。”
  “惠妃娘娘?”他的眉心微拧,脱口便问,“为什么?”
  关于卓年的事情,她不想说太多。此刻也只沉了声道:“师父不是说我的公主么?怎么我吩咐你一件事,还轮得到你来问为何么?”
  怔忡间,他倒是笑起来,却是道:“臣还以为公主是要臣医好你背上的伤疤。”璇玑一怔,这个她早就忘却了,此刻听他提及她才想起来,略笑着开口:“这会是问题么?”身份都坐实了,还会在乎那几道疤么?
  夏玉终归是摇头,起了身朝她拱手:“是,臣遵命。”
  随后,夏玉又亲自护送她回房,而这一次,他并未入内,嘱咐一句“早些休息”,便拉上了房门。回身,瞧见孙将军阔步过来,上前来问他:“公主歇下了?”
  点着头,他只问:“西凉的人?”
  “放心,他们皇帝这点面子还是会给我们的。都扯了,夏大人无事也回房吧。”
  夏玉这才放了心,又回眸朝璇玑的房间看了一眼,转身回房。
  …………
  才说今夜会是一个不眠夜,此刻璇玑便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及至天亮边,倦倦的睡意才涌上来,打了个哈欠,就着软枕躺下去。
  不过短短的时间,她像是做了无数的梦。梦里好多人,好多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牙关却是紧要着,再不会出现上次祥屏宫里的失误了。
  身子微动,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温温热热的,还会动。璇玑心头一惊,猛地睁开了双眼。床头的男子凝视着她,忽见她睁开眼来,他倒像是吃了一惊,有些尴尬地坐直了身子。
  璇玑更是震惊不已,本能地扯过被衾盖住自己的身子,惊慌地看着他:“皇上何以出现在这里?”他难道就不必早朝么?
  薄奚珩闲适一笑,回眸瞧了眼打开的窗户:“公主这一觉睡得可真沉,此刻都已辰时一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昨夜彻夜未眠。”
  窗外的阳光已经异常猛烈,窗户前纵然挂上薄薄的纱帐亦无济于事。有些惊讶,她哪里知道已经这么晚了?而薄奚珩话里有话,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虽是有怒,却也只能咽下。对上他的眼眸,敛了笑道:“在皇上宫里还不曾玩够就被认出了身份,皇上以为我能痛快么?”
  薄奚珩笑了笑,听璇玑又道:“只是皇上突然来我房里,貌似不太妥当。”
  “哦?”他的眉梢微佻,笑道,“你即将成为朕的皇后,你的房间朕还来不得了?”
  拥着被衾坐起身,直视着他:“皇上也说即将,此刻却还不是。”
  皇帝眼底稍有不快,却没有表现出来,起了身出去,在屏风后,声音又传来:“朕还以为公主能亲自在朕身边试探,是不会拘泥于这种小节的。”
  见他真的不会再进来,璇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掀起被子,一侧架子上挂着的早不是之前她常穿的宫女服侍。她也没有时间去细细端倪,只拉过来便套上身,一面回应着:“在皇上身边可不好待,我还差点就送命在皇上的手中。”
  微微转动玉扳指的手顿了下,他自是想起来了,略笑道:“那也不过虚惊一场,此刻想来,朕那时也动不了公主,不是么?”他若真杀她,她难道会死守着自己的身份么?
  璇玑未答,只低语着:“我太子哥哥还说我是不适合宫中生活的,如今看来,我倒是觉得适合得紧。”
  “嗯,朕也觉得适合。”抬手拂开了纱帘,在桌边坐下,才又道,“朕想来想去,也只穆妁的事情想不明白。”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茶壶,还温着,看来早有人进来伺候过了。
  璇玑握着衣衫的手略一颤,穆妁的事,本就是一个骗局,如今倒是好了,还需得再骗一次了。十指纠缠着腰际的裙带,她曼声笑着:“原来皇上也有不明白的时候,我以为皇上看透一切,什么都懂。”
  “朕也是凡人。”
  这话,却叫璇玑心头一震,呵,好一个凡人呢。
  她低了头,系紧了裙带,才言:“既是入宫总得有个身份吧,否则平白多出个人,岂不叫皇上起疑?是以我才替代了妁儿的姐姐,原本她也是不愿入宫的,都有心上人了呢。只是她那妹妹,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就这么简单。”绕过了屏风出去。
  才站稳,忽而瞧见面前的男子身形一晃,随即腰际多了一双手,身子已被他圈紧。他略靠近了些,才低语:“真厉害,朕还被你耍得团团转。”
  他的口吻很柔,却是处处带着犀利。璇玑低眉一笑,单手抚上他的胸口:“我早就告诉过皇上,晋玄王不是我的良人,可惜皇上心思完全不在此,自是听不出兴平话里的意思。”指腹,缓缓掠过男子胸前的炫龙刺绣,她嘴角噙着笑,强行将胸口的怒意和颤意压制下去。
  薄奚珩拦着她的手微微一怔,那句话他自是想得起来,也却如她所说,当时他心远不在此。他不过是怕她真的对晋玄王动了心罢了。竟不想——
  朗声笑起来,睨视着怀中美人:“公主的聪慧真叫朕吃惊不已。看来当日朕心中所想,公主一览无余。”
  这指的,也必然是晋玄王。
  手指缓缓拂过那天龙的眼睛,她轻笑着:“这算什么?我也是在皇权中长大的,皇上有此想法亦属常事。我鄢姜虽有太子,可底下那些兄弟们,不也一样虎视眈眈么?这叫,防患于未来。”
  他的眸中尽是流光溢彩的笑,却是低沉了嗓音:“只可惜朕被公主摆了一道,你既不是宫女,又如何叫朕牵制晋玄王?”此话,依旧不过是试探。
  璇玑抬手,轻将面前男子推开,转了身道:“看来皇上是看不起我。”
  此话彰显的自信与笃定叫皇帝为之一振,他随即跟上她的脚步,听得她只唤了侍女进来伺候。回眸时,瞧见他,又只言:“晋玄王不知我的身份,又怎会轻举妄动?那得看皇上的秘密守不守得住?只要昨晚衡台的事不传出去,晋玄王到死都不会知道。至于妁儿,呵。”她轻盈一笑,眼睛微微一眨,“皇上还觉得有要牵制我的必要么?”
  侍女又扶她入内去洗漱,薄奚珩听得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回眸之际,见是夏玉。夏玉朝他行了礼,轻声道:“看来皇上和公主聊得甚欢。”
  他亦是笑,却不言语。
  没有逗留,他抬步出去。夏玉也随后跟着他出门。佟寅等候在外头,见皇帝出来,忙名人举了顶账替他遮阳。他倒是并不在意这个,似是想了好久,才转身道:“朕听闻你们入境时曾遭歹人袭击……”
  夏玉的脸上并未瞧见不悦,只低头道:“世道太平也难免会有不轨之人,此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重要的是我们公主无碍,伤了几个弟兄也都不太要紧。鄢姜与西凉要结为友好之邦的,自然也不会拘泥于这些小事。”
  听他将矛头直指了那些意欲破坏两国邦交的人,皇帝满意一笑:“夏大人想必得尽鄢姜王的宠信。”如此聪明识时务的人,哪个君王不喜欢?
  他只淡淡一句“皇上过奖”,回眸之际,见璇玑已梳妆完毕,就那么直直地立于门口。水烟蓝的衣裙,精致的妆容,一双似笑非笑的明眸,夏玉竟一时间呆住了。如果之前不过是那张脸像,那么此刻,她浑身上下,怕是连他都要辨不出真假了!
  “师父。”女子低柔的声音忽而在他耳畔响起,猛然回神,瞧见她俏皮的笑。
  夏玉一惊,闻得薄奚珩的声音传来:“原来夏大人还是公主的师父?朕倒是才知道,不知公主都和夏大人学什么?”
  夏玉忙道:“哦,不过一些诗词歌赋罢了,叫皇上见笑了。”
  却不想璇玑突然道:“皇上,他会的可多了,他夏玉可是鄢姜第一大才子。只可惜,我不过略学到了一点皮毛,不如这次,师父再多教我一些?”
  夏玉被她说得整张脸都黑了下去,只一侧的薄奚珩倒是轻笑着。目光,悄悄打量着面前的这对男女,为何他听着那一声“师父”,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预见的还要亲密?
  此刻,有侍卫自外头跑进来,附于佟寅耳畔低言了一番。太监上前来禀报,薄奚珩点了头,才朝璇玑道:“朕有事要先回宫了。”
  璇玑应着,忙道:“那一会儿我入宫去,可好?”
  怔了怔,她又言:“这次骗的可不止皇上一人,华妃娘娘平日里待我不错,难道我不该去解释解释么?”
  皇帝似是这才想起宫里那许多的人来,只“唔”了声,便抬步朝外头走去。
  身影消失在眼前,璇玑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地敛起。身后夏玉的声音里已经夹杂了怒:“公主方才想做什么?”
  知道他会生气,她却不想退,笑着开口:“这就抵不住了?我还差点告诉他,我和你青梅竹马,私交笃深……”
  “够了!”那张脸苍白着,一点都不想跟着她打马虎眼儿。
  璇玑微哼着:“我不过编了一点小谎,和你比起来,还是天下地下的。”他不声不响将她的脸弄成了鄢姜公主的容颜,这笔账她还没找他算!
  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璇玑着才想起要入宫的事来,忙叫着他:“师父!”
  他仿若未闻,依旧步履飞快,璇玑咬咬牙,只能追上去,用力拉住他的手。明显感到男子的身子一震,几乎是飞快地甩来了她的手:“公主请自重。”这白日里呢,她真是越发地胆大了。
  她也知道在这里拉拉扯扯不合时宜,只能压低了声音道:“你忘了昨晚答应我的事么?”
  “何事?”那声音透着寒。
  “去慧玉宫的事。”她不信他真的是不记得了。
  夏玉正了色,竟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公主也说臣是鄢姜第一大才子,既是才子,哪会什么医术?”
  “你——”原来夏玉还是这般小气的一个人,自己还真拿他开不得玩笑了?
  孙将军恰好过来,问及原委,才爽朗一笑:“夏大人和公主怄什么气,你这要瞧起来,西凉皇帝还真的以为你们之间都什么。”
  谁知夏玉的脸色“唰”的变了:“孙将军这叫什么话?”
  孙将军倒是从容:“公主有什么吩咐夏大人就该快点去做,等公主早点和西凉皇帝完婚,你我也好早些回鄢姜去复命不是?”
  夏玉到底是跟着璇玑入宫了。
  坐在马车内,璇玑心里竟是一遍遍地想着孙将军的那句“完婚”,越发觉得不舒服。她为什么会真的要嫁给那个杀害自己的凶手呢?
  双拳握得紧紧的,对于外头的那个白衣男子,她心里有恨,可真的恨了,却又不知从何恨起。她不得不承认,倘若他不救她,那她早在两年前就死了,此刻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可是,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变成鄢姜公主去嫁给他?
  马车一路顺行,只在宫门口时候稍作停留,随即璇玑被请下去换了鸾轿乘坐。夏玉亦是下了马,徒步跟随在鸾轿边上。今日的太阳依旧很大,冷静了一路,他适才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实在太过激烈。孙将军说的没错,等璇玑与薄奚珩完婚,他们便是要启程回鄢姜的,他何以还那么在意?
  当初救下她是无意间,可是下了那个决定要她代替公主的时候,他不就想到过这一天么?夏玉,不要犯傻。
  一咬牙,抬眸时,见鸾轿已停在了慧玉宫前。
  外头的宫女见是璇玑,惊慌地转身就跑进去禀报。岚儿出来了,那脸色异常的不好,谁也想不到那个卑微的宫女竟会是鄢姜的公主!
  昨儿晚上,沈太医来慧玉宫,还在内室与她家主子说了好久的话。她虽守在外头,亦是听到了责骂的口气。为什么要骂,岚儿心里还是有些明白的。
  此刻见璇玑来,她也不知道她来作何,上前行了礼,半笑着开口:“我们娘娘昨儿睡的晚了,用了早膳又睡下了,公主可是有什么事?”知道她是公主,谁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原本听闻他睡着,不该打扰的,不过名师不同往日,夏玉既是有脾气的,也不知那一趟他愿不愿意再来。于是开口便道:“那就进去通报一声吧,就说本宫来看他。”
  岚儿为难起来:“这……”
  “惠妃娘娘若是知道是本宫,不会不相见的。你最好去禀报,本宫如今可不再是个小宫女了。”话语里,隐隐地夹杂了威胁的味道。
  卓年曾说过,岚儿愿意为沈太医做事,也是受了威胁的,看起来这丫头是吃硬不吃软的。果然,听她的语气重了些,岚儿只得悻悻地进去了。
  稍一会儿,便见她出来,请了璇玑进去。
  行至珠帘前,她站住了步子:“我和你们娘娘说几句话,就不必人伺候了。”
  岚儿面露难色,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夏玉随璇玑入内,才跨入内室,空气里漂浮的药味儿便清晰地撞入他的口鼻之中。不禁皱了眉,除了空气里,甚至是整个房间里的桌椅、床榻的木材中,亦是有轻微的药味儿飘出来。若非常年服药,根本不会如此。
  隐约瞧见女子的身影,卓年只唤了她一声“璇玑”,便欲掀起绡帐,却是那一瞬间,瞧见她身后的男子,他到底怔了怔。待瞧清楚,不免吃惊,这不就是昨晚大殿之上说璇玑是鄢姜公主的人么?
  他怎么会和璇玑在一起?
  他**得自己刚才那一句“璇玑”叫错了地方。
  璇玑款步上前,笑了笑,然后开口:“夏大人的医术很好,今日本宫特地请他入宫来为娘娘诊治的。”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对了,他就是本宫的师父。本宫不过学了点皮毛,远不及师父的半分呢。”
  一番话,她语笑盈盈地说完,却叫卓年心头掂了掂,且不管这个夏大人与璇玑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他的身份璇玑并不想让这个夏大人知道。
  轻轻咳嗽一声,他只道:“多谢公主关心了,本宫这病也就这样,就不劳夏大人费心了。”
  未曾想他竟不想让夏玉医治,璇玑心底一慌,忙道:“夏大人医术高明,娘娘不妨一试?”
  面前的绡帐始终没有动静,只那声音轻柔飘出来:“本宫是皇上的妃子,夏大人乃外臣,终归是男女有别的。此事传出去,恐也对皇上不好。公主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你们请回吧。”
  震惊于他的这番话,竟还把薄奚珩都搬出来了,看来他是铁了心不让夏玉医治。璇玑猛地上前一步,握住了面前的绡帐,那“卓年”二字几乎要从喉咙间甫出。里头的绡帐,依旧被他软软地抓住了。
  两个人,再是不发一言。璇玑早已理解他的意思,便是,要她走。
  面对着的,是朦胧的容颜,可是璇玑竟仿佛看得透彻起来,只一伫足,猛地回身朝外涂冲出去。
  “公主!”夏玉失声喊了她一声,见她的脚步未停,他到底不再逗留,忙起身追了上去。
  岚儿见她突然跑出来,吃了一惊,以为里头是出了什么事,慌忙转身冲进去,急着叫:“小姐?”
  绡帐前,露出的是那苍白无力的容颜,卓年略阖了双眸,嘴角却是释然一笑。她心里,到底是有他的,他已经很满足了。日后,也只希望不要再牵扯。鄢姜公主的身份,他不会专门找时间去问她,方才那位夏大人脱口唤她“公主”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一件最让他放心的事。如今可好了,她有了靠山了,哪怕他再无力帮她,她都没关系了。
  璇玑一路跑出来,极快的速度。夏玉追出三十余丈才见她的步子慢下来,喘着气,她却并未停下。夏玉追上去,瞧见她的侧脸,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
  为了,惠妃么?
  “为什么?”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明知道她不会说,哪怕说了,也不过是蜻蜓点水。
  眼眶里的泪水没有流下来,她却是直直地看着他:“因为他从来没骗过我。”
  这句话,在夏玉听来,像是为了特地讽刺自己的。他只低咳了一声,淡声道:“惠妃病得不轻,怕是不长久了。”多年的行医,他的感官还是很强烈的。是药三分毒,常年用药之人,总是不好的。
  璇玑却是心头一震,脱口道:“你胡说!”分明就是早已知道的事实,可是,宫里的太医说她还没有那么怕,如今夏玉说出来,倒像是叫她一下子乱了分寸。
  “公主……”
  “师父救救他——”这一次,是哀求的,为了那个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她说什么都是值得的。
  夏玉却是摇头:“你也瞧见了,她根本不想让臣医治。”
  “我会劝他。”
  “公主,臣毕竟不是西凉人,此为不妥。”
  他给她操起了官腔,让她浑身不自在。
  夏玉却又道:“依臣看,惠妃似乎也不喜欢公主常去。”
  连夏玉都听得出来,璇玑又岂会真的不知?她只是不甘心。
  二人正说着,远远的,竟传来了刘嬷嬷的声音。回眸,见刘嬷嬷那胖胖的身躯朝这边跑来,接着喘着气道:“哟,真的是公主啊!奴婢还以为瞧错了呢!华妃娘娘才念叨着您,您就进宫来了?公主可是要往祥屏宫去?”
  祥屏宫倒是一定要去的,想必昨儿大多的人是惊愕了一夜,而华妃怕是坐立不安了吧?敛起了心思,她只点了头:“本宫这就去。”走了几步,她忽而又想起什么,回头朝夏玉开口,“师父就不必去了,想必行馆的路,不必人指的。”他来郢京可也不是翌日两日了。
  夏玉却是一笑,低语着:“看来公主在西凉后宫的秘密倒是不少。”她看起来与惠妃很亲密,而与这个华妃却又像是隐藏了更多的东西。
  她没有回答,只转身朝祥屏宫走去。
  华妃迎出来的时候,原本是想笑的,只是此刻,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装都装不出来,也就罢了,她们相处不是一日两日,如今身份虽换了,倒是也没那么拘谨。遣退了刘嬷嬷,内室只剩下她二人。
  璇玑没有坐下,低声道:“今日入宫,本来也正是要来祥屏宫的。”
  华妃的脸色并不见好,嗤笑道:“原来是鄢姜公主,难怪会有那么好的手艺。”转来转去,还不是为了凝香丸的事。
  璇玑心中明了,笑着道:“娘娘急什么,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这香的事依旧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日后,我也照样会给娘娘调制。”
  此话一出口,惹得华妃阴冷一笑:“看来皇上果然是要公主留在西凉的。”
  华妃倒真不是傻子,不过这样一句话就已想了那么远。不过也是,她若是来西凉做客,又如何照样给她调香呢?
  不动声色地一笑:“娘娘真聪明。”
  “本宫倒是觉得自己傻了,原以为还想撮合你和皇上,如今看来,本宫倒是跳梁小丑了,公主和皇上的美事,哪里用得着本宫瞎掺和呢?”她忽而又记起自己要她去除掉皇长子的事,难怪她迟迟不动手,不是不敢做,而是根本就不想。
  如今倒是好,她的把柄自己丁点儿没抓到,自己倒是被她抓到一大把。
  华妃此刻**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可怕起来,她是如此不动声色,逼得她此刻再无有力的筹码可施展。想怒,倒又是没了资本。此刻雨她闹翻了天,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这样想着,那张冰冷的脸庞终于染起了些许的笑,看着璇玑又言:“想必公主与皇上的美事日后定能传为美谈,公主试探夫君,可亦是前所未有的勇气。”
  璇玑知她心中的想法,也不戳穿,抿唇笑着:“还要多谢娘娘的照顾。”
  “那还是本宫的福气了。”顿了下,华妃略转了心思,只低声道,“公主金枝玉叶,本宫也不好一直劳烦你,不如就告诉皇上,本宫这天生奇香的事,是公主一时来了兴致给调制的,如何?”
  殊不知璇玑却婉言道:“此事不管谁说,那也是欺君之罪。娘娘不是要让我背这个黑锅吧?”
  华妃一阵语塞,她如今身份不同,只要她一句话,皇帝也不能真正责怪她什么。如今的话,不过是不想出面去澄清罢了。她压着怒:“那么,不如将调香的本事教给本宫?”
  璇玑依旧笑:“这个就麻烦了,师父说,这手艺传内不传外。”
  华妃眼底的怒意更甚了,说了半天,自己倒是被她圈了进去!那日后在这后宫之中,还有她生存的地方么?皇上既然想留她在身边的,地位定不会低。而且很有可能,会比她的地位高,握紧了双拳,还以为从冷宫出来的时候找了一个得力助手,哪想得到竟是这样?
  早知道,当初由着傅承徽弄死她岂不好?
  心底胡乱想着,看向面前一身华丽的女子,她才猛地发现,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原来她最开始的顾虑还是对的,天下女人,都谁会真的拒绝皇帝的怀抱呢?没有的,谁也抵不住这样的诱惑啊。
  这日回到行馆,璇玑便独自在房内待了整整两日。
  夏玉进门时,见她支颔坐在窗口,像是连进去一人都不曾发现。
  “想什么?”淡声问着。
  她脱口答:“在想如何才能不嫁他。”
  夏玉微微一怔,随即轻笑:“除非西凉江山易主,不过貌似,这么短的时间不太可能。”
  璇玑眸中似有怒意,却也知夏玉的话是实话。他却又道:“既是恨他当年对你做的,那就让他再爱上你一次,这一次,你不要再弥足深陷了,岂不好?”
  璇玑却是冷冷一笑,让他全身心地爱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情诱,她永远占不了上风!她原本计划得很好,帮晋玄王得到一切,让薄奚珩痛失皇位,那是他用尽一切办法得来的东西,她很想看看他失去的时候究竟是何种模样。只是如今……偏偏把她变成什么鄢姜公主!
  甚至最后,她竟百口莫辩了!
  璇玑忽而抬眸,瞧着身侧的男子:“师父尝过那种滋味么?”她是尝过的,最痛苦的莫过于你以为他爱你,可你在他心里却什么都不是!
  夏玉未曾想她会突然这么问,竟一下子呆住了。
  弥足深陷的滋味儿……
  他没有尝到过,可是他看见有人尝到过。也许,真的很疼,是那种飞蛾扑火的疼。
  她低低而笑:“其实我挺羡慕兴平公主的,她不愿嫁,竟有那么多人愿意帮着她。其实我恨你,因为是你一手将我从他手中的棋子摇身变成你手中的棋子。原来八年时间过去,我依然只是一枚棋。”那最后的话,她像是自言自语,又是自嘲的语气。
  算计了那么久,步步为营铺垫下的那么多,却因为一个身份的转变,全部变成一个谎言,一句玩笑话。
  璇玑啊璇玑,枉你还自以为聪明啊。
  夏玉立于一侧静静地听着,却因为她的那句“恨你”,心底蓦地一震,他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就是一时间很难受很难受。
  他没有说话,来西凉就是一个任务,任务完成,他就会回去,从此天涯相隔,永不再见。
  出门时,忽听得身后之人起了身,他的步履一缓,璇玑已行至他的身后,一手递过他的那方帕子:“还你。”还是前几日进宫时取回来的,不过一直忘记给他罢了。
  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了,动了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叹息一声,匆匆跨步出去。
  门口,早已经不在有守着的侍卫,大约是知道她不会逃了吧?其实,她逃又能逃去哪里?她只是不想嫁给薄奚珩,却并不是要离开。
  该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卓年还在宫里,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一走了之了?
  傍晚时,听闻薄奚珩来了。她不曾出去迎驾,却见佟寅进来,笑着道:“公主,皇上请您出去呢。”
  心有疑虑,不过是皇帝的贴身太监亲自来了,璇玑也只能前去。行馆外,一辆华丽的马车,璇玑走近,见车帘被掀起,露出皇帝俊美的脸。他冲她笑:“上来。”
  迟疑了下,佟寅推着她:“公主还不上去?”
  他的手伸过来,她将手递过去,男子略一用力,将她拉上了马车。只听得车夫一声“驾”,车滚随之缓缓滚动起来。她这才瞧见,今日的薄奚珩并未着龙袍,不过一袭整洁的家常便服。
  “皇上带我去哪里?”急急问着。
  他却道:“随便走走,这两日倒是不见你入宫。”
  她只好搪塞:“以往在宫中还有个去处,如今叫我往哪里去?”
  皇帝轻笑起来:“看来是怪朕没给你安排个地方?大婚的事,朕已命人去选良辰吉日了。”
  心头不免一颤,她哪里是这个意思?感觉身侧男子朝自己靠得近了些,她忙道:“前两日入宫的时候,还去看了惠妃娘娘,看来皇上是真的喜欢惠妃娘娘。”
  温热的气喷洒在她的颈项,他浅声道:“你这话朕可以理解为吃味么?”大手,圈住了她的手,璇玑一阵,本能地想要挣脱,他却握得更紧了,言语间带着笑,“惠妃识大体,日后也不会与你争的。只是朕,却对你好奇得紧,朕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别人身上所没有的东西。”
  心如鹿撞,她只小心翼翼地问:“什么?”
  “好奇。”他淡淡地说,“从没有哪个女人会有如此强大的好奇心,胆敢潜入朕的后宫,还试探于朕……朕想听你说说,这段时间,你试探到了什么?”
  她是想离得他远一些,他竟干脆搂住了她的纤腰,使她动弹不得。略吸了口气,她直视着他:“皇上可还记得我说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嗯?”
  “那敢问皇上心里,如今可有了谁?”她的目光,从没有如此刻般大方地落在他的脸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眼底的流光微转,他忽而一笑:“原来你试探的,竟是这个?”是以,才要提及惠妃的事,因为她看得出,整个后宫,他也只对惠妃一人不同。
  只是,他的心里有谁?
  他忽而,又记得那抹被深埋在记忆中的身影,曾经,那段遥远的记忆后,是有过那么一个人的吧?而现在,他想装,也突然觉得装不了谁了。
  嗤笑着,搂紧了女子的蛮腰,话语低低的:“那看你有没有本身住进朕的心里。”
  “皇上心里还有位子么?”
  “自然。”
  璇玑笑了,反握住他的大掌:“真可惜,惠妃娘娘竟没能住进皇上的心里。”
  “朕未来的皇后不会吃味可不好。”他眯起了眼睛,忽而俯身过去,印上她的唇。璇玑惊得撑大了眼睛,男子有力的舌尖已经毫无征兆地闯入,肆意地占领自己的地盘……
  唔——
  轻声呻吟着,他依然撬开她的贝齿,**着她的舌尖与其共舞。璇玑欲退,竟发现笨拙的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逃。
  掌心抵在他的胸口,用了力,却一点都推不开。她心里有些惊慌,他的另一手已经肆无忌惮地伸入她的衣服里来……
  她慌乱不已,抵触的情绪越来越甚。恰在此时,车外传来佟寅的声音:“皇上……皇上,鄢姜有急件传来!”
  手上的动作一滞,皇帝睁开了眼睛,璇玑慌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突然被打断自己的好事,他明显是不悦的,将外头的信件接了过来,打开便看。璇玑也是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透过微微被风吹起的窗帘,可以瞧见外头一条小河,隐约还可以瞧见几棵茂盛的杨柳。
  很快,她的目光又落在皇帝手中只的信件上,鄢姜来的信,她怎么也得装作与自己有关的样子。深吸了口气,摈弃方才发生的不快,开口问:“何事?”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沉痛地开口:“鄢姜王病重,怕是大限到了。”
  璇玑“啊”了一声,听他忽而开口:“朕的使臣从鄢姜回来时候还说他好好的,如何就突然病重了?”那眸中闪烁的犀利的光意味着什么,璇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
  鄢姜王病重一事,竟让她的心松懈了一把,装作隐忍着悲伤,她直直开了口:“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他果然是惊讶的,送嫁出来的公主哪有回去的道理?虽说还被成婚,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知道他不会放,璇玑正色道:“回去,我亦有私心,为人子女,谁不想尽最后的孝道?而于皇上,我也是非回去不可的。你也说此事蹊跷,倘若真是有人夺权,最后继位的不是我太子哥哥,新王万一不支持和皇上结盟呢?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番话,叫薄奚珩彻底怔住了。他陷入了沉思,璇玑的话不无道理,鄢姜王突然病重绝非偶然。咽下情况也确如她所说,她是非回去不可。
  鄢姜王和太子都是赞同结盟的,那些个王爷可就不一定了。当初联姻,为的也不就是这点么?薄奚珩权衡着,到底打算应下。
  匆匆回了行馆,见孙将军此刻却在房内,璇玑心中了然,那件事他们必然是知晓的。看起来,紧急准备过后,没事便要启程回国了。
  夏玉从房内出来时,见了璇玑,他怔了下,忙上前道:“鄢姜出了事,我与孙将军马上要回去,你……”
  “我也一起走。”
  他皱了眉:“胡说……”
  “怎么是胡说,西凉皇帝应下的,要我去尽孝道。”
  转身回房,夏玉却跟着她进去:“你尽什么孝道?”
  她回的从容:“我是鄢姜公主,难道不该尽这个孝道?”一句话,把夏玉堵得哑口无言。
  整装之后,第二日便是要出发的,这边可以慢,但是鄢姜那边等不起了。看夏玉和孙将军的样子,应该是太子又给他们发了急件,也许宫变一事还不是假设,太子估计已经招架不住了。
  入宫去请辞,皇帝淡淡嘱咐几句,也没有过多的挽留。其实昨日,都说得很清楚了。
  此次离开西凉,最放心不下的,莫过于卓年。从乾承宫出来时,璇玑匆匆过了趟慧玉宫,卓年正精心地摆弄着面前的残棋,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倒是不错。璇玑才想起那时候,也见他破解过棋的,后来华妃还说惠妃的棋艺很好。不觉摇头苦笑,原来他根本不是惠妃呢,是以棋艺一点都不好。
  岚儿上前来沏了茶,便退下去。
  卓年欲起身,璇玑只按住他的身子,听他低低叹着:“都说了无事不要来慧玉宫。”他虽然也很想多见见她,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样会不安全。
  她摇着头:“因为是有事,才要来。鄢姜出了事,我要离开西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卓年,一定要等我,等我回来。”
  起初听闻她说要走,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下,可是想起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却像是有高兴起来。面上依旧是笑:“是要离开了么?”
  这句“离开”什么意思,璇玑懂。她还是摇头:“不是,一定会回来的。卓年,你要等着我。”沈太医说,他也许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哪怕只有三个月,她都希望他能安安静静地走完。
  这一次,他握住了她的手,消瘦的脸上挂着轻浅的笑:“知道了,你放心地走。”
  “卓年……”他的笑,突然像是给了她不安,猛地反握住他的手,又道了句,“一定要等我!”
  “好。”
  松了手,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的指尖却像是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嘴角扬起了幸福的笑,两年前的时光再难覆,而如今他与她,却始终不能以真面目对视。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他永远只会站在后面等着她,可是这一次不同,是她要他等她。点了点头,他会的。
  …………
  来的时候,是送嫁队伍,装备得异常扎眼。这一次倒是都不必了,夏玉和孙将军都急着回,人太多就会减慢行进的速度。
  璇玑走出行馆之时,只见了一辆马车,还有六匹快马。
  夏玉扶了她上车,自己则驾着马车出发。孙将军带着五名精兵匹马,余下的侍卫们都随后跟上。马车的速度并不慢,璇玑坐在里头颠得几乎内脏都要吐出来了。趴在窗口,沿途的风景再美,此刻也全然没了兴趣。
  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路,饿了就吃马车内的干粮,渴了会找了水源饮水。掀起了车帘,呆呆地望着夏玉的背影,她忍不住开口:“如此赶路,人受得了,畜生也受不了。”
  谁知夏玉却是严肃地开口:“都说要你别跟来,你以为这次是游山玩水?”
  她一怔,本来一番好意,竟被曲解成这样?一气之下将手中的水壶朝他后背砸去,水壶果然是砸到了他的后背,却又一滑,往下面掉下去。
  璇玑本能地想伸手去捞,却是没捞着。眼前男子却是飞快地出手,精准地握住了快速往下掉的水壶。璇玑甚至都不曾反应过来,便听得“嗖——”的一声,那水壶被他顺手甩进了车内:“这里往前,会有很长一段路没有水,所有的水都必须省着点!”
  她惊愕的只是他的身手:“原来师父那么好的功夫?”
  他没有回头,只反问着:“我没和你说过么?”
  “除了说你是个闲散庸医外,你告诉过我什么?”
  一句话,叫夏玉原本烦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许,脸上又染上笑,侧脸瞧了身后女子一眼:“怎么,还生气?”
  她不语,她曾告诉他,那是恨。却被他一句“生气”说得一点底气都没了。
  孙将军的马靠了过来,沉了声开口:“今日太阳落山后,找地方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夏玉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太阳下山之前,他们却又赶了好远的路。璇玑的屁股震得生疼,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待马车一停下,她立马跳了下来,一溜烟儿跑得很远。
  身手揉着,听得夏玉的声音传来:“别跑太远,外面不安全。”
  “怕有野狼么?”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景色和郢京的景色完全的不一样。这里,有的是延绵不绝的大草原,一望无垠。闭上眼睛深呼吸着,很是心旷神怡。长这么大,她其实都不曾离开过郢京,甚至大多的时候,都没有离开皇宫。这次走那么远的路,来到那么远的地方,她也还是头一遭,难免会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夏玉无奈一笑:“没有狼,地上会有蛇。”
  璇玑的心头颤了颤,忙将脚缩回了些,回头时,见他已经回身朝马车走去。璇玑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找这样的地方过夜,因为太过空旷,周围若是有人,一眼便能看透。
  她是常年生活在宫中的人,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到底不如他们的。
  只璇玑说不清什么原因,就是睡不着。外头,有侍卫会轮流值夜,她从马车里爬起来了好几次,睡不着,只能爬出来,对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夏玉倚在马车边上,像是睡了。还有孙将军,头枕着他那柄长剑,仰面躺在草原上。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晨光刚亮出来,他们都开始急急出发了。后面的部队还没有追上来,看来已经落下太多。果然是人少行进速度会比较快。
  又行两日,马车要穿过前面一片茂密的树林,所有的人都像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越是靠近鄢姜边界,他们越是警觉。其实璇玑明白,他们只是怕鄢姜有人会阻截他们。
  晚上,没有停下休息,依旧是马不停蹄地穿过去。
  璇玑靠在马车内闭着眼睛似醒非醒,忽而听得谁大叫了一声“小心”,接着,马车一下子被勒停,璇玑收势不住,直直地从马车内跌了出去。刚好撞在夏玉的背上。
  今日的月亮虽亮,可是此刻在茂密的林子里,到底是光线不足的。璇玑只听见到站的刀剑相撞的声音,她也分不出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夏玉将她推进马车里,低喝着:“不许出来!”
  璇玑自是不敢乱动,看来他们防范的还是对的,果然就有人来行刺他和孙将军了。她抱紧了双膝,往里头缩了缩。却在此时,一直有力的手自外头伸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璇玑惊叫了一声,来人的力气好大,将她整个人直接拖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已落入来人的怀抱,惊慌之下,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师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抱住她的人像是微微一颤,她抬眸,来人蒙着面,只余下一双犀利的眼。
  夏玉回眸之时,瞧见璇玑落在其中一个黑衣人之手,他一阵惊愕,瞧见孙将军已然抽身回去。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是要一口将她吞入腹中似的。璇玑挣扎了下,他的力气非常大。惊慌地抬眸,越过他的肩膀,瞧见孙将军举剑朝面前的黑衣人刺来。
  这时,一侧有声音响起:“小心!”
  随着“当”的一声,看不清究竟从何处飞来一柄长剑,狠狠地挡开了孙将军的剑。接着,有一个身影窜过来,护在那人的身后。而璇玑,却在那一刻猛地呆住了。
  那句“小心”,虽然没有冠名,可是她听出来了,是楚灵犀!
  猛然抬眸,忽而自己的手腕被扼得狠狠一痛,男子的声音冰冷异常:“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她若骗他,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用力一推,将她抵在马车上,他的眸中带着痛:“那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是鄢姜公主?”那个,意欲帮薄奚珩巩固地位的鄢姜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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